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瞳孔中的暗殺者(二十七)
青年咧着脣,還低低笑着,眼底翻滾着憤怒的岩漿,笑容諷刺至極。
“怎麼?你不相信嗎?我當初知道這個真相的時候我也不願意信。但是我在仁野保的電腦裏找到資料就是這樣記載的,前後經過清清楚楚!”
“阿匡當年調查的那個警備部情報泄漏案件,真正泄漏情報的人是警視廳的高層。他查到了真相,還發現了更多你們警界內部見不得人的祕密。”
“他認爲民衆有知曉的權利,而作爲警察也不應該任由這樣的事情繼續下去,所以堅持要將它曝光出來……然後,你們就派人殺了他。”
他的視線幾乎仇視地在現場衆人臉上一一掃過,草葉下的蟲鳴停止了,現場衆人處在措手不及的震驚中,有人不敢置信,也有人下意識錯開了和他的目光。
“你,還有你們。”風戶京介一字一句地質問,每一個字都像是在脣齒間反覆撕咬出來的,“……你們告訴我,阿匡哪點做錯了?”
“他做的一切都無愧於身上的警服,他從來沒有背叛過在警校畢業時的宣誓,他是個堂堂正正的好警察!然後,呵,哈哈然後你們警視廳就容不下他了哈哈哈哈哈……”
“虛僞、騙子!有希子,你看清楚了嗎?這就是你一直效忠的警視廳,這纔是警視廳的真面目!”
風戶京介癲狂的笑聲沿着臺階滾出了一路的安靜,長長的山道上,除了黃昏時颯颯的風聲,就只剩下了他放肆的笑。流水止歇,蟬鳴靜止,所有人怔愣地看着他,像是都被他的一席話按進了暗無天日的深海里,連呼吸都喘不上氣來。
源輝月從發瘋的嫌犯身上收回目光,指尖在耳麥上敲了敲。山道上的人都被驟然披露的真相盤問着良心,在一片見不到底的黑暗和現實之間掙扎,唯有她神色不爲所動,幾乎是漠然地對那頭的人說,“查一下他的電腦裏近一年來的刪除紀錄,特別是去年八月八號之後。”
“是。風戶京介有兩臺電腦,一臺是擺在書房的臺式機,一臺大概是日常用的筆記本。筆記本里的內容已經確認過沒有特別的,臺式機裏面……找到了,去年八月八日晚他曾經用這臺電腦瀏覽過一個外接的端口傳輸進來的資料,之後當天晚上他又將這部分資料刪除了,做了粉碎處理。”
“能夠還原嗎?”
“……難度很大,他似乎請教過專業人士,我先嚐試看看。”
風戶京介智商不低,而且作爲曾經的傑出外科醫生,他最大的優點就是仔細。如果不是怕電腦的硬盤流入到外頭之後被什麼人發現裏面的祕密,他可能連那臺電腦也一併處理了。
源輝月擡眸看了平臺上的人一眼,此時山道上萬物俱寂,在場的警察都被猝不及防的真相壓得沉默地低頭。風戶京介一介連環殺人兇手,卻彷彿成了現場唯一能夠昂起頭顱的人。
真壁有希子怔怔地喃喃,“這些事你當年爲什麼沒有告訴過我?”
“告訴你?有希子,你怎麼還這麼天真?我如果告訴你了,你覺得你能活到現在?這些警察,殺了一個阿匡,難道還會在乎再多殺一個你?甚至你和阿匡的孩子可能都不能倖免。”
【狙擊手準備。】
源輝月漫不經心地低頭正給埋伏在後頭的公安發送指令。
“這些人冠冕堂皇說得好聽,什麼民衆之前的最後一道防線,全都是唬人的!到頭來全都是爲了自己的利益。這種鬼話也只能騙騙像你們這樣天真的人,阿匡當年信了,結果呢?”
遠處平臺上,風戶京介像是要把這麼多年憋在胸口的話一口氣發泄出來,邊說邊冷笑,“呵呵,正義?正義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謊言,所謂的正義和公理只不過是掌權者手裏的遊戲,這麼多年來居然有這麼多人聽信了這些鬼話,全都是些執迷不悟的蠢貨。還有那些傻的去給警視廳當臥底的警察,死了也是白死!”
源輝月發消息的指尖倏然一頓,無聲無息地擡眸掠了一眼。
“有希子,你這些年什麼都不知道,而且還有孩子要照顧,我不怪你。”風戶京介用槍口抵住沖田的太陽穴,居高臨下地繼續道,“但是你現在明白了吧?我不能被抓進警視廳,我知道的東西太多了,他們根本就不會讓我站上法庭,一進警視廳他們就會幹掉我。你要是還念着我們當年的情分,就幫我勸勸你旁邊這羣人吧,我只想活命。”
真壁思維此刻格外混亂,“你……”
這時候,一個聲音忽然淡定地從旁邊橫插進來,“可以。”
衆人愕然回頭,在一片驚訝的目光中,源輝月漫不經心掀起眼睫,一副完全不覺得自己答應了什麼不得了的要求的表情。
“準備車和卡。”她平淡地對身邊的稻見說,青年擡頭看了平臺上的嫌犯一眼,順從地拿出對講機開始對那頭的人發出指令。
源輝月在一片複雜的寂靜中繼續,“只不過在放你走之前,我有幾個問題要問你。”風戶的視線定定落在她身上,似乎從周圍人的態度中判斷出了現場的控制權在誰手裏,他緩緩點頭,“你說。”
“按照你的意思,你八年前轉到東都大學附屬醫院刻意接近仁野保,做這麼多都是爲了真壁警官?據說你們從高中就認識了,關係很好嗎?”
沒料到她忽然冒出了句似乎和目前重點完全無關的題外話,衆人一時怔了怔。風戶京介拿槍的手一頓,山道上的蟬鳴似乎重新嘈雜起來,和夏夜的風一起吹開了他腦海中蒙塵的回憶。
他露出了怔忪的神情,“阿匡,沒錯,我和阿匡的確是高中認識的……他是我高中到大學唯一的朋友。”
或者應該說,那時候願意跟他做朋友的只有真壁匡。
這時候那頭還在風戶京介家中搜證的警察似乎查到了關於他更進一步的資料,飛快地彙報,“風戶京介高中時期似乎有一段時間,曾經經受過嚴重的校園暴力。”
未成年的學生們的世界就是這麼奇怪,人們說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但在學生那裏,是有的。
家境不好的女孩子,家境太好的男孩子;好學校裏學習不好的學生,壞學校裏學習太好的學生;長得漂亮的、見識多的、個子高的,長得醜的、蠢笨的、過於矮小的,髮色、瞳色、膚色,只要有一樣跟其他人不相同,就能成爲被肆意攻擊的原罪。
一方面大人都覺得未成年的孩子是天真單純的,但另一方面這些還未長成的天真單純的孩子卻能夠做出讓成年人都毛骨悚然的事情。
未成年們天真的惡毒比經歷過世事的成人的兇狠更加讓人心底發寒。
風戶京介就屬於家裏有錢還身材瘦弱,“理所應當”被欺負的人。源輝月看着青年恍然的神情就能猜到發生過什麼,她調查過真壁匡的資料,風戶京介剛剛像個瘋狗一樣逮着警視廳一通亂咬,在那些極具個人私心與偏見的狗吠中,唯有一句話沒有說錯,真壁匡的確是個堂堂正正的好警察。
看他死後風戶京介如此發瘋的樣子也能想象到,背後大概有個救贖和被救贖的故事。然而現實不是電視劇,故事講完了就能告訴觀衆“從此他們走上了光明的未來”。命運從不肯讓人有個圓滿收場,只會狗尾續貂。
“現在說這些也沒有意義了,阿匡已經死了。”風戶的恍惚只持續了幾秒,很快就從回憶中掙脫出來,只不過神色變得更加陰沉。他似乎並不太想多談這個問題一般譏笑着反問,“你就想問這個?”
源輝月沒搭理他,自顧自繼續,“第二個問題,仁野保是你殺的吧?”
“沒錯,我離開東京大學附屬醫院之後還跟他有聯繫,去年夏天在一個偶然的場合又和他遇到了,然後去到了他家裏喝酒。”風戶京介一口認下,“把他灌醉了之後向他套話時,他自己承認了,當初那場手術根本就不是意外!因爲我當時轉到東京大學附屬醫院對他的地位產生了威脅,所以他才先下手爲強廢掉了我的手!”
源輝月:“然後你就殺了他。”
風戶冷笑,“那傢伙完全不把病人放在心上,讓他當外科醫生完全是草菅人命,我殺了他說不定還多救了幾個人。”
源輝月沒對他這個言論發表什麼看法,“第三個問題,你廢這麼大力氣接近仁野保,找到殺死真壁警官的兇手了嗎?”
“……在仁野保的電腦裏找到了,”風戶盯着她身旁的警察,“我剛剛不是說了嗎,下令殺死阿匡的就是警視廳的高層。”
那三個字從他口裏吐出來仍然咬牙切齒,有些恨不得磨牙吮血的味道,源輝月淡淡地看着他,“然後呢?”
風戶不耐煩,“什麼然後呢?”
“你廢那麼大力氣找出兇手,不是想爲真壁警官洗刷冤屈嗎?”源輝月條分縷析地說,“從古至今人們闡述冤情也就那幾個方法,往上追訴,曝光媒體,甚至最不濟地,拿跟麻繩跑到警視廳門口去吊死鳴冤。所以既然風戶君知道了真壁警官是被警視廳冤死的,你接下來幹什麼了?”
她的視線直直地注視向風戶京介,這個問題似乎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挾持着人質的青年漏出了怔忪的表情。
源輝月不緊不慢地繼續,“哦,我記錯了,像風戶醫生這麼有血性的人是不會選擇這種懦弱的方法的,你只會親自報復回去。所以然後呢,一年了,你的報復呢?”
“你既然都已經知道真壁警官的死和警視廳的高層有關,警視廳的高層人數好像不多吧?而具備泄漏情報的條件,又在當時的真壁警官能夠接觸到的範圍內的也就只有那兩三個人,風戶醫生這麼聰明該不會連這個最簡單的排除法也不會做?”
“都已經有確定人選了,”源輝月若無其事地問,“你爲什麼沒去殺了他們?爲什麼下令殺死真壁警官的人到現在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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