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唱歌
“水牢?”宋修之不解的問道,鎮靜下來後,突然聞到了先前忽略的味道,空氣中瀰漫着一種難以言喻的惡臭。
“我們來時的路是不能走的,也不知還有沒有別的出口,若是沒有,我們就出不去了。”月奴說道。
“不能順着爬上去嗎?”宋修之問道。
“你可以試試看。”月奴說道。
黑暗中,二人在岸邊摸索了一圈,一無所獲,最終還是打算試試來時的路,那是一個圓形的洞口,直徑約有兩米左右,也不知是什麼材質,內壁滑不溜秋的,傾斜度約莫有六十七度的樣子,宋修之也顧不得乾淨與否了,在摸到洞口之後,就嘗試着順着着滑道往上爬,不過兩步,便摸索到了一個抓痕。
他接着往上摸索,又有一個抓痕,雙手抓着這些痕跡艱難的往上爬,一直摸到了第十三個抓痕。
他再試着往上爬,因爲無處着力,而往下墜落,靠着那些抓痕穩住了身形。
“爬不上去了。”宋修之氣喘吁吁的說道,不過爬了這麼點路,他就覺得甚是疲累了。
“下不來了嗎?”月奴問道。
黑暗中宋修之的神情有些尷尬,但此時不是逞強的時候,直接道:“我不敢下去。”
這洞口離水面很近,宋修之很怕再次掉進水中。
突然他覺得手掌底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一時想到了吸血蟲什麼的,慌不迭的鬆開手,而腳底恰巧又在此時滑了一下,宋修之整個人便順着滑道往下滑落。
“啊!”
黑暗中月奴豎起耳朵聽着他的聲音,急忙趕過去接他,在宋修之以爲自己要再次落水時,掉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月奴的身子被他撞擊的晃了晃,差點再次落入水中。
“你沒事吧?”月奴難得的溫柔詢問。
“我……我沒事……”宋修之弱弱的說道,這懷抱太過溫暖,他一時竟不想起來了。
月奴卻將他推開,說道:“我也看看吧。”
宋修之有些害怕,四周黑漆漆的,但也不好阻止月奴。
月奴也摸到了那些抓痕,在失去了抓痕的支撐之後,他依舊往上爬了幾步,但最終還是退了下來。
他是武人,不會像宋修之那般文弱,而是以一種緩慢平穩的速度往下爬。
“老月,你怎麼樣了?”宋修之問道,他看着四周黑漆漆的,空氣中又瀰漫着難以言喻的惡臭,只覺得一切都糟糕透了。
“我馬上下來。”月奴答道。“這裏好臭。”宋修之不高興的說道。
“這地方死過人的,當然臭。”月奴解釋道。
“啊!”宋修之一聲驚叫,聽了這話立馬連滾帶爬的往洞口跑去。
“怎麼了!”月奴急聲問道,他還以爲宋修之這邊出了什麼狀況,加快了往下爬的動作,落到洞口,正好與趕過來避難的宋修之撞在了一起。
“你怎麼了?”月奴再次問道。
“死死死……過人……我害怕!”宋修之緊緊的拉扯着月奴的衣袖。
月奴聽他這麼說,難得的心軟了一瞬,伸手將少年攬入懷中,問道:“你又不是沒見過死人,怕什麼?”
“這……這不一樣……這裏真的好臭,萬一有什麼怨靈停留之類的……”宋修之上一次見到死人,還是因爲月奴,不過當時人死了也沒聞到臭味,且很快就離開了案發現場,不像現在這般,待在這個死過人的臭水罈子邊。
“這些抓痕,都是前人抓出來的。”月奴說道。
宋修之原本沒過抓痕的手,此時都恨不得剁掉,他本就有潔癖,若不是爲了活命,也不會強忍着噁心來爬這滑膩膩的通道,一想到自己掉進了發臭的池子裏,還喝了幾口水,就恨不得將胃裏所有的東西吐出來。
他此時渾身溼漉漉的,心情糟糕,恨不得立時死了算了。
“那他們的屍體呢?”宋修之小心翼翼的問道。
月奴皺眉,說道:“怕是已經沉入池底。”
這地方既然又臭味,一則說明是沒有外物過來喫腐肉的,二則說明前人死了沒多久。
月奴感受到他一直在打哆嗦,想了想問道:“你很害怕嗎?”
黑暗中小少年用力的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倔強的說道:“我纔不怕!”
月奴聽到他的聲音都在抖,想起從前葉信芳跟他說過的,宋修之到底有多麼難纏,當時的葉信芳雖然是在吐槽,但語氣中也帶着寵溺,他一邊嫌棄這宋修之的多事,一邊又心甘情願的遷就宋修之。
“我唱歌給你聽吧。”月奴忽然開口道,他想起葉信芳說過宋修之害怕的時候要聽人唱歌。
宋修之想着月奴這難聽的嗓子,有些懷疑的問道:“你唱歌好聽嗎?”
“那我不唱了。”月奴見他這麼說,立馬改口。
二人又陷入了沉默當中,宋修之小心翼翼的挨近月奴。
過了許久,許是覺得太過安靜,宋修之說道:“你還是唱吧。”
“夜風來,花兒開,小娃娃,慢慢睡……”月奴緩緩的開口,原本動聽的童謠,經他唱出來跟鬼哭狼嚎一般。
一遍唱完了,又陷入了沉默中。
“你唱得真難聽。”宋修之埋怨道。
月奴點了點頭,突然想到宋修之看不見,便開口道:“你既然覺得不好聽,那我不唱了就是。”
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宋修之悶悶的說道:“我還想聽。”
月奴脣角微微勾起,沒有推辭,很快就唱了起來。
聽着這首歌,宋修之想起了遠在京中的母親和妹妹,也不知他們好不好,若是自己回不去了,皇帝會不會好好照顧她們,宋修之幼時夜晚總是夢魘,宋夫人便是這般唱歌哄着他入睡的,聽着月奴唱這首歌,只覺得身處水牢焦躁不安的心也平靜下來了。
似乎每個人都是這般,直到覺得命不久矣了,才學會珍惜,宋修之暗想若是重來一次,他一定不會爲了陛下一個承諾,而冒如此大險,特別是這個承諾還是爲了尋找他爹。
心裏沒有你的人,何必去強求,宋修之如今才明白這個道理,他總是刻意的去追求父親的認可,卻忘了人生是自己的人生,一個冷血父親的認可,並不是必需品。
在葉信芳不知道的時候,他的小弟跳出了儒家父不慈子依舊孝的框架,從前的宋修之縱使心中有怨恨,但依舊懷揣着對於父親的希冀,而在這一刻,這個少年終於將有關父親的一切,全都放下了。
在月奴過去的十多年中,偶爾的夢境裏,總會有一個面容模糊的美貌女子,女子衣着富貴,身處豪宅,懷中抱着一個幼小的孩子,輕輕的低唱,似在哄那孩子入睡。
月奴從前都只能聽到模糊的語調,直到營救楊蘭時,聽到她開口唱了這首童謠,他這才藉此抽絲剝繭的發掘自己的身世。
在不知身世前,他也曾經怨恨過,只因夢境中所見明明是大戶人家,爲何會遺棄他?直到查清楚身世之後,他才漸漸的明瞭,姜家不是沒有找過他,甚至京城裏的沈侯爺也曾派了許多人尋找這個遺失的外甥女,只是一無所獲而已。
姜、沈二家當然找不到他,所有的痕跡早就在微服的皇帝見到她的時候,就已經被暗衛抹去了。
月奴又唱了兩遍,宋修之就跟聽不夠一般,一次又一次的要求他唱。
“你不會唱嗎?”月奴問道。
“我不會。”宋修之說道,想了想又道:“老月,若是出不去了,你就吃了我吧。”
“吃了你?”月奴不明白宋修之的腦回路。
“你武功高強,若是沒有我拖後腿,也許能夠逃出這裏,吃了我,你能多活一段時間。”宋修之悶聲說道。
“你餓嗎?”月奴以爲他餓了,狼肉早就因顛簸不知所終,但懷裏還有一包果子,月奴伸手卻只摸到了一堆果醬。
他還是將那把壓成汁水的果子拿了出去,放在宋修之的手中,說道:“先墊一墊吧。”
前路不知,宋修之也顧不得這東西曾跟隨月奴下過水,捻了一塊嚐了起來。
“有人來了。”月奴忽然說道。
他聽見滑道的洞口離傳來疾風的聲音,趕忙拉着宋修之往一邊避讓,以免被撞個正着。
一個人如同鐵球一般直直的投進水中。
月奴豎起耳朵聽着水邊的動靜,不一會兒便聽見“嘩啦啦”的水聲,是那人在往岸邊遊動,月奴一隻手護着宋修之,另一隻手按在佩刀上,渾身緊繃着,似乎隨時都能開始戰鬥。
“誰在那裏?”眼睛看不到,但耳朵依舊能聽到呼吸的聲音,黑暗中任平生滿身戒備的看着月奴他們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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