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做戲
不一會兒便有一衙役走到馬車前,隔着車窗說道,“景夫人,我家大人說外頭暑氣重,令貴客等在門外實在失禮,便令小的來請夫人入內納涼。”
雲樂舒先是一驚,隨後很快冷靜下來。
何堅應當不知道她的身份,否則衙役不會以“景夫人”相稱,還如此恭敬地請她入內,而是派人直接將她拿下才對。
衙役見她猶豫,又道,“夫人,景公子還說,請您儘管入內,不必害怕,都是自己人。”
雲樂舒才從車上下來,隨衙役入了汴州府衙,既然嶽暻還不打算把她交出去,那這府衙便是安全的。
她也想知道,嶽暻私運軍器之事,那位汴州府尹何堅知不知情,事關國體,她應該多留意些。
越過照壁,拐至左側葫蘆型的石門,又順着迴廊往走了片刻,便到了一處被綠蔭覆蓋的涼亭,雲樂舒遠遠看到亭內圍坐的二人,微微垂下頭,心中不禁有些惴然。
衙役將她領到涼亭,與何堅、嶽暻拱手施禮後便下去了。
她上前,福了福身,輕聲道,“白氏見過府尹大人,大人特意請妾身入內納涼,實在折煞妾身了。”
何府尹四十歲上下,鬢髮卻已白了大半,人看着卻很精神。
因今日休沐,便只穿了常服,一身緋色的橫襴袍,腰間束着九環帶,腳上穿了烏皮六合靴,隱隱也透出些凌厲之氣。
見雲樂舒向自己行禮,連忙起身相扶,連連道,“夫人何須多禮,您貴爲嶽國后妃,怎能與下官行禮?”
那何府尹身上的莊肅竟煙消雲散,變得春風和氣了。
嗯?這何府尹的態度着實讓她有些意外,他這短短几句話,藏着極大的信息量,雲樂舒暗暗臚析,對他客氣地笑笑。
此人身爲汴州官員,不僅知道嶽暻的真實身份,還與之有不淺的交情,而嶽暻果真不打算在汴州揭露她的身份,更像做戲做全套,直接稱她乃嶽國后妃,看來是真的有心帶她隱過君亦止的耳目。
嶽暻站起身,邊扶着她在自己身邊坐下,便與何堅說道,“這裏是圖璧,你們二人就不必講究那些虛禮了。”
亭內擺了兩桶冰用於消暑,桌上擺着冰鎮的梅子李子和一些糕點。
何堅端起那壺摻了碎冰的烏梅汁,倒在琉璃盞裏,遞給雲樂舒,眯着眼笑道,“暑熱難耐,夫人請飲些烏梅汁消消暑氣。”
雲樂舒戴着帷帽,食飲稍有不便,正想拒絕卻聽嶽暻道,“都是自己人,你可取下帷帽來。”
雲樂舒聞言一怔,兩隻眼睛在紗簾後瞪得似鈴鐺那麼大,他嶽暻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嶽暻輕輕一笑,趁她接過琉璃盞之時,溫柔地替她取下帷帽來。
帷帽既摘,雲樂舒下意識地轉過臉去。
“見笑了,孤這位新納的后妃柔弱嬌怯,總不肯見人。”雲樂舒聽見嶽暻愉悅地笑了。
何堅擡眼,待看到她那張臉,先是驚豔,面上又快速閃過一絲遲疑,卻很快隱藏於笑中。
這樣的姣好容顏任誰見了都是要驚歎一番的,礙於她的身份,他只大致瞥了一眼,便不敢再放肆觀瞻,只把目光移到嶽暻身上,道,“夫人好容顏,實乃嶽君之福。”
雲樂舒這會兒又覺得事有反常。
按理來說,每個州縣府尹的手裏必定會有關於她的通緝令,應該認得她的容貌纔對,爲何這位何府尹卻神色如常,待她依舊客客氣氣,沒有半分懷疑。
嶽暻聽了這話,心裏頗爲舒坦,看了一眼面色稍顯凝重的雲樂舒,故意問道,“何大人,孤方纔隱隱見你案上有一則通緝令,怎麼,你們最近忙着通緝什麼要犯嗎?”
雲樂舒的背一僵,拿着琉璃盞低頭小飲了一口。
何堅倒是不覺忌諱,大大方方地吐槽起來,“倒也不是什麼殺人放火十惡不赦之徒,是個女子,奇就奇在上面雖給了畫像,那畫像上卻沒有畫臉,這人海茫茫,找這麼一個人未免強人所難?”
烏梅汁冰涼爽口,雲樂舒又飲了一口,忽然覺得心裏平靜了些。
原來通緝令上沒有畫臉,所以何堅認不出她來,嶽暻便是看到了那封通緝令才毫不避忌地讓她進了府衙,摘了帷帽。
“哦?孤還真好奇是什麼樣的要犯呢。”一雙黑亮的眼睛詼謔地往雲樂舒臉上一瞥。
何堅想了想,“無非一普普通通的婦人罷了,若嶽君想看,下官命人取來供您一觀。”便喚了衙役去取。
雲樂舒埋頭聽着,身後是綠蔭一片,她那般嫺靜無聲地坐着,青絲微揚,櫻脣微啓,像幅山水畫似的,嶽暻狹長的雙目裹着半分癡迷,外加半分詼謔。
普普通通的婦人?好一個普普通通的婦人。
何堅俯身將通緝令遞到嶽暻面前,嶽暻取過,輕手展開,把通緝令往雲樂舒面前一移,像要與她分享什麼趣事一樣,湊在她臉頰旁,溫柔道,“夫人你看,果然連臉都沒有,想來定是個泯然衆生的相貌,畫不畫都無甚影響的。”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那帶有皇室暗紋的黃色開化紙上,畫着她,身形神態都畫得很貼近,但果真沒有畫臉。
雲樂舒往下一看,看到畫上之人左臂內側的木樨刺青和結心扣,甚至在右下角還有結心扣的紋飾形制詳圖。
她忽然猜到君亦止的心思,他肯定知道自己這一路一定不會以真容示人,畫了臉反而限制了追捕範圍,而唯有這獨一無二的結心扣能證實她的身份,便有意讓他們以此作爲追捕標誌。
“這麼久了依舊是毫無頭緒,下官也苦惱得很,說是讓我們按着這個什麼結心扣去追捕,卻也不是件易事,近來不知怎的,汴州城裏的姑娘婦人都鍾愛此物,人人都以此環爲貴,隨便到街上一看,十有八九都戴了這樣一個銀鐲,下官和都督也是不得已,撤了大半追捕的官兵,集中人力在各大渡口和城門處,但求守株待兔吧。”何堅面露愁色,一副叫苦不迭的樣子。
雲樂舒暗喜,她在滬西時設計傳到地下工坊的結心扣草圖竟真的被大量生產了,而且還傳到汴州來了,看來的確深受女子們的喜愛。
“聽聞汴州近來江盜猖獗,事出從權,撤調追捕人力騰出餘力用於剿寇,確實是無可非議。”嶽暻收起通緝令,交還予何堅。
何堅點點頭,皺眉道,“這夥賊寇看來是從東北沿海而下,搶掠至此的,善於倚船作案,行事既快又狠,通常挾持船隻、取得財物便揚長而去,十分機變杳忽,據消息稱,此乃北邊夷狄部落中的其中一支。”
嶽暻難得地顯出一分煩慮來,“夷狄暴戾恣睢、聚斂無厭,自古難馴,不僅欺我嶽國國勢絀乏,兵窮馬瘦,頻繁擾我邊戍,逢秋收之際還時常到你們圖璧地界掠奪糧食,這幾年憑藉四處掠得的財富迅速擴充兵力,其心昭昭,只怕若就此放任下去,很快便不爲圖璧、嶽國所控了。”
“只怕他們是想自立爲王,以一國之位與我們比肩共治。”何堅冷哼一聲,又說道,“一羣流寇而已,槐裏那邊已上了呈文去請兵了,若是得允,我汴州的駐守軍少不了被委派去增援御邊,這人手愈發緊張了。”
“說到御邊增援,孤還得再次多謝你的引薦,才得了這批軍器。嶽國鐵礦瘠薄,又不善兵器製造,將士雖揮血鏖戰,卻是事倍功半,所以處處受夷狄掣肘,有了這批貨,燃眉之急便可解得。”嶽暻雖貴爲一國之主,卻拱手向何堅緻謝,絲毫未擺任何架子。
雲樂舒見他們把私運兵器一事擺到檯面來說,有些意外。
嶽暻這廝是真的不怕她知道,想來也是掐準了她不敢冒着暴露身份的險傳信回珣陽吧。
面前這何堅卻不知是個什麼樣的人,竟暗裏作伐,給金陵楚家、文家和嶽暻牽橋搭線,謀此圖璧嚴令禁止的勾當,還一路給嶽暻行方便,使他運載私貨來去無憂,瞧着是個壞人無疑了。
“豈敢豈敢,圖璧和嶽國終究是鄰國友邦,下官又曾受嶽君大恩,如今冒險相幫,何足掛齒,本來嶽君以正帖向君上求援,君上體恤勢弱番邦,這點兵器也不算什麼,他總會爽快相幫的,只是您這邊要得急,遠水解不得近火,咱們便只能走這旁門外道了。”何堅俯身,不敢受嶽暻的禮。
聽這番話,倒覺得他們欺公罔法,暗相勾結是正義凜然之舉了。
雲樂舒嗤之以鼻,心裏想着是否應該把他們這些事情連同皇甫家勾結文家楚家之事傳信給君亦止讓他杜漸防萌,該懲治便懲治,以防日後生出其他事端。
嶽暻與何堅又你來我往聊了許久,亭角的冰盡化了,衙役便上來換了冰,嶽暻道,“此次來得匆忙,帶不得多少東西,卻也給何大人捎了些好物,一會兒便命人送到府上,聽聞何大人猶喜美酒,孤特意命人帶了些上好的翠濤飲、露囊飲。”
何堅受寵若驚地起身行禮,“怎好讓王上千裏迢迢送酒給下官,實在是折煞下官了。”
嶽暻笑道,“何大人雪中送炭,這些東西只是聊表謝意罷了,待嶽國走上正軌,何大人便是嶽國的大恩人,亦是孤的大恩人,且等着那日吧。”
多年前,何堅曾受先皇派遣,以使臣身份出使周邊各國,那時嶽國突發民間暴亂,諸皇子奉命鎮壓,大皇子、六皇子不幸死在暴亂中,他便謹遵先皇之命對老嶽君告哀封賞,藉以維穩。
當時在一羣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便是嶽暻,所以那場暴亂,他壓根就沒有出現。
何堅也並未注意到他,直到他回程前,嶽暻才祕密來訪,送了他許多珍寶,卻只留下一句“大人一路平安,還望將來您還能記得鄙人。”
何堅當時只覺莫名其妙,一個黃毛小兒,抽的哪門子的風?
按當時的情況,嶽暻這個身居末位又毫無依傍的十四皇子根本沒有任何可能被立爲儲君,所以他也只是一笑而過,從未把他那番示好放在心上。
可沒想到老嶽君駕崩後,那皇位竟直接落到最年輕的十四皇子,也就是嶽暻的身上。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要說他沒有半分城府心機,純粹靠天上掉餡餅的際遇才當上的王上,誰肯信?
只怕是謀求已久才得以一蹴而就的吧,後來他便對嶽暻肅然起敬,總覺得此人將來定有一番作爲,保不齊嶽國在他治下還能與圖璧分庭抗禮,若日後兩國交戰,他也算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
“何大人,孤還有一事相求。”嶽暻正色道。
“不敢不敢,嶽君有事,直說便可。”何堅忙不迭說道。
“孤想爲夫人向何大人討一封薦信,以免途經槐裏關卡時受守衛查檢。”嶽暻說得客氣,語氣裏卻透出一絲不容置喙。
他順手握住了雲樂舒的手,卻握住了一手冰涼,這才發現她一直捧着烏梅飲,他便接過她手中的琉璃盞,隨意放到了桌上。
“這本來不難,不過就是按先前給您的那份薦信改改便成了,只是槐裏那邊,據說爲追捕那要犯,對於女子查得極嚴......”何堅想了想,又說道,“內子乃槐里人士,這幾日正好回了老宅省親,便稱夫人乃是下官與內子的故交,內子因落下了東西,需要有人送去,而夫人恰好路過槐裏,便替下官轉交了。可好?”
雲樂舒點點頭,嶽暻便微微頷首,道,“好,勞煩了。”
何堅笑道,“想來有下官的私人印信連同汴州府衙的印信落印在薦信上面,應該就沒有人敢爲難了。二位且等等,我去去就來。”說罷便起身往前堂去了,正要踏出石門時,又悄悄緩了腳步,回頭看了一眼雲樂舒。
若是這位白氏是跟着嶽暻從嶽國來的,那當初要他寫薦信時便會一併提及,而不是回程時方來向他討要一封新的薦信。
這白氏身量纖瘦,氣質獨幟,似乎與那畫像上之人有些相像,又生了這樣的美貌
他不禁想起自己從同僚那兒聽來的閒話,那全國搜捕的要犯,其實就是君上差點要立爲皇后的美冠後宮的雲夫人。
如今嶽暻開了金口,專爲她求一封薦信,只爲躲過查檢,更是讓人生疑。
莫不是真叫他猜中了吧?
何堅想得入迷,入門時被門檻絆了一跤,恰好有衙役向他稟告道,“大人,景公子的手下來問了您的府邸,小的一時沒過腦便告知了,還請大人恕罪。”
何堅擺擺手,“無事,你下去吧。”
看來嶽暻送他的東西也快到了。
罷了,拿人手短喫人嘴軟。
這尊大佛他如今也得罪不起,若這白氏真是通緝令上的女子,他便睜隻眼閉隻眼,裝作不知,左右嶽暻要把她帶回嶽國,以後指不定也不會回來了。
這麼想着,便提筆飛快寫下薦信,蓋下印信,送回涼亭。
喜歡美女扶額,剛出狼窩又進虎穴!請大家收藏:美女扶額,剛出狼窩又進虎穴!書海閣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