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臺下的馮文棟左右看看,又扭頭看向楊宏業等人,卻發現那幾個被他煽動起來的,由於家庭困難而不願面對工廠改制風險的工人,仰頭看着唐粒,一個個神情怔忡,卻並沒有反對或阻止的意思。
他突然想起來,這批人當初能留下來,就是因爲唐粒提出的建議。
這種時候講起道義來了嗎?
這些不靠譜的慫貨!
馮文棟無奈,站起來提着嗓子高聲道:“唐粒,你已經不是棉紡廠的人了,今天這是棉紡廠的事情,可跟你沒關係。”
拿着話筒的唐粒微微一笑,居高臨下看着馮文棟:“馮廠長,我就說兩句話。第一句,棉紡廠如果能實現改制,我將注資八十萬,革新設備,轉型升級。第二句,我在吳縣已經跟外商簽了三百萬元的訂購合同,棉紡廠如果改制,與我的安琪拉布藝公司合作,那麼以後這個項目都由棉紡廠來生產。”
兩句話說完,她一點不拖泥帶水,直接下臺,走到呂寬身旁。
兩鬢斑白的呂寬看着唐粒,眼圈都紅了:“三百萬的訂單,是真的?”
唐粒笑道:“呂廠,我還能一直忽悠您嗎?”其實他們雙方都知道,唐粒第一次過來找他遊說時說的話,大部分是開的空頭支票。只是呂寬別無選擇,只能裝聾作啞。
呂寬點點頭,沒再說什麼,只是要有人注意看的話,就會發現,他的肩膀其實在微微顫抖。
爲了全場職工奔波勞碌的呂廠長,因爲得不到職工的理解、支持而憤怒、無奈、失望,可現在,因爲唐粒的兩句話,他又燃起了希望。
而因爲這兩句話,禮堂裏也一下都炸了。
注資八十萬,還有三百萬元的訂單,而且聽她的意思,這訂單還不是單單一次的,是一個長期的項目。
這不就意味着,棉紡廠能盤活了?!
馮文棟站在那裏,怔怔看着唐粒,“這不可能,這怎麼可能?”
他最近的所作所爲,可以說是跟呂寬他們撕破臉了,一旦棉紡廠真的實現改制,他要走不了,只怕就得被呂寬他們給玩死。
馮文棟的臉色一下變得鐵青。
爲保證公開公正,投票的一應事宜都直接由縣裏監督小組操辦。□□、投票後,當場唱票並統計票數。
當然,職工人數多,唱票這個環節耗時長久,並不要求職工留在現場,畢竟縣裏的工作人員現場統計票數,也不可能存在弄虛作假。
但所有工人投完票後,都不約而同地默默回到位置。
這個投票結果,攸關他們的生計與未來,每個人都想第一時間得知結果。
投了贊同的七上八下,投了反對的同樣惴惴不安。
沒有人知道未來會怎麼樣。
一個多小時後,票數出來了,九百六十八人投了贊同票,贊同票比例百分之九十一點七。
超過九成。
唐粒帶頭鼓起了掌,隨後掌聲從稀稀拉拉到逐漸熱烈,原本神情茫然的人們,似乎在這掌聲中汲取了力量,漸漸也變得歡喜起來。
郭嘉良走到唐粒面前,倆人握了手,郭嘉良鄭重道:“小唐,責任重大。”
唐粒知道他的意思。
這一次改制,不僅關乎棉紡廠的未來,關乎廠裏上千名幹部職工的生計,也關乎安縣國營工廠能否走出一條新的路子。
“放心,郭縣長。”唐粒鄭重應道。
投票表決只是第一步,後面還要談判,審批,走各種流程,不過由於跟愛德華簽訂的合同時間較爲緊張,走流程的同時,添置設備、培訓工人、購買原料甚至產品打樣等等,都按部就班地進行了。而縣裏也由郭嘉良帶隊,成立了個領導小組,專門與上級對接,推進這項工作的進度。
就在縣棉紡廠公私合營改制搞得如火如荼的時候,縣製藥廠第一批下崗的靴子也落地了。
不出所料,趙英傑就在第一批下崗的名單裏。
因爲是第一批下崗,縣製藥廠照着其他國營工廠的做法,給下崗職工發了半年的工資作爲補助。這兩年國營工廠效益不好,但社會整體的工資水平漲了,縣製藥廠的工資也漲了,趙英傑每月工資兩百零五,拿回了一千兩百三十元的補助。
下崗以後趙英傑就整天頹在家裏。以前是人人稱羨的八大員,現在弄到下崗,他這面子上過不去,出門就總感覺人家在看他,在背後議論他,寧可就待在家裏。
父母瞧着不像樣,當然也到處託關係,想給他重新找個工作。就是他那兩個嫁出去的姐姐,也成天揪着丈夫給小舅子想辦法。可這年月,下崗的一茬又一茬,工作本來就不好找,而普通打雜跑腿幹粗活的,趙英傑又不願意去。
這天,趙家大姐回孃家,跟趙母在屋子裏嘀咕了一陣,就跑弟弟房間了。
“英傑,其實咱們折騰都沒用,咱們認識的人就這麼多,要找好的工作,咱沒那個人脈呀。你媳婦就不一樣了,她自己好歹是個護士長吧,聽說跟領導處得也不錯,還有,她那妹妹,不是說嫁給機械廠廠長的兒子了嘛,媒人都請的縣裏的領導,她自己不是生意也做得挺大,這隨隨便便的,就能給你弄個好工作呀。”趙大姐說。
趙英傑靠在牀上翻着一本雜誌,聞言嗤了聲:“她要願意開口,我還至於下崗嗎?行了,我想過了,也不怪她,我一個大老爺們,有手有腳的,難道還能餓死。”
當初他拎着禮品到處碰壁,就知道自己這次怕是懸了,旁敲側擊地就問過唐麥了,唐麥可是一口就給回絕了的。
趙英傑心裏憋着一口氣,根本就不願意再跟唐麥提這一茬。
而且,下崗這陣子窩在家裏,他反倒想通了,找不着工作,他還不能幹點別的嗎。他現在手裏有一千多塊錢的補助,這幾年攢的工資也還有一點,再跟父母和兩個姐姐借一點,等過陣子,他就準備跟朋友一起搞個生意做一下。
唐粒不也是從擺攤做生意開始的嗎,他就不信了,他還能比不過個小姑娘。
只是他這人向來有什麼想法都喜歡悶在肚子裏,任憑他大姐說得口乾舌燥,也不願意再多說一句了。
趙大姐瞧他這樣子,又是生氣又是心疼。長姐如母嘛,他們這一代的人,小時候父母都忙着幹活掙錢,兄弟姐妹間都是大的帶小的,一個帶一個的過來的。趙大姐對待弟弟,就跟對待兒子似的,總覺得自家弟弟一向是個踏實能幹的,之前日子過得也安安生生,偏生娶了唐麥以後,就各種的不順利。
而且,唐麥升職當了護士長,忙得成天不着家,家裏家務一點幫襯不上不說,甭管漲了多少工資,掙的錢也都捏在她自己手上,他們老趙家可以說一分實惠都得不着。
趙大姐窩着火,正想回家呢,正好唐麥下班回來了。
弟媳婦嘛,她心裏再不高興,面子上還是要顧着的,何況,她思來想去總覺得不能因爲要面子,就不顧工作的事情,弟弟性子犟,面子薄,讓媳婦幫忙找工作的話說不出口,那就由她這個做大姐的說嘛。
於是她也不回家了,去廚房切了幾牙西瓜,用個搪瓷水果盤碰到堂屋裏,招呼唐麥喫。
“今年這天氣呀,熱得奇怪,都說怕是要出什麼事呢。”趙大姐先說了句不搭界的閒話,給唐麥讓了塊西瓜。
唐麥值了夜班,交接完以後又開了個短會纔回來的,出門時太陽已經老高,曬了一路,確實熱得不行,她接過西瓜,邊喫,邊應了聲。
趙大姐看她一眼,又說:“現在天氣熱,英傑在家先待一陣也挺好,也幹了挺多年了,正好趁機歇一陣,不過老這麼下去也不行,男人嘛,還是要出去掙錢的。”
唐麥一頓,家裏公婆和兩個大姑子心裏在想什麼,她其實都清楚。只不過,她倒覺得趙英傑從小被寵着長大的,性格上實在有點天真,這一次下崗,倒正好讓他喫點苦頭,也許還能成熟一點。
她把喫好的西瓜皮往泔水桶裏一扔,回了句:“說得沒錯。”
趙大姐見她一直不接茬,只好攤開來直接說:“這年月好的工作確實也難找,這陣我們幫着也尋摸了不少,可都高不成低不就的,不太合適。我聽說你家裏妹妹生意做得不錯,婆家也挺有面子,是不是讓她幫着看看?”
唐麥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淡淡說:“大姐,你可能不知道,我那妹妹當年十幾歲就被我媽送到海島上開荒去了,我這個做姐姐的,從來沒幫襯過她,現在可沒臉再去找她幫忙。”
趙大姐一噎,訕訕說:“這兄弟姐妹的,哪有隔夜仇呀。”
唐麥扯扯嘴角:“那可不一定。”
趙大姐就急了:“那就算心裏有怨氣,你去求求她,多說一些好話,這麼一件小事情,也不至於不幫忙。”
唐麥頓時就冷笑了:“既然是小事情,爲什麼還要去求她?我瞧着天也不早了,大姐你不用回家給孩子做飯嗎?”
好嘛,兩句話堵得趙大姐是啞口無言,一甩手,氣沖沖地就走了。
唐麥回房,打水擦了擦身體,換了身衣服,就準備上牀補個覺。趙英傑靠在外側嘛,她上去的時候不太方便,忍不住就踹了一腳,趙英傑扔了雜誌,扭身就把她抱住了。
“滾開點,我困死了。”
唐麥打了趙英傑一下,趙英傑不但沒鬆手,反而抱住她一通亂親,喘着氣說:“唐麥,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別聽大姐胡說八道,我跟你說,我就是餓死,也不用你去求你家的人!”
唐麥有些詫異,笑了聲:“趙英傑,你記住自己說的話啊。”
她聽見趙英傑喃喃了聲“我肯定記得”,隨後她身上當睡衣穿的舊背心,欻地一下,就被他給掀了。
“門沒鎖。”唐麥推了一下趙英傑。
“沒事,媽忙着做飯呢。”
許久之後,趙英傑埋在唐麥頸窩裏,聲音低沉喑啞:“唐麥,我準能自己幹一番事業。”
唐麥又累又困,卻於困頓中感覺到,頸窩裏一片溼熱,她睜開眼,盯着天花板上的木紋看了一會兒,終於伸手輕輕地在趙英傑的背上拍了兩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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