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她原籍雍州城東川縣,父母做的是茶葉生意,在郊外擁有三百畝地。
莘氏夫婦生意平順,豐衣足食,夫妻間也和睦融洽,他們膝下有三個孩子,兩男一女。莘窈便是其中之一。
她排行老二,上有哥哥寵愛,下有弟弟追捧,三人感情極爲深厚。
在三個孩子裏,莘家夫婦最偏愛的要數長子莘臻。
他天生一表人才,氣度如水木清華,又品性敦厚,聰明好學,自然如美玉明珠般,無論走到哪兒都引人側目。
莘窈和弟弟莘晏就沒那麼爭氣了,尤其是莘晏,他仗着年紀小,有哥哥姐姐縱容溺愛,成天頑皮胡鬧,沒完沒了。
長兄雖然心裏疼他,卻也常常會板起臉兒來管教他,而莘窈則不同。
她跟弟弟從小就是一對活寶——莘晏去別人地裏偷玉米,她就站在野地上給他望風;莘晏上房揭瓦,她就在底下給他扶梯子;莘晏被教書先生罰抄經書,她就模仿他的字跡,幫他一起抄……
莘晏對這個幫兇姐姐自然是喜歡得不得了,成天追着她的裙子跑,得了什麼好東西都獻寶似的送到她跟前。
莘窈十一歲的時候,她的兄長十四歲,而弟弟莘晏只有六歲。
那一年,莘家遇到了命中的貴人。
由於莘氏夫婦偏愛長子,外出做生意時總愛將他帶在身邊。
莘瑧打小見多識廣,認識的朋友也多,十四歲時不知怎麼的竟然結識了當朝丞相之子。
兩人年紀相仿,又都才華橫溢,彼此一見如故,很是投緣。
當朝相爺姓雲,這位雲相爺見莘瑧年紀輕輕,風度卻已楚楚謖謖,不禁生了愛才之心,於是將他召入相府,給兒子當伴讀。
莘氏夫婦高興極了,一提起大兒子便笑得合不攏嘴,日日夜夜期盼着莘瑧頭角崢嶸的一天。
可惜天有不測風雲,誰也沒有料到,命中的貴人竟然有朝一日會變成命中的魔星。
莘瑧十九歲那年竟是捲入了一樁殺人案——死者是當朝太尉之子。
太尉姓肖,在朝中久居要職,位高權重,大有呼風喚雨之勢,一朝愛子喪命,自是悲憤交加,他不擇手段,連月派人究詰深查。
此案一度鬧得滿城風雨,成了百姓們茶餘飯後熱議的話題,只是沒人料到這件事竟會跟莘臻有關。
當時,他們一家人剛用完午膳,正圍坐在一塊兒喝茶談天,官衙子突然衝了進來。
莘家人不知所措,唯有莘瑧鎮定自若。
他站起身任由官差替他戴上銬鐐,沒有作出半點反抗。
入獄後,他對自己的殺人罪行供認不諱,不出五日,莘瑧被判了絞刑,於菜市口處決。
可憐一個風華正茂的年輕人突然間命歸黃泉,莘氏夫婦悲痛欲絕,日日以淚洗面,險些哭瞎了雙眼,誰料事情竟還沒完!
這樁殺人案顯然不簡單,莘瑧死後過了半個月,不知何人派了一羣殺手夜半闖入莘家,見人就殺。
莘氏夫婦不幸成爲刀下亡魂,唯獨莘窈帶着弟弟莘晏逃了出來。
那一夜是莘窈永遠的噩夢。
她忘不了母親臨死前死死拖住官兵的雙手;忘不了父親被長箭釘死在地上,掙扎着讓她快走;也忘不了與自己的一起長大的婢女穿上她的衣服,一頭磕死在長階上,甘心做她的替死鬼……
一夜過後,姐弟倆顛沛流離,一路往東,跋山涉水,從雍州逃到了臨海的天水城,途中缺衣少食,風吹雨淋,終日風餐露宿,哀哀悽悽。
若不是爲了護住年幼的弟弟,她早就自尋短見了,況且逃亡的路上——
莘窈突然閉上眼睛,不願再回想……
好在最後終於熬出了頭,天水城天高皇帝遠,姐弟倆總算找到了一處棲息之地。
兩人定居在海邊的一處小漁村裏,村裏的百姓淳樸熱心,見他們姐弟倆遠道而來,孤苦無依,紛紛伸出援手。
莘窈當時不過二八年華,而莘晏纔剛滿十一,他們家中遭逢鉅變,又歷經坎坷,爲人處事自然要比同齡孩子成熟許多。
在村民的幫助下,兩人很快搭建了住所。
莘窈盡力與鄰里打成一片,而莘晏則學會了料理各種家務,做飯洗碗,擦抹灑掃,全都幹得得心應手,他彷彿一夜長大,再也不需要姐姐操心。
就這樣五六年過去,莘晏長大成人,而莘窈也入了悅音坊,成爲名噪一時的舞姬。
原以爲日子能蒸蒸日上,可兩年前,她的弟弟忽然失蹤了。
少年只留下了一封短箋,寫着寥寥數語,說是隨商船遠行,不出三月便會回來。
莘窈當時一頭霧水,他們姐弟倆向來感情深厚,相處亦十分和睦,多年來連吵架都幾乎沒有,她委實不明白這孩子爲何突然出走。
起初,莘窈心急如狂,四處奔走,可用盡方法也找不到弟弟,於是月復一月,年復一年,她漸漸傷心失望,找人的熱情也慢慢減淡。
就這樣兩年多過去,莘晏依然沒有消息。
莘窈坐在華麗的廂房中,心裏空落落的,彷彿那裏有個無底洞。
她嘆了口氣,開始慢吞吞地卸妝,門外突然傳來了喊聲:“湄兒姐姐!湄兒姐姐!”
一個杏眼桃腮的小丫頭猛地推開門,只見她紅光滿面,“有消息了!”
“什麼消息?”莘窈取下簪子,鬆開了髮髻,“你發財了?”
“比發財還好哩!”小丫頭揚了揚手中的一封密函,“猜猜這是什麼?”
“什麼呀?”
“哎呀!”那丫頭興沖沖跑到她跟前,“方纔陸廷尉的書童送來了這封密函,上頭說廷尉大人明晚要約你相見!”
此言一出,莘窈的眼睛頓時亮了,她一把奪過那封密函,拆開查看。
身邊的小丫頭興奮地喋喋不休,“陸廷尉不僅是咱們天水城一等一的美男子,還前程似錦,只可惜娶妻娶得早了些,不然全城的姑娘都要爲他發相思病呢!不過有了妻室又怎樣?咱們是風塵女子,能給這般風儀瀟灑的人物當個偏房也該燒香拜佛了,我真羨慕你!”
“呸,傻丫頭,他算個什麼人物?”莘窈放下信箋,斜了那丫頭一眼,“你別一口一個陸廷尉的,他不過是個廷尉使罷了,真正的廷尉在皇城呢,纔不會跑到這海邊小城來!”
“湄兒姐姐,你這般瞧不起人,往後可怎麼從良啊?”小丫頭怪不滿意地瞪她,“難不成要在悅音坊終老?”
“你管我怎麼老?”莘窈滿不在乎地撩開披散的長髮,“乾孃呢?她知道這事了嗎?”
“不知道,我一拿到信就來找你了!”
“我去告訴她!”
“不必了,我走一趟就行。”
“不,我恰好有事找她,不勞煩你啦!”
莘窈說走就走,她離開房間,快步穿過長廊,走到鴇母的居室外,伸手敲敲門。
老鴇在房內大吼一聲,“誰啊?”
“你的搖錢樹呀!”
女郎推門而入,笑眯眯地晃了晃手中的密函,“瞧瞧,咱們又要發財了。”
鴇子正在卸妝,她一聽這話,馬上跑到她跟前,眯起眼睛,盯着信箋上的字看了會兒,眼裏漸漸放出光來。
“太好了!我這就派人去報信,你要仔細打扮,準備好說辭,到時候別露餡!”
“放心,我已想好明晚該怎麼做戲了,”莘窈胸有成竹地將信箋收回袖中,“對了,我明早有事,不會呆在樓裏。”
“爲什麼?”老鴇先是狐疑,隨即不屑地哼了聲,“又要去黃龍渡口找你弟弟?”
莘窈點點頭,“聽說近來又有商船歸來,我去打探打探有沒有阿晏的消息。”
“不會有他的消息了!”老鴇子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你弟弟都失蹤兩年多了,你每個月都去渡口找他,能有什麼用呢?他早就成水鬼了!”
“你別瞎說!”莘窈突然發起火來,“生要見人,死要見屍,我就是不信他死了!”
“你別自己騙自己,海上遇難的人有幾個能保住全屍的?”老鴇扭着水桶腰走到她跟前,拉起她的手摸了又摸,“好心肝,我知道,除了你那寶貝弟弟,你在世上就沒別的親人了,可咱們悅音坊裏的姑娘有幾個不是全家罹難的?你何必想不開呢?人活着要學會往下看,看看比你倒黴的人,心裏就好受多了!”
“誰要跟人比倒黴,”花魁嘟噥着,又忍不住回嘴,“我說了阿晏沒死,他就是沒死,你不要咒他!”
“自欺欺人。”
莘窈懶得跟她吵嘴,她沒好氣地揮揮手,“好了,我不與你多說,明晚我會讓你賺個盆滿鉢滿,但早上我愛去哪兒去哪兒,誰也攔不住我!”
“你就犯傻吧,”鴇子將香帕一揮,“一有船隻進港你就犯傻,每個月都得來那麼一回,跟來癸水似的,去吧去吧,我沒心思攔你!”
莘窈冷哼一聲,轉身向陣風似的離開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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