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錢主任就在她旁邊,當然聽到她說的話了。
他整個人都怔愣住了。
章雪走過來跟錢主任寒暄了幾句,就旁敲側擊說:“錢主任,聽說愛德華先生找到的生產商居然是我那兩個發小啊,這是好事,不過,他倆做事向來不怎麼靠譜,到時候您怕是要多費心了。”
她知道這位錢主任責任心很強,這麼說,以他謹慎的個性沒準會重新幫愛德華找生產商。
哪知道錢主任聽了,卻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章女士還是多關心關心自己吧。”
說完一轉身出了賓館,騎上自行車就走了。
知道了來龍去脈以後,錢主任已經沒臉再去找唐粒了。畢竟在唐粒和愛德華的合作中,他不僅沒出過一絲力,還差點成了阻力,他就是臉皮再厚,也沒臉再去摘這個桃子了。
章雪追了幾步,眼看錢主任冷這張臉頭也不回地走了,想想錢主任說的話,意識到錢主任怕是知道了什麼,跺了跺腳,只好扭頭走了。
卻說錢主任到了單位,正好是快上班的時候,科室裏的孫幹事看見他就說:“主任,您前兩天說的,找商戶調劑攤位的名額的事情,我打聽到一個商戶了,您看是不是通知章女士今天過來?”
錢主任腳步一頓,沉着臉說:“你跟小蔣說一聲,今天如果安琪拉布藝的人過來辦手續,就問問他們,需不需要再多拿一個攤位。”
孫幹事詫異:“您是說,把調劑來的攤位給安琪拉布藝的人?”
“嗯。”錢主任應了聲,擺擺手,徑自進辦公室了。
孫幹事心裏自然奇怪,前兩天主任還說認識了個很優秀的企業家,對方想在吳縣租攤位做生意,讓他想辦法找老商戶調劑一下攤位,這才幾天呢,怎麼又變卦了。
不過,總歸章女士和安琪拉布藝的人,孫幹事都不認識,他也沒在意,聽錢主任的吩咐就去找小蔣說這事了。
上午九點多,唐粒和祁振一起來到稠州工商所,後面還跟了個神情呆滯的李襄。
早晨喫早點的時候,祁振說了請人幫忙調劑到攤位的事情。李襄知道這位祁總家裏很有些背景,他公司的產品也是通過吳縣銷往世界各地的,能調劑到攤位倒也不是特別奇怪。
可等到他聽說唐總跟個美麗國商人達成了三百萬元的布娃娃訂單協議時,簡直震驚得目瞪口呆。
他成天跟在唐總身邊,滿打滿算,也就昨天下午唐總跟祁總一起出去的時候他沒跟着,就那麼點功夫,他們怎麼就跟外商勾搭,呃,不是,達成合作了呢?
李襄覺得吧,他說是跟着唐總學習,可實際上,他這根本就是學了個寂寞啊。
祁振之前找人幫忙調劑了三個攤位,唐粒這邊需要兩個,他自己這邊也需要一個,哪知道幫他們辦手續的工作人員又說,他們錢主任也調劑了個攤位,問他們需不需要。
倆人對視一眼,這吳縣的攤位租金並不貴,每個攤位每年才兩千元,它貴就貴在數量有限,在將來是屬於有價無市的東西,等新市場建好了,就是捧着大把的轉讓金也很難弄到的,能多拿一個當然也是好的,於是就按要求辦了四個攤位的手續。
至於那位錢主任,唐粒其實也猜到幾分他的用意。國家外匯一向緊張,這兩年還算好一點了,政策上寬鬆了許多,還逐漸出現了外匯調劑市場,但總體來講外匯還是短缺的,所以各地對於能掙外匯的項目都非常重視。
像吳縣這種外商雲集的地方,上面對他們掙外匯的期望只會更高,之前他們跟愛德華談合作的時候,唐粒就看出來那位錢主任的意思了,不過估計他也知道,這筆生意的外匯,吳縣是拿不到的,這一次大概也是交好的意思,畢竟只要唐粒他們進駐吳縣的小商品市場,之後他們還是有希望的。
唐粒當然也還記得,這位錢主任似乎跟章雪是認識的,不過,這不關她的事,她也就沒有探究的意思。
總之人家示好,她就接着,做生意嘛,和氣才能生財呀。
跑吳縣一趟,該辦的事情都順利辦好,唐粒跟愛德華仔細協商敲定細節以後簽了正式的合同,而祁振那邊呢,也早就把該辦的事情都辦好了,於是幾人就風塵僕僕地,打道回府啦。
至於他們退房的時候,在走廊上討論攤位的事情,正好被章雪聽見,章雪臉色難看到都快扭曲了,唐粒就更不在意了。
……
安縣棉紡廠。
穿棉紡廠工作服的工人們,三三兩兩地正往大禮堂趕,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嚴肅而凝重,佈滿前途未卜的茫然。
“這改制能行嘛,咱們一個國營大廠營業額都做不起來,改制了,跟私人合作,營業額就能起來了?”
“這個月廠裏開過幾次工?嗨,這是實在撐不下去了,估計也就是死馬當活馬醫了,改制了,好歹人家投點錢進來,還能再撐一陣唄。”
“可我聽說改制的話,咱們還得下崗一批人。”
“你以爲不改制咱們就不用下崗了?廠子倒了,大家都得回家喝西北風去。”
“這麼說,咱們一會兒到底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我是準備同意的,好歹搏一搏,不然沒準明天咱們就得回家擺攤賣茶葉蛋去。”
“我不想同意,好歹咱們是國營工廠,真倒了,政府不得安置咱們,要改制了,這就是公私合營了,私人老闆哪會管咱們的死活。”
“而且,我聽說這說是改制,其實就是有人想通過這種方式低價侵吞國有資產,都是爲了利益,誰會真的管咱們的死活。”
大家議論紛紛,可誰心裏都沒有底。
據說是呂寬廠長撰寫了一份翔實的報告,向縣裏書面反映棉紡廠的實際情況,並請求進行改制,吸收私人企業家投資。
國營工廠進行公私合營改制,這在安縣還是首例。
縣委縣政府連着幾天召開辦公會議專題研究這個事情,據小道消息,會上贊同派和反對派吵得沸反盈天,茶杯都不知道砸了多少個,一個罵對方是出賣國家資產,是漢奸走狗,一個說對方是食古不化的老頑固,守着垃圾當寶貝,回頭工人們下崗,誰反對誰就是千古罪人。
總之爭論非常激烈,而吵到最後,縣裏最終決定把這個決定權交還給棉紡廠的全體職工,由全體職工投票表決,贊同票超過九成,則同意改制。
說白了,兩邊吵得太厲害,領導實在不好抉擇,只好把這個皮球又踢回了棉紡廠。
當然,縣裏也不會撒手不管,今天這個表決大會,縣裏派出了副縣長郭嘉良爲首的監督小組,力求投票結果公開公平公正。
別說廠裏職工議論紛紛了,其實就是班子成員裏面意見也不統一。
普通職工不知道內情,幾個副廠長卻是知道的,慫恿呂寬搞改制的,就是之前從他們廠裏下崗的紡織女工唐粒。
“這年頭要說掙錢容易,那是真容易,何況唐粒一開始還有呂廠你幫着她,還有祁廠長那邊的人脈,她的成功可以說是天時地利人和。可這並不代表這姑娘就有經營一個大廠的能力,她有錢,可以給咱們投個幾十萬,有人脈,或許也能給咱們拉幾個訂單,可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
副廠長馮文棟就是個堅決的反對派,雖然他言辭並不激烈,但實際上背地裏他已經做了一部分幹部職工的工作,讓他們投反對票了。
他這麼做不僅是因爲對工廠改制不看好,還因爲,像他這樣的國營工廠副廠長,哪怕工廠倒了,運作一下,還是可以去別的廠礦單位繼續上班的。而一旦廠子改制,他的身份就可以會產生變化,到時候再想活動到別的單位就難了。
其他幾位副廠長中顯然也有人跟他抱同樣的想法:“咱們經營廠子這麼多年,難不成還比不過一個黃毛丫頭?要說人脈,咱們比祁宏放是差一點,可也不至於差太多吧,咱們拉不來訂單,他祁宏放就能拉來?隔行如隔山,他一個搞機械的,摻和什麼棉紡廠的事!”
這位乾脆就沒把唐粒放在眼裏,覺得唐粒就是個名頭,到時候實際操作,估計還是祁宏放這隻老狐狸。
陰謀論一點,他甚至覺得,是祁宏放想借機侵吞棉紡廠的資產。
呂寬沉着臉沒有說話。
唐粒能不能拿下訂單,他其實心裏也沒底,但至少他們談好了,唐粒這邊注資八十萬元,那麼至少接下來半年,廠子還能撐下去。哪怕唐粒沒拿到訂單,有了錢,他們還能再想想辦法,看看怎麼把廠子盤活起來。
其實有的職工說這是死馬當活馬醫,也並沒有錯。
畢竟,以廠子目前的情況,他們這些做領導的可能還有退路,工人卻是沒有一點退路了。
身爲廠長,他不能拋下上千名工人的生計不管,哪怕只有一成的贏面,他也得搏一搏。
但是。
呂寬站在禮堂的前排,回頭看了一眼鬧哄哄的現場。
這些工人,有的他很熟悉,有的卻不過有點眼熟,特別年輕的一些,他甚至很陌生。
現在,他們的臉上滿是茫然、困惑,也有的,跟馮文棟一樣,不以爲然。
他費了多少心力,纔跟縣裏爭取了這樣的一個機會,但這個廠子裏,除了一些瞭解廠子運營狀況而又同他一樣憂心忡忡的核心成員,其他人,根本不理解他的行爲。
甚至有人當面罵他是懦夫,是走狗。
所以,九成的贊同率,呂寬其實覺得,這是不可能實現的。
但做到這一步,他真的已經盡力了。
臺上,主持人邀請呂寬上臺作動員講話。
呂寬整了整衣襟,昂首闊步走上臺,接過話筒:“有的人以爲今天搞這個改制,是我呂寬有什麼私心,想要把國有資產出賣給資本家,也有人說,我是個懦夫,自己打不了勝戰,就想通過這種方式來推卸責任。我呂寬,在棉紡廠幹了三十年,我對這個廠子的感情,並不比在座的任何一個人少,今天站在這裏,我可以負責任地說一句,對於沒把廠子經營好,我問心有愧,可要說我有私心想逃避責任,我堂堂正正,問心無愧!”
頓了一下,他沉聲說:“投票吧。”
臺下安靜了一瞬。
有人突然高聲喊:“呂廠,你能保證改制了咱們廠就能掙錢嗎?”
呂寬握着話筒,看向那個方向,喊話的是三車間的碼紗工楊宏業。呂寬記得他,他本來也是要下崗的,只是唐粒主動下崗的時候,跟廠裏提了個要求,要求廠裏考慮一下工人的家庭情況,保留家裏確實有實際困難的工人的工作。而這個楊宏業,正是因爲家裏母親生病,老婆沒有工作,家庭負擔特別重,才被留下來的。
而據呂寬所知,他正是被馮文棟煽動的、強烈反對改制的職工之一。
這一刻,呂寬的內心非常複雜,他憤怒,卻又無奈,半晌,他舉起話筒說:“我不能。”說完他把話筒遞還給主持人,轉身下臺。
臺下頓時一片譁然。
而站在那裏的馮文棟等人,卻都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這場投票表決,註定不會成功,到最後恐怕只會成爲一場鬧劇,而這麼一鬧,呂寬這個廠長的位置只怕也坐不穩了。
馮文棟甚至開始考慮,要呂寬從廠長位置上退下來,他是不是應該先活動一下,在棉紡廠廠長的位置上待上一陣,再去別的廠礦單位。畢竟要是在棉紡廠當過一把手再調到其他廠礦單位,這起點肯定跟副廠長調出去完全不一樣。
主持人向坐在臺前西側的郭嘉良看去,見郭嘉良沉着臉點了點頭,於是舉起話筒說:“那麼咱們就開始投票了,我再重申一下投票的規則……”
而就在這時,大禮堂東側的門突然從外頭打開了。
一個女人走了進來,她穿一身幹練的職業套裝,微卷蓬鬆的長髮在顱頂紮了個高馬尾,高跟鞋踩在禮堂的地面上,噠噠作響。
鬧哄哄的禮堂安靜了一下,立馬又想起無數窸窸窣窣的討論聲。
“這不是原來四車間的唐粒嗎,她來做什麼?”
“哎,聽說人家現在掙了老多錢,果然,瞧着都跟以前不一樣了。”
唐粒於萬衆矚目中,徑自走到臺上,禮貌地衝主持人點點頭,問:“我可以說兩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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