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鋌而走險

作者:壑中溪
元康知道雲樂舒有很多話要問,但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加之天氣炎熱,唯恐她心火急攻有個什麼好歹,便將何伯父女請到家中,捧上清茶令消暑靜心,回頭提醒雲樂舒慢慢詢問,勿要心急。

  待送走何伯父女,雲樂舒抱着兔子,依舊神思恍惚。

  元康在她臉上看到許多從未見過的表情。

  驚喜、不安、慌亂、激動、寡斷、倔強、失落,還有愈漸濃烈的癡戀。

  他知道,那個雲湞,就是她一直在找的心上之人。

  元大娘取來藥箱,輕手給元康上藥,想起何伯父女說的那些話,心裏頭也生出許多疑問來。

  她聽不太懂,只覺得很奇妙。

  那叫雲湞的白衣郎君一年前來過汴州,她只遙遙見過一面,後來暫居在鄰村的一個小客棧裏,時常布場替人無酬問診開方。

  當時她也想去來着,但是那會關格症發作得厲害,一雙腿腫得根本下不來牀,本來對這病也不抱希望,便作罷了。

  卻原來那玉面郎君和白萂丫頭竟然有些淵源,二人是師兄妹的關係。

  不過瞧着白萂問起此人時的神情和語氣,總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止於此,她擡眼看自己大兒神情凝重,才撇了心頭雜念,一心爲他擦藥。

  三個人默契地半晌無言,小元旦在雲樂舒懷裏亂踩了幾下,然後跳到地上,雲樂舒才從沉默中找回自己的聲音,“大娘,勞煩你爲我準備些乾糧,我要馬上去槐裏。”

  她腦子裏卻不斷迴響着何伯父女的話。

  何伯說,“關姑娘名喚關雪河,是個溫柔賢淑之人,也通醫術,很照顧雲公子,雖然兩人不曾表明關係,可這孤男寡女一路相伴,我這一把歲數也看出關姑娘是屬意雲公子的,大抵也是好事將近了吧。”

  何姑娘說,“雲公子每日布場行醫,關姑娘隨行在側,兩人形影不離,你問診我開方,被我們村的人稱作‘神醫俠侶’,不過他們也挺奇怪的,既非燕侶也非夫妻,卻一直都結伴同行......”

  以師兄的性格,怎麼會不顧聲名,破例留一個孤身女子在身邊,行走坐臥皆在一處?

  他向來自愛自尊,遠蜂蝶,避粉黛,從來坦蕩正氣,不讓任何女子誤解心意

  雲樂舒的心亂極了,莫非他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亦或是他真的放棄了

  可哪怕他愛上了別人,要與別人相親相愛,也要當面說個清楚明白不是嗎?

  爲什麼只送來幾句什麼“前事已去,唯有來生”,就想打發了她?

  憑什麼她這樣千難萬險地追尋到此,他卻和別的女子琴瑟和鳴、朝朝暮暮?

  憑什麼那關雪河什麼事情也不做,就能得到她從小到大一心苦求的一切?

  她非要當面和他說清楚不可!

  “丫頭,你......”元大娘見元康忽然朝自己微微搖了搖頭,便把疑問重新裝回腹中,“好,大娘幫你準備,你放心。”

  元大娘說罷輕輕嘆了口氣,往廚房去了。

  天下哪有不散之宴席?她只希望白萂丫頭今後能好好兒的,若是有空也能回來看看她,畢竟她也沒多少活頭了。

  “元大哥,你聽我說,黃員外家、張家、還有那三家伎館還有些貨未交割,兩日後你和孚兒去李記工坊把貨提出來,然後按着收條所列的數目一一送去,再收回尾金,統共應該還有個三四十兩,財不露白,你一定把這筆錢收好,以備不時之需,還有,大娘的藥不要忘了續着,大夫那兒我都交代好了,每五日去取一次藥,雖不能根治,卻能讓大娘晚年少些病痛。”雲樂舒哽咽了一下,微微仰着頭,把欲奪眶而出的淚水逼回眼睛裏,才吸了吸鼻子,從房間裏取出幾張收條和契書,還有一幅畫。

  雲樂舒把契書、收條放在元康面前,又繼續說道,“事發突然,我走得實在太倉促了,恐怕見不到孚兒了,你替我帶幾句話給他,我很感謝他這樣幫我,也期待能見到他身披戰甲、威風八面的那日,請他一定要堅持心中志向,當個保家衛國的純赤將士。”

  離別將至,元康的不捨再也掩蓋不住,看着雲樂舒淚光粼粼卻故作堅強的樣子,卻只能重重點了點頭。

  “飄零數月,唯寄住在此月餘,讓我真正感覺到家的溫暖,元大哥,多謝你們的收留和信任,我會一直記着的。”雲樂舒露出一絲笑來,將手邊一幅畫展開,“這幅畫我偷偷畫了好久,就是打算臨走前送給你們,權當留個念想吧。”

  三尺長的畫卷,以橫披裝裱,天杆爲軸,上下左右鑲邊,兩側均裝楣條。

  展開後便見畫心居中,畫的是田園閒居的意境風象,畫中茆屋一隅,山景成片,三兩人物,各安其事,和樂融融。

  “這是你,這是孚兒,這是大娘,還有我和元旦。”雲樂舒指着畫上幾個人物,說道。

  元康比劃道,“我認得出來。”

  院前繁花盛放,那手持瓢勺澆花的是他,檐下風鈴微蕩,坐在石階上逗弄兔兒的是她和陳孚,廳門敞開,坐在門邊安詳打着瞌睡的是母親,畫中的陳孚捻着一朵小花正準備戴在兔兒頭上,畫上的她低頭看着兔兒,看不清臉,他卻知道她一定是笑吟吟的,閒適安然的,甚至還得露出兩個小梨渦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因爲那日他就在畫中,透過繁茂的花枝,不僅看到她低頭淺笑,還聽見她打趣道,“小元旦,二哥哥給你戴花花,你就是兔兒堆裏最好看的那隻了。”

  元康接過畫,小心捲起,擔心地問她,“不如等收了尾金你再走吧,家裏用不着這麼多錢,你帶着走,路上要用到錢的地方太多了。”

  雲樂舒搖搖頭,“那本來就是留給你們的,我手頭的銀錢夠使了,對了,元大哥,你幫我僱一駕四輪輜車,越華貴越好。”

  元康應下,便匆匆出了門,雲樂舒也轉身回房,去拾掇隨身物品。

  晚風收暑,蟬鳴漸歇,小小茆屋前停了一輛富貴人家才用得起的四輪輜車。

  雲樂舒換了身織錦花翎衫裙,盡顯華貴雍容,又用當日花娘所授妝飾之技巧一番妝點,扮作一位年輕夫人。

  雲樂舒在暮色中轉身,依舊戴着面紗,卻難掩目光中的落寞,“大娘,元大哥,多謝你們,有緣再見。”

  元大娘老淚縱橫,哽慟不止,“丫頭,若是家裏難爲你,你就還是來大娘這兒,大娘答應你好好兒活着,你可要回來看看大娘啊......”

  元康把孃親摟住,只默默地朝雲樂舒微微一笑,眼睛裏落滿晚霞千綺,雲樂舒也在其中。

  白萂,願你乘風而去,降至世間某處,從此與心中所愛之人美滿地過完此生,願你不再迷茫無措,願你不再隨波漂流,願你自由自在,平安喜樂。

  輜車哐當起步,行過山腳,越過棧橋,馬不解鞍地出了汴州城,直奔槐裏而去。

  桂花浮玉,正月滿天街,夜涼如洗,雖然還未到十五,月亮卻已經圓得如同玉盤一般。

  輜車在八月十三這夜趕到了槐裏南門,月華似白霜灑遍城關,映得城門上“槐裏”二字犖犖大端。

  只要從這裏進去,就可以見到他了

  雲樂舒腦中再次閃過何伯父女的話來,看着那城門兩側的守衛,心中沉甸甸的,突然感到害怕。

  不知道是在害怕那些戒備的守衛,還是在害怕別的。

  她其實不該如此躊躇不定。

  若是從前的她,在得知有關雪河這個人的時候,第一時間就會衝到她面前去質問的,一刻也不會猶豫。

  可是越臨近槐裏,自己越是膽怯。

  如果......他們真的已經生出情意來了,她以什麼身份去質問呢,難道要她笑着祝願哥哥嫂嫂永結同心,白頭偕老嗎?

  何其......殘忍。

  “夫人,一會兒入城,恐怕要請您出示籍契,配合官兵搜身纔行,槐裏近來嚴查城門出入,尤其女子,都得經搜身查驗後方可入內。”車伕停在十里之外,提醒道。

  雲樂舒此前多方詢問,對此已有心理準備,便回道,“我有何府尹的薦信,你照常送我入城便可。”

  車伕點頭應是,城中那些達官貴人的親眷進出城若有薦信或其他可自證身份的憑證在手,城門的守衛是不敢貿然將人攔下查檢的。

  那何府尹的夫人往來槐裏汴州,只需出示蓋有何府尹私章的條子,守衛便恭恭敬敬放行了。

  這位夫人衣着裝扮華麗,渾身上下皆透着矜貴,雖無僕婢隨行,卻絲毫讓人不敢懷疑她的身份。

  車伕輕扯繮繩,讓馬車緩緩駛向城門。

  槐裏城門十里外正好有個渡口,從城門過的路人和車馬並不算多,渡口卻是人聲鼎沸。

  輜車路過喧囂的渡口時,雲樂舒撩起簾子一看,見碼頭來往貨船衆多,便有些不解,問道,“不是還未到中秋節嗎?怎麼渡口如此熱鬧?”

  “夫人你有所不知,中秋節官府組織游龍歌舞、祭祀月神,還有賞月香車等等,免不了要佈置場地,像掛花燈、搭高臺之類,這些貨船便是趕着入城送物資的,自然要在十五日之前奔忙。”車伕道。

  雲樂舒一路心緒紛亂,並未發覺那槐裏城門附近,有數個死士,正奉命蹲守,隨時戒備,只等她現身,一舉撲殺。

  臨近城門,雲樂舒只覺得眼皮狂跳,心神不寧。

  她捏緊袖中的薦信、籍契、名帖,強裝鎮定。

  馬車停在城門口,有守衛上前詢問,“還請這位夫人下車接受查驗。”

  雲樂舒傾身下了車,悠悠立住,優雅地從袖中取出薦信和名帖,遞給守衛,話說得從容,“官爺,我旅覽至此,受何堅何府尹所託,此行順便替何夫人捎封信,這是何府尹親筆所書薦信與何夫人邀我面見的名帖,可以證明我的身份。”

  她打量着,若守衛還不肯放行,再出示自己那張“白萂”的籍契。

  當日君亦遠給了兩張空白籍契,這已經是最後一張,不到緊要關頭最好不要顯露於外。

  她以白萂的身份在汴州停駐了月餘,又和黃家張家有所來往,若出了事,官府的人照着白萂的線索查下去,輕易就能查出她來,難免牽連到元大娘一家。

  “給何夫人捎信?”守衛的臉色稍變,他馬上回憶起數日前那何夫人剛從槐裏回了汴州,怎麼才過這麼些天又來了槐裏。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可他又不敢斷定,也可能何夫人入槐裏時正好不是他當值。

  那名帖沒有任何異常,他便順手交還,可他依舊覺得奇怪,便展開那薦信細細地看。

  雲樂舒神色不動,心裏卻似立於懸崖絕壁,驚慌無度。

  爲顯自己坦蕩磊落,她便輕輕摘去面紗,又取出她另外僞造的一封信來,將聲音軟了軟,“官爺,這便是何大人託我轉交給夫人的信,說是萬分急切,已來不及經驛傳送出,聽說我要來槐裏,便交予我了,只是此信已封蠟,不敢擅啓,不然倒是可以讓官爺也查看一番。”

  那守衛見她如此客氣,周身錦帛珠玉,雍容大氣,神色舉止也無異常,便沒有接過她手裏的書信。

  本想就此放行,身後的長官見他攔着這輜車許久,竟前來查看。

  他只好轉而將手中的薦信交予長官,又與長官耳語幾句。

  雲樂舒的心涼了又涼,悄然後退了幾步。

  那長官審視了她一番,將薦信捧至光亮處讀覽。

  數日前何夫人出城時他在場,故而他能理解下屬的疑竇所在。

  人分明才從槐裏離開不久,更何況正逢中秋佳節,何夫人該陪着何府尹酬酢交際纔對,怎麼這時候往槐裏來了?

  何府尹的親筆他見過,府衙的印章他也見過,看來一切正常。

  他再認真細看,發現左上部分的紙張微皺略舊,而右下角的紙張卻很新,凝神一看更是發現這薦信竟是由兩部分拼湊而成。

  雖說右下角何府尹的私章與此前何夫人所示條子上的章在他看來並無什麼不同,他卻不敢斷定,上面不止一次強調城門守衛必須嚴抓嚴查,不可放過任何一個有嫌疑的人,若在他這裏出了什麼岔子,他便等着罪黜返鄉吧。

  他略略皺眉,實在不敢輕易把人放走,這薦信具體有無問題,還需要勘驗一番纔行。

  “這位夫人,請恕我等無禮,您先到後面等一等,待我們仔細驗過薦信,再......”

  他話未說完,身後一排官兵已經朝雲樂舒走來。

  雲樂舒當即撤退,跳上輜車,一手緊緊抓住繮繩,一手將車伕推開奪過馬鞭,用力朝馬兒身上一抽,馬兒嘶鳴一聲,飛奔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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