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代筆一封
他指間提着的筆桿歪斜到一側,沾了墨的筆尖,已渠得寫了一半的紙面一塌糊塗。
呂布瞧見這一幕,哪兒還有方纔的旖思?只心疼得眉頭蹙起,趕忙把門在身後關上了,躡手躡腳地過去,將紙筆扒開,小心翼翼地將燕清抱起,放到榻上。
被翻過來時,燕清還不滿地嘟噥一聲,眼睫也跟着顫了一顫。
呂布心驚肉跳地看着,結果他倒是未醒,而是很快又鬆了眉頭,繼續沉沉睡了。
呂布這才長出一口氣來,動作愈發放輕,一邊用腳背把那沉重的火盆勾來,靠近牀榻,一邊攤開了疊好的厚厚被褥,從下至上,將燕清妥善蓋好。
他想得倒是挺美,可那被裏卻是冰涼的,被這麼一蓋,燕清哪兒還能不醒?
燕清朦朦朧朧地就睜了眼,盯着緊張得屏住呼吸的呂布好一會兒,瞳孔才漸漸有了焦距。
“你這是在做甚麼?”
燕清揉了揉發脹的額側,懶懶問道。
他脖頸修長,肌理白皙細膩,現微微往後仰了一仰,便顯出分外精緻的喉結,而領口被方纔拉得敞開些許,大大方方地現出了漂亮的半截鎖骨。
呂布看得雙眼漸漸發直,哪兒還聽得到他的問話?
加上燕清的發冠,早在方纔就被呂布給隨手拆了,省得枕在枕頭上時礙事,現一襲烏瀑般的長髮披散下來,柔化了平日淡雅出塵的縹緲氣息,倒別有一副慵懶的風流情態。
加上那嗓音裏帶着一絲未睡醒的沙啞低沉,叫呂布聽着看着,就是一陣陣抑制不住的怦然心動。
淺眠被擾,正是燕清最不清醒的時候,沒能聽到呂布的答話,他也未細思,只默默地發了會兒呆,眸底便一點一點地恢復了清明。
“是你將我抱上來的?”燕清莞爾一笑,順手攬住呂布頸項,在他脣邊親了一口:“謝你體貼。不過這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呂布好險勒住了心猿意馬,正經道:“主公要忙甚麼?寫信麼?”
燕清頷首:“聞朝中有位盛德君子,開達理幹,文博富贍,博學多識,只因這些時日朝野紛亂,人心不齊,他失望之下,暗辭了官,閉府不出,鑽研書法去了。”
呂布:“……唔。”
燕清道:“我與文若通信時,他亦屢屢將對方提及,讚不絕口,我便欲去信一問,看能否招攬得來。”
呂布實在不樂意剛累得趴着都能睡着的燕清又起身去忙公務,可又知曉自己口舌笨拙,勸是勸不住的。
他絞盡腦汁地思索片刻,忽壯了膽子,將已坐起身來,就要着履的燕清又按了回去。
“……你這是作甚?”
被呂布居高臨下地制住,燕清不由微微一怔。
在他的認知中,呂布平日雖然黏糊得像只大貓,卻不至於公私不分。
呂布硬着頭皮,建議道:“不若請主公口述,布自告奮勇,做個代筆?”
燕清:“……”
他不禁陷入了糾結:呂布顯然是一番好意憐惜,若是拒了,只怕會傷了愛人的心,可這回卻真不太合適。
換作是別人,那也就罷了,偏偏這次要寫信去的人,可是史上赫赫有名的書法大家,鍾繇鍾元常。
就連在穿越前練過一段時間書法的燕清自己,都在剛剛寫廢了好幾張,才慢慢找到寫好字的感覺。就算這樣,他還是頗心虛地靠佔了書法演變的便宜。
楷書畢竟始於漢末,鍾繇正是其首定人,被譽作書史之祖。不過相比於還處於苦苦摸索階段的對方,燕清接觸過的字帖,卻都是經歷朝歷代的更變的成品了。
要叫鍾繇乍然看到燕清所用的源自初唐的字體,留意到剛勁峻拔的筆勁,方潤整齊的筆畫和開朗爽健的結構混雜在一起,定會頗感新奇,忍不住多留意幾分。
禮物也是現成的——鍾繇是出了名的癡迷於蔡邕書法,常求字帖而不得,剛巧蔡邕幾年前就舉家避難到燕清治下的豫州,又極欣賞燕清廣辦官學,刊印書籍供人翻閱的做法,要不是燕清已有神女爲妻,他就要正經將女兒相嫁了。
既是近乎忘年之交的關係,那開口討要對方的幾封書法帖子,以投鍾繇所好,於燕清而言,自是輕而易舉。
燕清在洛陽待過三回,前兩回都不便開口——一個世人眼裏的大漢忠臣,總不能老挖朝廷牆角罷?
曾經向劉辯討要過賈詡這一邊緣人物,也就罷了,現賈詡在其位上如魚得水,大放異彩,叫人驚歎於燕清識人精準的同時,同也給他帶來了惹人注目這一頭疼事。
不過現在朝野混亂,情況非同一般,就連赤膽忠肝的盧植受明爭暗鬥,衆人私心所害,也有心灰意懶之感,更何況是不過一黃門侍郎、更感無力的鐘繇?
荀彧在京中任職時,就曾跟鍾繇交情不錯,也窺得時機成熟,便大力向燕清舉薦了這一人才。
應是燕清毫無私心的這次千里營救,給荀彧吃了一顆定心丸,久未曾謀面的這一主臣,又隱約恢復了蜜月期了。
燕清尋思片刻,正要開口婉拒,就不慎對上了呂布殷殷期盼,又包含關切的一雙虎目,心頓時軟得一塌糊塗,瞬間改了口:“那便有勞你了。”
罷了罷了,大不了等攆呂布睡覺去了,回頭再謄抄一份。
呂布不知燕清心中打算,一聽得了應允,不由歡喜得很。
其實他在丁原帳下做主簿的那段時間裏,就已受夠了空有一身好力氣卻不能上陣殺敵,還得一日復一日地窩在小房間裏,提那軟趴趴的筆桿批閱文書的難受滋味。
可這會兒攬了這樁事上身,他卻只覺甜蜜,半點感麻煩。
燕清半躺半坐在榻上,背靠着幾個疊得高高的軟枕,微微笑着,指揮坐在案前的呂布:“這墨還能用,將筆洗了……”
等準備就緒後,呂布正坐在案前,如臨大敵地挺直腰桿,頭深深低下,一絲不苟地依言照做。
“……今適逢風雲變幻,天子落難……朝野之上,人心不齊,動盪不堪……”看呂布死死地攥着筆桿,寫得滿頭大汗,燕清不由再放慢了一些語速:“蓋聞木不可獨支而立天地,人不可獨行而凌霜雪,清願孤征才傑而行一搏,但懇與君,共此謀帷幄千里之樂也。”
呂布好險寫完之後,難掩不安地呈到燕清跟前。
燕清假裝沒看到其中夾着的兩個大大的錯別字,煞有其事地檢看一番,一臉真誠地褒獎道:“不錯不錯。看來你平日裏,也是真沒少下功夫。”
得了燕清誇讚,呂布頓時心花怒放,方纔的憂慮一掃而空,咧着嘴客氣道:“當不得,當不得。”
燕清看得手癢癢,實在沒忍住,揉了這憨氣十足的老虎腦袋一把,才吩咐他將這紙放在案上,等墨晾乾。
呂布渾然不知的是,燕清面上尤帶着溫柔的笑,心裏卻已打算好了。
——自家媳婦兒的墨寶,十分難得,別說這字雖圓潤可愛,卻不甚整潔,於是不太合適送出去。就算寫得好,也得留下給自己的珍藏添磚加瓦纔行。
“一塊兒歇了罷。”
燕清也不再硬撐,朝榻裏側滾了一圈,就空出一個位置來,調笑道:“呂夫人,爲夫都已將牀給你暖好了,還不來?”
下一刻,份量頂兩個半夫君的呂夫人便利索地蹬了鞋履,如燕一般翻地上了榻,直將被褥都壓得往下沉了一沉。
一路趕來,兩人都累得很,呂布縱精力旺盛一些,也不捨得折騰已疲憊得沾枕就睡的寶貝。
就只老老實實地將燕清抱在懷裏,頂多是慢慢地低了頭,在那泛着熟悉而沁人的淡淡木香的頸子間輕輕蹭了一蹭,深深嗅了一嗅,再意猶未盡地砸吧一下嘴,就抱着淺淺遺憾地闔眼睡了。
燕清跟這麼個大火爐緊緊貼着,一點不受冬日寒苦的困擾,心滿意足地睡了一覺。
等他睜眼,呂布卻早睡飽了,正肆無忌憚地盯着他瞧。
燕清哪兒不知他想做什麼?
他卻只能硬下心腸,無奈提醒道:“該晚膳了,奉孝公達他們想必也等着。”
呂布雖早有預料,聽得明確拒絕後,還是忍不住悲傷地嘆了口氣。
燕清眉心一跳,好笑道:“這次先欠着,下次多讓你一次,好罷?”
雖是望梅止渴,但卻出奇的有效——至少這話一出,呂布的精神氣瞬間就回來了。
待倆人更衣洗漱,出了房門後,燕清習慣性地問了典韋一句:“可有人來過?”
典韋道:“回主公,郭少府醒得早,來了一趟,只開門看了一眼,見主公還睡着,便吩咐莫擾了您,先往議廳裏去了。”
燕清含笑頷首:“也辛苦你了,快換了班,下去歇着罷。”
典韋趕忙應道:“喏!”
在燕清跟心腹愛將和幕僚們享用美味菜餚時,數百里外,劉康卻被幾個蠻子當包袱一樣粗魯地橫放在馬背上,往北疾馳,顛簸不停。
貴重的狐皮大氅已被扒了,只給他留了一件單薄的裏衣,白嫩的麪皮被夾了霜雪的冷冽寒風颳得通紅,他凍得渾身發顫,腿上的傷也徹底麻木了。
聽着耳邊隨冷風呼呼灌入的肆意嬉笑,他心裏又恨又懼又悔,卻愣是不敢動彈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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