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5.世俗化來了嗎?

作者:符華
“不講信用者無正信,不守盟約者無正教。”

  “孩子,我們穆斯林起源於商業,而非土地,更非戰爭。”

  “在某一天,我會就此離去,但我希望你可以永遠銘記着,‘信用’的重要性。”

  “穆斯林將會重新統一,而這個統一,我希望你能看得見。”

  十六歲的那一天,真納從中學畢業並考入孟買大學,而在他臨走前,父親給他如此叮囑道。

  他沒有忘記父親的話語,而當他在孟買大學期間,更是發揚着身爲商人最寶貴的誠信。

  不久之後,真納得到了一個稱呼,‘靠譜者’,譽爲‘做事可靠,誠實守信之人’。

  不久之後,在一位英國商人的幫助下,真納進入了英國林頓林肯律師學院攻讀法律。

  就跟甘地、尼赫魯和錢德拉·鮑斯他們三人一樣,當來到英國時,都只能攻讀法律。

  但是與甘地不同,真納沒有前往其他地區,而是在畢業之後直接回去印度。

  他以非凡的辨才和淵博的學識,得到了‘法律泰坦’這一稱呼。

  然而,他回來印度後,卻驚訝的發現,自己學來的法律,壓根保護不了印度人民,保護不了同爲穆斯林的同胞們。

  於是乎,他加入了印度國大黨,並在穆斯林聯盟成立不久後也加入其中。

  真納很普通,因爲他跟其他印度精英階層一樣,都是前往英國攻讀法律,而非任何一門自然科學學科。

  可是,真納很特別,因爲他跟印度的其他精英階層不一樣,他所能接觸到的,是普通人。

  國大黨內,目之所及都是地主,他們爲了保護自身利益而團建在一起。

  在一衆地主包圍之下,商人出身的真納確實是很不一樣。

  這份與衆不同,再加上他一開始以律師身份所積累的名望,逐漸地,讓他成爲了一顆明星。

  1916年,真納被推舉爲穆斯林聯盟主席。

  他以爲,這是一個新的開始。

  然而,這只是一個枷鎖,死死地禁錮着他,腐化着他。

  他的所有政策舉動,都必須圍繞着穆斯林聯盟內的地主階級,精英階層。

  任何讓利行爲,都必須是建立在地主們的收穫之後。

  真納一開始是抗拒了,可他什麼都做不到,只能一點點地做出改變。

  而發生最大改變的,則是1918年的時候。

  那時甘地會來到印度,並加入國大黨,成爲國大黨的重要一員。

  隨着非暴力不合作成爲國大黨的主要行動綱領後,真納與甘地的矛盾越演越烈,並在1921年時,做出了一項重大決定。

  “我們穆斯林聯盟,將會退出國大黨。”

  臨走之前,真納向甘地警告道。

  “你的手段不但會造成穆斯林和印度教徒之間的分歧,而且會在這兩羣人內造成分裂。”

  這是他目前最重要的抉擇,他不顧組織內其他人的反對,堅定的貫徹下去。

  正因這份選擇,真納與組織內的大部分成員產生分歧,這些成員多半是地主。

  因爲,真納的選擇,無異於與國大黨決裂,到時候,國大黨必然會找機會剷除他們。

  所以,這羣人依舊是親近國大黨,還自願爲甘地去監視真納。

  穆斯林聯盟內部還分裂出另外兩個派系,一個是親真納派系,另外一個則是親英國派系。

  他爲了團結所有穆斯林,苦口婆心地勸說另外兩個派系,甚至還希望能夠與國大黨進行合作。

  可是,失敗了。

  他所做的一切的,都失敗了。

  國大黨派怒斥他的武斷,導致他們失去了大量土地,只能委屈到回去巴基斯坦這片窮苦之地。

  英國派嘲笑他的無能,穆斯林聯盟在他手上無法團結,只有分裂。

  只剩下親自己的派系,一直在他背後支持着他,幫助着他。

  就這樣,一直持續到現在的1942年。

  真納累了。

  他是真的累到不想再動,可父親曾經說過的話,每時每刻都在推動着自己,讓他繼續前進,繼續邁步。

  有那麼一瞬間,他想直接辭職。

  但是,因爲他在印度地區和巴基斯坦的聲望,再加上他揹負的職責,使得他不得離開。

  他會嘆一口氣,然後揹負起責任,重新站直腰桿,繼續走下去。

  只不過,他在不知不覺中,也開始發生改變。

  他會爲了某些抉擇而選擇妥協,妥協於地主,妥協於這些壓迫者。

  逐漸地,他越來越會妥協,越來越會讓步。

  而這樣的事情,一直持續到現在。

  直到今天,那個女人來了。

  “我會期待着您的回覆,真納先生。”

  “如若您答應了……蘇聯會給予您幫助,重建巴基斯坦。”

  重建……巴基斯坦。

  如此平淡的一句話,卻猶如千鈞一般沉重,重得要壓垮自己的腰桿,要擠壓他肺內的空氣。

  怎麼樣重建?以什麼人去重建?重建之後的國家又要走哪一條路?

  他充滿了迷茫。

  但是,內心深處,卻夾帶着一絲激動。

  端起茶杯,茶水已經涼透了,手腕卻顫抖不止。

  我害怕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心中有一絲疑惑。

  但很快,他想明白了。

  他的內心,在激動,在亢奮。

  暴雨,仍在窗外肆虐,他的心,卻發出如雷鳴般跳動聲。

  他看着茶杯中的水,茶梗豎在其中,呆呆地看着,像是魔怔了一樣。

  等他回過神時,茶杯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書房的門把,他已經走到了門口處。

  我怎麼了?

  他反問了自己一句。

  可是,身體卻先一步做出抉擇。

  門,被他輕輕打開,暴雨所帶來的風,吹拂而過,讓他這件白色的衣服溼了大半。

  他繼續往前邁去,一步步地,走向了他所認識的方向。

  就在他的前方,艾米爾撐着雨傘,已經等候多時。

  她向真納遞出一把新的雨傘,對他說道。

  “真納先生,歡迎您的加入。”

  接過艾米爾遞過來的雨傘,真納遲疑了一會兒,纔將其撐起。此時,身上已經完全被雨水所沾溼,儘管這裏是亞熱帶地區,但雨水所帶來的寒意,依舊讓他雙手冰涼得僵硬。

  “請隨我來吧,真納先生。”

  轉過身去,艾米爾親自爲他帶路,兩人在這風雨之下前進着。

  儘管瑪利亞所在的貴賓區與真納的辦公室有一段距離,但其實也就只是在清真寺這個區域內而已。

  百來步過後,便來到了瑪利亞的所在之地。

  鮑斯正抽着煙,在門口張望着。

  待他看到艾米爾身後跟着真納時,他沉沉地吐出煙霧,菸頭落在雨水積落而成的水灘上,只留下殘存青煙和餘溫。

  鮑斯眼中雖然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就被自己的佩服給徹底淹。

  就在不久前,瑪利亞就向他拜託了一件事,讓他在這裏等候着真納的到來。

  鮑斯對此事感到懷疑,畢竟他不認爲瑪利亞真的可以把真納給勸說過來。

  對於鮑斯的懷疑,瑪利亞笑道。

  “你或許懂穆斯林,但你不懂真納,他是你的同一面。”

  這番話,更讓鮑斯感到好奇。

  他不瞭解真納這個人,跟他的交互更是少得可憐,在鮑斯加入國大黨時,真納就已經因甘地的問題而離開國大黨。

  儘管兩人經歷有一定的相似度,但兩人幾乎沒有交集。

  所以,當瑪利亞說出這番話時,鮑斯確實好奇了。

  他很好奇,這個穆斯林是否真的能如此特別。

  看着雨夜中出現的真納,鮑斯讓開身位,讓其通過。

  真納先與他輕點着頭,爾後從他身邊走過,在艾米爾的帶領下,來到了鮑斯的房間中。

  之所以會約在鮑斯的房間,那是因爲,瑪利亞的房間有些亂。

  畢竟是兩個女的同居在一個房間,瑪利亞自己不介意,但她得考慮艾米爾的隱私。

  至於鮑斯,他倒是不介意,而且也願意讓出房間作爲交談之地。

  當真納來到房間內時,鮑斯便警惕性地守在門口,艾米爾同樣如此。

  就此,房間內只剩下他們二人。

  開門見山的,真納滿身熱氣地向瑪利亞問道。

  “瑪利亞主席,您剛纔所說的‘重建巴基斯坦’,我能請教一下,您要如何重建?”

  對他的着急,瑪利亞沒有絲毫意外,而是邀請他先坐下,緩緩說道。

  “重建巴基斯坦,其實就是拯救巴基斯坦,如何重建,如何拯救,我可以給出建議。”

  “例如世俗化,例如教育普及,例如勞動力解放,又例如人民團結,這些我都能給出建議。”

  “但是!”瑪利亞停頓了一下,接着說道:“我們能夠給出建議和幫助,可要真正拯救巴基斯坦,並重建巴基斯坦的人,只能是巴基斯坦人民。”

  “至今爲止,歷史中的社會發展都是階級鬥爭的發展。”

  “自由民與奴隸、貴族和平民、領主和農奴,行會師傅和幫工。”

  “一句話,壓迫者和被壓迫者始終處於相互對立的地位。”

  “現在,巴基斯坦地區的鬥爭也是如此。”

  “從反殖民主義到階級鬥爭,都是如此。”

  “當我們來到巴基斯坦時,我們能爲你們帶來思想,可是當我們離開之後呢?你們又是否可以繼續團結下來。”

  “真納先生,我試問您一句,你所向往的穆斯林大團結,在組織內的革命矛盾之下,真的能實行嗎?”

  “連身爲領導者的你們都無法實行,那麼,巴基斯坦的穆斯林又如何團結?”

  說罷,她爲真納倒了一杯酒,這是伏特加,方便給他驅驅寒,當然也方便瑪利亞細啄。

  一杯過肚,瑪利亞帶着滿足的表情,繼續說道。

  “真納先生,你能幻想得出來,如果未來的巴基斯坦是由現在的穆斯林聯盟去管理,會出現什麼情況?”

  真納沉吟片刻,最終只能嘆氣搖頭。

  “想象不出來。”

  “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來幫你推算吧。”

  “如果你還在世上,穆斯林聯盟還會安分守己,可一旦你不在,穆斯林聯盟內部將會分裂。”

  “分離的穆斯林聯盟,將無法團結整個巴基斯坦。”

  “到那時候,印度政府將會對你們虎視眈眈,甚至出兵干預,奪取你們的土地。”

  “而巴基斯坦內部,將會因爲聯盟的分裂而陷入混亂,聯盟的大部分核心成員都是地主,他們會爲了穩固手中的權力,從而剝奪人民的發展。”

  “漸漸地,本應帶動國家發展得官僚體系,開始陷入權力腐敗,財富集中在他們手上,而人民卻無法得到他們應有的土地去進行發展。”

  “人民無法發展,經濟無法進步,國家越來越窮。”

  “然後是內部與外部問題,巴基斯坦的種族複雜,且穆斯林分歧甚多,在無法實行世俗化的前提下,不可能實現穆斯林團結。”

  “分裂的穆斯林必然會成爲印度的眼中肉,外部隱患最終會演變成外部戰爭,而無法團結統一的你們,不可能贏得了印度。”

  “這樣的巴基斯坦,只會一步步走入滅亡,即使會因爲地理原因而得到震旦或者我們蘇聯的支持,但內部的分裂與人民的利益缺失,也只是延緩了巴基斯坦的死亡。”

  “這……就是我所推演出的結局了。”

  瑪利亞的推演並不是毫無根據的進行腦測,她結合了自己上輩子的記憶。

  那時候的巴基斯坦一直受到震旦的援助,那幾乎是愛的包養了,但巴基斯坦依舊發展不起來。

  除了地理環境確實糟糕之外,還有一個原因,那便是巴基斯坦的高層內部腐敗過於嚴重,還有缺乏一個深刻的土地改革與社會改革。

  再結合現在對巴基斯坦的瞭解,還有她在到來拉哈爾這段路程所看到的情景,便更加確定關於巴基斯坦情報的真實性。

  情報加上自己的所見所聞,還有上輩子的記憶,瑪利亞便有了如此演算。

  而她的演算,深深刺激着真納。

  他考慮到的,瑪利亞都考慮到。

  他沒考慮到的,瑪利亞也一同考慮到。

  他很想反駁,可當他張開嘴巴時,卻什麼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因爲,太真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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