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年少慕艾
郭嘉也不多勸,一手持繮,另一手騰了出來,笑眯眯地搖起了摺扇。
一雙桃花眼波光流轉,脣角微微上揚,端的是風流倜儻、成竹在胸。
燕清不由自主地,就跟着他微笑了起來。
主臣間和樂融融,前方雄赳赳氣昂昂的呂大將軍,則有點按捺不住了,時不時回頭瞅上一眼,眼神勉強剋制敵意。
郭嘉何其敏銳,哪兒會發覺不了?
瞥見呂布這番不安情態,心裏頓時一哂。
他暗忖,果真還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遂不再細究對方最近的古怪表現。
燕清不知呂布在無心插柳之下,居然打消了郭嘉的些許疑心,他正忙於琢磨郭嘉所說的計略的可行性,都未發覺呂布頻頻回顧的小動作。
這萬餘精銳重騎正不急不緩地朝西行進時,灰頭土臉的董卓舊部,大多已爭先恐後地抵達洛陽外郊了。
在看到那一股股無比精練、軍容嚴整的部隊時,不說驚慌失措的普通士兵,就連指望把打包好的財物席捲一空,好帶回涼州做資本的郭汜牛輔等人,都是徹頭徹尾的茫然不解。
燕清軍不是全屯駐在近河之地麼?他們一路輕騎簡從,得空便砍樹放火,設置障礙,若非背生雙翅,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比他們還快的!
高順張遼等將,起初也同樣茫然。
這西涼軍的回援,怎這般快?
負責牽制他們的主公那,該不會出了甚麼差池罷!
不過高順反應極快,在極短的顫慄後,他瞬間就將這不詳的猜測拋之腦後,同時下令停止攻城,收攏四散部隊,準備圍困打援。
張遼同他默契,引兵邊去,以爲側翼。
城內的西涼兵正值絕望死拖之際,不知外頭情況,只遠遠窺見是自己人回援來了,頓有絕處逢生之感,高興得歡呼不止。
“高將軍,卓兵陣型零亂,軍心渙散,將領不齊,此刻畏懦不進,絲毫不似有備,軍中定是曾生變故!”荀攸卻在短暫的錯愕後,毒辣地看出了些微端倪來,立馬拍馬過去,大聲建議:“事不宜遲!高將軍,還請速攻!”
高順猛一拍自個兒腦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後,連半句質疑都沒,徑直提刀策馬,高聲吆喝着率先衝上去了:“賊子休走!速速受死——!!!”
“……”
荀攸面無表情地咳嗽幾聲,取出袖中絹帕,慢吞吞地擦了擦臉。
他原以爲還要再解釋幾句,才能說動對方聽信自己的判斷,不料高順非但聽得進去,反應還極爲迅猛,瞬間就催馬飛了過去,倒害他吃了一嘴馬蹄揚起的灰塵。
平日裏高順都看着老實巴交,這會兒橫衝直闖、身先士卒的蠻勁,倒極有呂將軍之風,不愧是其舊部。
高順剛還不聲不響的,一副要嚴陣以待的模樣,卻忽然衝得如此之猛,不光是張遼看傻了眼,剛還在左右爲難、猶豫不定的西涼軍,對上凶神惡煞、如狼似虎的對手的狂撲時,幾要魂飛魄散。
他們甚至連多看一眼硝煙瀰漫的帝都的勇氣都沒有,齊刷刷地調轉方向,朝熟悉的老家方向繼續狂奔起來。
剛還喜出望外的城中西涼軍,霎時像被一盆冷水兜頭潑下,助威吶喊的動靜全沒了。
“這都什麼玩意兒?!”
張遼莫名其妙地罵了句後,便不再猶疑,也提刀率兵而上了。
呂布當時選擇停止追擊,是爲顧及還需他保護的燕清,高順則沒這個擔心,等張遼帶兵縮回,繼續對付洛陽城中殘部後,就徹底無後顧之憂了,愣是殺氣騰騰地憑自己這一支孤軍,如入無人之境般狂追一天一夜,氣勢凌雲地挺進了整整七百多裏。
他也不分兵,專心致志地盯着郭汜那股,直打得對方暈頭轉向,雙股顫顫,輜重零散丟了一地,潰不成軍。
直到迫近羌人領地了,高順才喝止兵勢再往前進,一邊不緊不慢地撤回,一邊對聞風而出、警惕觀望的羌兵虎視眈眈。
看着郭汜等人的悽慘模樣,跟他們打交道多年的羌兵也憷得很,自然不敢去追的,就由着高順從從容容地撤退了。
郭汜一臉劫後餘生,望着那隊終於遠去、一身漆黑鎧甲,尤其可怖的騎兵,再看着哭得稀里嘩啦,驚魂未定的自己手底之人,欲哭無淚之下,恨不能仰天長嘯了。
怎不打牛輔那草包,就光逮着他欺負?!
如此不講道理,厚彼薄此,着實欺人太甚,萬分可恨!
——郭汜尚且不知,自己此刻的怨恨,同他曾經的主公董卓曾對燕清懷有的驚怒不解,幾乎一模一樣。
高順一等脫離了部勢頗重的羌人部落所居的地界後,就重新提了速度,快馬馳騁回了洛陽。
他對郭汜並無特別的仇恨,只是耿直地記得主公曾經說過,在董卓手底下的將領裏,除了徐榮是萬里挑一的將才外,李傕郭汜樊稠張濟這四個,帶兵打仗的能力也稱得上可圈可點,倒是牛輔較爲草包,不比前幾人厲害。
要追,自然得追威脅力最大的。
這時的洛陽,已不再在卓兵的控制之下了。
且說從大喜到大悲,明白沒了指望的那些涼州兵,相互一合計,就老老實實放下兵器,開城門投降了。
高順連臉都顧不得擦,就親自捉了張遼問道:“主公那可有消息了?”
張遼重重點頭,中氣十足道:“有!”
高順:“說!”
張遼簡明扼要道:“董卓死了!主公無事!馬上就來——嘿!”
話未說完,張遼就目瞪口呆地看這連日奔波殺敵、精力已徹底透支、只靠最後一絲憂心主公安慰的精神氣挺着問完話的黝黑軍漢,直挺挺地往後栽倒了去。
高順這一躺,就是三天三夜。
待他醒來,打到最後的這支關東聯軍已齊聚洛陽,淚汪汪的劉康被捧回了金碧輝煌的宮殿,簇擁着坐回了帝位,上書請奏論功行賞統統都完了,就專程等着他睜眼,好開慶功宴席。
劉康雖是皇帝,對燕清卻幾乎稱得上是唯命是從,有求必應,甚至敬畏有加,不但全通過了燕清給部下表功的奏章,還特意在私下裏招燕清來,小心翼翼地問這是不是太薄了點。
燕清假裝沒注意到他的謙卑態度,行禮之後,纔不偏不倚道:“多謝陛下,只是賞罰皆需有度,凡事過猶不及,臣斗膽,代他們謝過這份厚愛了。”
劉康除上次被燕清接入主帳,溫聲關懷幾句後,就一直深感遺憾地沒能近見萬分忙碌的對方,只遙遙看過幾眼。
這下總算能再見到了這閃閃發光的美人了,劉康心裏除了不可告人的微妙滿足,便是雀躍,說話倒無形中順暢不少。
他點了點頭,斟酌片刻後,在燕清疑惑的注視中,懇切道:“孤年歲尚小,不曉世情,亦不通政務,若愛卿肯代孤做主,定可安社稷,定國家,謀萬民福祉。”
燕清實在不能裝沒聽到了,脣邊清淺笑意隱沒,沉聲道:“臣惶恐,斗膽請陛下慎言。”
不管劉康是真情還是假意,這話倘若叫第三個人聽到了,再傳出去,無異於被皇帝親口定了性質又蓋了章,那哪怕燕清功績再豐偉,也難逃被政敵潑上居心叵測的髒水,口誅筆伐一通的麻煩。
劉康怯怯地住了口,緊張地看着燕清,彷彿害怕又說錯什麼話。
燕清口吻仍然溫和,威嚴卻讓人難以忽視,這會兒坦坦蕩蕩道:“陛下靈慧,文有盧太傅(盧植),武有皇甫將軍,若能一直心懷萬民,勤勉向學,明辨忠奸,不偏聽偏信,往後豈會受歲數所限?古有甘羅十二拜相,陛下尚長他二歲,而縱觀諸位先帝,即位時多不及冠,陛下切莫妄自菲薄,亦莫再出此荒唐之語了。”
盧植雖在伐董之戰中,並未有機會出力,可受過他教導的幾個弟子,譬如劉備和公孫瓚,都參與其中,他自身又是德高望重的當世大儒,名震海內,爲士之楷模。在燕清有意退讓、以及暗中的推波助瀾之下,文武百官都齊齊推薦他擔起太傅一職。
這會兒正從被送去保護起來的豫地往這邊趕來,準備上任。
劉康乾巴巴道:“愛卿說的是。”
話一說完,燕清始終氣難平定,又不能給皇帝甩臉色,索性不再逗留,行禮告退。
劉康訥訥地看着他背影,失落地耷拉下了腦袋。
末了他對郭嘉抱怨,道這新帝如此口無遮攔,出此誅心之言,不外乎是兩種可能。
要麼是精於掩飾,演技高明,存心坑害他;要麼是無可救藥的蠢貨一頭,說話不過腦子。
郭嘉卻是在怔楞之後,毫不客氣地哈哈大笑了起來。
還誇張地拍撫自己大腿,上氣不接下氣,最後還滾到了地上,樂得不可開支。
呂布不客氣地瞪了忘形的他一眼,燕清也忍不住黑着臉問:“我同你商量正事,你卻無端端地狂笑個什麼勁?”
郭嘉骨碌碌地在柔軟的毯子上滾回來,眼角還帶着笑出來的淚花,半晌纔在燕清嚴厲的逼視當中,虛弱地引用了一句孟子之言:“知好色,則慕少艾。”
他流連花叢多年,還能看不出皇帝待燕清極其小心謹慎,誠惶誠恐的原因,除了擔心身家性命外,還摻雜了點什麼?
燕清倒沒什麼感覺,只覺啼笑皆非,呂布卻快氣炸了。
果然是世道紛亂,叫世風也跟着日下——一個毛都沒長齊整,哭哭啼啼的小毛孩,也敢喫個熊心豹子膽,覬覦他的寶貝美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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