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再抱五分鐘
“走錯了?’
話音剛落,霍深擡手扯掉趴在山壁上的厚厚幾層爬山虎,一道簡陋的兩開石門就出現在眼前。
“哇哦,夠隱蔽的。”
“以前是關死刑犯用的。”霍深說。
“現在呢?都廢棄這麼久了幹嘛還留着。”
“你不會想知道的。”
“你這麼說我更想知道了啊!”
霍深理都沒理,把他抱起來走進去。
陸凜上下望了望,確定山頂和山腳的車燈沒有明顯移動,那兩隊人沒追上來,他把車開進去,路面撒土掩蓋住車轍,最後把爬山虎重新披到山壁上,關門進去。
“我們動作快,他們一時半會兒覺不出味兒來,目前是安全的。”
“覺出來也沒事,七具屍體躺在那兒,該怕的應該是他們。“
霍深挑了個乾淨的房間進去,把沈月島放在牀上,去車上拿出儲備的醫藥箱食物和水,叫陸凜過來給他處理脖子的傷,那位置太寸,必須趕緊止血。
“最晚還有二十分鐘,我們的人就能趕到東渡。”陸凜說。
“嗯,你去休息下,小心脖子上的傷。”
陸凜四下張望,發現這是一間單人房,只有五平米大,灰色水泥牆結滿灰塵和蛛網,一張小單人牀擺在牆角,上面還躺着沈月島。
一會兒要發生點什麼他連回避都來不及,更別提這處舊址保留下來的真正用途。
陸凜一秒鐘都呆不下去,拿了點喫的開溜,到門口時轉頭有些支吾地說:“我去外面警戒,有事給你們暗號。還有那個,你們別……急着那個啊,雖然這就是用來
那個的但衛生條件真不行。”
“快滾。”霍深一瓶水把他砸出去。
沈月島聽得一頭霧水,更好奇了:“所以這裏到底是用來幹嘛的?”“真想知道?”霍深挑了挑眉梢。“啊……”他看了看周圍這極簡的純獄風,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還是算了。”
霍深垂下眼睛,表情還有些可惜,靠過來要幫他處理手上的傷,被沈月島一把按住:“先別管我了,你肩膀快爛了。”
他的傷主要在右肩和後背,當時被警車撞得太狠,又讓那個領隊鑿過兩拳,再加上他背上原本被鐵絲割出的口子在打鬥中崩開了,現在滲出的血和髒污黏在一起,
糊了半個肩膀和整個背。
沈月島看得心裏酸澀。
好像自從自己來到他身邊,他身上大傷小傷都沒斷過。“後背那個是我自己摔的,和你沒關係。”
霍深似乎看透他在想什麼,伸出手指把他皺起的眉心撫平。“別胡思亂想,別皺眉。”“那今天的事,你覺得會是誰走漏了消息?”沈月島問。
霍深脫下外面的衣服放在牀邊,看向他說:“答應讓你見賽琳娜之後,我和刑警司一直在商量怎樣做最穩妥,幾番討論最後才決定將她轉來東渡監獄,並放出消息明早六點開始轉移。但實際上昨天晚上她就已經被祕密帶到東渡,知道這件事的人、知道我們今天會來東渡的人,一隻手都數得過來,還都是高級警司。”
沈月島驚愕:“愛德華已經滲透到這個地步了?”
“還不能就此懷疑他們。”
“刺啦”,他撕開霍深的毛衣領口,大片黑紅色的血污從肩頭蔓延到後背,觸目驚心。
沈月島指尖顫了顫。
“不能懷疑他們,那爲什麼能信任我呢?你怎麼知道我會用箭?被人拿槍指着頭的時候就一點不怕我會打偏?不怕我拖後腿嗎?”
這些疑問已經在他心裏憋了很久,從霍深抱着他埋伏到山坡上,打開那隻圓筒從裏面拿出弓箭時,沈月島就想問:爲什麼你好像知道我的所有事,而我對你的過去和來歷卻一無所知,只有你想讓我知道的時候我才能從別人口中窺到半分。
這種若即若離的模糊感總是讓他的心懸浮在海面。
可霍深只回答了他一個問題:“不怕。”
“我不怕你打偏,你更不會拖後腿,如果有一天我們兩個陷入絕境,你一定會和我並肩作戰。”
因爲我教出來的人我最清楚。
“可是_—__”
“我能靠在你肩上嗎?”
霍深打斷他的話,往前挪了挪,傷口實在疼得厲害,他感覺脖子都要斷了。
“都這時候了還問什麼問。”
沈月島按住他的頭扣在自己肩上,往他背上一看,心口更加酸脹。
“這都沒好地方了,新傷舊疤的你在這畫地圖呢?低下來點我給你上藥。”
他太高了,坐着比沈月島坐着高半個頭,根本夠不着肩上的傷口。
“低不了,一扯就疼。”
剛纔搏命的時候沒感覺,現在安定下來才覺出鑽心的疼,像是有人拿刀一刀一刀劃他的肉,還能氣定神閒地說話都是在硬撐。
他儘量低下頭,從喉間溢出幾聲抽痛的喘息,能感覺到自己的手開始發抖,身上很熱,卻一層層地出冷汗,熟悉的灼燒感如同驟然着起的火焰蔓延全身。
這是每次發病的前兆。
“我情況不太對。”他搖搖頭,恍惚地說。
“廢話,都這樣了還對個屁。”
沈月島解開自己的皮衣,又掀開毛衣,露出最裏面乾淨的白色純棉內搭,用剪刀剪下一小條給他擦汗,把他當個小孩子一樣很溫柔地哄:“忍忍吧,我得幫你止血。”
“好……”霍深大腦有些混沌,眼前不間斷地出現黑影,感覺到他柔軟的指尖一點點擦過自己的額頭,一條裸露的白淨小腹就這樣在眼前晃來晃去。
突然渴得要命。
掌心非常癢,想把手放上去揉揉那塊肉。
“別這樣露給我看。”
他閉了閉眼,伸手把沈月島的毛衣拉下來,有些慌亂地拿過瓶水擰開往嘴裏灌。但體內的燥熱升起太快,瞬間從一點火星變成大火燎原,光靠這瓶水根本澆不滅。
他昏沉地擡起頭,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人,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底變得晦暗,帶着一絲幾不可察的邪念,迫攝的目光就如同野獸在草叢後埋伏獵物。
“這裏疼嗎?”沈月島正專心致志幫他處理傷口,沒注意到他的異樣。
“不疼,背上疼。”霍深一字一句說。
“背上夠不到啊。”
沈月島用力伸長手臂都夠不到他背後的傷,怕再拖下去耽誤了,再顧不上別的,往前蹭了些,雙手撐到他腿兩側,咬緊牙關腰部猛然發力:“扶住我!”霍深立刻會意,握住他的腰把他拽起來,等他跪穩後雙手向下一左一右放在他大腿後面掐住,沈月島就能半跪在他面前,低頭正好能夠到他的肩。真是個糟糕的姿勢。
霍深的臉被迫貼着他的小腹,無奈地望着橫在眼前窄窄一截軟腰,往後靠到牆上,低頭認真看牀板。
“膝蓋疼不疼?”
牀上很硬,他怕略到沈月島。
“跪在我腿上吧,舒服一點。”
沈月島無語。
“行了daddy,這種時候就別管我了好嗎。”
“亂叫什麼!”霍深瞪他。
沈月島撇嘴,纏着紗布嘟嘟囔囔:“兇個屁,誰讓你一天天像我爸似的管東管西……”
“我要是你爸絕對一天揍你三次。”
注意力被聊天轉移走一部分,霍深覺得沒那麼燥了,纔敢擡頭看沈月島。
他的長髮早就散開了,怕掃到自己的傷,就歪着頭讓頭髮垂在一邊。
臉上沾了很多血,大部分都乾涸了,凝結的血跡印在他嘴角像是一朵線條凌亂的花,還有一些沒幹的順着臉頰淌下來,雨滴一樣在下頜掛了一圈。
雖然這樣的誇讚不合時宜,但霍深還是由衷地覺得此刻的他漂亮至極。
溫良純善只是他十八歲的底色,現在這些毫無攻擊性的詞語已經不適合他了。
他越瘋就越美,越狠就越有魅力。
鮮血在他臉上只是一種加持。
霍深光靠陸凜的隻言片語就能想象出沈月島是怎麼救他的,是怎麼從山坡下爬上來的,是怎麼勒死那個人的——十根流血的手指深深摳進土裏,拖着殘廢的雙腿一點一點把自己拽上山坡,而後毫不猶豫地衝過去從後面勒住那人的脖頸。
他手上的力道不是開玩笑的,當他成功把繩子勒上那人的脖子時他就知道自己贏了,知道他們贏了,這是最後一個人,解決完他們今晚就會平安無事。
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硬是被他們做到,那時候他臉上的表情應該不是陰狠或者暴戾,而是享受,愉悅,甚至張揚炫耀。
手下的歹徒掙扎崩潰,眼球外凸,淚和鼻涕流了滿臉,可他卻在笑。
紅豔的脣彎起來,妖媚的狐狸眼中折射出月亮的光,就像一個妖精,或者有毒的花。
但在那個瀕死的歹徒眼裏,他一定是隻惡鬼。
一隻美豔的,殘忍的,冷冰冰的鬼。
可是現在,他卻用那雙剛勒死一個歹徒的雙手幫自己處理傷口。
惡鬼和菩薩融爲一體。
霍深想,別人只見識過他的乖張兇狠陰晴不定,只有我享有真正的沈月島。
他和十八歲的沈月島相愛,和二十五歲的沈月島重逢,將來還會和九十歲的沈月島一起死去。他們互相貫穿彼此人生的始終和所有喜樂苦痛,是這個世界上對彼此來說最獨一無二的存在。
他偏執的想要佔據他的所有。
“你以後會這樣幫別人處理傷口嗎?”
霍深幼稚地問
沈月島哭笑不得,歪着頭用看笨蛋的眼神看他:“除了你,不會再有人爲我受傷了。”
那落寞的語氣彷彿他不值得任何人爲他衝鋒陷陣一樣。
霍深搖頭,“只要你揮揮手,有大把的人願意爲你赴湯蹈火。”
沈月島當他哄自己:“你是不是不知道我的風評有多差,我這樣的人——”
“是你不知道自己有多性感。”
沈月島噗嗤一聲笑出來。
“都什麼時候了還耍流氓。”
“誰家耍流氓是這樣耍的,我現在動都不能動,你對我耍還差不多。”
霍深往前湊了些,原本平息的火苗再次復燃,他能感覺到這次發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嚴重,他迫不及待地想做些什麼來確定沈月島的歸屬。然而他最終只是擡起手放在他臉上,摩挲着那些乾涸的血跡、點掉雀斑的鼻尖、最後慢慢碾過他的脣。
“小島,有句話我一直沒機會告訴你,任何一個人經歷過你經歷的那些事後還能成爲‘你這樣的人’,就已經很棒了,不要再苛責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