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5章 重新洗牌
賈琮笑道:“我覺得破得不錯,敢於點評聖人,頗有豪氣。題目這麼簡單的意思,能破出什麼花兒來?”
寶釵白了他一眼:“聖人微言大義,哪有這麼簡單。你聽芳哥兒破的。”
賈芳忙道:“回嬸嬸,侄兒破的是,聖人所以至於道者,亦惟漸以至之也。粗陋不堪,有辱嬸嬸清聽。”
賈政連連點頭,連聲讚歎。
寶黛二人也撫掌道:“精微深湛,盡得其妙也。”
賈琮細細咀嚼了兩遍,漸漸回過味來。
賈芳的立意、高度,直接吊打賈寶玉十幾條街。
一個還糾結於讀書年齡大小,一個早已上升到求道的層面,好像一個博士生和小學生的區別。
寶釵解釋道:“論語有言,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
這句話哪裏是單論年紀的事兒?聖人的意思分明是說求道要循序漸進,由淺入深的意思。”
賈琮點頭,如此看來,賈芳這個破題完完全全還原了孔夫子的本意,而寶玉經義粗淺,就年紀說年紀,實狗屁不通也。
賈政氣得咬牙,狠狠瞪了寶玉一樣,道:“芳哥兒,你且說第三題。”
“是。第三題出自《孟子》,不以規矩。”
“就四個字?”賈琮愕然。
“回三叔,是的。”
賈琮想了想,這句話倒也簡單,低聲笑道:“寶姐姐、顰兒這題簡單,我破個‘不能成方圓’如何?合情合理,順理成章罷。”
寶黛二人掩嘴輕笑,道:“你連破題的規矩都不懂,還破這個‘不以規矩’”
“嗯?還有什麼規矩?”
“破題不能犯上亦不能犯下,即只能就題破題,不能牽扯上下文。”寶釵解釋道。
黛玉笑道:“你這破題倒省了閱卷官的精神,看一眼就黜落了。”
古人爲防有人記憶力好,押中考題,預先背下前人精妙文章充數。
故第一場單是四書題便有三道,就算你押中兩道,得了高分也沒用,只要第三道大失水準,即刻黜落。
因此中式者上限不一定是最高的,但下限一定是最高的,這就是科舉中的木桶效應。
賈琮恍然,忙問:“寶玉,你怎麼破的?”
寶玉也豁出去了,索性躺平,道:“規矩者道理也,不以則失其道。”
賈政再也不抱希望,只是搖頭嘆氣。
“寶玉這破題哪裏不對?我怎麼覺得沒毛病。”賈琮小聲問道。
黛玉笑道:“平庸累贅,破得不準。”
“哪裏不準?”
寶釵解釋道:“孟子曰:規矩,方圓之至也;聖人,人倫之至也。
可見規矩並不是道,而是道的極致,即便不以規矩,也未必就失去了道。
譬如巧匠,即便沒有規矩,也能成方圓,只是不能成方圓之至也。
所以寶玉說不以規矩就失了道,不準。”
賈琮連連點頭:“有理、有理。”
“孔子曰: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
而這題,不以規矩,暗藏‘以規矩’之意,精微之處在‘以’或‘不以’之間矣。
說簡單些以規矩如何、不以規矩又如何,兩者有何區別?這纔是破題之要領。”黛玉道。
賈芳拱手讚道:“兩位嬸嬸經義通明透澈,侄兒受益匪淺。”
黛玉笑道:“我們不過是瞎掰幾句,你說你破的。”
“是,侄兒破的是,規矩而不以也,惟恃此明與巧矣。”
“好!”寶釵、黛玉忍不住擊節讚歎。
“好在哪裏?”賈琮一臉懵逼。
黛玉笑道:“你只知下句,卻不知上句麼?
孟子曰:離婁之明,公輸子之巧,不以規矩,不能成方圓。
譬如有些人爲何不守規矩,無非仗着自己聰明機巧罷了,其實不過是些上不得檯盤的小聰明。芳哥兒破題入木三分。”
賈琮瞪了她一眼,敢當衆揶揄爲夫,回家再弄你。
黛玉含羞白了他一眼,說的就是你。
賈政點頭嘆道:“芳哥兒實至名歸,比我家這畜生強過萬倍。”
賈芳忙遜謝。
賈琮笑道:“芳哥兒,過來我問你句話。”
“請三叔垂詢。”賈芳忙走到他身邊俯身傾聽。
“寶玉這兩下子能杏榜題名?儘管直言。”賈琮低聲道。
“按常理來說,絕無可能。”賈芳輕聲道。
“嗯,好。”賈琮笑道:“芳哥兒去東府書房候着,我有話說。”
“是,三叔。”賈芳告退。
“事情已弄清楚了,寶玉當你的貢士去罷。”賈琮笑道:“老爺,若北靜王爺有何吩咐,請告於我。琮遵諭承辦。”
賈政有些難爲情,乾笑着答應,又給琮哥兒惹了麻煩。
“無妨,咱家出個進士也是好事。”賈琮笑了笑,告辭離去。
寶釵、黛玉、鳳姐兒等也隨他去了。
只有湘雲在後面瞪着大眼睛,忿忿不平看着賈琮的背影,卑鄙下流無恥好色的混賬!
——
賈琮回府先去見了龐超。
“琮哥兒,你來的正好,看看今科杏榜。”龐超手裏拿着一卷名冊笑道。
“正想與先生請教此事。”賈琮道。
“哦?可看出了名堂?”龐超道。
賈琮接過榜單一看,果然賈芳、賈寶玉名列其中,道:“別的名堂沒看出來,不過寶玉這小子能榜上有名,必有古怪。”
龐超自然知道不是他的手筆,因問道:“是何人所爲?”
“或許是北靜王爺。”賈琮把方纔賈政等人的話複述了一遍。
“雕蟲小技耳,不值一哂。”龐超擺手笑道。
賈琮忙問其故。
“不拘是北靜王或是他人,力扶寶二爺上位,要麼是籍此示好於你;
要麼是知道你與二房齟齬,欲使兄弟鬩牆;
要麼是埋下科考舞弊伏筆,留待將來使用;
要麼是察覺新黨所佈之局,將計就計,誘新黨藉此香餌打擊舊黨主考,挑撥你與新黨的關係。
此四者,或兼而有之,無出其中矣。”龐超淡淡笑道。
賈琮思忖半晌,深以爲然,憑寶玉那幾篇狗屁不通的文章,若流傳出去,不僅笑掉人大牙,更會激怒無數落第舉子,造成賈府與士林間的尖銳矛盾。
到時候,天下士子怒吼一聲,天子門生,寧有種乎?
則必動搖國朝科舉制度根本,今上無論如何都會嚴懲,以維護科舉考試公信。
寶玉這件事兒,看似他個人的小事,若經輿論一炒,賈家、賈琮絕對會成爲天下所有不第士子集火的焦點。
深知後世炒作之害的賈琮忙把這番想法說了。
龐超捻鬚笑道:“琮哥兒能慮及此,可謂生於憂患矣。甚善。”
賈琮忙拱手道:“先生謬讚,此事風險極大,即便始作俑者並無害我之意,若被他人察知定成大患。
可如今杏榜已定,我即便想把寶玉拿下來,也不可能了。”
龐超笑道:“未必。”
“計將安出?”賈琮喜道。
龐超提筆在白紙上滴下一滴墨跡,道:“琮哥兒,寶二爺之事便如這滴墨,如何能在白紙上掩去此跡?”
賈琮茫然。
龐超呵呵一笑,把硯臺打翻,傾於紙上,頓時白紙盡染。
“現在你還能找到那滴墨跡乎?”
賈琮若有所思,道:“先生之意是掀了桌子?”
“掀了桌子,何意?”
“額,就是不頑了,重新來過。”
龐超笑道:“雖不中,亦不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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