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六、沒關係
又來了幾個新登船的錦衣衛,見到九英手中的刀和倒地的同僚,立刻殺氣騰騰衝來,根本沒把葉秀放眼裏,一心要殺九英。
九英飛身奔至桅杆,抓住桅杆上的繩索,斬斷繩索另一頭,着火的風帆似火牆般,傾天倒地地落幕,撲面而來的熱浪逼得葉秀倒退連連,追到近前的錦衣衛衣服都被引燃,不得不跳水求生。
火牆落幕,九英從火浪中升起,以暮色爲背景,像飛昇的戰神,看得葉秀瞠目結舌,還有這種退敵政策!
火舌朝上,桅杆脆弱,九英不敢逗留在高處,放開繩索從天而降,躲開着火的風帆落到甲板,就地滾了一圈,站起來時,頭髮已被灼燒得捲曲,但剛纔一擁而上的錦衣衛解決了。
葉秀的崇拜如滔滔江水氣勢洶洶!
九英拉着她跑到船尾,“跳下去!”
天色暗了,江水也暗了,葉秀望着黑水心裏發慌,深呼吸後還是準備跳,
九英猛地將她拉回,身邊赫然釘了一支箭,望向水面,竟有錦衣衛乘船從離岸處靠過來,配備弓箭手射殺逃跑的人,這下跳水也難了。
可留船上更沒活路,船體已經着火,葉秀咬牙,“跳吧,總還有一線生機!”
九英點頭,短時間內與她達成前所未有的默契。
小船上的錦衣衛似乎察覺到她們的想法,箭雨密集落下,不讓她們靠近船邊,這陣勢就算在水裏八成也要被射成箭豬。
她們好不容易等到搭箭拉弓的間隙,正準備跳,一圈繩索從天而降,同時圈住二人,
九英迅速躍起從圈套中脫身,葉秀正奇怪她爲什麼突然跳起來就地滾了圈,自己已被繩索套住,雙手被縛,頓時心裏哇涼,被一股力量拖倒在地。
套住她的錦衣衛提刀上前,不着急解決她,而是逼向更難對付的九英,疾步奔去一躍而起,雙手持刀劈下。
九英以刀格擋,生生接下這招,被壓得直不起身,趁勢橫掃腿,脫身後立刻躲入船舍,對方馬上跟了去。
葉秀掙扎着,爬向不遠處的士兵屍體,用屍體旁的刀割開繩索,終於恢復自由。
舍內傳來兵刀相交聲,小船已聚在周圍,又一批錦衣衛正順着繩梯上船,陸貴不知死了沒,越來越多錦衣衛上船,周圍全在打殺,他們解決完別處很快就會發現她。
葉秀焦頭爛額不知所措,心一橫撿起地上的兵器防身,誰想剛握牢兵器,餘光出現熟悉的身影。
是焦銀環。
她想,秦昭也來了吧。
焦銀環認出了她,短暫驚訝後浮現笑容,一步步靠近。
葉秀將刀對着他,後退解釋道,“焦大人,我是來伺候公主的,與此事無關!”
焦銀環沒有停下靠近的腳步,“只要上了船的,一個不能留。”
葉秀想哭,想罵人,趙王千方百計地安排,結果讓她送死來了,什麼鬼運氣!
四周溫度漸漸升高,焦銀環步步逼近,在他身後,風帆的火舌已將桅杆底部燒焦。
葉秀忽然靈光乍現,不退了。
焦銀環也不逼了,緩緩抽刀。
葉秀正愁怎麼拖延時間,桅杆忽然配合地斷裂,等焦銀環反應過來已躲避不及,被桅杆重重地砸暈過去。
葉秀覺得,自己的運氣也不是那麼差。
她跑到船舍查看情況,裏面一片狼藉。
九英還活着,正將刀從方纔那錦衣衛身上拔出。
葉秀建議,“船徹底着火了,跳水一搏吧!”
九英點頭,還沒走到門口,忽然停住腳步,“有人來了!”
葉秀緊張得快得心臟病了,把撿來的刀握緊壯膽,準備硬剛,忽然發現屋裏有兩個對門開的櫃子,一下有了主意。
九英消耗了不少體力,想要活命就得投機取巧。她們一人藏進一個櫃子,這時候玩的就是心跳,看來人先發現誰,先發現葉秀,九英就負責在身後偷襲,先發現九英,葉秀就負責偷襲,無論如何,總比來硬的勝算大些。
葉秀一直自以爲藝高人膽大,此時還是緊張得發顫,牢牢握緊手中武器,深呼吸,九英可以,她也可以!
心情忐忑的等待中,腳步聲很快靠近。
她朝櫃門的縫隙看去,猛然瞪大雙眼。
老天爺在開玩笑,是秦昭。
他們竟會有這樣一天。
秦昭路過船舍,轉頭又回來,懷疑地打量四周,來到櫃子前,視線與葉秀交錯而過。
接着,他向櫃門縫隙插入一刀,試探地上下晃動,好像真沒人。
葉秀緊貼一側驚險躲過,心臟快要跳出胸膛。
秦昭想了想,也許真的沒人吧,爲保萬無一失還是打開看看。
葉秀在裏面死死拉着櫃門,心中默唸阿彌陀佛。
秦昭立刻警覺,“裏面的人出來!”
葉秀直冒冷汗,心想也許,或許,大概,跟他打打感情牌,他有可能饒她一命?
畢竟她只是運氣不好上了這艘船而已!
正在她糾結要不要露面搏一搏時,另一道櫃門猛地打開。
秦昭轉身迅速後退,無奈後背抵上葉秀的櫃子,一時躲閃不及,被刀刃劃傷。
九英見是熟人,驚愕中收手,發現救星般激動,“秦昭大人,這是怎麼回事?!趙王派我來伺候公主,既然公主沒來,就算錦衣衛辦事,也不該牽連我啊!”
“原來是九英姐姐啊!”秦昭緩緩舉刀,抱歉道,“九英姐姐對不起了,皇上說船上一個不留,趙王派去照顧公主的婢女沒用了,也不留,所以我只有殺掉你了。”
葉秀震驚,原來不是運氣不好,是朱棣真的要她們死。秦昭對九英姐姐姐姐地叫着,卻還是要取她性命,那麼自己也是一樣的命運了。
九英的震驚不亞於葉秀,但很快接受現實,向門邊奔逃而去。
秦昭立刻追上,卻發現她本意不是逃跑。
她奔跑極快,三兩步踏上舍壁躍起,奮力一蹬,騰空仰翻落在秦昭身後,反向他追擊去。
秦昭追了個空,就也踏着舍壁騰空,躲開一擊後又落在九英身後,毫不留情揮刀。
九英往前撲了個空,往後擋住身後一擊,順勢再次踏壁躍起,雙手持刀從高處劈下,全身力量壓在刀口。
秦昭被擊退數步,驚喜道,“九英姐姐好厲害!”
九英氣喘吁吁,已有些體力不支。
秦昭也意識到這一點,有些爲難,“你還是不要反抗了,我會下手很快的。”
九英眼神憤恨。
二人僵持,秦昭勸她不要無謂掙扎,“反正你也逃不掉,何必這麼辛苦呢?”
九英再次向門邊衝去,秦昭追上阻攔,兩人打鬥起來,火勢不知何時已經蔓延到船舍。
二人打得難捨難分,葉秀已悄然站到一旁。火光之中,生死之間,她眸光閃爍,神色掙扎。
九英敗下陣來,秦昭在四起的火光中向她走近,他的身後,葉秀也正慢慢靠近。
九英從地上支撐起,作勢還要再戰,實則分散秦昭注意。
“九英姐姐,我不想你死得這麼辛苦。”秦昭關切地勸道,“阿秀很喜歡你,她會傷心的。”
葉秀正要偷襲,因這話動作一頓。
火勢擾亂,秦昭不似平日警覺,但仍察覺微風,想也沒想回身斜揮一刀。
那一刀迅速而隨意,因爲偷襲的人沒什麼身手。
但在看清是誰後,他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眼。
葉秀手中兵器掉落,一陣熱浪向她襲來,是船舍的門着火了,倒塌了。
秦昭接住搖搖欲墜的葉秀,捂着她鮮血直流的脖根,張張嘴,一句話也說不出,眼中驚恐盤桓。
啪嗒的眼淚落在葉秀臉上,也許是周圍的火燃得太旺了,竟襯得他的眼淚如此冰冷,和他的刀一樣,揮下時隨意得沒有溫度。
葉秀心下淒涼,知道自己也沒多好,方纔她是真的打算偷襲他,若沒有那片刻遲疑,也許就置他於死地了。
秦昭慌張地用手帕捂住她的脖子,蓮花浸染得血紅,他嘶啞呼喚着,“阿秀,阿秀”
葉秀嘔出一口血。
他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麼,眼淚止不住地流,喃喃道,“怎麼會是你,我不知道是你,我不知道!”
葉秀嘆息,牽到傷口,疼得臉色發白。
她艱難低語,“沒關係,不是你的錯……”
因爲,她原本也打算殺他的。
周身越發冷了,秦昭的眼淚卻變得滾燙,燙得她生疼。
巨大而空虛的無力感涌上四肢百骸,她又嘔出口血,嘆道,“忘了我吧”
在此之前,她一直私心地想要永遠留在他心底,哪怕他只偶爾想起,哪怕他已不再喜歡,她都要他記得自己,就像自己記得他。
可現在,她就要死了,死了就不會記得。
所以他也應該忘記纔對,不要記得她曾對他多惡劣,不要記得她曾想偷襲他,更不要記得,她是死在他的刀下。
意識漸漸模糊,她努力睜眼,想再看看他。
可憐的孩子啊,他是如此驚恐而無助,她怎麼忍心讓他一輩子揹負殺死自己的痛苦。
她想說,一定不要記得啊,卻已發不出聲音,只隱隱看見他身後有人,是九英。
她無聲地張嘴,眼淚流了下來。
九英一刀刺入秦昭後背。
他抱着她,倒在他們交融的血泊中。
周身被溫熱的血液浸染,最後一刻,葉秀多想也抱抱他,卻被九英拖走。
船上火勢洶洶,錦衣衛開始撤離,先前被桅杆砸暈的焦銀環已被帶下船,船上還剩兩個焦急的身影在搜尋,不停喊着秦昭的名字。
一個聲音近了,忽道,“大哥,找到阿昭了!”
火光掩飾下,九英拖着葉秀從另一側逃出。
船邊江水悠悠,船上大火熊熊,連錦衣衛的船都遠離了。
舷牆灼燒出了裂痕,九英一腳踹開口子,將葉秀拖到船邊,“我自身難保帶,看你造化了!”
說完擺弄她的雙手抱住一塊焦板,將她推入江中,自己則向船尾跑去。
葉秀仰面墜落,四肢無力,落水的那一刻木板就被江水拍打開去,身體逐漸下沉。
頭頂的水面仿若巨大的液晶顯示屏,朦朧的火船在屏幕暈開,形成一座火山,一片火海。不時有船板落下,在屏幕擊打出波紋,又很快消失,留下巨幅金燦燦的油畫。
她無法呼吸,也不掙扎,自己上次溺水是什麼時候,是百薈樓的蓮池那次,還是和秦昭遊湖那次?她一直不願承認自己竟會溺水,但這次不能否認了,也許這纔是她的歸宿,沒有四處躲藏,沒有提心吊膽,她早該這樣安靜地離開。
水下升起絲絲縷縷的長髮,漸漸將她纏繞,那是壬午年她在水中最後觸碰到的母親的頭髮。
水面再次蕩起波紋,很快盪漾開去。
有人正向她游來,是熟悉的人,模樣還和以前一樣,沒有老去。
她突然掙扎起來,溺水的痛苦與傷口的疼痛雙雙摺磨着她,身體仍在下沉,直到失去意識。
一雙手托住了她,帶她往水面游去。
岸邊火把連片,有人奔走疾呼,不少人集聚過去,擡着一人疾步離去。
厲彥不知發生了什麼,只知每段江岸都有人監守,此時竟出現缺口,立刻帶葉秀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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