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45
像有一盆涼水,兜頭潑到了沈溫言的身上,縱使身在無風的暖夜,也有些瑟瑟。
他原以爲,紀璇菱遠離他,只是對他有什麼誤解,或是自己無意間做了什麼錯事,亦或是她不想捲入上京的這些沉浮當中。
所以他也曾幻想過,等到天下事定,縱使紀璇菱還因爲自己生氣,他多同跟紀璇菱相處相處,總能解開這些死結,重歸於好。
直到今日,沈溫言才察覺到這個計劃的不切實際,他似乎根本沒有想清楚,紀璇菱真正需要的是什麼,隔在兩人之間的,究竟是什麼。
沈溫言苦笑一聲:“原以爲相處十餘年,你雖然怨我,總也會在意同母親的情分。”
紀璇菱聽着,心中也有些憋悶,皺眉看着沈溫言。
同她料想中的一樣,沈溫言好想從來沒有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上,貌合神離的兩個人相處十餘年,他竟然真的一點沒看出來。
不知道是該感慨,自己的僞裝技術着實驚人,還是該哀嘆,自己會遇上沈溫言這種丈夫。
不過前世之事,於今世不過雲煙,倒也不必太在意,橫豎也不會再步後塵。
她笑了笑:“璇菱出身微末,同王府的貴人自然不相熟悉。”
沈溫言道:“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紀璇菱看着他,沈溫言眸中脫去以往的漫不經心,是少有的認真和嚴肅,她頓了頓:“你也不是愚鈍之人,只要稍加註意思考,就該清楚,我與你母親,本就不是契合的那一類人。”
沈溫言恍然,卻仍舊堅持道:“前世在後院……”
“沈溫言。”紀璇菱嘆了口氣,“你自己能想清楚的事便別白費口舌了,不如早點回去休息,如今大理寺的事務很少嗎?”
她出言催促,沈溫言卻是沒動,一口飲盡小廝送來的清茶。
茶水清冽,薰醉的感覺也消下去不少,沈溫言回想着紀璇菱的話,回想前世的種種。
是了,林悅總拿自己同世子做比較,一心想讓他娶高門小姐爲妻,至少也得是個清貴世家,紀璇菱當年深受太平閣一事之害,林悅怎麼會滿意她。
而且林悅向來是個不好相與的,有什麼不順着她的心意,便一點臉面不給,愛耍一些讓人煩擾的小手段,紀璇菱也是個硬氣的,這兩個人撞到一塊,極可能是衝突不斷。
沈溫言攥緊杯子,不敢擡頭看紀璇菱,心裏涌上一股子愧疚。
爲何這麼簡單的事,當年,他就一點沒看出來。
兩個人當真在他面前僞裝得很好嗎?
沈溫言想起前世,也不是沒見過紀璇菱回上京之後,日日愁眉不展,同他談天時的欲言又止,又幾次懷念兩人在貴平的日子。
他母親偶爾對紀璇菱的抱怨,對後院用度的挑剔,一些莫名其妙的要求,還有後院安排的那些個漂亮丫鬟。
這都早有預兆,只要他當時同紀璇菱閒聊時多問一句,在院中有變化的時候多看一眼,多想一分,就能看得出,璇菱在府裏的日子,過得並不好。
可爲什麼,爲什麼他好似目盲心瞎,一點都看不見。
沈溫言沉沉地吐出一口氣:“抱歉。”
紀璇菱打了個哈欠,才反應過來他說的什麼,不在意道:“沒事,我也沒怨你,不過是你不在意罷了。”
“不在意一個人,用不着道歉。”
不是的。
沈溫言想反駁她的話,可回想前世,竟然找不到什麼能夠佐證的例子,心裏的酸澀更甚。
“時候不早了,茶水可喝完了,我讓小廝送你回去。”
沈溫言乖巧地應了聲。
紀璇菱看了看,想着應當也沒有旁的事,吩咐了小廝,準備回房休息,才走兩步,又退到沈溫言身側:“不過還有件事,沈寺丞如今無所不知,兵部誰應當主事想必您也清楚,我父親一心撲在花鳥上,沒有建功立業的心思,沈寺丞還是不要在他身上花費功夫。”
“好。”
紀璇菱倒是沒想到他這麼好說話,得到沈溫言的首肯也放下心,擡步往後院走去,轉頭不經意看到沈溫言的側影,他低垂着頭坐在椅子上,看着竟然有幾分單薄。
她頓了頓,還是轉身離開。
沈溫言在廳中坐了片刻,才準備回府,小廝麻溜地備好車架,一路將人送了回去。
回到房間,許是喝了不少的酒,沈溫言躺倒牀上,就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田。
夢裏仍舊是那個讓人心驚的懸崖,失控的馬車,他撕心裂肺地看着馬車跌落崖底,四分五裂,卻不再有紀璇菱血淋淋的屍體,她一身嫩色的薄衫,完完整整地站在崖上。
可不等他慶幸,紀璇菱對他揚起一個極大的微笑,燦爛而絕望,她紅脣開合,吐出的話卻格外讓人心驚:“不過是陌路人罷了。”
“你不過是不在意我罷了。”
說着那身影便一躍而下,沈溫言撲上前去,卻連紗衣的一角都沒有抓到。
沈溫言猛地清醒,他而今明白了,紀璇菱哪裏是墜崖身亡,分明是因爲他,是他害了紀璇菱的性命。
他明知道紀璇菱的喜歡和情意,明知道他對自己的期許,卻毫不在意,貪婪地享受着一個女人滿腔的愛和貼心的照顧,自以爲是地做着無用的事,卻鮮少給她迴應。
難怪她一心想要離開。
沈溫言看着漸亮的天色,不由得苦笑一聲。
捨不得放下,又不敢去見她。
他如今,又該如何與紀璇菱相處。
紀璇菱倒是認爲這個問題很簡單,既然上一世兩個人沒什麼好結果,這一世唯有分開纔是標準答案。
她也不求尊位,只想安安靜靜過自己的小日子,雖然偶爾會有點缺失感,但也不覺得有什麼可惜的。
只是她記得,前世紀明啓很是看不慣沈溫言,兩個人關係並不好,這一世忽然湊到一塊,倒讓她有些在意。
沈溫言到底跟紀明啓說了什麼?
紀璇菱喂完架子上的鸚鵡,收拾好袖子準備澆花,已經日上三竿,紀明啓因爲醉酒仍舊在房中呼呼大睡。
一直到紀璇菱侍弄完院子裏的花花草草,紀明啓才收拾好出門。
紀璇菱隨手丟下木瓢,濺起的水花把紀明啓嚇了一跳,他整理整理衣服,笑着走到紀璇菱身側:“哎呀,這花不能這麼澆水,會悶到它的。”
紀璇菱冷笑一聲。
“爲父也不是說你不對的意思,其實偶爾這樣澆一澆也沒什麼。”紀明啓停頓片刻,“就像人,雖然大夫吩咐了最好不要飲酒,偶爾喝上那麼一點點,也無傷大雅。”
“難爲您還記得大夫的話。”
紀明啓摸摸鼻子,訕笑兩聲,聽紀璇菱語重心長道:“父親,也不是女兒嘮叨,當年一戰您受的傷太重了,心脈有損,大夫幾次三番叮囑您,不要飲酒,這些年您不是做的很好嗎,怎麼如今又喝成這個樣子。”
紀明啓道眸色流露出幾絲複雜,說道:“爲父的身體如何爲父最是清楚,就昨日那幾兩酒,沒什麼妨礙的。”
“您昨日可是連路都快走不了了。”
紀明啓一哂:“就這一次,日後,日後便不會再犯了。”
紀璇菱抱胸看他:“你怕是不止這一次了吧。”
紀明啓心虛。
“也是,您自己的身子,好就是好,不好便罷,有什麼值得上心的,不如就趁着現在的時機,多多享受幾分,橫豎您也是不在乎女兒的,不如縱情這幾年,就算日後……”
紀明啓頭疼,先前她怎麼不知道自己的女兒還會這一招,忙不迭地哄着立誓。
紀璇菱這才收斂:“不過昨日的事女兒也知道,錯不都在你,若不是沈寺丞在一旁攛掇,您應當也有分寸。”
紀明啓停頓片刻,叩問自己的良心,然後重重地點頭。
“不過說來也奇怪,咱們與沈寺丞也沒什麼來往,他怎麼忽然就找您去喝酒了?”
“也不算沒什麼來往吧。”紀明啓道,“他小時候的週歲宴,我還送過一個小玩意給他呢。”
紀璇菱:……
“他小時候就比旁的小孩子聰明有力氣,原先還以爲這孩子長着長着也泯然衆人了,沒想到是厚積薄發,日後定有一番作爲。”
紀璇菱當然相信這話,畢竟前世她親眼見證過,沈溫言有能力有精力和恆心,無論做什麼,都能有所成。
可她不是爲了聽紀明啓說沈溫言的好話的,又繼續問道:“那你們昨日都說了什麼?”
說了許多,有過去的,也有現在的,還有未來的,漫天閒聊,古往今來都有沾染,紀明啓略微整理了一番,想起昨夜談話的重點:“沒什麼,就是他誇我往日的英姿,視我爲標杆來着。”
紀璇菱無語:“您就不覺得奇怪?”
“這有什麼奇怪的,爹爹當年確實如此,那沈家小兒幼時去過軍營,仰慕我不是件常事。”
“行吧。”
紀明啓想了想,也不避諱紀璇菱:“還向我打聽了一下兵部的人事。”
這倒是對上了,紀璇菱點點頭,轉而又有些疑惑紀明啓對沈溫言的態度:“你不是不喜歡沈寺丞麼?”
紀明啓皺眉:“我爲何不喜他,一個有能力又肯幹的年輕人,爲人周正,也沒什麼值得厭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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