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當日她雲髻高挽,豐容靚飾,與一個月前判若兩人。
她來的目的是作一場交易。
她要求莘窈配合她演一出捉姦大戲,好讓父親看清自己女婿的真面目。
起初莘窈不想摻和別人的家事,但一聽說酬勞是一百兩銀子,她立刻答應了。
莘窈聯合鴇姐兒各種做戲,對那陸廷尉百般勾引,總算讓他上了鉤,於是便有了今晚這一幕。
“夫人如今可想開了?往後莫要再爲那浪子落淚了。”暗室外的喧鬧聲漸漸平息,莘窈笑盈盈對秦幼清開口道。
華裳女郎點點頭,“我知道,這次多謝你了。”
她的語調很冷淡,神色十分高傲,跟初見時楚楚可憐的樣子截然不同。
莘窈知道秦幼清內心深處是瞧不起她的。
高門閨秀在風塵女子面前自覺高人一等是常事,況且她見過秦幼清最狼狽的樣子,她一定非常羞慚。
“夫人不必客氣,不過是一場交易,我拿銀子,你換得自由身,大家各取所需,往後有緣再見。”
莘窈並不指望跟她交好,說完客套話,便聘聘婷婷地走出了暗室。
外頭的紛爭已然平息,秦老爺將自己的不肖女婿帶走了,只留下兩名家丁守在暗室外候着。
他們見莘窈安然無恙地走出來都十分驚訝,莘窈沒理他們,自顧自喜氣洋洋地離開了屋子,徑直找鴇姐兒去了。
夜漸深,恰是樓裏最熱鬧的時候。
她穿行在迴廊上,遠遠看見了那個陸廷尉——他正走在岳丈大人身後。
岳丈大人滿臉怒火,一路龍行虎步地下樓,她本以爲那陸廷尉此時定然狼狽不堪,或惱羞成怒,誰料她仔細一瞧,發現那人竟是滿不在乎。
像他這樣的男人,年富力強,又美貌風流,就算這次露了餡,往後換個地方,照樣能靠女人發達。
女郎心裏憤憤不平,而遠處的男子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擡起頭來回視她,四目相接的剎那,他的眼裏像是躍動起了火焰,烈烈灼灼,似要將她焚個乾淨。
莘窈嚇了一跳,連忙別過頭去,轉身去找鴇姐兒。
“喏,乾孃,這是你的六十兩銀子,還有四十兩她早當定金給我了。”
莘窈走進老鴇房中,將一袋銀子擺在紅木方桌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喲,你這小狐狸,竟然比我先進賬了!”老鴇喜眉笑眼地拿起銀錢袋子,“這種生意真是好做,看來咱們往後不僅要招攬男客,還得爲他們上門捉姦的夫人做點好事!”
“是啊,”莘窈揶揄道,“乾孃不如當夫子,在悅音坊開課,教教咱們的姑娘,如何又當倌人又當細作。”
“好主意啊!那些姑娘要是個個都像你一樣機靈該多好!”
“機靈談不上,運氣好罷了。”
“哎喲,還謙虛起來了!”
莘窈回給她一個造作的媚笑。
鴇姐兒伸手拍拍她的面孔,又將銀子一錠一錠拿出來擺在桌上,高高興興地數了起來。
莘窈百無聊賴地瞧着她,“乾孃,你說男人怎麼都這樣?自從幹了這一行,我也不知是希望世上負心漢多一些,還是情種多一些。”
“不勞您費神,”老鴇揶揄道,“長着張狐狸精的臉,操着顆聖女的心,銀子送上門來,咱們使勁拿就行了,想那麼多幹嘛?”
莘窈鬱鬱寡歡地點點頭,沒在鴇姐兒房中多作停留。
她離開廂房,準備下樓時,忽然瞥見一道梅紅色的麗影款款而來。
莘窈停下了腳步,端目向她望去。
只見迎面而來的美人約莫三十許的容色,傅粉施朱,衣着光鮮,含笑的容顏煞是嫵媚。
“水紅姐!”莘窈認出來人,驚喜地喚道。
美人擡起頭來,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番,緊接着面露喜色,快步走上前來,“這不是湄兒嗎?如今你可模樣大變了!”
兩人立刻親熱地手挽手站在了一處,你一句我一句地說起話來。
莘窈剛進悅音坊時,正是這水紅姐將她引入門的,可惜她三年前從良嫁人了,兩人便斷了聯絡。
“你怎麼回來了?”莘窈笑盈盈地問道,“好好的闊綽夫人不當,要回來重操舊業不成?”
“闊綽夫人有什麼好當的!”水紅展顏一笑,笑中露出倦態來,“不能遊園聽曲,不能跳舞唱歌,成天呆在一方庭院裏,我都快憋悶死了!”
“所以你偷偷溜出來了?”
“何止溜出來?我這是打算重落風塵了!”
“什麼?”莘窈十分驚訝。
水紅三年年前嫁到了皇城,給一戶官家做小。
那戶人家門第清華,家財豐厚,男主人早年喪偶,始終不曾續絃,水紅雖然身爲外室,但衣食起居無一不是要一奉十,應有盡有。
她原本是打算安安分分從良,來年爭氣點生個兒子,有朝一日轉作正室也並非不可能。
可惜她在風塵地呆久了,浮華浸到了骨子裏,沒有安分多久便懷念起車馬盈門,醉生夢死的浮囂舊日來。
於是她放棄了生兒子當主母的念頭,對家主也不及往日殷勤了,偶爾遇上俊俏後生,她便按捺不住地勾搭挑引,暗地裏給夫君戴了好幾頂綠帽兒。
就這樣年復一年,隨着男主人的熱情不再,她受盡了冷落便瞅準時機,捲走所有值錢的衣物,逃之夭夭。
如果莘窈只有十六歲,聽到這樣的故事定要大喫一驚,但她已在風塵中摸爬滾打多年,早就明白女人無情浪蕩起來是絕不遜於男人的。
別以爲風塵女子個個都想從良,她們浮滑放恣,早已成了習慣,根本當不來良家婦人,敢娶青樓女子的男人全都勇氣可嘉,畢竟稍不留神,頭頂就要綠油油,這等好事有幾個男人樂意嘗試?
“他總跟我說,進了他家的門就得依着他家的規矩來,”水紅姐一臉厭惡地抱怨着,“不能去這兒,不能上那兒,話不能隨心說,衣裳都不得按自己的喜好來穿,每天坐在屋裏讀書繡花,誰受得了那拘束?”
“但世事難兩全,你要又富又浪,這可不容易,”莘窈啓齒巧笑,“不過照這麼看,從良還不及留在火坑裏好了?”
“是啊,況且我本就是在火坑裏長大的,還怕它吞了我不成?”水紅大笑起來,“乾孃這些年怎樣?貪財好色的德性改沒改?對了,她瘦點兒沒?”
“沒瘦,她更胖了,”莘窈被她問笑了,“乾孃這些年時常提起你,說你若沒有從良,如今定是她的左膀右臂,她能少操很多心。”
“多謝她的掛念,我這就來給她當左膀右臂了!”水紅笑着拍了拍莘窈的肩,“我先找她去了,過會兒再來找你說話。”
“好哩。”莘窈笑着點點頭,轉身下了樓。
她回到房中,合上門,放下了牀邊的帷幕,踢掉一雙繡履,和衣倒在牀上。
這裏沒有外人,她不需要隨時保持妖嬈動人的姿態,莘窈伸展手足,舒坦極了。
“阿晏,姐姐今日又掙了不少銀子,往後咱們可以衣食無憂了……”她望着帳頂,一個人自言自語,臉上漸漸露出欣喜的微笑。
“唉,可是你人在哪兒呢?”
笑容展到一半,她又長嘆了一聲,悠悠坐起身來,“從前姐姐養不起你,如今好不容易有積蓄了,你卻又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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