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呼風喚雨
薛姨媽急匆匆起身要走,這孽障,才從天牢裏吃了四十棍子放出來,又闖了什麼禍。
賈琮見寶釵臉上掛不住,忙道:“說清楚,什麼時候的事,誰打的?”
同喜道:“方纔馮家下人送回來的時候說,今兒大爺在馮家喫酒,其中有個叫柳湘蓮的,兩人起了爭執。
姓柳的便誆大爺出去,打了大爺。馮家沒見大爺,便派人尋找,在城外找到大爺送回來。”
“混賬,這姓柳的沒有王法不成,怎麼隨意出手傷人?蟠兒傷得可厲害?”薛姨媽道。
“大夫看過了,說是皮外傷,沒傷着筋骨。”
薛姨媽這才略略放下心,看着賈琮道:“琮哥兒,你可要爲蟠兒做主啊。這回可不是他使性子,着實是被人欺負了。”
寶玉忙道:“今兒喫酒我也去了,只是略喝了幾杯便回來。
柳湘蓮我認識,爲人俠義瀟灑,素有勇力,不是個輕狂的,怎會隨便打人,還需問明白纔好。”
賈琮微一沉吟,對柳湘蓮倒有些印象,這是個正面人物。
因問道:“寶玉,柳湘蓮是個什麼人?”
寶玉忙道:“柳湘蓮,又稱冷二郎,生得俊秀不凡,原繫世家子弟。
他父母早喪,又不喜讀書,性情豪爽,耍槍舞劍,賭博喫酒,吹笛彈箏,無所不精。
又喜串戲,擅演生旦風月戲文,與我和秦鍾都是好友。”
是他!賈琮忽然想起此人,道:“今兒他是否也客串了戲文?”
“是串了一齣戲。”寶玉道。
賈琮笑着搖頭,向寶釵遞了個無奈的眼神,道:“姨媽先家去看看罷,此事想來是誤會。
過兩日我置酒,把兩人請來,說和一番便罷了。此事,恐怕薛大哥也有不是,就不要深究了。”
薛姨媽只得答應了一聲,去了。
寶釵坐不住了,忙跟着要去。
賈琮道:“我去送送姨媽。”
鳳姐兒啐道:“平日裏也不見你送姨媽。”
黛玉嗤笑一聲,白了賈琮一眼,寶姐姐不走,你也不說送姨媽。
賈琮瞪了黛玉一眼,笑道:“今兒不是有事兒麼。”說完便走。
“寶姐姐,慢走,我有話說。”賈琮追出去拉着寶釵,笑道:“姨媽先去罷。”
薛姨媽愛子心切,也不理論,快步去了。
“什麼事?”寶釵朝四周看了一眼,不着痕跡抽回手。
“邊走邊說。”賈琮笑道:“方纔寶玉說了,柳湘蓮是個俊美小生……”
“那又如何?”寶釵道。
賈琮嘿嘿一笑,道:“寶姐姐,我猜很可能是令兄見色起意,糾纏不休,惹惱了別人,才被人教訓。”
寶釵聞言登時臉色通紅,跺腳嗔道:“混賬,什麼腌臢話就說給我聽。”說完只顧疾走。
賈琮忙跟上去,道:“天地良心,我絕無褻瀆之心,只是坦陳其事罷了。寶姐姐放心,我卻無這樣的毛病。”
“呸,越說越不像,什麼毛病,與我何干。”寶釵滿臉羞紅,恨不得縫了賈琮的嘴。
“若姐姐不信,我隨伱去問個明白。”
“誰要問,這些混賬事,我才懶怠管。”寶釵啐道。
賈琮笑道:“我若不說清楚,姨媽定要怪我不替薛大哥出頭。”
“你做事自有你的道理,誰來怪你。我媽這麼不懂禮數麼?”寶釵白了他一眼。
“算我小人之心。”賈琮道:“說清楚,總比糊里糊塗的好罷。”
“琮兒,你對我家的好,我們都記着呢。”寶釵低聲道。
賈琮笑道:“旁人我不管,只要寶姐姐記着還我的好處便罷。”
“那我只能來生結草銜環相報了。”寶釵俏皮地笑道。
賈琮想到當日兩人說笑的話,佯怒道:“當我是傻子不成,即便要結草銜環,先把今世的帳了了。”
寶釵心中又羞又喜,啐了一口,也不理他。
賈琮跟着她去看了一眼薛蟠,隨口安慰了兩句,方纔返回榮禧堂。
叫來燕雙鷹吩咐道:“去找到柳湘蓮,告訴他,爺敬重他的人品,改日置酒請他一敘,讓他不必把今日的事放在心上。莫要嚇着他。”
燕雙鷹領命而去。
又見完顏婥蹦蹦跳跳跑來,賈琮一把將她抱住,回到房裏坐下,笑道:“什麼事這麼高興。”
“林管家辦事果然老成,這些日子已在城外採辦了兩萬多畝土地、山林,還着工匠繪了一張莊子的圖紙,你看。”
完顏婥獻寶一般,從袖子裏掏出一張紙。
賈琮接過來一看,地方在城南,離城二十餘里,倒和寧榮二府現有莊地緊挨着。
從圖上看,這兩萬多畝地依山傍水,倒是相當不錯。
再看那莊子的圖紙,靠山鄰水而建,佈局寬敞疏朗,屋舍儼然,一看便知出自大家之手。
“不錯不錯,已開建了麼?”賈琮笑道。
完顏婥點點頭,笑道:“我已把族人都打發去建造了,還讓林管家聘了許多熟練匠人。
山中木材甚多,就地取材,要不了三兩個月,就能建好。另外姐姐發過來的數百韃子女奴,也已到了,都發過去幹活。”
“嗯。”賈琮想了想,把張元霸叫進來,道:“把白鶴莊裏剩下的400親衛派到夫人新建的莊子上去效力,維持軍紀。
不許有人欺負那些韃子婦人。”他對女真人始終有些不放心。
“是,標下領命。”張元霸答應一聲去了。
“爺放心罷,我會去盯着的,保證沒人敢鬧事。”完顏婥忙道。
“我知道,不過是以防萬一。”賈琮笑道:“珊兒好麼?”
完顏婥撅着小嘴道:“爺總算想起姐姐了。”
“這不是忙麼……”賈琮乾笑道,女人多了就是麻煩。
“姐姐來信說,你要的人馬已經招了一多半了,正在加緊訓練,師傅也時常教導。
另外遼東的生意和黑山腳下的莊子,都一切如常。”完顏婥道。
“嗯,珊兒有沒有說什麼時候過來。”
“姐姐說,今年夏天或秋天把事情理順,就能來了。”
“好。告訴她,她辛苦了,等她回來我再好好謝謝她。”
“怎麼謝?”完顏婥挑了挑眉毛,輕咬下脣道。
“小妖精,做這樣子幹什麼,是謝你姐姐,又不是謝你。”賈琮笑道。
“人家也有功勞好罷,每次姐姐問你,我都說你天天問她的事兒,她開心的不得了。”完顏婥嘟起小嘴道。
賈琮哈哈一笑,吻着她小嘴兒,含含糊糊地道:“那爺先謝你罷。”
“不要,討厭。”完顏婥摟着賈琮的脖子,一臉嬌笑,哪有半分“不要”的樣子。
見賈琮把完顏婥抱到裏間,晴雯忙出來把大門關上,嗔道:“完顏妮子也不害臊,門都不關。”
茜雪笑道:“你喫醋了?”
“呸,你纔是醋汁子老婆。”晴雯啐道,眼神兒不由得飄向裏間。
茜雪噗嗤一笑,逗她道:“你想爺了就進去,反正爺的身子骨你也是知道的,對付你們兩個還不是小菜一碟。”
“我纔不進去,你要去你去。”晴雯惱道。
忽聽裏面傳來呼叫:“晴雯,還不進來服侍?等着爺求你不成。”
茜雪掩嘴輕笑,看着晴雯,看你說話算不算話。
晴雯臉一紅,嗔道:“是爺叫我,不是我自己要去的。我懶怠和你說。”說完不理茜雪,含羞進去。
小浪蹄子!茜雪在後面笑着啐了一口。
次日,正月十八,常朝。
賈琮提前已遞了奏本,再次進入保和殿上朝。
今日,衆官都知道賈琮爲何而來,誰也不敢佔用他的時間,草草彙報了幾件事,就沒人開口了。
賈琮見前面的政事談完了,方纔出班奏道:“臣賈琮特來稟奏前日空倉貪腐案調查結果。”
衆官心中都是一凜,雖知這是錦衣衛內部矛盾,可萬一賈琮抽風,要弄兩個人進去,誰也沒辦法。
“准奏。”
“是。經查,當日攔路告狀者所言盡皆屬實,有據可查。
故臣羈押了當年參與‘空倉案’的北鎮撫司數十名千戶、百戶細審。
衆犯官在確鑿罪證並北司衆多知情者檢舉控告之下,無不俯首認罪。
審問之時,臣未動用絲毫刑罰,皆是其主動招供,皇上可隨時派三司複查。”
熙豐帝‘嗯’了一聲,道:“查出什麼?”
“查出三件事,一、衆犯官皆承認,當年空倉案北司確是藉機株連無辜,大發橫財,由此冤殺者上百人,含冤貶謫流放者二百餘人,無辜被抄者八十餘家。
二、衆犯官異口同聲指證,當年的案子,皆是指揮使萬晉、鎮撫使唐炎下令操控,違法所得絕大多數入了兩人腰包。
三、當年抄沒入庫者不過折銀二百餘萬,只佔總數的十分之二。”
該死!一聽此言,熙豐帝眼中閃過濃郁的殺機,知道有問題,沒想到這麼觸目驚心,單是銀子便貪墨800餘萬。
朝堂上響起一陣竊竊私語,以馮胖子爲首,他對冤枉了多少人不感興趣,只聽後面十分之二的話,瞬間漲紅了臉,忍不住搓了搓手,這可是座金礦。
“臣以爲,此案乃熙豐朝,乃至國朝開國以來最大之冤案,鑑於大量證據證言指向萬晉、唐炎,臣請即刻逮捕搜查二人,以正國法!”
賈琮提高聲音,壓下了衆官的討論。
熙豐帝喜怒不形於色,淡淡道:“諸位愛卿都說說罷。”說着看向三司部堂。
論理,這種大案該三法司先表態。
馮遠卻迫不及待跑出來,屈膝撲通一聲,在光滑如鏡的金磚上滑動數尺,挨着賈琮跪下。
只聽馮遠大聲道:“陛下,本朝竟發生此等駭人聽聞、令人髮指的冤案,不嚴懲何以對皇天后土?何以對列祖列宗?何以對天下萬民?
臣叩請即刻徹查萬晉、唐炎二人,還含冤者一個公道!還國法一個公道!還天下一個公道!”
衆官無不暗罵馮胖子唱高調,一聽有油水可撈,便惡狗搶食般撲出來,不過也沒人反對,賈琮還在這裏跪着,誰敢不長眼,往刀口上撞。
熙豐帝看着一臉慷慨激昂的馮胖子,不禁給逗樂了,沒好氣地道:“馮卿倒是對此案頗爲上心。”
馮遠“沉痛”地道:“臣不敢不上心,一想到本該歸入國庫的銀子,被這羣貪官酷吏盤剝殆盡。
朝廷還有多少大事沒辦?若早早入庫,臣也不至於熬到油盡燈枯、形銷骨立了。請皇上嚴查嚴辦。”
衆官看着他“油盡燈枯”的癡肥模樣,無不暗罵無恥,論無恥,馮胖子鮮有人敵。
熙豐帝眼皮忍不住跳了跳,無恥之尤!
若非看他於經濟之道十分精熟,這般不知廉恥,早就貶出去了。
懶得理他,望向三司。
“臣以爲,此案太過重大,若不徹查明白,難以向天下人和青史交代。”刑部右侍郎陸捷奏道。
“臣以爲天子親軍象徵天子威嚴,如今昏聵貪惡如斯。若不查清問明,大損陛下聖明。”大理寺卿駱賓道。
“臣以爲國法之威不可喪,古人云過則改之,既然出了冤案,且是如此奇冤,理應查個水落石出。”左副都御使向策道。
這三人都是舊黨大員,舊黨通過趙懷安牽線,私底下早已與賈琮達成協議。
這次幫他拿下北司,一可免於牽連,二可趁機起復當年“含冤”被貶的精英骨幹。
見三司都表明了立場,衆多舊黨官員忙一起出班,齊聲道:“臣附議。請皇上徹查此案。”
戶部尚書晏寧跟着奏道:“此案不查,天理難容。請皇上徹查。”
“請皇上徹查。”又有不少騎牆派跟着出來。
賈琮心中暗歎,朝廷就是江湖,江湖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人情世故不是客套寒暄,而是實實在在的利益關係。
與馮胖子合作還好些,不過花費幾個銀子。
與舊黨合作,賈琮總有種自己正與壞人同流合污的錯覺。
上次與舊黨合作,自己出手撈了十幾個貪官污吏,這次再次與之媾和,更要起復許多當年喪心病狂的鉅貪,賈琮深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賈琮還在感嘆時,兵部左侍郎孟華採、吏部左侍郎邊青一起出班道:“此案危害之烈,不在空倉案之下,本爲肅貪,不意卻是以貪治貪,實在荒謬絕倫,臣請皇上務必徹查。”
這兩個新黨大員振臂一呼,呼啦一聲,剩下的人都齊聲道:“臣等附議。”
熙豐帝又望向勳貴一列。
北靜王忙奏道:“臣以爲應當徹查。”
另三家異性王府也忙表態附議。
如今朝堂大勢所趨,莫非誰還敢逆勢而動,爲萬晉兩人開脫不成。
衆武侯皺了皺眉,不願看到賈琮勢力暴漲,又想不出什麼好理由反對,一時默不作聲。
青陽侯戚鋒沉聲道:“啓奏陛下,萬晉、唐炎雖罪大惡極,畢竟是太上皇當年欽點重臣,臣竊以爲若要嚴辦,何不請太上皇聖裁。
且賈琮與萬晉、唐炎兩人頗有過節,他來審理,難以服衆,請交給東廠辦理。”
“此言有理,常言道打狗還得看主人,太上皇尚在,不可莽撞了。”衆武侯鬆了口氣,忙開口附和。
賈琮還沒反應過來,便聽身邊一聲怒喝。
“呸!一羣武夫,懂個屁朝政,金殿之上也敢大放厥詞!”
馮胖子一聲斷喝,瞬間怒氣值、仇恨值拉滿,若此案讓東廠來辦,戶部能進幾個銀子?誰敢斷他的財路,就是他的殺父仇人。
“你!放肆!”青陽侯一時怒極,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來。
馮遠冷笑道:“正因萬晉、唐炎乃太上皇欽點重臣,才必須嚴辦嚴懲,乃爲維護太上皇令名也,爾等將此案推給太上皇,何意?
是以爲太上皇要包庇縱容此等酷吏不成?是欲暗指太上皇識人不明、用人不當乎?
金殿之上,口出此等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之言,臣請陛下嚴懲青陽侯!”
“臣請陛下嚴懲青陽侯!”數十朝廷大員也不顧黨派之爭,齊聲道。
讓東廠這羣吸血鬼辦,還不如讓賈琮辦。
文官集團一致對外,打壓勳貴,這是固有的默契和潛規則。
畢竟面對勳貴,大家都有共同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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