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祈安難斷忠僕情 2
一陣濃郁的玉蘭花香撲鼻而來。
跪在地上的蘭茵,仰起頭,月色勾勒出她倔強的側臉,她強忍淚意,顫聲道:“付姨娘對花粉過敏,奴婢趁着她產後虛弱,產房裏又亂作一團之際,讓她吸入了玉蘭花粉,致使她呼吸愈發艱難,直至……”
林祈安聞言,手一頓,將荷包擲於桌上,深吸口氣,努力壓低聲音:“我不是早就告誡過你?她就算動了心思,我還能讓她得逞?你何苦這般糊塗!”
“公子!”蘭茵咬着下脣,聲音依舊倔強,“她一直妄圖收買我,自從有了身孕,在喫穿用度上更是百般挑剔。那奴婢就順着她,她自己貪嘴,最後胎大難產。可她竟命大生下孩子,奴婢才……”
她頓了頓,像是用盡全身力氣,卻字字清晰:“反正這一切都是奴婢一人所爲,奴婢甘願受罰。”
“甘願受罰?你可是我身邊的人!”林祈安的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
蘭茵本是賈敏身旁得力的婢女,如今又跟在林祈安身邊伺候,劉媽媽等人自然對她毫無懷疑,她身上帶着的香囊,也無人敢隨意查探。
“奴婢定會自行擔責,絕不連累公子分毫。”
她心中清楚,若不是擔憂公子的清譽,她此刻便一頭撞死,去地下陪伴太太,也毫無怨言。
“你的家人和孩子也不要了嗎?”林祈安聲音中帶着一絲無奈。
“奴婢這條命,本就是太太給的……“
蘭茵低頭伏在地上,想起家裏三歲的孩子,淚水再也不受控制,奪眶而出,大顆大顆砸在地面,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漬。
她緊緊咬着牙關,肩膀劇烈顫抖,卻倔強地不發出一點聲音。
唯有蘭茵壓抑的抽泣聲和燭火“噼啪”的爆裂聲,在屋內迴盪。
林祈安望着地上悲慟的蘭茵,心下柔腸百結。
他的手不自覺攥緊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一排蒼白的月牙印,試圖用這疼痛壓制內心翻涌的情緒。
窗外,夜色如墨,濃稠得化不開,偶爾一陣微風拂過,吹得窗櫺上的紙沙沙作響,更添幾分壓抑。
搖曳的燭光在屋內投下斑駁的光影,映照着林祈安緊皺的眉頭和蘭茵顫抖的身軀。
自來到這個時代,林祈安見識過不少腌臢不堪之事,可這般直面身邊人犯下的人命官司,還是頭一遭。
他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清官難斷家務事。
蘭茵對已逝賈敏的忠誠,在他這個來自法治社會的人眼中,近乎荒誕。
此時得知真相後,他的目光在蘭茵身上游移,看着曾經那個帶着自己玩耍,溫柔又親切的姐姐,如今卻伏在地上,聲稱任他處置……
林祈安的憤怒中,夾雜着難以言說的無奈與心疼。
一邊是現代社會的法律觀念,殺人償命,天經地義;一邊是蘭茵對母親的忠誠,對自己的悉心照料,還有她那可憐的孩子……
許久,他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
“大夫都說了,付姨娘是難產而死。”他聲音冷淡,像是在給蘭茵,也給自己下的一個定論:“下去吧,等過幾日,我把王勤之調回姑蘇,你也跟着一道去。”
“公子……”蘭茵聲音顫抖,似是難以置信林祈安的寬恕,又似是渴求更多,下意識哀求道,“您讓我去京城吧,我跟着小姐做個灑掃婆子也行,等小姐出閣後,奴婢願意回姑蘇陪在太太靈前……”
“不必多言,下去吧。”林祈安打斷她。
他別過頭,手還在微微顫抖,那是內心糾結與掙扎的餘韻。
夜,愈發深沉,四周萬籟俱寂,唯有偶爾傳來的幾聲更夫打更聲,在這無邊的靜謐裏,顯得格外清晰,卻又很快被寂靜吞噬。
就讓這件事沉寂吧。
……
一月後,王勤之被調回姑蘇,料理林家產業。
林如海不忍蘭茵與家人幼子分離,準了蘭茵的主動請辭。
付姨娘生的孩子,被取名林祈寧,由幾個婆子和奶孃教養。
林祈安去看過幾次,被養的白白胖胖,每天吃了睡、睡了喫,簡直讓人羨慕。
天氣涼快之後,林祈安每日受周夫子壓迫,學業越發繁重。
每日寫五六篇文章,兩三日就得讀完一本書。
劉媽媽心疼他,無法,只能親自過來照料林祈安的起居。
等到院試之前,長庚將他所作文章整理了一番,那堆疊起來的文稿,竟堆得老高,筆筒裏的毛筆都寫禿了好幾支,林祈安手上的老繭,自是不必言說。
已經習慣這種強度的林祈安,如今也不覺得累,看着那一張張凝聚着自己心血的紙稿,心中滿是成就感。
對即將到來的院試,也越發有信心。
他如今才華初顯,每日被父親的同僚誇獎,被擡舉得太高了,感覺再不跟隨林如海的腳步,拿個小三元,實在是下不來臺。
院試被定在了今年七月底,流程和縣試、府試差不多,仍舊需要攜帶戶籍文書,前往姑蘇府衙報名。
劉媽媽爲他打點行裝可謂細緻入微,生怕他在這南方的七月天裏受了涼,恨不得連冬衣都帶上。
“劉媽媽,這才什麼時候啊,穿這個我手腳都伸不開,怎麼寫字?”林祈安看着那堆滿箱子的厚衣物,不禁抱怨道。
劉媽媽手上的動作依舊不停,嘴裏唸叨着:“這夜裏冷啊,手冷了纔不好寫字。”
林祈安看了看外面高懸的烈日,只覺自己渾身充滿幹勁,一身的正氣,完全不懼這初秋的涼意。
最終,林祈安帶着林明成、長庚、長生以及兩個婆子、幾個府衛,還有他那一摞摞的書稿,幾箱子衣物,浩浩蕩蕩地回了姑蘇。
如今林祈安再低調,也藏不住兩次案首之名,早已成爲姑蘇學子茶餘飯後的談資。
報了名後,他便與林家族學的兩個備考學子,以及周夫子推薦的兩個學子,一同住在林家祖宅溫書。
對於時不時來拜訪的學子,都讓林明成接待了,偶爾無聊也會出去和那些文人墨客聊上幾句。
出府赴宴?那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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