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佳人歸來(二)
雲樂舒聽到此處,已覺《嬌紅記》絕非圓滿結局,顧自黯然銷魂。
甄娘子再說什麼,她也渾渾噩噩,聽辨不清,腦中只是不斷浮現雲湞允她天長地久時的場景,淚水長流,痛徹心扉。
嬌娘與申純分離一月,便已覺數年隔別,可她呢,久到連日子都算不清了。
“白萂姐姐,你怎麼哭了?”鄺之妍轉頭,看見雲樂舒兀自流着淚,嚇了好一跳,連稱呼都忘了改過來,忙起身挨着她,掏出手帕替她拭淚。
雲樂舒纔回過神來,將思緒拉回,她勉強笑了笑,“沒事。”
卻忘了壓低聲線,顯出了真聲。
鄰座的嶽暻本能地側過臉,盯着那抹嬌小的身影,眸光快速一閃。
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白萂?白鶴!
萬般思緒涌入心頭,震撼、驚喜、緊張、僥倖一瞬攪得他心中亂麻一片。
他興奮得渾身戰慄,不自知地攥緊雙拳,卻強迫自己定心安神。
怎會有這樣的巧合,她幾經輾轉又回到了他面前。
他分明什麼都沒有做,她卻像冥冥註定一般,總會與他相遇,總會與他沾染。
想君亦止窮盡辦法、鋪下天羅地網,卻依舊碰不到她一截衣袖。
這麼想來,分明是他與她命中註定該有的緣分。
嶽暻綻出璀璀笑意,亢奮難休,望向插屏的目光卻愈漸剋制。
她當日在汴州出逃,大概是不肯相信他,此時貿然露面,怕只會打草驚蛇,反而激得她慌不擇路,魯莽逃竄。
史醫士道她腿上受了傷,又患有寒症,須得好好養病,禁不起這樣的折騰。
“一定是甄娘子講得太動情了......”桑穗猜測道。
鄺之妍看着梨花帶雨的雲樂舒,心疼極了,忍不住勸道,“姐姐,你是不是想起你當初被那人強娶的事情了?”
雲樂舒愕然地看向她,鄺之妍一本正經的模樣,讓她忽然忘了自己方纔爲何情難自抑。
她想解釋鄺之妍卻根本不信,“不是......我只是......”
鄺之妍握住雲樂舒的手,鄭重其事道,“姐姐你不必說,我什麼都懂,申生與嬌娘要不是因爲帥節鎮之子橫刀奪愛,便不會落得那樣的悲涼之境,你當初若沒有遇到那惡霸,也該有圓滿和美的一生,他害你至此,你傷心憤恨都是可以的,但是你一定要慢慢把從前的事情忘記,這樣你才能幸福。”
雲樂舒只覺得哭笑不得,鄺之妍赤子之心,對她此前胡謅的事蹟深信不疑,現下繞着一個虛構之人,一本正經地安慰開導,令她實在有些感動。
“阿妍,謝謝你安慰我,我會忘掉他的,他強迫施壓,強取豪奪,毀了我半生歡愉,這樣的人怎配得上我念念不忘?”雲樂舒便順着她的意思,糊弄道。
隔壁的嶽暻冷不防聽了這話,卻信以爲真。
“這樣就對了,他要是敢出現在你面前,我便讓我家護院將他暴打一頓,扔到河裏爲你報仇!”鄺之妍見雲樂舒終於止了哭,終於放下心來。
雲樂舒噗嗤一笑,“別,鄺府是簪纓世族、家風清正,豈能讓你這般爲泄私憤,對人隨意毆打。”
鄺之妍嘿嘿笑道,“不能明着打,那便暗着打嘛。”
雲樂舒捏了捏她的臉蛋,笑得開懷。
“姐姐,不若你不走了吧,你留下來,祖母那麼喜歡你,她一定會爲你找個好人家的,有我們保護你,你便再也不用擔驚受怕了。”鄺之妍親密地晃了晃雲樂舒的手。
雲樂舒沒有直面問題,只微微一笑。
乍聽樓下傳來甄娘子哀婉的聲音,“朱顏幼女喪黃泉,哭殺白頭人老年,假使旁人聞說起,也應同是淚漣漣——”
雲樂舒轉過臉,看着樓下摺扇半遮、目光悽婉的甄娘子,“快聽,嬌娘以死證情了......”
待聽罷《嬌紅記》,雲樂舒看了看身旁哭成淚人的主僕二人,一邊嘆氣,一邊爲她們擦眼淚,“你們兩個哭得比我還慘,羞死人。”
鄺之妍嗚嗚咽咽,尚在回味申生殉情的場面。
桑穗癟着嘴道,“小姐,咱們以後還是少些來吧,嗚嗚嗚。”
“好啦,二位好妹妹,時候不早了,該回府了吧?”雲樂舒又恢復了低沉的聲線,說起話來便與男子有六七分相似。
鄺之妍被她突然這麼一轉音,逗得破涕爲笑。
桑穗按例在桌上留了銀錢,三人便打笑着起身,拿了風箏糖人等物準備離去。
隔着一扇插屏,見隔壁的人起身往外走。
身形影綽,迷茫不清,嶽暻突然泛起一絲怯意,心中萬分的篤定,此刻不知爲何卻有些動搖。
他怕,一切真是湊巧。
他怕,她真死在了八月十三那日槐裏城外的冰冷河水中。
待三人嬉笑着離了雅座,嶽暻內心狂跳,撐着扶手站起,頓了頓才邁步而出,“走。”
流川略頷了頷首,方纔嶽暻的反應他在一旁看着,是明若觀火,不必明言。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跛腳的翩翩公子轉身下樓,嶽暻的所有注意力全凝聚在他身上。
他於心中反覆禱唸,一定是她......一定會是她
那公子側過臉下了樓,那張隱隱顯顯於往來茶客中的臉,是如此光彩奪目,嶽暻只覺渾身戰慄,欣喜若狂。
本以爲朱弦已爲佳人絕,餘生青眼聊因美酒橫,可幸,佳人歸來了!
“去太傅府。”嶽暻聲音裏的喜悅不表而明。
流川看着剛剛邁出茶樓,歡聲笑語的三個人,又看了看王上面上那罕見的愉悅之色,瞭然地點頭應是。
嶽暻上了馬車,臉上的笑愈發蓋不住。
他忍不住開始想象她一會兒見到自己會是什麼反應。
甕中捉鱉,應當是極好玩的。
她若知道他把她比作鱉,肯定是要氣個急赤白臉了。
嶽暻翻來覆去撫弄手上鴿子血的玉扳指,心頭又熱又燥。
馬車停在太傅府前,門童聞說客人由宮中而來,忙恭謹殷勤地通傳了家主,鄺太傅夫婦一聽門童稟告,登時有些莫名其妙,卻不敢怠慢,立即親自出門迎接。
見是嶽暻,兩人均是一驚,跪倒行禮,“臣下叩見王上,王上萬安永壽。”
在場家僕也跪倒一片。
鄺元緒腹誹,王上自父親去後再也沒有親臨府上過,若有旨意下達,應由近侍慎懷代爲傳旨,他今日卻怎麼親自微服登門了。
嶽暻擺擺手,客氣笑道,“聽聞鄺老夫人身體不適,孤正好有事出宮,順道來看看,太傅與夫人不必拘禮,都起來吧。”
如此春風化雨,倒叫鄺元緒更加摸不着頭腦了。
將嶽暻迎至大廳,又吩咐下人奉了茶,丁氏拱手施禮,謝道,“婆母身患多年骨痹,久醫未愈,前些日子因舅公老爺病危便回了趟槐里老宅,引得痹症發作,疼痛難捱,老爺慈孝,才上書求醫官入府,全憑王上滿心仁愛、體恤下臣,才使婆母病況轉好,臣婦多謝王上。”
鄺元緒也站起身來,隨丁氏行謝禮。
嶽暻道,“快請起,老太傅於孤有知遇之恩,老夫人又將太傅家幾個子孫教得孝悌忠信,如今一家男兒都成嶽國棟樑,爲孤分憂解難,難道還不配這醫士看診的禮遇嗎?再說,這本是祖宗定下的恩惠,太傅一非無故僭越、二非索求無度,於理於禮,皆挑不出錯處來,便是百官,也會感懷太傅的孝心。”
“話雖如此,可宮中醫士爲王上娘娘們看診,若因此擠佔醫士資源,延誤了宮中貴人們看診,便是臣下的罪過。”鄺元緒謙卑道。
嶽暻閒眼掃了掃四周,捧起茶盞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太傅多慮了。”
丁氏道,“婆母正在家祠誦經,您稍候,臣婦去請婆母前來。”
嶽暻微微頷首,丁氏便由側門離開。
想雲樂舒扮成個男子,應當不會堂而皇之由正門進來,嶽暻把弄着手中摺扇,若有所思。
不消一會兒,丁氏與鄺老夫人一同前來,鄺老夫人見了嶽暻便欲行禮。
嶽暻客氣地親自向前將其扶住,“老夫人步伐輕快,看來孤遣派的女醫倒有幾分真才實學。”
鄺老夫人慈悲正直,知禮明義,本來便頗值得瞻敬,如今又因她一手促成他今日與雲樂舒的相逢,使嶽暻難得地多了幾分親厚。
鄺老夫人被扶着坐到交椅上,坐穩,才恭敬道,“王上親至寒舍探望老身這麼一個垂暮老者,鄺家上下實在倍感榮寵。”也不刻意隱瞞,接着坦然道,“此次回孃家省親,偶得了個治骨痹的鍼灸醫方,實在信不過外頭的郎中,這才請了宮中的醫士,醫士手法精妙,又輔以良藥,這些日子,已痊癒了六七成,確實不負所望。”
嶽暻劍眉微挑,“看來這鍼灸之法倒是極有效用。”
“傳授這鍼灸之法的娘子稱之‘郭氏循經取穴法’,與尋常鍼灸並不相同,卻極見效,老身已將此法交予史醫士,以留宮中貴人後用。”鄺老夫人話說得十分和緩。
嶽暻看着鄺老夫人,微微一笑,“老夫人慷慨,實在有心了,孤在此謝過,今後府上但有所求,隨時可召醫士前來,不必請示。”
鄺老夫人連忙擺手,“這怎使得?”
嶽暻不以爲意,只道,“此乃孤的酬謝,既是特賜的恩惠,便勿要推辭了。”
於是鄺元緒夫婦與母親便又行了謝禮,叩謝聖恩。
“孤聽史醫士說,她爲貴府一位女客問過診?冒昧一問,是什麼樣的貴客能有幸得老夫人這般照拂?”嶽暻語氣鬆弛,看似隨意一問,修長的指節毫無節奏地輕釦着溫潤剔透的扇柄。
因母親吩咐不可隨意透露貴客的來歷,鄺元緒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母親。
鄺老夫人浮現出一絲和藹的笑意,“不瞞您說,此前老身所言那‘郭氏循經取穴’之法便是她所傳授,因此疏解了我多年骨痹之痛,老身便將她視爲恩人,可她受傷臥牀,不能自醫,史醫士又是杏林高手,更同爲女子,老身這才厚顏求史醫士爲她診治。”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嶽暻哦了一聲,“情理之中。”呷了口茶又緩緩道,“聽老夫人這麼說來,倒令孤想起在汴州遇到的一位白姓女醫,難怪那‘循經取穴’四字如此耳熟,她最擅此法。”
鄺老夫人擡眉,略一驚訝。
雖說姓氏、地域都對上了,她卻不信世間有這等巧合,這白姓女醫怎麼會正好是白萂,便只附和道,“這循經取穴之法倒是傳播開了。”
不欲在外人面前透露關於白萂過多事情,以免給她惹來麻煩。
嶽暻饒有意味地勾脣一笑,“誰說不是呢。”
下人捧着菜餚自廳外迴廊遠遠行過。
鄺元緒看了看日頭,略猶豫了片刻,朝嶽暻道,“王上,午膳時分,您若不嫌棄,不妨在此用午膳?”
令人意外的是,嶽暻未有片刻猶疑便暢快稱好,倒像是......很期待似的。
丁氏心裏有些慌,忙吩咐身邊的下人,通知廚房多增些菜式。
鄺老夫人見過的場面多,仍穩若泰山,笑着作謙,“府上不知王上今日駕到,未曾提前預備,只能委屈王上了。”
“臣食得,君便食得,怎能稱作委屈?”嶽暻笑道,“孤知道二公子這幾日外派出京辦事,大公子和二小姐怎麼未曾見?”
鄺元緒道,“之寧一貫喜歡結交朋友,大概是又與什麼今雨新知出去相會了,小女跟她大哥一個德行,在家中坐不住,估計又偷跑出去玩耍了。”
說到鄺之妍時,鄺元緒面上不自覺露出幾絲羞赧。
嶽暻輕快一笑,“鄺家大公子公私分明,於公勤勉穩妥,不曾出什麼差錯,私下喜歡會友行樂又不影響公務,無可厚非,至於令愛,孤記得她年歲不大,貪玩些也是自然。”
鄺元緒正想回話,卻聽得院中傳來幾聲喧譁。
丁氏面上浮現一絲尷尬,“定是小女回來了,吵吵鬧鬧真是不成體統,還請王上見諒。”
嶽暻道了句無妨,看向院門的眸裏卻像檐下滴水,盪出層層漣漪。
鄺老夫人笑道,“這丫頭被慣壞了,郭嬤嬤你去與她說,換完衣裳趕緊來拜見王上。”
嶽暻搖了搖頭,“不必特意去了,今日本就是臨時起意來探望老夫人,若叫鄺府上下因此如臨深谷,沒個自在,倒是不妥了。”
鄺老夫人遲疑了一瞬,正猜嶽暻這句“不必了”是否真是字面意思,若會錯意,便是失儀之罪。
正巧下人來傳膳食已備好,請衆人前去用膳,鄺老夫人便順着說道,“膳食已備,王上想必餓了,先請食廳用膳。”
嶽暻應好,便悠悠起身,隨鄺家人一同到了食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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