第79章 Chapter 25
在她的設想裏,他應該抱住她,用溫柔到極點的聲音告訴她,即使她不強迫他留下來,他也會永遠留在她的身邊。
誰知,他不僅沒有這樣說,還冷冰冰地逼問她,要是他不願意,她會怎麼辦——噢,她會怎麼辦?在她想出確切的辦法之前,早就被氣死了!
莉齊咬住下嘴脣,真想大喊大叫起來,讓他把話說清楚。
但她不想那麼失態,發現心上套着一條鎖鏈,已經夠可悲了,要是他說這話,只是爲了跟她調情,她卻像個傻子一樣激動得不成樣子,那才叫丟人呢。
莉齊按捺住怒火,努力鎮定地說:“要是你不願意,我就——”
她能幹什麼呢?
把他關起來?
這一想法,她已經在腦中過了一遍了,根本行不通。而且,她最開始喜歡他,就是喜歡他那股冷漠、野蠻、狂暴的勁兒,彷彿荒原上一頭無所顧忌的狼。
他不是蘭斯,他並不適合活在黃金鑄成的籠子裏。更何況,即便是蘭斯,也不該活在籠子裏呀!
莉齊越想越覺得她的想法病態又瘋狂,怎麼能因爲他想離開她,就要把他關起來呢,那她豈不是成了馬戲團老闆那樣的人——哦,還好她沒有說出來,不然他一定會討厭她的。她趕緊把這想法撇到了一邊。
“你不願意的話,”她儘量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只能放你離開了,雖然這樣會很痛苦——”她現在就挺痛苦的,眼眶微熱,連嘴脣都有些顫抖,“但過個一年兩年就好了。”
說着,她喉嚨一梗,差點掉下眼淚來,連忙低頭擦掉淚花,沒有看見埃裏克的眼神在一瞬間裏變得冰冷而又猙獰。
他的眼神是如此可怖,聲音卻是平靜的:“過個一兩年就好了?”
“啊,是的。”莉齊偷偷吸了吸鼻子,“也許你剛離開我的時候,我會很傷心,很難過,覺得沒了你會活不下去——但這種感覺頂多持續個一兩年,忍忍就過去了。你不用擔心我忘不掉你,我會給自己找樂子。”她越說越痛苦,“現在大都市那麼繁華,什麼都有。你離開後,我可以去看電影,去郊遊,去野餐,去釣魚,去參加假面舞會——也許一開始,我沒辦法跟其他男人跳舞,也沒辦法跟他們談戀愛或調情,但總有一天會的——我會努力捱到那一天……”
說完,莉齊忍不住恨起埃裏克來——他爲什麼要逼她想象這麼悲傷的未來?她快難受死了。
她擡起頭,正要罵他兩句,卻冷不防發現他正以一種極爲恐怖的目光打量着她。
莉齊嚇了一跳,連痛苦都忘了,乾巴巴地問道:“你這麼看着我幹嗎,我說錯什麼了嗎?”
“沒有。”他回答,聲音冷冰冰的,“捱到那一天,然後呢。說下去。”
“我說完了。”
“是麼。”他看着她,明明他的身影紋絲未動,她卻感到了一種極強的壓迫感,彷彿他正在步步迫近,“那就說得再具體一些。比如,你想找什麼樂子,跟誰看電影、郊遊、野餐、釣魚和參加假面舞會。你想得這麼清楚,想必心中早已有人選。告訴我,他是誰。”
有個鬼的人選!
這個人真招人討厭,分明是他拋出那樣難以回答的問題,她絞盡腦汁作出了一篇完美的回答,卻被他弄得像她蓄謀已久要離開他似的。
她不禁動起氣來,使勁推了他一把:“沒有人選!就算有人選,也不關你的事,你都要離開我了,還管我跟誰看電影,跟誰郊遊?我都沒管你會不會跟其他女人在一起!”
埃裏克的眼神更加可怖。
他喉結滑動了一下,似乎想要說話,莉齊憤怒地打斷他:“噢,我還沒說完,你以爲我想去看電影,想去郊遊,想去野餐,想去釣魚,想去參加假面舞會嗎?你都不在我身邊了,我去做這些還有什麼意思?要不是怕嚇到你,我真想告訴你我的真實想法——”
“嚇到我?”埃裏克點點頭,“行,我倒要聽聽你的真實想法是什麼。說吧。”
“你一定要逼我說出非常可怕的話,你才高興對嗎?”
“非常可怕?”他閉了閉眼,做了個吞嚥的動作,扯了一下脣角,“我越來越好奇你想說什麼了。”
莉齊被他嘲諷的模樣激怒了,怒不可遏地想道:噢,我爲什麼不說出來呢,我忍不了了——就讓他聽聽我的想法有多可怕吧!
“既然你這麼好奇,那我就告訴你吧——我剛纔說的都是謊話,我其實一點也不想放你離開,我遠比你想象的還要自私和卑鄙,我不能接受你抱過我之後再去抱別人,也不能接受你吻過我之後再去吻別人,更不能接受你像照顧我一樣去照顧別人——噢,光是想想你會那麼做,我肺都要氣炸了!”
她呼吸急促,一口氣說完那麼大一段話,有些轉不過氣來,必須要停一停,才能接着往下說:
“我希望你永遠都是我的,到死都是我的——即使我比你先死,你也是我的。有的人可能會希望自己的愛人快點兒走出來,去愛下一個人,但我做不到。要是讓我知道,我死了以後,你又找了一個女人——我死了也不會瞑目的!”
“說完了?”
“沒有!”她憤憤地說,“你是不是已經感到可怕了?我也不知道我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當你說不願意留下時,我甚至想過把你關起來——”
“關起來?”他的聲音很冷靜,“這就是你的真實想法?”
“是啊。”她忽然不激動了,胸中的怒火倏地熄滅了,只剩下滿腔辛酸,“你是自由的,也給了我自由,我卻想像曾經傷害過你的人一樣,拿走你的自由……這難道不是非常非常可怕的想法嗎?”
她望着他,表情迷惘而又無措:“我說出來了,你討厭我了嗎?”
埃裏克怎麼也想不到她會這麼說。
在她開口之前,他已經做好了她還有一個朱莉婭那樣的情人的準備,以爲她會說,如果他不願意留下來,她就去找那個人,跟對方生活在一起。
他甚至在想,要是那個人真的存在,不管她是否承諾不會去找那個人,他都會動用一些狠毒的手段,徹底抹殺那個人的存在——從肉-體到身份,再到親戚網和人脈,就像從未存在過一樣。
他不會留下任何她會離開他的隱患。
誰能想到,她所說的非常可怕的話,是想要把他關起來。
那她知道,他無時無刻不想把她藏起來嗎?
她知道他帶她去地下迷宮的湖濱寓所,本是想把她永遠囚禁起來嗎?那副棺材也並非只用來睡覺,而是他們兩人最終的墓穴——當時,他並不奢求她會永遠愛他,也不奢求她會和他在一起,他只想守着她。
她活着,他在她的身邊守着她。
她死了,他在棺材裏守着她。
相較於他那些瘋狂的念頭,她的想法算什麼可怕?
更何況,假如她真的那麼對待他,他高興都來不及,怎麼會討厭她?
馬戲團老闆把他關在籠子裏,是因爲他相貌恐怖,奇貨可居;波斯國王和君士坦丁堡的蘇丹一度想要監-禁他,則是因爲他掌握的學識超出了他們的想象,使他們感到恐懼。
只有她,純粹是因爲愛他,珍惜他,不能接受他愛上另一個女人,纔想要把他
關起來。
她認爲自己的想法非常可怕,他卻如獲至寶,甚至無法再回想一遍,怕多想一遍,狂烈的喜悅就會像滾燙的沸水般,燙得他手指發顫,理智全失。
莉齊見他久久不發一語,還以爲他真的討厭她了,不由得悲從中來,正要一邊抹眼淚,一邊譴責他——具體譴責什麼還沒想好,反正罵他準沒錯,一擡頭卻撞上了他亮得嚇人的金眼睛。
他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她,臉上可怖的表情消失了,變成了一種令人害怕的狂喜神情。
莉齊心裏一驚,後知後覺地想道,他不會想讓她把他關起來吧?——這癖好也太特別了一些,不過她想到自己的癖好,又釋然了。
但她還是很疑惑:“我想那樣對你,你不生氣嗎?”
埃裏克盯着她,上前一步,卻答非所問:“你還記得地下迷宮嗎?”
“當然記得。”
“我當時只是告訴你,想把你藏起來,卻沒有告訴你,爲了把你藏起來,我都做了什麼。”他說,“湖濱寓所建造在牆基的兩層護牆裏,外面有湖水作爲天然屏障,湖底機關重重,除非有我允許,外人幾乎不可能找到那裏,即使他們知道渡過地下湖泊,就能進入寓所,也沒辦法順利潛入。曾經有不少置景工和關門員想要渡過湖水,去我的寓所偷東西,全部葬身湖底,無一生還。”
莉齊隱隱想起,在地下迷宮時,她坐在碼頭上用光腳划水玩,他看到以後,神色又僵又冷,全身緊繃,脖頸青筋暴起。
埃裏克擡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望入他的眼中:“達洛加應該告訴過你,我能改造任何一幢建築,使其擁有監聽的功能。你只要進了湖濱寓所,一舉一動就再也逃不過我的眼。那段時間,你就是被蛛網控制的獵物,我能聽到你的一切,感受到你的一切——”
他擡起手,用大拇指抵住她的喉嚨,緩緩握住她的脖子。
“你在臥室裏換衣服,我甚至能聽見你是怎麼脫下睡裙,穿上襪子,扣住吊襪帶的。你不喜歡束腰,所以自己就能繫上緊身胸衣的帶子。有一回,你問我,爲什麼一直盯着你衣服上的珍珠鈕釦——”
他的手掌下移,摸到了她緊身上衣的鈕釦。
“因爲我在外面,能聽見你穿裙子的窸窣聲,聽見你穿襪子的聲響,自然也能聽見你扣鈕釦的動靜。”
莉齊眨着眼睫毛,不自覺嚥了一口口水。
埃裏克低下頭,離她近了一些,低聲問道:“現在,你還覺得你的想法非常可怕嗎?”
他的呼吸噴灑在她的臉龐上。
莉齊一邊搖頭,一邊想起他說的,他能監聽到她的一切——
噢,她的腦子太不乾淨了,第一反應竟是,那他聽見她換衣服時,呼吸是平穩,還是急促呢?
他看見她穿戴整齊地走出來,耳邊是否會響起她換衣服的聲音呢?
莉齊被自己的想象弄得面紅耳赤,連忙把那些畫面拋到腦後,但耳朵還是紅透了。
埃裏克看見她有幾縷髮絲夾纏在領子裏,用手指替她撥了出來。
不知是否他說的那些話……太有畫面感,她現在滿腦子都是蛛絲。
明明他幫她把頭髮撩了起來,她後背卻一陣發麻,上衣也越來越緊,就像被千萬根蛛絲纏繞住了一般。
他問:“那你覺得我的想法可怕嗎?”
莉齊知道自己應該害怕,可她確實一點也不害怕,甚至有些遺憾,他沒有當時就告訴她,叫她錯過了多少樂趣呀!
“所以,不用覺得自己的想法可怕,”他說,“也不用覺得我會討厭你,我永遠都不會討厭你。而且,大多數時候,我的想法都比你更骯髒,更卑鄙——”
他那張臉龐無論做什麼表情都顯得冷漠而生硬,然而他的氣息是潮溼的、溫熱的,他的聲音是低沉的、磁性的。
她屏住呼吸,聽得心臟怦怦直跳,似乎連心臟也能感受到他喉嚨的震動。
與此同時,他在她的耳邊,說出最後一個詞:
“更下-流。”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