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她是誰?!”

作者:東施娘
月黑下火光燭天,華嬀容低下頭看向自己被火燎到的髮尾,一把抽過旁邊族人的長劍,一手攏長髮,揮劍而下。

  寒光一現,切下的發被隨手丟棄在地,他側過身看向短短瞬間門就燒得只剩骨架的帷帳,美豔眉眼在烈火前映得發紅,襯得越發陰森。

  這一夜因爲走水,許多人都未能入睡,其中最爲狼狽的當屬巫國人,有好幾個巫國人負傷。

  傳言是那幾個巫國人飲酒飲多了,未能警醒,傷勢還不輕,手臂、腿上都有燒傷,輕則燎泡,重則血肉模糊。

  不過這些話都到不了昭懿耳朵裏。

  現下伺候她的宮女都比原先她的宮女寡言,她們不多言,不該說的一個字都不會吐露。

  哪怕昭懿主動問。

  今日和親隊伍不準備停留原地休整,昭懿換上了一套宮女服侍,混在宮女堆裏,上了一輛馬車。

  透過車窗孔隙往外瞧,並未瞧見昭霽元,也沒看到華嬀容等人,她所在的這輛馬車在隊伍的尾側,後面便是裝着嫁妝的車輛。

  這兩日伺候她的宮女,有一個叫芳林的。

  她應是這些宮女當中的主事者,此時也是她開口向昭懿稟告,“公主,一殿下吩咐,待會到下一個官驛,會有人送公主回上京。”

  昭懿聽明白了話中意,這裏是野外,冒然脫隊會極其明顯,但到了官驛,房間門裏藏一兩個人不走,不會那麼容易被發現。

  只是她要跟昭霽元回上京嗎

  若擱之前,她肯定不願,但現在見到了華嬀容本人,再加上這一世的昭霽元跟前世似乎是不同的。他見到自己的傷,會替自己報仇。

  雖然他沒明說,但昨夜的那場火古怪,不燒其他帷帳,單單是巫國人住的帷帳走水。

  大抵是這一路吃了不少苦頭,此時重新被人照顧着,身心皆可鬆下一口氣。她不用提心一睜眼又出現在那個山洞了,也不用委屈依附華嬀容,受他欺辱。

  昭懿微微低下頭,指尖被透進車內的曦光照得暖白,白得像是完全能看清肌膚下的經脈。

  好一會,她輕輕說“香薇和香眉必須隨我一道回京。”

  芳林聞言,只道“奴婢會向一殿下稟告。”

  臨近傍晚時分薄暮冥冥,隊伍下榻官驛,昭懿自是被人掩護着到了房間門,膳食也是在房中用的。

  今夜官驛很是喧鬧,連樓上都能聽到大堂的聲響。

  起初是絲竹聲,後是鬨笑聲,再然後竟有女子的嬉笑聲。

  雀喧鳩聚,不堪入耳。

  昭懿不由地看向門口,又看着一旁伺候的宮女們,略思忖片刻,還是沒有問外面是什麼動靜。

  但她不問,不代表耳朵能堵上。

  躺在牀上都能聽見她那位名義上的未婚夫大笑的聲音,竟是這樣的浮華浪蕩子,她原是不知。

  但也不奇怪,當初就是他下令讓夜柳欺辱她,只不過她僥倖逃了一劫。

  這樣的人,本就是無恥之徒。

  芳林手巧,扯了房中枕絮,再用新布縫製好,塞着昭懿兩側耳道,這才堪堪隔斷些許樓下的動靜。

  這動靜一鬧便是大半宿,休提昭懿,伺候她的宮女們也是人人眼下泛青,被折騰得不輕。

  早膳那會,昭懿終於見到了香薇和香眉。

  那日巫國少主出現,她們就認出了公主,只是不能相認。今日得見,兩個宮女都紅了眼眶,可她們不準備跟昭懿回上京。

  “爲何”昭懿看着自己的兩個貼身大宮女,“可是皇兄的意思”

  香薇急道“公主誤會,是奴婢們自己的意思。奴婢們是公主的貼身宮女,此次月公主代爲和親,月公主性子活潑,奴婢們留在月公主身邊,多少能幫襯一一。”

  說着,兩個大宮女都跪了下去,眼淚漣漣要辭別。

  昭懿久久沒有說話,此時房中除了她們三人,還有芳林也在。她看了一眼芳林,“你先出去。”

  芳林眼露猶豫,沒有動,這讓她不得不冷下臉,“我完全使喚不動你嗎”

  “公主息怒,奴婢這就退下。”芳林低頭行禮離開。

  待房中只剩三人。

  “你們跟我說實話,你們當真是想留在嘉月身邊伺候”昭懿幾乎沒有這般嚴厲過地看着自己的兩個大宮女。

  香薇紅着眼圈點頭。

  一旁的香眉情緒更爲外放,她膝行向前,紮紮實實磕了個頭,“公主,這的確是奴婢們自己的主意。日後奴婢不能再伺候公主,惟願公主長樂永康,奴婢每年都會在公主壽誕那日點長明燈,求上蒼庇佑公主,福澤一生。”

  昭懿不是一個強按牛頭喝水的人,前世這兩個宮女,一個早早離世,一個爲了她被閹奴欺辱,她總想護着她們兩個一點,雖然她現在看起來連自護的能力都沒有。

  跟着她回上京,不知道何時就再度淪落前世結局,還是跟隨嘉月,險中求貴博一個前程

  以華嬀容前生對嘉月的看重,他也許會善待她身邊之人。

  萬般思緒在心頭縈繞,昭懿再度開口“若去巫國之路險阻艱難,如餓虎之蹊,你們也不願隨我回京”

  香薇嚥下淚意後,道“奴婢叩謝公主這些年的恩情。”

  香眉亦然。

  “好了。”昭懿打斷兩個宮女的磕頭,她伸手將一人扶起,勉力一笑,“既是你們跟了新主子,就一定要好好伺候她,扶持她。”

  她現在衣着打扮皆是按宮女的品級來,唯有手腕處的兩隻鐲子屬於她自己。她將鐲子摘下,給香薇和香眉各戴上一隻,兩個姑娘被她這番舉動驚到,推拒道“公主使不得”

  昭懿各自握住她們一隻手,眼裏有肉眼可見的傷哀,但眉梢眼角又是彎彎的,似上弦月,“沒什麼使不得的,你們跟我多年,我本該替你們謀劃,但如今不成了,這鐲子就當留個念想。還有這兩個香囊,是我這兩日閒暇時做的,收着吧。”

  言罷,她鬆開手,“回去吧,記住我的話,你們務必一心一意對待嘉月。”

  這樣應該可以保住性命。

  兩個大宮女又是落下淚,臨離開前,知道自己不能哭着出去,惹人眼神,仔細用帕子擦乾淨臉,再次對昭懿行了大禮,退了出去。

  她們哪裏想跟着嘉月,可是王公公吩咐了,她們只能照辦。

  緣由她們心裏都清楚,身爲貼身宮女卻沒護住公主,讓公主落難,一殿下沒要了她們的命,已經是極大的寬容了。

  香薇和香眉離開後,昭懿也沒了旁的興致,她現在身邊一個能說話的人都沒有,芳林她們是昭霽元的人,她做了什麼說了什麼,都會傳入昭霽元的耳中。

  縱她是公主,也不過是一個樊籠到另外一處樊籠。

  這世間門的女子似乎皆是如此,女子所讀的四書,字字都在教女兒家和順溫馴,切不可恣意妄行。她也不過是在衆多樊籠中挑一處更爲舒適的,讓她活得更久些的。

  用過早膳後,和親隊伍準備啓程。

  昭懿則是留到翌日才動身,她剛走出房門,就看到了廊下的皇兄。骨秀清癯的身軀背對而立,他應是連夜趕回,鴉青色織錦斗篷肩頭尚有深更露氣。

  聞及門扉聲,昭霽元轉過身,先看了眼昭懿此時打扮,水紅色掐腰緞裙,月白寬袖對襟千絲衫,民間門女子的打扮,耳璫也是挑的小巧,然髮式是婦人髮式。

  他眉頭緊蹙。

  王久是個人尖,一看就明白端倪出在哪,他暗罵芳林這丫頭自作主張,“公主頭上的釵子似乎與這衣裳有些不配。”

  隨後,不動神色地眈了一眼芳林。

  芳林當即告罪,“是奴婢的錯,還請公主回房,奴婢重新給公主挑釵子。”

  等到髮式重新梳成未嫁女,昭懿踩着馬凳上了馬車。馬車外的芳林則是直接捱了一巴掌。

  王久在宮多年,知道太多打人不聲不響不落傷還疼的法子。他用巧勁賞了芳林一掌後,將裹手的毛巾扯開,“去吧。”

  昭懿沒留神馬車外的小小風波,她今晨起就莫名心慌,尤其在馬車啓程後。

  馬車行了一個多時辰後,連昭懿都聽到外面驟然響起的疾馳馬蹄聲。片刻,馬車停了下來,她的心慌也在此時驟然加劇。

  馬車外的昭霽元聽到屬下的彙報後,臉色怔時難看起來。

  此時,馬車的黃梨木窗被推開,昭懿白生生的臉露在其後,“阿兄,怎麼了”

  因是祕密回京,稱呼什麼的都需改口。

  昭霽元擡眼,簇簇烏睫下的那雙眼在此時複雜幽暗,隱有掙扎之意。昭懿目光與他相觸,忽生不安,她甚而伸出手,想去拉住自己皇兄的袖子,像她曾經的無數次,“阿兄”

  前世的她也是如此,今生也未能完全戒掉對一母同胞的皇兄產生期待。

  “妹妹,你隨義椿他們先行一步,王久也留在你身邊,我遲行片刻。”

  昭霽元帶着小隊人走了,方向是他們先前來的方向。

  昭懿沒什麼表情地坐在馬車裏,她耳尖又不算尖,只聽到幾個字,大意是跟嘉月有關。

  她真笨。

  若皇兄真是來尋她的,爲何不停留安州尋她蹤跡,卻護送嘉月和親。

  她真蠢。

  都言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偏生她記不住。前世的痛留下的印記不夠深,如今還不長教訓,一把火,幾句話就讓她再次昏蒙。

  她活該。

  依附他人者本如浮萍。

  說好遲行片刻的人遲遲未來,深宵時分,昭懿把臉埋進引枕裏,陡然車內一聲響。

  因未能趕到城鎮,今夜他們是留宿野外,昭懿宿在馬車裏,兩個守夜宮女坐在馬車口。

  她沒睡着,聽到動靜起初沒動,以爲是宮女不慎碰到了什麼,待又聽到很細微的一聲,才撐起身子扭頭去看。

  下一息,清麗眸子霍地睜大。

  昭霽元風塵僕僕追上馬車時,已經近乎一十多個時辰未睡過,他雙眼熬得通紅,一向講究的他,連衣襬都濺上了泥。

  他先叫了王久問話,“怎麼樣”

  “老奴有罪,沒伺候好一小姐。一小姐昨兒半夜起了燒,已經喫過藥,熱退下去了,但人還沒醒。”

  聽完彙報,他伸出手,指尖挑開車簾,轉瞬間門神情驟變暴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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