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這事完不了
自從父母死後,七年來,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糟糕透頂又噁心至極的廢物。
沒能幫父母報仇,找不到失蹤的弟弟,抓不出家裏的內鬼,也沒能救下跳河自盡的堂哥,最重要的是,他把自己的愛人牽連致死,卻到現在都沒找到他的遺體。
這樣的人,還苟延殘喘地活着都是罪惡了,怎麼可能配得上一句很棒
霍深的話音落下時,他的大腦有一瞬的空白,緊接着心臟就砰砰砰地狂跳起來。
他形容不出現在是什麼感受。
收到不切實際的誇獎而覺得可笑,突然被死對頭安慰了的羞臊,多年辛苦終於被人看到的欣慰……
都不是,他只感覺到短暫一瞬的解脫。
彷彿他大仇得報,再次回到貝爾蒙特。
騎着馬奔馳在賀蘭山腳下,有風吹過他的頭髮和臉頰,然後陽光灑下來,照亮他要前行的方向。
壓在身上的千斤重擔被一雙可以信任的大手托起,囚禁了他七年的牢籠從外面打碎,有人走過來抱起他,讓他躺到腿上,對他說:“辛苦了,可以休息一下了。”
他莫名其妙地想哭。
身體裏有一股濁氣被抽了出去,暖洋洋的水流灌進來,裹挾着空曠的山風和風信子的花瓣,一瞬間呼嘯着穿透他千瘡百孔的心臟。他放下手裏的紗布,低頭望着霍深,對方的臉在昏暗的燈光下怎麼都看不真切,模糊一片,卻如同一池溫暖的湖水,熱切地包住自己。鬼使神差地,沈月島低頭吻了上去。
熾熱的火星落到燃點最低的易燃物上,一秒就將霍深點燃。
他仰起頭,叼住他的脣,同時收緊手臂把他拖拽過來摁進懷裏,動作粗暴到把人弄疼。
“唔。”沈月島發出一小聲哼叫。
“抱歉寶貝。”霍深笑着磨磨他,吻着他的脣說:“是不是弄疼了?我揉揉。”
寬厚的大手落到背上拍了拍。
沈月島沒了支撐跪不住,只能任由他抱在懷裏隨便擺弄。
霍深一手溫柔地拍他的背,另一隻手卻粗魯地按着他後頸,拇指急切地碾開他的嘴巴。
下一秒,舌頭強勢地闖進深處。
“霍……不……”
沈月島猛地睜大眼睛,但抗議的話被弄得碎成音節。
薄薄兩片脣被他輕鬆治住,變換各種角度磋磨愛憐,磨得紅透,磨得他嘴巴里快要冒火,滲出鐵鏽味,霍深才勉強足了意,緩下動作繼續吻。
沈月島眼神遊離,漸漸缺氧,承受不住這樣激烈的親密,受驚的魚一樣弓起腰背,被身後帶着青筋的大手一把按下去,有血從他肩頭滲出來,順着他肌肉繃緊的手
臂往下淌。
“霍深……夠了!你流血了!”
“讓它流。’
“混蛋!快停下!”
那刺目的血紅讓沈月島徹底恢復理智,知道再任由他瘋下去非得失血過多不可,沈月島狠下心,擡手在他受傷的肩上用力一拍。
“嘶——”霍深喫痛,卻根本不放,鎮壓的動作霸道且乾脆。
他呼出一口氣,傾身將沈月島壓在牀上,一手就攥住他兩隻手腕牢牢按在頭頂,另一隻手掀起他的毛衣——然後驀地僵住,如熱鐵浸入冷水,渾身血液瞬間凝固。沈月島的小腹上,剪開的毛衣上面一釐米的地方,有三道血痕。
繩子勒的,每道有一個指節那麼寬,橫亙整個腰,皮全破了往外滲着血,裏面還有細小的毛刺。
霍深應該第一時間就給他處理上藥的,可事實是不僅沒有,還把他按在牀上做這種事,數不清多少次掐他的腰,那些滲出的血沒準就是他弄出來的。
想到這裏,他擡手就抽了自己一巴掌。
沈月島偏着頭,眼睛埋在自己手臂上,嘴脣很用力地抿着,聽到聲音纔回過頭來。
“瘋夠了?”
他小臉蒼白,鼻尖和眼睛卻紅彤彤的看着特別可憐,不知道是氣得還是委屈得。
霍深覺得自己真不是個東西,還要再抽一巴掌,被他拉住:“還打!你流血了!”
“……什麼?”
霍深半張着嘴,辨不清的情緒在眼底駁裂。
“你流血了。”沈月島又重複一遍。
“能不能讓人省點心啊,紗布還沒綁好就又崩開了。”
他撐着牀板起身,把毛衣拉下來擋住那些無足輕重的血痕,伸手去檢查他的傷。
霍深輕輕握住他手腕。
“我都這麼混賬了,怎麼還敢過來……”
沈月島沒好氣,心道再不過來你就血崩了,卻突然發現他抓着自己的手特別燙,擡眼就看到他滿頭的汗,大顆大顆的汗珠正順着下頜往下滴。
“我天這是怎麼了,發燒了?還是發病……”
最後一個字只出來半個音,剩下半個消失在口中,因爲他剛掀開霍深的毛衣,就看到他露出來的胸口和小腹上,就像羣居蜈蚣的窩一樣爬滿了猙獰的傷疤。褐色的,應該有很多年了,密密麻麻的幾乎遍佈整片皮膚,都看不清他原本的膚色。
他手太快,霍深想攔都沒攔住,現在再想掩飾也是多此一舉,只能任由他把毛衣全部掀起來,於是胸口和脖子下也沒一塊好肉了。
沈月島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嘴巴翕動好幾下才發出聲音:“你是被人……凌遲過嗎?”
“燒傷。這些都是去不掉的,很醜吧。”
他平靜地放下毛衣,平靜地解釋,平靜地伸出手將沈月島皺起的眉心撫平,一切都看似雲淡風輕,可心裏卻翻涌着一壺苦水:你以前最喜歡我的身體,現在我連身體都這麼難看了。
“所、所以這些只是去不掉的。”話出口時卡了一下,他擡頭心疼又無力地看着霍深,“那已經去掉的還有多少?你就什麼都不想告訴我嗎?”
“告訴你幹什麼,你會哭的,我受不了你哭。”
沈月島現在就已經要哭了。
他隔着毛衣撫摸那些疤,知道它們每一道都是一個傷口,是火焰灼燒開皮膚,是霍深痛不欲生。“發病時這些傷口都會疼嗎?”
“差不多。”
沈月島語塞。
他想起以前聽自己的心理醫生說過一種特殊的創傷後應激障礙——人在極度痛苦和恐懼的情況下遭受過莫大的折磨,身體就會記住折磨的全程,在之後的很多年裏
肌肉記憶會一直髮揮作用,讓身體重複當時的疼痛和恐懼。
其實傷口早就不疼了,是心在疼,是他在害怕。沈月島低頭吸吸鼻子,感覺胸口悶得喘不過氣。“怎麼會突然發病呢?前兩天不是纔好嗎。”
霍深想說因爲有人當着我的面侮辱你,我收拾他的時候有點失控。
但最後只說:“那個領隊說話難聽,我聽着生氣。”
“別人說話難聽你就生氣啊,怎麼這麼陰晴不定。”沈月島有點氣他控制不好脾氣。
霍深無措地愣了會兒,然後輕輕笑了,笑得特別苦。
“我也不想啊,可我已經這樣了,對不起。”
沈月島的心快被撕碎了。
“不用對不起!脾氣差又不是什麼罪過!就是我、我該怎麼做?”
“我出去,你躺好,你腰上的傷要趕緊處理,但我現在不太能碰你,我叫陸凜來給你弄行嗎?”
“不是!我不是說我的傷它一點都不疼!我是說……我說……”他的臉迅速漲紅起來,有些語無倫次地小小聲問:“我要怎麼才能讓你舒服點,不這麼疼。”
霍深起身的動作停下來,小心翼翼地望向沈月島,他感覺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氣說話,可發出的聲音卻很小,像是怕他厭惡自己:“還願意……幫我?”
沈月島扭過頭,擡手抹了抹眼睛。
他也不知道爲什麼心口會這麼疼,那種疼已經變成了生理上的撕裂感,霍深自厭的眼神就是一把刀,一刀一刀割着他。
他抓住他的手,把人扯回牀上。
“你輕點就行,我沒說不願意,不要像剛纔那樣了,太過了。”
霍深的眼淚倏地滑了下來。
那奪眶而出的兩滴淚或許是一片湖,不然沈月島怎麼會感覺自己被淹沒。
他張開手臂,一把抱住了霍深的肩膀。
霍深的指尖掠過他的眼睛,將那些淚水擦乾。
“那給我抱抱吧,五分鐘就好。”
時間的流逝似乎停止,五分鐘變得尤其漫長。
他們窩在狹窄的單人牀上,牀上有一層厚厚的灰塵,空氣裏也瀰漫着黴味。
這實在不是一個適合擁抱的地方,但霍深卻舒服得想要睡覺。心跳的頻率大概是每秒一次,他就用沈月島的心跳來讀秒。
他靠在牆上,面對面抱着沈月島,手臂在背後圈着他,寬闊的肩背把他纖細的身子完全籠罩起來,暈暈脹脹的頭靠在他肩頭。
他出了很多汗,沾溼髮梢,流到沈月島脖子裏,黏黏膩膩的。
但沈月島沒有絲毫嫌棄。
他一直在用那塊背心剪的小手帕幫他擦汗,邊擦邊像哄個小寶寶似的哄他:“不怕,都過去了,沒人再折磨你了,現在這裏很安全,我會保護你,也會陪着你。”霍深滿足地應聲,此時此刻什麼都不想管,只想好好感受五分鐘的每一秒。
沈月島感覺到他高挺的鼻樑從自己耳後的皮膚一路滑到脖頸,鎖骨、鎖骨和肩膀連接處的小窩,蹭了兩下像是沒蹭夠,乾脆把整個鼻子都埋進來大口大口地吸。
“你像只大狗。”他笑着說,“下次別對自己那麼狠了。”
在今天之前,他從沒想過霍深的病會這麼嚴重。
他以爲只是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頂多會分散些心神,可霍深現在抱着他的手臂疼到發抖,呼吸聲很重,極力地壓制着自己不要再失控。
他想過了,霍深應該早就發病了,一直在忍,自己不招他突然親他一下他也不會失控成那樣。失控就失控了,又沒說不給,幹嘛擡手就抽自己一耳光,嘴角都打出
血了,比他抽得還狠。
霍深“嗯”一聲,說:“我想摸摸你。”
“……啊?”沈月島半張着嘴,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二話不說就要掀開自己的毛衣。霍深趕緊攔住他。
“不用這樣,我現在精神不好,再發作起來收不住,這樣就好。”他低下頭,把臉埋進沈月島的側頸,放在他腰上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撫摸。
這是個別人做來只會顯得猥瑣的動作,可在他手上卻那麼珍惜,那麼疼愛,彷彿喜歡到了骨子裏,無時無刻不想把他抱在懷裏好好撫慰。
沈月島覺得這樣擁抱的姿勢很熟悉,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裏出現過。
“我再讓你不舒服你就叫陸凜,他會進來把我打暈。”霍深很認真地和他說。
沈月島心說不用,他沒覺得霍深過分,只覺得自己尷尬。
靠過來的胸膛太熱,臉頰也熱,手更熱,就這麼蹭了一會他就感覺自己快被一根火棍給烤着了,更不用說兩隻手壓根不知道該往哪放,只能舉在霍深頭頂活像投降。
“這樣疼嗎?”霍深的手則從他的肩膀輕輕滑到腰際。
他那些繭即便刮掉了很多,也還是扎人。
“還好,沒感覺。”沈月島專心舉着手幫他“擋雨”。
霍深看一眼自己頭上,哭笑不得。
“投降幹什麼,不欺負你了。”
沈月島清清嗓子,心道我舉得也累啊但我沒地方放啊早知道不帶出門了。
“那就拍拍我。”霍深建議。
“你確定?”沈月島往他的地圖後背瞥一眼,“都是傷,這也沒地方下手啊。”
“沒事,就拍一下。”他低喃的聲音中帶着渴望。
沈月島趕緊找了個沒有血的位置,試探着拍了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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