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無一例外診的皆是喜脈……
不多時,殿中元始天尊的塑像後閃出一道人影,人影對着昭霽元跪下。
昭霽元不擡眸,只又燃了三根香,煙氣往上一薰,藻井下的人素衣清袍,眉目淡然,“山下情景如何”
“公主遇害,禮節使爲首等和親使團被囚的事已傳得天下皆聞,朝中上下皆驚,令巫國立刻釋放使團,但巫國少主不允,反要我朝交出公主,三日前兩國士兵已在寧北道初有摩擦,暫未有傷亡。”
寧北道是昭巫兩國交界。
昭霽元像是毫不驚訝這個結果,將手中的香插入另一尊香爐。正前方的靈寶天尊銅鎏金佛像慈眉善目,手持金光如意,他直視塑像,“朝中呢”
“陛下近日來身子愈發不好,聽聞公主死訊,已是幾日未能起牀,如今朝中一應事皆有四殿下做主。”
“你說老四會如何做”
這個問題,跪在地上的黑影自然答不上來,昭霽元也沒想着有回答。他將目光放到自己手上,縱使養尊處優,常年握筆的手免不了起繭。
“還不夠,這天下還不夠亂,派人去割了寧北道守衛將軍的頭顱,掛在城門上,再送口信給舅舅,告訴他一切照舊。”
“是。”
昭霽元又道“聽聞南遺那邊動靜不小,去打聽打聽。”
另一邊,昭懿已經梳洗完畢,門扉被敲響,是送早膳過來的小童們,但沒有昨天問她問題的那個。
昭霽元不在,昭懿暫時也不用想着如何應付他,她晨起便覺得眼睛痠疼,對鏡一照果然眼皮還是微微腫着的。
昨日的事還壓在她心上,她頭一回不敢深思昭霽元的想法,若說本來還對嘉月之言有所猶豫,現在她只想迫不及待離開此處,離開昭霽元身邊。
用完膳食後,昭霽元依舊沒有回來,她出不了屋子,只能繼續就着昨兒送來的東西打發時間,扇面是不想再畫了,索性淨手調製香料。
“這是在做什麼香”
聲音冷不丁響起,讓昭懿手抖了一下,香勺都差點掉桌子上。
昭霽元不知何時回來了,靜悄無聲地出現,若非他出聲,她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一隻手橫到昭懿身前,昭霽元捻了捻漏在桌上的香粉,又放到鼻間一嗅。
自幼接受帝王教育的他尋常香料也識得,“奇楠香。”
目光落在坐在案桌前的少女,昭霽元自己穿道袍,但給昭懿準備的衣裳是一件比一件華美,首飾也是,無論是耳璫,或者步搖。哪怕髮髻間隨意一朵簪花,絨花二十四支,絹花二十四支,支支不同。
可昭懿頭上什麼也沒戴,連耳朵也光光的。
昭霽元眸光微沉,“那些首飾都不喜歡嗎”
以前在宮裏,他私庫裏的首飾頭面都是給昭懿的,不像其他皇子,就算沒有成婚,身邊也有一兩個枕邊人,東西有旁的賞處。
“只是不想戴。”昭懿擱下香勺,“我拘在這,連門也出不了。”
昭霽元沒回答這句話,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她對香敏感,剛剛他伸手過來,便聞到他身上的妙香味。
收了香料匣子,準備起身時,昭霽元平靜叫住她,“昨日送來的書可有讀”
昭懿一頓,神色有幾分僵硬。
昭霽元看着她,“沒有把書拿來。”
昭懿好半天才去捧了書來,她離昭霽元三步遠,不肯再近。昭霽元並沒有對此說什麼,看她拿來的是女論語,“從第一篇立身開始讀。”
上面的文字不說滾瓜爛熟,但每篇寫了什麼,昭懿都是知道的,他叫她讀,不是寫。
捏着書本的手微微攥緊,忍耐有什麼不可忍的,可眼前的人不是其他人,是她一母同胞的皇兄,哪怕她對他早就沒有了期待。
她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把情緒遮住,從鼻子呼出長長的一口氣,翻開書本。
“凡爲女子,先學立身,立身之法,惟務清貞。清則身潔,貞則身榮莫窺外壁,莫出外庭。男非眷屬,莫與通名”
努力平穩心神將整本女論語讀完,她放下書,對上昭霽元的眼神。他一直在聽,等她讀完了,方道“溶溶,你說什麼是清,什麼是貞”
清白堅貞。
她咬了下脣,“女子的名節和貞”
後面一個字她實在說不出口,可昭霽元就是想要讓她說,“溶溶,貞一字你還未解釋。”
“貞操。”
後面一字聲如蚊吶,羞辱感叫她臉頰滾燙。
“你覺得你做到了嗎”
又一句逼問。
昭懿鼻尖已經開始泛酸,其他人都好,就算是華嬀容,指責她不貞不潔都好,可問她話的人是她胞兄。
一瞬間她想破罐子破摔,反正他都知道得七七八八了,可是血緣讓她骨子裏在這種事情上面對昭霽元天然就有羞恥感。
明知樊籠,卻難以打破。
在昭懿說不出話憋紅了鼻尖時,昭霽元在看着她,他放在案桌上的手有微微一動,但很快停住。
“溶溶。”他再度喚了昭懿一聲。
這一聲呼喚下,面前的少女像是難以承受,書本掉在地上,頭埋得更低。
哭了嗎
應該是的吧。
他這個妹妹養得嬌氣,可是嬌氣之外卻又能狠得下手殺人。
也能轉眼放浪地捧着給人喫。
就算已成婚,一個貴女也不該如此,況且她和那巫國少主根本還沒成婚,她才十六歲,身子尚不穩健,卻懷上孩子。
這是他給她的訓誡。
還遠遠不夠的訓誡。
他閉了下眼,種種情緒爭先恐後浮現,但他告訴自己不能急,他不想把昭懿逼壞了。她不學好,慢慢教就是。
再睜眼時,他眼神偏於平靜,“過來。”
被他叫了的人過了好一會才走過來,但叫他意外的是,臉上沒有眼淚,她只是鼻尖紅紅的。
這樣的發現讓昭霽元皺了下眉,他伸出手,很慢地將昭懿拉進自己懷裏,全程目光都在她身上,直到完全將人攏在身前。
手掌在她背上輕輕拍了拍,又去看她的臉,昭霽元聲音低沉,“覺得皇兄不該這樣對你”
昭懿不說話。
“但你自己想一想,這一路你做對了什麼不聽話,欺瞞,屢屢讓自己陷入險境,河定城的事跟你有關嗎”
她睫毛抖了抖。
昭霽元已從反應讀出她的回答,即使是早就猜測到的事,依舊叫他不悅。
“溶溶,上次皇兄已經跟你說過了,你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你沒必要自作主張。當然,皇兄也要向你道歉,上次我不該離開,只讓義椿他們護送你回京,不然你也不會被巫國人帶走,但現在皇兄將你帶回,便是撥亂反正,你不要再讓我生氣。”
最後兩個字,是極其溫和的。
“好嗎”
如果是前世,她很有可能被說服吧。昭霽元想要一個聽話的妹妹,可她卻沒辦法再當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公主了。
昭懿擡起手慢慢摟上昭霽元的脖頸,就像幼時一般,可他和她都不是幼時了,沒有兄妹在長大後還如此親密。
她能感覺到他身上透過來的熱氣,能聞到他身上的氣味,這是她的兄長,前世拋棄她縱人折辱她的兄長,今生指責她不清不貞的兄長。
昭霽元並沒有把人抱得更緊,甚至也沒有擡手拍背安撫昭懿,明明是他主動將人拉進懷中,現在彷彿又成了一位襟懷坦白的兄長,只不過這位兄長縱容並不年幼的妹妹在懷裏撒嬌。
比起兄妹,更像情人。
但就在昭懿要鬆開手時,他又將人摟緊了,不單如此,這下子人直接坐在了他腿上。
昭懿幾乎立刻就想起來,擁抱她尚且能自我催眠,可坐在兄長腿上,卻是不能。
可昭霽元放在她腰上的手略一用力,她就起不來了。
“河定城的事是不是也有那個菩薩蠻奴隸摻合他還沒死”他面色如常說着事,手卻掌握懷中人的腰身,不同於他自己,軟得彷彿不能多使力。
被提起玉山,昭懿神情有片刻凝滯,她這種反應沒讓昭霽元疏忽。
一個被她下了毒但命大沒死的人,居然還不要命地跟巫國少主一決生死。
“死了。”昭懿說,“華嬀容的人殺了他。”
“爲他難過嗎”
昭懿不願意想這個問題,也不願意在這件事撒謊,強調道“他已經死了。”
昭霽元哪裏不懂她是不想多談這個話題,死了,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他還沒將那個奴隸屍骨挖出來鞭屍。
但想了想,還是沒有繼續說這個,見她還掙扎要起來,也好脾氣地鬆開手,只是下一句說的就是,“該沐浴了。”
跟昨日一樣沒有躲過去,昭懿雙手被捆,自己閉着眼。
整整七日,每日都需要藥浴,她不知道那藥材是什麼,但隱隱感覺自己的身體沒有之前那般疲乏無力。
至於其他方面,大概是本來就白的肌膚更白了,腳上曾有的細小舊傷疤都消得乾乾淨淨。
七日後,她終於看到了嘉月說的藥。
一碗烏漆漆散發着苦味的藥端到她面前,昭懿剛沐浴完,衣服都是才穿好,蛾眉霧眸,臉頰水潤潤的紅。
她看着面前的藥,好一會纔看昭霽元。
他用布巾擦溼着的手,“喝吧,喝了你和巫國再無干系。”
在昭懿不知道的深夜,已有十幾個大夫爲她看診,無一例外診的皆是喜脈。,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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