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宮宴
“爲什麼盯着我看?”關月被他們盯得毛骨悚然,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裝束。
——跟平日差不多,並沒有哪裏很奇怪。
“嗯…”謝旻允沉思片刻,好心提醒,“今天呢,別人都花枝招展的,你這樣…”
“恐怕會更顯眼。”謝旻允說,“萬一冒出個張公子李公子,一時沒擋住,有你哭的。”
關月狠狠剜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策馬朝宮城去了。
宮宴之上,飲酒交際爲主,喫飯是最最最次要的事。於是謝劍南早早讓人備好飯菜,喫飽了才領着他們悠哉悠哉地朝宮城晃悠。可他們晃得實在太過悠閒了,所以被謝旻允氣得策馬先走的關月,在宮門前等了他們一炷香多的時間。
關月其實並不是第一次來這樣的遊園宴。
——她也並不厭惡遊園宴。
她煩的只是那個端坐金椅之上,彷彿所有人的命運都在他股掌之間的皇帝。
從前她趁兄長出徵,每天夜裏往長嫂屋裏鑽,粘着長嫂要她說以前的事,這才得知,他們相識於皇帝親設的遊園宴。她的長嫂姓宋,名韞如,那是她第一次進皇宮,也是唯一一次。
她只是宋家旁支,小門小戶人家的姑娘,父親是小城的文官。沾了親族的光,帶她進宮見見世面。她畏手畏腳,穿着打扮也極爲素淨,就像雲京看不起四境一樣——
啊不對,雲京那兒都看不起。
格格不入的宋韞如,悄悄貓在大殿的最角落,連皇帝長什麼樣子都沒看清。她悄悄把幾塊糕點藏進袖子,想帶回去給弟弟嘗一嘗。
她沒有見過這麼精巧的點心。
同樣心不在焉的關叡看得清清楚楚,低頭偷偷瞄了一眼自己包好的糕點,那是給妹妹的。偷雞摸狗做賊心虛的兩個人,逛園子時自然心猿意馬。沒人敢找北境少將軍的麻煩,但他們敢明目張膽的欺負旁人。
——反正沒人管,就算管了,有家世撐腰,陛下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不敢哭出聲的姑娘對着一地糕點渣子掉眼淚,關叡想了又想,把關月今晚的夜宵給了她。
他們相逢在微雪紅梅的冬日。
就是這麼老套的故事,窩在她懷裏聽得懵懵懂懂的關月,卻莫名對“情愛”這兩個字生出了幾分嚮往。
所以她當時仰起頭問嫂嫂,哥哥是什麼樣的人呢?她看着長嫂耳後淺淺的緋色,苦着臉百思不得其解。
然後她聽見嫂嫂說,是很溫柔的人。
溫柔,小小的女孩連夜在書上找到對她來說相當複雜的兩個字,鬼畫符一般地寫滿了整張紙。
她也喜歡溫柔的人。
她一手撐着腦袋,一手將寫滿字的紙轉了又轉,漸漸被瞌睡蟲佔了上風。
有人來給她敬酒,關月正出着神,沒理人家。溫朝看了她一眼,起身替她接了酒杯,一飲而盡。
寒暄了了,溫朝低聲喚了幾次,想提醒她回神,沒人應。
——她好像在擦眼淚。
於是溫朝往謝旻允那邊兒靠了靠,沒話找話地同他閒聊:“你今日怎麼坐我們旁邊了?”
他印象中,上次除夕宮宴,謝旻允離他們很遠、非常遠。
謝旻允挑了挑眉,目光繞過他往旁邊看,壓低嗓子問:“哭了?”
“哦。”謝旻允坐正身子,“各府女眷都來了,還講什麼座次。”
關月拿袖子抹了眼淚,悄悄往旁邊瞟——
還行還行,在閒聊,應該沒瞧見她。
“謝小侯爺。”關月戳着桌上價值不菲的杯子,“仔細陛下憂心你的終身大事,今日給你解決了。”
“…能不咒我嗎,關大將軍。”
第一步進行的很快,跟着殿內衆人磕了不知道幾次頭之後,帝后先行離去,殿內不敢一下子鬧起來。
尚且還算安靜的時候,謝旻允扯了一下溫朝的袖口:“快跑。”
“在下有婚約。”溫朝一把打掉他的爪子,“你自己跑吧。”
謝旻允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轉身立刻開溜。
誰不知道陛下的心思,關月,他們沒膽子招惹,一個不小心犯了皇帝的忌諱,得不償失。
溫朝…有婚約,可他是北境的副將、沾着傅國公府、得宣平侯親自加冠、又曾得蔣淮秋相邀過府,總有人賊心不死。畢竟婚約嘛,婚約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懂得變通。
關月聽着不知道誰家的長輩把自家姑娘誇成一朵花,默默將自己的頭偏道了一邊兒——
她都替她尷尬。
微微有些發福的夫人說得口乾舌燥,等着溫朝給個反應。
溫朝的視線在桌上兩個酒壺裏打轉,最終拿起其中一個,斟滿。對面的夫人準備伸手來接,酒杯從她面前一閃而過,穩穩落在了關月桌上。
“剛纔走神了。”溫朝略帶歉意,端着溫和的笑,“不好意思,您說什麼?”
“……”關月撫額,她坐這兒就是給他擋刀的。
第二位、第三位…不知道第多少位賊心不死之人敗下陣之後,關月感覺自己快被滿屋子視線捅成篩子了。
她悄悄往那邊兒挪了點,小聲問:“出去走走?”
溫朝也往她這邊挪了一點:“不用跟做賊似的,關大將軍。”
說悄悄話離得太近,很容易發生一些意外。例如,關月瞪他的時候,一個沒留神,撞到了腦袋。兩個人捂着額頭默默坐正,過了一會兒才帶着溫怡溜了出去。
殿內人看着那邊兒不消停的小動作,確認他們離得遠了,心思各異地竊竊私語起來。傅國公向他們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茶盞落桌的聲音重了許多。
這位老國公的視線掃過來,她們立刻閉上嘴,老老實實地該幹嘛幹嘛去了。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關月和溫朝在附近閒逛,趁着溫怡跑到前面去踩雪玩兒,小聲同他說,“陛下不會衝着你妹妹去吧?”
關月的事情太難辦,顧容又不能總給侯府傳信,他們在宴會前一日才安心,實在太晚了些。今日他們早早便入了宮,打起十八分的精神應付差事,就怕別人不知道哪句話給他們挖了坑。
竟然到現在纔想起這回事。
關月七分懊惱三分煩躁,垂着腦袋嘆氣:“現在怎麼辦?總不能再搞個婚約出來。”
他們正發着愁,就聽見溫怡驚訝地聲音:“請我?”
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的宮人低着頭,但仍可辨認出是皇后身邊那個給他們傳話的侍女:“對,娘娘請姑娘過去。”
“姑娘別緊張。”侍女看她愁眉苦臉的,輕笑道,“郡主也在呢,不過就是一時說起來,想見見罷了。”
關月與溫朝對視片刻,又齊齊轉了目光,看着他們走遠。兩道背影轉了彎,消失在視線中,關月喃喃道:“皇后娘娘…一直在幫我們。”
清平郡主確實在。看見孃親,溫怡總算鬆了口氣,死死攥着衣角的手終於放開了。不過她剛高興了一小會兒,就發現她旁邊——
坐了一隻煩人精。
“怎麼了?”她那點兒微妙的情緒自然躲不過顧容的眼睛。
“沒事。”溫怡搖搖頭,笑得眉眼彎彎,“來的時候看見一些討厭的東西,就不說出來掃興了。”
顧容頷首,說了幾句便繼續同傅清平閒談去了。
謝旻允知道溫怡方纔拐着彎罵他,跟她你瞪我我瞪你,用眼神打起仗來。溫怡氣得上火,想倒杯水,剛拿起杯子,就被謝旻允搶走,放了回去。
這一下的動靜稍稍有些大,傅清平不明所以地看了他們一眼:“做什麼呢?”
溫怡低着頭,不知該怎麼回母親的話。
顧容端起茶盞,藉着衣袖的掩飾偷偷笑了一下。隨後一派風輕雲淡,權當沒看見那些小動作:“那茶壺確實不穩,可燙着了?”
“沒有。”溫怡起身行禮,垂着腦袋接了顧容遞來的臺階,“謝皇后娘娘。”
顧容將茶盞放回托盤上,吩咐了侍女什麼,便讓她下去了:“本宮記得,你已及笄了。”
“今日宴會,覺得如何?”顧容問。
“姨母。”謝旻允聞言道,“怎麼突然問這個。”
顧容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會兒,笑道:“雲京與北境,飲食多有不同,本宮如何問不得?”
“……”謝旻允看着她端莊得體的笑,輕咳了兩聲,恨不得把自己埋進地裏。
溫怡默默側首,看着殿外的方向發呆。
宮人都已屏退,顧容挑眉,和傅清平對視一眼,一道垂眸,掩去了幾分笑意。短暫的心照不宣之後,傅清平擡起頭,略帶幾分擔憂的視線,輕輕落在女兒身上,很快又收了回來。
他們沉默的功夫,方纔在顧容身邊的侍女端着個木盒子回來了。顧容接過精緻的木雕盒子,示意溫怡上前:“這個岫玉鐲子,年歲只怕比你還久。”
溫怡出神的功夫,通透的玉鐲已服帖的繞在手腕上。
“本宮一直想要個女兒。”顧容溫聲道,“你留下來,在未央宮住幾日。”
侍女湊近提醒說:“皇后娘娘,這個時辰,該去大殿了。”
“嗯。”顧容應聲,輕輕捏了捏溫怡的手腕,湊近些輕聲說:“別怕,隨我來。”
溫怡聽見她方纔聲音極小的自稱,一時有些驚訝,半天也不知該說什麼。
顧容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當着宮人的面,端起皇后的架子看向傅清平:“郡主,可不能捨不得。”
傅清平起身,端正地向她行禮:“娘娘垂青,是小女的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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