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啞巴元康
“大娘又不是三歲孩兒......”大娘笑呵呵地放到嘴裏咀嚼,嘴裏是甜的,心裏也是甜的。
心道這丫頭總能哄得她眉開眼笑。
“睡前通一通經脈,能助眠。”雲樂舒扶她躺回房間,取了針具替她略施了針,吹了燭火哄她入睡。
末了,輕輕掩上門回到自己房裏去。
不知是否心中對師父有愧的緣故,她雖然刻意把自己從不孝不順的境地裏摘出來,也想了各式藉口推脫自己爲一己私慾讓一個父親失盡所望、孤獨赴老的罪行。
可她總還是覺得對師父虧欠良多,總覺得......心裏又恨又痛。
她也許潛意識裏把這種虧欠,都彌補到她一路走來遇到的老者身上了。
他們的白髮,他們的皺紋,他們的孤獨和慈愛......怎能不勾起她的惻隱之心呢。
她爲自己倒了一杯茶,在案上攤開畫紙和筆墨顏料,默默地思索。
這次她決定將圖樣分爲三類,一類主要面對高門貴婦,要足夠華麗典雅不失端莊;一類面對年輕些的世家小姐,要別緻文雅不失嬌俏;一類專供於清倌伎人,精美靡麗、款式新穎自是基本的訴求,最重要的是力求獨特,非得是很罕見、獨有的一份纔算好的。
如此考量一番,又在腦中構思了一會兒,才提筆蘸墨,輕描慢畫。
繪了兩個多時辰,終於算是勉強畫成兩幅。
她揉揉發酸的雙目,用力地眨了眨眼,復提筆蘸了石綠色的顏料,在碧璽十八子手串的其中幾個珠子上暈染固色,以此區分碧璽珠子顏色之間的深淺不一。
碧璽十八子手串,她一共畫了兩幅圖,配色、墜子皆有所不同。
第一種由十八顆桃紅透明色碧璽珠穿成,間有翠質結珠兩個,呈石綠色,一結珠墜桃花蕊狀粉玉,下接兩根金線穗子。
第二種以翡色爲主,十八個珠子用的是翡色碧璽珠,結珠用了櫻桃色來反襯,其中一個結珠連結珊瑚菱形狀珊瑚,其下有繩帶,繩帶上繫結粉色雕花碧璽和粉色碧璽墜角。
配色鮮活年輕,墜子的形狀也很活潑,最適合年輕的士族小姐們戴了,若是材料好、工藝精,實物戴在手上必定增色不少。
雲樂舒拿起兩幅圖兩相比對,只覺得難分伯仲,各有各的精妙之處,遂提筆在空白處註明此手串名字,所用材料等等。
夜深人靜,只剩下些蟲鳴鳥叫的聲響,雲樂舒疲憊地伸了伸懶腰,將筆墨紙顏料等都好生收了起來,放下窗戶的撐子,躺倒在牀上,不一會兒便睡熟了。
在元大娘家住着,她心裏很安寧,睡得也安穩。
晨起,聞山間鳥雀悠遠的叫聲,似遠還近。
微微涼的空氣帶着樹木花草的清冽闖入鼻息,熹微的晨光透過窗戶,讓安靜的房間像忽然從夢裏醒來一樣。
牀上的人舒服地伸展着手腳,打破了這片靜默。
夜間落了一場夏雨,空氣裏瀰漫着一股溼濘的潮氣,卻捲走了幾分暑熱。
雲樂舒梳洗完畢,便攜一應筆墨紙具到廊前,面朝着滿架花卉,一邊賞花一邊凝神構思。
晨風醒人,花簇馨香,伴着絲絲雨氣,倒意外地使人清醒舒適,一時下筆有神,涉筆成趣。
兩個時辰餘,又畫了三幅圖樣。
一款櫻桃琥珀雕珠串,一款玉蘭琉璃佩及一支鎏金熔銀的釵子,鏤空釵首上飾以伽陵頻嘉紋,伽陵頻嘉紋相傳是印度佛教東傳之產物,多被稱爲極樂淨土之鳥。
雲樂舒與雲湞雲遊時曾在一處佛寺的照壁上見過這樣的紋飾,便臨時起意,將此奇妙紋絡巧妙嵌在釵首。
她想了想,給它取了一個名字——極樂之界鎏金釵。
儘管她把圖樣畫得精妙,心中卻依舊沒底。
汴州的女子喜歡的樣式是怎麼樣的,如今市面上流行的又是什麼樣的,這裏可有什麼本土忌諱的紋飾或形制,她到底都不知道。
看來還是得到鎮上的首飾行走走纔行。
“丫頭,起身走動走動,喝點水,瞧你一早上坐着都沒怎麼動。”元大娘提着一籃子剛洗淨的新鮮蔬果和肉從後院走過,見她終於停了筆,纔敢出口提醒。
雲樂舒忙起身向前接過菜籃子,問道,“大娘,你這是?”
“做飯呀。”元大娘今日瞧着心情很好,氣色也好很多,想來昨夜的鍼灸頗見效用。
“今兒怎麼這麼早就開始做飯了?”雲樂舒替她把菜籃子放到廚房。
元大娘將提前備好的食材置於鍋中放小竈上用小火慢慢煨着,“大概中午康兒就回來了,我怕他着急趕路,飯也不好好喫,所以先做好飯,叫他一回來就能喫上。”
她又到米缸取了米,正想着要下多少米,聽到外面陳孚的聲音,“娘,白萂姐姐,我回來了,今天早上抓了海上那夥賊寇的其中一個頭頭,都督大人和我上官正忙着提審,估計海上能清靜幾日,我們幾個編外的胥吏可鬆快幾日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元大娘麻利地裝了米,放到瓢勺裏淘,“正想着你回不回來喫飯呢,來得正好。”
“娘,今天大哥回來,要加菜哦。”陳孚笑道。
元大娘面頰兩側微微鼓起,笑出聲來,慈眉善目,尤其可親,“往日你大哥不在,娘就苛待你了?小饞貓兒,你替娘把這些瓜果切一切,娘去把井邊那條魚處理了。”
陳孚應了聲好,元大娘轉身出了廚房。
陳孚纔想起受雲樂舒之託打聽的事情,“對了姐姐,我問了幾家工坊,情況大抵差不多,你昨日給我那圖樣,我統共問了六家工藝尚可的,其中兩家比較大的不接散單,餘下四家,有的是十起接,有的是二十起接,有一家的掌櫃說若是給的價高,他們一件也能做得,不過就是這家工坊規模小些,至於代工費用,還要視批量定製多少、鑄造精度、工期而定,還有,材料費用都需另給。”
“嗯......我猜也是如此,那工費多少?”
“你昨日給我的那個圖樣,工費酬在三十至四十錢左右,問了幾家都是這個價格。”
雲樂舒“嗯”了聲。
柴火潮溼,導致小竈的火有些懨懨欲熄,連帶着燒出許多濃煙來。
陳孚放下了手中的南瓜和菜刀,趕忙拿蒲扇給小竈扇風,火勢隨即加大。
雲樂舒一邊沉思一邊順手接過刀,一下一下地切着瓜。
“咳咳咳......”陳孚賣力地扇着火,不一會兒,便被小竈躥出的濃煙嗆得眼淚鼻涕一起流,雲樂舒那邊也幾乎快被濃煙迷了眼。
“啊!”一聲清脆的尖叫自廚房響起。
“怎......怎麼了!”話音未落,又傳出重物倒地的聲音、“哎喲”的慘叫聲、鍋碗瓢盆的摔打聲,小小廚房正像戲臺上的全武行似的。
元康風塵僕僕地入了院,便看到自家廚房濃煙滾滾,裏面還傳來女子的尖叫聲。
顧不上許多,他驚慌失措地闖入廚房,大致能見一人的輪廓,便把人攔腰抱了出來。
待把人抱到院中放下,擡頭一看,竟是怔忡了許久。
面前的女子睜着疑惑的雙眸正看着自己,她被煙塵薰得不停輕咳,雖然狼狽,卻絲毫掩不住鮮妍容貌。
嫋嫋煙霧從她身後瀰漫,她站在自己面前,明明很近,他卻分明覺得悠遠疏離,像是不小心在人間偶遇了下凡的仙女,驚了仙駕。
他想起方纔慌亂中不顧男女大防將她抱了出來,一時羞赧難安,失措地張嘴想解釋,卻只發出斷續的幾個不成語調的音來。
雲樂舒正想說什麼,便聽後面傳來陳孚欠揍的聲音,“大哥,你不仗義,弟弟也在裏面呢,你怎麼不抱我出來?”
陳孚甫一說完又被廚房的餘煙給嗆了一下,咳得天塌地陷一般。
眼見元康的臉越發紅了,雲樂舒忙笑道,“元大哥,你回來了?方纔多謝你相救,不過......廚房好好的,沒有着火,你放心。”
陳孚撫着胸口上前來,笑嘻嘻地與他介紹,“大哥,這是我的遠親表姐,白萂姐姐,她遇到些麻煩到咱家借住一陣。”又轉頭向雲樂舒介紹,“姐姐,你都知道這是元大哥了,我就不多介紹了,所以你剛剛是怎麼了,嚇我一跳。”
“我......”她切菜切到手了!
雲樂舒沒把話說完,元康驚慌地指了指她流着血的手,匆匆回房拿了藥和乾淨的布條來替她包紮。
一旁的陳孚又捂着屁股,扁了扁嘴,“大哥,我剛纔被柴火絆倒了,屁股摔得好痛。”
元康卻根本沒空理會他。
元康包紮時極細心,雲樂舒趁機偷偷打量他。
身形高大,脊背寬闊,站在他旁邊,很有安全感。
他的皮膚黢黑粗糙,看起來很健康,相貌雖算不上俊美,卻也生得堂正,一雙黑溜溜的眼睛難得地清澈如幼兒,給人感覺很憨誠淳樸,果真鄰家哥哥一般。
元大娘聽了廚房的動靜匆匆跑來,便見自己的大兒像頭倔驢一樣悶頭往冒煙的廚房衝,出來時竟把人家白萂姑娘抱在懷裏,又替人家包紮傷口,人家竟也沒有拒絕。
兩個人那樣親近地站着,明明靜默無語,卻叫她笑得像是瞧見他們二人喜結良緣了一般。
“康兒,你回來了?替你白萂妹妹包紮好傷口,你帶她回屋休息吧。”元大娘遠遠朝元康笑笑,轉身準備回廚房。
陳孚嘿嘿地笑,扯了扯元大娘的衣袖,“娘,廚房......廚房有點兒亂......”
元大娘不怒反笑,“娘來處理,你去把井邊的魚拿來吧。”
回到屋裏與元康面對面坐着,卻有幾分尷尬。
雲樂舒擡起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的左手食指,“謝謝元大哥。”
元康沒有看她,只是望着別處點了點頭,身上繃着,略顯手足無措。
雲樂舒知道他靦腆,也不敢拿自己平時對待陳孚那套來對他,便看着門外廚房的方向,有些走神。
“......還未生火呢,便把手給切了,豁了好大一個口子,血都止不住,朕嚇傻了,滿殿的宮人也嚇傻了,父皇趕了來,把朕罵了一頓,又把宮裏的嬤嬤奴才罵了一頓......總之,那個生辰宴過得實在雞飛狗跳,畢生難忘。”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不知道當年芙月夫人爲君亦止的生辰宴洗手作羹湯時,是否就是這般亂作一團?
小小的君亦止滿懷期待地等着母妃給的驚喜,卻等來父皇的責怪,應該是很委屈的吧?
她想着想着竟笑了,露出淺淺的梨渦來。
元康聞聲擡頭,她笑顏如花的樣子便悄沒聲兒地落入眼中。
他只覺臉上一片火熱,失禮地起身到廚房去了。
元康倉促而去,卻將雲樂舒從君亦止與她描述的畫面里拉了出來,她驀地收了笑。
怎麼就忽然想起君亦止來了,她心裏泛起嘀咕。
廚房裏,陳孚與元康大概說了雲樂舒的情況,還與他說了雲樂舒想借他的關係與鎮上那幾戶人家的女眷推售首飾之事。
元康有些爲難,只覺得自己不過替人家廚房供給柴火,夫人小姐怎麼會賞面與他們這些人一見呢?
“康兒,發什麼呆呢,快把飯菜端進去。”元大娘拿胳膊肘輕輕捅了捅他。
元康纔回過神來,與陳孚端了飯菜進了屋,雲樂舒把桌面收拾了一番,又幫着擺弄碗盤,一番忙碌,四個人總算坐下喫飯。
“姑娘家的,多喫些肉,你太瘦了。”元大娘把一碗燉肉往雲樂舒面前挪了挪,眼神熱乎乎的,平日裏怏怏病病的臉此時卻精神煥發,讓人幾乎忘了她沉痾已久。
元康看着自己孃親熱絡又欣喜的模樣,有些茫然,用手比劃着什麼,雲樂舒看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陳孚笑道,“娘這幾日和白萂姐姐相處得很好,精神氣色自然好多了。”又馬上爲雲樂舒答疑解惑,“大哥是在問我娘今日爲何看起來有些不一樣。”
雲樂舒恍然大悟,“這手語有趣,孚兒,你有空教教我。”
元大娘道,“這不難,看着看着就會了,大娘啊,只要看着你們幾個年輕的孩子在跟前轉,心情就會變好的。”
“大娘,你一定要每日都這樣開心,對您的病也大有益處的。”雲樂舒也笑道。
陳孚轉臉與元康道,“娘現在願意喝藥了,姐姐不僅親自給娘熬藥,還給娘鍼灸按摩,我看哪,咱們兩個費盡脣舌倒不如姐姐的三言兩語來得有用。”
語氣酸溜溜的,卻莫名讓人覺得想笑。
元康聽了這話,卻很觸動,竟站起身,鄭重其事地向雲樂舒鞠躬作揖,手依舊輕輕地在胸前比劃着。
這次雲樂舒看懂了,他的意思是:謝謝你。
雲樂舒擺擺手,疊聲道,“大哥不用客氣,與我不必這樣生分,我不是個難相處的人。”
“是啊大哥,白萂姐姐與你一樣,是很隨和的人。”陳孚附和道。
元康才靦腆笑笑,入了座,深深看了母親的笑容,又大膽地看了一眼雲樂舒,心裏一片感激之情。
待用完午飯,元康走到雲樂舒面前,比劃了一通,又拉着陳孚解釋。
陳孚便似個工具人,故意麪無表情,語調也放得平緩,“大哥說,趁今日空閒,帶你到鎮上黃員外家和張掌櫃家去,看能不能求得他們家夫人小姐一見,只是他擔心夫人小姐身份尊貴,恐怕不會親自來見。”
雲樂舒面上一喜,“謝謝元大哥,我知道你爲難,你肯這樣幫我,我實在感激不盡。你只需與門房的人說明我的來歷就可以了,到時候我再想辦法。”
於是,三人便一同到了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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