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身世成傷

作者:壑中溪
“讓開。”羅不悔怒斥。

  “舒兒,你讓開罷,這是我該受的。”雲湞沉聲道。

  若受了這頓打就能消師父心頭之氣,能光明正大地與心愛之人殷切情長,又有何不可?

  羅不悔悶聲推開雲樂舒,幾截斷竹攏成一束,手起竹落,撲簌似西風撕卷,紛紛落在雲湞背上。

  雲湞依舊挺直腰背,一動也不動。

  若不是嘴裏仍發出幾聲輕若無聞的悶哼,羅不悔便要錯認自己打在了棉花上。

  沉悶的響聲一下又一下響徹山林,驚起山雀紛紛。

  眼見雲湞額間滲出了汗,又從臉上那紅腫的傷處滾落下來。

  雲樂舒嗚嗚落下淚來,她悽惻地哭,苦求地喊,“師父,不要打了......”

  羅不悔充耳不聞,眼眶中的淚光滾燙不已,他忍痛將淚水嚥下。

  雲湞背上滲出幾絲鮮紅,雲樂舒再看不下去了,瘋了一般撲過去,替雲湞受了一記,雲湞、羅不悔均是一驚。

  雲湞忙將她抱住,雲樂舒雖痛得呲牙,卻仍笑得沒心沒肺,“師兄,我不痛的。”

  他們這般相憐相依,羅不悔看在眼裏,頹唐地搖了搖頭,將手中幾截斷竹丟了出去,“你們倒是惺惺相惜,但這世間最不缺的就是情深似海,此事我絕不會同意。”

  他該如何將他們的身世道出令他們永絕此念?羅不悔攥緊拳頭,卻始終覺得難以啓齒。

  跪着的兩人同時一怔,他們本以爲師父會就此妥協。

  雲湞一陣沉默後,終於下定決心,“若師父不允,我便攜師妹離開此處,必不叫師父爲難”。

  世間安得兩全法,不過權衡再三,取其一方圓滿罷了。

  師父含辛茹苦教養他廿載,一邊是恩師,一邊是摯愛,雲湞心中如受兩方力量猛烈撕扯,他痛苦地闔上雙眼,再次落定抉擇,循規蹈矩二十年,總要允他爲自己任性自私一回。

  羅不悔大驚失色,“你!你這個孽徒。”

  “徒兒不孝。”雲湞言語裏的決絕如凌厲刀劍,狠狠刺穿了羅不悔飄搖的心。

  羅不悔轉頭看向淚流滿面的雲樂舒,似有一絲期待,“師父最疼你了,舒兒,你當真捨得與你師兄一起背離師父嗎?”

  羅不悔於雲樂舒而言,一如再生父母,他待自己甚至比對雲湞還要愛護,怎能這樣傷他的心。

  雲樂舒咬着脣沉默,乞憐地看着羅不悔,又留連地看着一身傷卻還不肯低頭的雲湞,哽在喉中的話一個字也說不出。

  師兄爲了她不惜決絕至此,她怎麼能在這時候泄了氣。

  “這多年來的疼惜愛護終究是錯付了。”羅不悔忽然自嘲地笑了起來,笑聲悽切。

  “只要師父點頭,我們便一世都留在師父身邊......”雲樂舒試探道。

  “不必以此威脅,無論說什麼,我都不會同意的。”羅不悔話裏苦澀。

  他的罪孽怎會都報應在了孩子身上。

  “師父,您是不是有事情要告訴我們?”

  雲樂舒捕捉到羅不悔眼中流露出來的不忍,好似他本意並不願如此針鋒相對,那麼這其中到底有何隱情,讓一貫慈藹寬和的師父這樣激烈反對。

  羅不悔身形蹣跚,枯槁的面容似歷經滄桑,方纔那番對峙彷彿讓他在一瞬間蒼老,面對雲樂舒一針見血的詢問,他神情一滯,隨後與雲湞說道,“湞兒,是師父騙了你,你並非棄兒,你母親是雲茭,你父親——”

  “是我。”

  灰敗的聲音像在十二月的風雪裏吹拂了一夜,在此刻如巨石落海,激起千重浪。

  雲茭

  雲樂舒直直看着羅不悔,滿是不可置信,“師父......師兄怎會是......”

  雲湞忽覺心中似有驚雷轟然炸開,隨後便是漫天的冰雨簌簌澆下,淅淅瀝瀝,冰冰涼涼,令人覺得又溼又悶。

  他咀嚼着“雲茭”二字,嚼不出什麼意味來。

  那年陪同雲樂舒偷偷往薛家墓園去拜祭她的墳塋,他滿心虔敬地看着碑文上的名姓,真將她當做了自家長輩,可師父竟然說那是他的母親

  他若真是雲茭之子,已足以澆滅他心中那叢火焰,可爲何師父還要畫蛇添足自稱是他的父親?

  夜色沉得徹底,山水俱靜,萬物無聲,此刻連那林間小雀都知趣地閉緊了舌喙。

  “嘭!”燈籠砸落在地,濺出點點火星,然後無聲湮滅。

  紫璃一直等不來人,只好親到竹亭尋人,恰好聽到羅不悔那番話,不啻於受驚雷爆嚇,竟未能將手中燈籠拿穩,好一會兒,她方從驚中回魂,看着癱倒在地上神思恍惚的兩個人。

  空氣中似有無形的藤蔓糾纏,乘勢扼住人的喉嚨,枝蔓上的尖刺戳進喉管裏,幾乎可以感受到鮮血在口中流竄的腥甜,這場面實在弔詭慘怖至極。

  紫璃倒抽了口涼氣,正要俯身將二人扶起,卻聽羅不悔又道——

  “舒兒,你可知爲何你父親那般厭惡你,那是因爲......你根本就不是他的血脈,你母親入薛府前就有了你......”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紫璃驚詫地僵在原地,倉遽扭過頭,便看到兩行淚從羅不悔的眼角緩緩流下,心中劇烈沸動,哪怕羅不悔從未明說,他們都能猜出他與雲茭的關係,也因如此他纔在雲樂舒身上灌注了那麼多的屋烏之愛。

  雲湞突然冷冷地笑了,彷彿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聲音蒼涼似水,“難道師父想說舒兒是您的女兒?何等荒唐!莫不是您還要說紫璃亦是您的女兒?”

  雲湞從未用這樣諷刺不尊的態度與羅不悔說話,羅不悔臉色蒼白如霜,語氣卻肅冷,“我所言,千真萬確。”

  雲樂舒抓着雲湞衣裳的手驟緊,師兄乃師父和娘所生已令她驚駭萬分,爲何又扯上了她?師父和娘有那樣一層關係,那她

  她遲滯地轉着水霧瀰漫的雙眸,既驚懼又無措,她看不見自己那質傲清霜的臉如何一點點變得慘白悸怖。

  可她的心頭仍席捲過一陣狂風暴雨,許許多多的的畫面在她腦中飛快閃過,似是明朗卻又混亂。

  她忽然意識到,自羅不悔說出那番話起,哪怕一瞬間,她亦沒有懷疑過那話的真實性,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她只覺遍體生寒,抓着雲湞衣裳的手似無力支撐,慢慢鬆開了。

  若她真是薛文之女,縱是庶出,她的處境也不該糟糕成那個樣子。

  即便她威脅到了大姐姐,也不該那麼隨意地置她於死地。

  當年在薛府時,府中的老嬤嬤便曾背地裏罵她是外頭的小野種,如今想來,竟不是信口胡謅。

  娘留給她的那塊葉子形狀的玉佩,墜着的琉璃珠上刻着一個“悔”字,她以爲那只是娘對於嫁入薛家的悔恨,從來沒有想過這竟是師父的名字

  原來師父說的都是真的,她是師兄的親妹妹,雲樂舒胸中壅懣,幾乎透不過氣來。

  所以她不僅不該怨恨薛家的苛待,還要感激他們養大了她這個孽種

  雲樂舒悲切地想,爲何薛文當年要因一念之慈留下她呢?讓她隨母親消隕在那個血腥沖天的夜晚不就沒有今日這場荒唐了嗎

  “您爲何不早些說出實情?爲何......”雲湞痛苦地闔上眼,爲何偏偏等到如今他倆都情根深種之日,才兜頭潑下冷水一盆,叫他們萬念俱灰。

  “若非我當年執意出走,斷不致你們母子三人受這許多的苦,每每想道出實情,總是瞻前顧後,既怕你們怨恨我,又怕你們從此生了芥蒂。”

  早知會是今日這般,他寧願被他們怨恨一生。

  “此前您逼我立誓,便是因爲您一早便知我與舒兒是......”

  “兄妹”二字此刻於他們二人而言是如此狠絕尖刻,雲湞看着身旁丟魂失魄的雲樂舒,生生將這二字吞回喉中,此刻他才恍然大悟,可事已至此,他又能如何?

  血親兄妹的身份,早註定了今生無緣。

  是啊,今生已是無緣,這些日子以來的煎熬和掙扎竟再無半分意義。

  他恨將他拋棄於襁褓之時的父母,恨了好多年,後來雲樂舒告訴他,一個人的心很小,若是不把怨恨放下,如何騰出空間來裝別人對他的愛呢,她那時甚至還不知道什麼是愛,便乖憨地命令他,“師兄,你把門打開,我給你好多好多的愛,這樣你就不孤單了......”

  他忽然自嘲起來,命運於他何其吝嗇,總是在他以爲擁有幸福的時候瞬間讓他一無所有。

  “師父......湞兒知道該怎麼做。”

  他慢慢看向身邊那個淚眼婆娑的女子,嘴邊的笑極苦澀,原來預想中的兩相情濃,和如琴瑟是空歡喜一場。

  可惜了,他原本是真的願意豁出一切去的。

  雲樂舒不知道他的話是什麼意思,只覺得雲湞周身的光芒忽然晦暗了下來。

  羅不悔見雲湞臉上逐漸失了血色,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只無力地扶着石桌,心疼得幾乎麻木。

  他腦子裏亦不由己地浮現出許多前塵舊事來,當年他正年輕,雖與雲茭相知相愛,亦有了雲湞,卻依舊浪蕩不羈,只喜漂泊,他愛雲茭的恬淡淳樸,卻不願再退一步,學着用更委婉的方式去愛她、包容她、理解她。

  他一身醫術,志在行遍天下,懸壺濟世,爲了雲茭在醉夢樓落腳,他日日站在遠處,看着她登臺獻藝,看着她對別的男人巧笑倩兮,哪怕有了雲湞,哪怕復了良籍,她還是甘願在醉夢樓裏倚門賣笑,可嘆自己空有一身醫術卻無處施展,況且,他怎能放任雲湞在如此聲色犬馬之地長大?

  他提出舉家離開此地,哪怕他做個赤腳大夫也必將令她母子衣食無憂,可雲茭早將醉夢樓當成自己的家

  留與去便似死結永遠盤桓在他們中間,恁時青春氣盛,二人各不相讓,直到有一日他終於忍無可忍,帶着孩兒不告而別

  雲湞顫巍巍站了起來,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他自小便有青樓的零星記憶,師父只說是他虛夢一場,當他想起那些彷彿在夢中出現的畫面,自稱乾孃的美麗女人圍着他親切地笑着,那個美麗溫柔的女人抱着他輕輕地搖晃,嘴裏唱着婉轉的搖籃曲,他就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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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再看雲樂舒,不看她那受傷的表情,不看她眼睛裏那彷彿永遠流不盡的眼淚,亦不敢迎上她渴望救贖的目光,他偷偷地問自己,如今是否有足夠的理由說服自己,她不再是他甜蜜的羈絆了?

  是啊,她不再是了。

  雲湞緩緩轉身,踽踽獨行,一步步遠離這片悲哀和無望。

  白衣上斑斑血跡在月光下顯得目驚心,徒添幾分悲愴,他卻毫不在意的樣子,慢慢地被淹沒在無邊無垠的夜色裏。

  “湞兒。”羅不悔喚他,他卻像聽不見,頭也不回。

  雲湞其實想笑,卻連勾起嘴角的力氣也沒有,他只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心裏反覆響起。

  蒼天負我......蒼天負我

  直到雲湞的身影隱入夜幕,雲樂舒才稍稍從混沌中拾起一絲理智。

  她竟然在想,是不是她追了出去,假裝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一切便可重回昨日的模樣,師父依舊是師父,師兄依舊是師兄,她也依舊只是師兄最寵愛的小師妹,她甚至可以不要他的愛了,只要他陪在自己身邊

  她掙扎着起身,倉皇地想要追隨出去,她步履踉蹌,哭得肝腸寸斷,好似失心瘋一般。

  羅不悔和紫璃連忙將她攔下,“小姐,你千萬別做傻事......”

  紫璃死死抱住她,眼裏盡是憐憫和悲切。

  他二人坦誠交換真心之後,自是琴瑟在御,莫不靜好,誰料這樣一段美事卻遭雨打風吹去,任誰也消受不下。

  這身世之傷,於他們二人而言,實在太過殘酷。

  “放開我,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雲樂舒如瘋魔了一般,拼盡全力掙扎。

  羅不悔與紫璃二人一時差點攔她不住,眼見她眼裏泛起猩紅一片,眸光虛浮,涌動着恨意昭昭。

  “別鬧了舒兒......”羅不悔伸手想拭去她滿臉清淚,卻被她憤然甩開。

  “我恨師父......師父纔不是我爹......”雲樂舒如小獸般嘶吼,雙肩顫抖不止,神色愈發癲狂,似有失控之勢。

  她的聲音像淬了毒,將羅不悔的心蝕傷一片。

  羅不悔心中警鈴大作,唯恐雲樂舒用情至深,慘遭反噬失了心智,便抓着她的肩膀,試圖讓她平靜,“凝神,凝神!快,快運功調息。”

  雲樂舒哪裏聽得進去?

  “紫璃,你快到藥房取些鎮靜的丸藥來!”羅不悔大喊。

  可已太晚了,雲樂舒身體微微一晃,竟然吐出一口濁血,隨後頹軟倒地,胸前頓時被染成紅色。

  “舒兒!”

  “小姐!”

  她什麼都聽不見了,也不再掙扎,就那般安靜地、毫無反抗地任自己陷入無邊無際的黑暗泥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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