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不得其解
差點陰溝翻船,饒是他再自負仙法高超,也清楚不宜貿貿然地挑了在受燕清統治最久、晉江教影響最深的豫地作爲起點。
左慈還盤算着將捲土重來的地方定在司隸一帶好,還是揚州一帶好時,就又聽到鬧哄哄的動靜從遠至近,不由投去一瞥——
不好!
方纔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左慈,在猛然發覺周圍的小攤販不知何時已離了熱騰騰的攤位,都站在離他頗遠的一處茶樓中,目光不善而戒備地盯着他。
給官府通風報信的人,也一目瞭然了。
左慈暗惱地哼了一哼,儘管不將這些肉骨凡胎的敵意放在眼裏,被三番四次地冒犯,也難免感到不快。
然而時勢比人強,他終究不是真正的仙人之體,不敢再在這座只需片刻功夫就能將他方纔在酒樓裏的高調舉動傳得人盡皆知、把他當成冒犯聖賢的犯人不說,還自發通知官兵來緝拿他的破城裏待下去了。
左慈難掩狼狽地匆匆避入小巷裏,在衆人看不到的地方,化作一隻巴掌大的鳥雀,灰溜溜地飛出了許縣。
見他自己滾蛋,百姓倒不在乎他到底是怎麼走的——賈使君早已張貼過佈告,給他們解釋過一些神神叨叨的手段,不過是些故作高深的障眼法罷了——於是淡定地各回各位,繼續幹營生的活計了。
在許縣受挫後,左慈再次行動前就謹慎許多。
他思來想去,只怕揚州刺史陳宮會得了賈詡的通氣,對他有了防備,索性轉道往司隸一帶去了。
幷州剛經歷過戰事,而丁原打仗還成,內政方面卻是一塌糊塗,大多情況下都是靠朝廷那邊的賑濟糧過冬。
這次他擅自採取行動,得罪燕清不說,也因在陛下遭劫時的無作爲而被劉康記恨,導致今年得到的份額銳減。
若換在平時,勒緊褲帶也不是不能熬過去,大不了在春耕時他也仿效燕清,軍屯一回。偏偏這年的秋天有飛蝗過境,田地十難餘一,並民對糧草的需求大幅上漲。
此消彼長下,直讓丁原焦頭爛額,不得不厚着臉皮,請那剛幫了他個大忙的曹太守出手相助了。
左慈沿途見了不少拖家帶口、徒步西行的流民,卻忽略了這些人看着面黃肌瘦,眼裏卻閃爍着對未來希望的光芒。
雖然背井離鄉是真活不下去前的最後選擇,可在黎民百姓眼裏,在燕司空治下的那幾州,始終是強大富饒的美妙淨土。
當局勢實在不妙時,明智的人都紛紛選擇了勸說親朋好友們與自己家結伴而行,奔那桃源一般的豫州去。
又因大軍纔剛碾過不久,趙雲順手就將肆虐此地多時的一些匪患拔除了個乾淨,也充盈了一波損耗頗巨的軍糧,於是他們這一路本以爲會提心吊膽,卻是走得無比安逸。
等他們自己探討出了這背後緣由後,對燕清軍的好感,也就更盛了。
左慈不知這些複雜背景,但見他們各個瘦骨嶙峋,便故技重施,通過廣佈食物以施恩慧,收攏民心。
在飢腸轆轆的流民眼中,新鮮瓜果和活蹦亂跳的鮮魚,的的確確叫他們無法抵抗,當場欣喜若狂地對他跪拜磕頭,口中大呼:“多謝燕仙君!多謝燕仙君!”
左慈:“…………”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還能有差點給旁人做嫁衣的一日,氣得額角青筋一跳,沉着臉色道:“貧道左慈左元放,道號烏角先生,非是汝等口中的燕仙君。”
話音剛落,左慈就眼睜睜地看着,那些分明已伸得老長,都碰到食物的一隻隻手,倏然一僵,然後不約而同地往後撤了一撤。
烏角先生?
這號如此尋常,聽着就不甚靠譜。
左慈眉心一跳,險些被這些愚民不加掩飾的懷疑表情給氣得道心動搖,半晌方隱忍道:“貧道憐汝等路途遙遠,行去辛苦,方取來松江鱸魚十數尾,冬棗百來顆,供汝等分食。”
衆人將信將疑地面面相覷一陣,還是沒法抵禦近在咫尺的食物的誘惑,紛紛道謝上前。
左慈正準備翩然拂袖去時,卻有一半大少年壯着膽子,攥住他袍袖,好似十分虔誠,小心翼翼道:“仙師大人,魚雖味美,卻不足果腹,不知仙師大人可有神通,似燕仙君那般向天借些糧來?”
左慈不滿他理所當然地喚不曾施於他們恩惠的燕清爲‘仙君’,卻只將自己喚爲‘仙師,’平白無故就低了幾個層次,正要拒絕,聽到‘燕清’二字和那叫人津津樂道的‘向天借糧’後,就忽然改了主意,矜持頷首道:“這有何難?”
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中,左慈雲淡風輕地一揮手,就有幾大筐糧食嘩啦啦地從天上掉下來了。
只是歡呼聲還未出口,衆人定睛一看,臉色就倏然大變。
再看向左慈時,方纔那點剛剛萌芽的佩服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卻是滔天怒火和騰騰殺氣。
左慈:“……?!”
“打啊!打死這個小偷騙子!”
不知誰帶頭喊了這麼一句,這些對他無緣無故就怒目而視的青壯,就爭先恐後地抄了被當做兵器的農具衝過來。
可憐左慈在短短數日內,就二度經歷了極度莫名其妙的滋味,可對着氣勢洶洶的人羣,他也只得避開鋒芒,猛然一跳,化作白鳩,盤旋空中,以威嚴嗓音道:“愚民無禮!”
“我呸!還真當你有什麼本事,”領頭那人悍氣十足,哪怕見到活人化鳥、鳥吐人言的古怪一幕,也只是愣了一愣,旋即火氣更盛,提聲罵道:“這狗屁道人戲弄我等,現還繼續挑釁,還不撿石頭砸!”
當他們是傻子愚弄呢這是!
那人裝模作樣,一拂袖掉下來的那幾筐糧食,卻是無比眼熟。
其他的他不曉得,可他眼力極佳,哪兒看不出其中一隻竹筐的邊上,還有他兒子前日調皮,生生掰斷而亂糟糟地支出來的一條!
還端着副高深莫測的仙人模樣,做的卻是慷他人之慨的混賬事兒!
左慈躲閃不及,被一塊小石頭砸中腹部,雖然傷不到他哪兒去,卻也足夠叫他氣怒了。
他一時甚至都忘了不跟凡人計較的胸襟氣度,衝這些窮追不捨的刁民狠狠噴出幾口火來,直燒得一人痛苦地在地上打滾,其他人對他頭來憎恨的目光時,纔不悅地飛走了。
到底是哪兒出了差錯?是他久居深山,專心修道太久,纔不知世人已是如此蠢鈍善變,不識好歹了麼?
左慈不清不楚地飛遠了,卻揣着滿腹的憋屈。
即便在魂不守舍下到了都城,被冷風吹得腦子發脹,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有所不知的是,燕清施於普通人身上的‘仙法’,雖與他有着千絲萬縷脫不開的關係,卻在本質上有着極大的不同。
左慈雖神通廣大,但他到底沒觸碰到‘憑空生物’的境界,還停留在‘移花接木’的階段而已。
他‘變出之物’的數量越大,距離越長,消耗的法力就越多,而且除非是他有意思地指定從何處取,就只會隨機在附近某處‘搬’來所需之物。
要讓左慈像燕清那樣大方得一擺手就能灑下一場金稻雨,足夠淋得半城人一頭一身,哪怕附近真有這麼個大糧倉可讓他不經允許地私自挪用,單那法力消耗,就足夠把他榨成人幹還倒欠的。
這次純屬是運氣不好——那人求‘糧’,左慈用仙法隨便一‘借’,剛巧就搬走了離得最近、在這支隊伍中的那點省着不捨得喫的儲備糧。
而這羣流民將碩果僅存的這點過冬糧食看得跟眼珠子一樣重,一天都得摸個十七八回,哪兒會認不出來?
左慈不知其中關竅,自是無論如何都想不通這些愚民忽然翻臉的緣由。
可望着巍峨帝都,他心念一轉,幡然醒悟過來。
與其跟那些個不講道理的凡人浪費時間,不如直接從公卿大臣、或是九五之尊身上下手。
只要破除了燕清最堅實的後盾,其虛高的名譽自然也就不攻自破了。
左慈理了理衣着,又施仙法讓儀容看起來更加整潔,白衣翩翩,長鬚飄飄,充滿仙風道骨的飄逸,方滿意地去宮前讓侍衛通傳了。
他稍微小露一手,侍衛便臉色一變,客客氣氣地問了他名字和道號後,便即刻派了一人去未央宮通報了。
劉康正枯坐在書房裏,沒精打采地翻着一本奏摺,心神卻早飛到了遙遠的幽州去,根本沒看進去半個字。
盧植作爲太傅,也在一旁忙碌,見狀深深一嘆,卻是放棄了勸說。
不是他不敢忠言直諫,而是自西羌之禍後,劉康就徹底沒了上進心,對他雖還算有禮數,更多的還是陽奉陰違,敷衍了事。
他倘若勸得多了,還會激起劉康逆反心理,稱病罷朝不上。
這麼僵持一段時間後,盧植身爲人臣,只有先低頭,對他的消極怠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嗯?你說什麼?”
聽完衛兵所言後,劉康登時激動地站了起來,追問道:“有位仙長來了?與近來坑蒙拐騙那些不同,這次是個有真本事的?”
盧植也不由停了手中工作,內心喜憂參半:燕清忽然惦記上洛陽這頭了?
也不知是福是禍。
侍衛趕緊回道:“正是!此人氣貌不俗,出手不凡,且他自稱烏角先生……”
劉康聽了一陣,又拋出一個頗爲關鍵的問題:“他可有說從何而來的?”
侍衛努力回想着左慈的話,終於想起了:“他道是從西地來的!”
“好啊!”劉康不知自己已徹底誤會了,再按捺不住內心歡喜,狠狠踱了幾步,雙眼閃閃發光道:“便知燕卿放心不下孤!快,快將人請進來!”
帶來這喜訊的侍衛,自然也得了心情難得變好的劉康的重賞,高高興興地跑去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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