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宋太后

作者:壑中溪
顧嬤嬤臨終時留有遺言,不想死後仍被燕京的人事糾纏打擾,只想清清白白的回到故土安葬。

  嶽暻照其遺願,將喪事辦得極爲簡單,免了一切喪儀和祭奠,也不讓任何人祭拜表哀。

  嶽暻本想爲顧嬤嬤風光靡葬,卻不合喪制,顧嬤嬤只是宮中萬千撫養皇子長大的乳母中的其中一個,一介普通宮女,既無封號也無名分,對天下人來說,並無顯貴之處,要以何種身份爲其行喪呢。

  他心中悲慟,不顧違制堅持請僧道設齋壇爲她齋醮超度,持續三天三夜。

  雲樂舒雙手合十爲她祈禱,望她早登極樂,度化苦厄,還有......下輩子一定要好好兒的。

  十月三日,起靈。

  靈柩終於被運送出宮,朝嶽國東邊的一個到處鶯啼燕語、土牆草頂的小村莊而去。

  嶽暻並沒有多少時間可以駐足悲傷。

  因爲夷狄捲土重來了,勢頭比上一回還猛烈,他再一次準備御駕親征。

  顧嬤嬤一走,雲樂舒也動了離開嶽國的心思,史醫士每日親自爲她敷藥、盯着她喝藥,一日不落。

  嶽國宮中的藥真是極有成效,她腿上的傷已痊癒,連疤痕都不曾留下,身上的寒疾雖未根治,卻明顯覺得大有改善。

  身體既好了,又已還了嶽暻的恩,便再沒有留下的必要了。

  可嶽暻連日與朝臣磋商邊關迎戰禦敵之事,實在沒有時間見她。

  送走顧嬤嬤的靈柩後,雲樂舒也開始着手收拾自己的物件,大部分東西她都不想帶走。

  聽飲露說,嶽暻要保留這小苑,她與含桃會一直在這裏守着,她的東西她們也會一直妥善地收着,等着她回來。

  她淺淺笑着,說了聲,“多謝你們,不過......我該是不會再回來了。”

  東次間還散放着很多話本、玩具,嶽暻贈她的笛譜也還擱在窗邊的桌案上,雲樂舒一一將它們拾起,收回自己住的房間。

  當時借住太傅府時鄺老夫人贈她的東西,自己幾套輕便的隨身衣物,以及這段時間以來叫史醫士幫她備下的各種藥丸藥粉是必須帶的,其他的......好像有些沒有必要。

  雲樂舒捧着笛譜,心裏有些猶豫不決。

  她想起雲湞癡於笛道,這笛譜內含數稿古笛孤本,若是把此譜送給他,他應該會很開心。

  可又想到那柄紫銅笛已被她放到顧嬤嬤的靈柩中,她接下來這一路定是餐風沐雨。

  這笛譜如此珍貴,萬一再像上回的《郭氏循經取穴經略》一樣葬身水底,或是遺落,或是雨淋,那她可就是罪孽深重了。

  罷了,還是將此笛譜留在嶽國吧。

  半舊的笛譜在她手上翻動,一頁紙忽然從中掉落,雲樂舒疑惑地撿起,不知笛譜中何時夾了這樣一張紙?

  紙張已嚴重泛黃,邊角多處缺損,依稀辯出上面潦草字跡所載是一個人的生辰八字,雲樂舒貼近看,看到上面寫了個“暻”字,段末還落寫了幾個字——“滄湖百里橋西,謝穩婆。”

  竟是嶽暻的生辰八字,可又爲何會跑到她的笛譜中來?

  雲樂舒想許是飲露含桃她們收拾的時候不小心收進來的,又覺得嶽暻的生辰八字並非什麼不可爲人知的機密,這不過是張廢紙,便原樣夾了回去,將笛譜連同一摞話本子堆到黃梨木博古架上。

  傍晚時分,雲樂舒站在小苑中,看着已被飲露上了鎖的東次間,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像是釋懷,又像是喟嘆。

  今日並無霞照,嶽峴小小一個,身後跟着個小太監,從小苑藩籬外走過,停駐在門邊,於一片夜幕前的灰濛中看着她。

  小小的手抓着門柱,身上的灰白色小袍讓人情不自禁又想起顧嬤嬤齋壇上隨風飄揚的招魂幡。

  雲樂舒覺得,嶽峴還是像平日一樣着紅色那樣鮮亮的衣服比較好看。

  這幾日都沒什麼時間管嶽峴,王后娘娘又忙着顧嬤嬤的後事,更沒有時間陪他,這會兒跑來了小苑,站在門口卻不進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得雲樂舒一樂。

  她朝他招招手,喚他過來自己身邊,“峴峴,過來。”

  嶽峴步伐細碎,走到雲樂舒跟前,仰頭看她,“姐姐......”

  “你不高興嗎?”雲樂舒總是能第一時間覺出他的情緒。

  嶽峴從懷裏掏出一個彩繪金雞的陀螺,有些慚愧地說道,“我看到姐姐將紫銅笛偷偷放進嬤嬤的棺槨裏,我也想把陀螺留給嬤嬤,可是我當時......有點兒不捨得,現在是不是晚了?”

  原是爲這事。

  雲樂舒搓搓他的小臉兒,笑着說,“傻峴峴,首先,嬤嬤她不喜歡玩陀螺,也不會奪你所愛,你有捨己贈禮之心已經很棒了,你想要留住你最喜歡的東西,留住我送你的禮物,這並不羞恥。其次呢,那柄紫銅笛是你送我的,我送給了嬤嬤,也就等於是你送給嬤嬤的,那裏面也有你的心意,姐姐這麼說,你可以理解嗎?”

  嶽峴其實是個極聰慧的孩子,心裏又敏感,很多事情其實不算什麼,卻總是能困住他,讓他自我懷疑自我否定,反覆地自責。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雲樂舒這麼一說,他便豁然開朗了,蔫吧的小臉兒才揚起笑來。

  可這笑容卻沒有持續多久,他期期艾艾地,支吾半天又道,“姐姐,你是不是要回家了?”

  她當日入宮是爲顧嬤嬤侍疾,如今顧嬤嬤已經走了,她好像就沒有留下來的理由了,嶽峴這般想着,心裏比剛纔還難受。

  雲樂舒點點頭,“我的東西差不多收拾好了,等與你父王說過,便準備離開了。”看着嶽峴一瞬低沉下來的表情,她又哈哈一笑,“捨不得姐姐,想要姐姐留下來?”

  嶽峴摳着手中的陀螺,卻沒有否認。

  “峴峴果真捨不得我?哎呀,男孩子可真是善變哦,當初也不知道是誰,生怕我留下來爭寵,恨不快點把我送走的。”雲樂舒看着他越垂越低的小腦袋,蹲了下來,輕輕挾住他小小的肩膀,“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這世間相聚離合總平常,若是有緣,咱們還會再見的呀。”

  嶽峴似懂非懂,好像只聽懂了最後一句“還會再見的”,只當是最美好的希冀,放到心裏。

  “白鶴何在?”小苑忽然有生人到訪,雲樂舒微訝,如今顧嬤嬤都去了,難道還有人要過來表孝心?

  兩個身形修勻的太監走了進來,朝他們走了過來,只微微俯身行了簡禮,“見過小殿下,這位可是女醫白鶴?”

  這兩個太監雖然穿着太監的服飾,行爲舉止卻不像太監陰柔,反有種陽剛之氣。

  二人生得一副好相貌,劍眉星目,脣紅齒白,一副白麪武生的模樣。

  雲樂舒因不想沾染是非很少出小苑,沒什麼機會遇到嶽國禁宮中的太監,乍見這兩人的容貌身姿,一時也有些驚歎,還以爲入嶽國禁宮做宦官還要考驗容貌呢。

  “我便是白鶴,請問二位公公有何吩咐?”雲樂舒站起身來,隨手撫順被她蹲皺的衣裙。

  最後一絲殘陽墜落無蹤,明月攀上梢頭,雲樂舒的臉被清輝照亮。

  那兩個太監見之一怔,似乎沒預料到雲樂舒生了這樣的姣好容貌,王上竟只讓她做個默默無聞的女醫。

  “太后想請女醫到福寧殿一趟。”

  雲樂舒客氣地笑了笑,問道,“不知公公可否告知,此番所爲何事?太后娘娘她老人家爲何突然要見我?”

  嶽暻曾吩咐過她,沒事別去招惹宋太后,看來是個不好相與的人。

  她爲何突然要見自己,總不會是因爲身子有恙想找人醫治吧?

  她是太后,自有用慣的醫士,何必找她一個鄉野村醫。

  兩個太監見她人長得好看,說話還客氣,雖也有心爲她解惑,卻苦於自己只是個傳話的,並不知內情,只好說,“這小的就不知了,不過我等也好心提醒一句,白姑娘在太后娘娘面前可別說什麼‘老人家’之類的詞兒,太后娘娘最是忌諱的。”

  雲樂舒忙俯身致謝,“多謝公公提醒,我一定記在心裏。”

  “那白姑娘,咱們走吧?”

  一直沒有說話的嶽峴忽然開口說道,“我陪你去,你別怕。”

  太監露出爲難神色,“小殿下,太后娘娘說了,只讓白姑娘一人前往,還望小殿下莫要爲難我們這些奴才。”

  嶽峴只好又說,“御膳房馬上送膳食過來了,你們兩個且等一等,讓她喫幾口飯再去,皇祖母應該沒有什麼急事,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白姑娘今兒忙了一日都未曾好好喫飯,怕一會兒還沒到福寧殿就先餓倒了,反惹父王發怒。”

  太監猶豫了一會兒只好答應了,誰都知道當今太后與王上壓根不親近,王上時不時還爲宋太后的私事大動肝火。

  若是白姑娘因太后召見在路上出了什麼意外,惹出爭執來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王上最看不慣他們這些在福寧殿伺候的閹人,指不定隨手便讓人拖下去打死了,前史之鑑猶在眼前,兩人想起來仍是一身冷汗。

  雲樂舒卻並不是很擔心,畢竟太后是堂堂正正地請她去,又不是暗地裏把她拘過去,她名義上好歹是嶽暻請來的女醫,且還有些私交,應該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害她性命的。

  御膳房的膳食送到後,嶽峴便說他要回去了,走前還給她使了個眼色。

  雲樂舒後知後覺,這傻孩子不會是要去給她搬救兵吧?

  用完膳,雲樂舒便由那兩位太監引着前去福寧殿了。

  福寧殿燈火通明,殿堂門兩側各間的檻牆上裝了通頂檻窗,菱花格透出燈火憧憧,裏面似乎有些吵鬧。

  雲樂舒不解地看向身旁的太監,見他們二人面上似有幾分不自在。

  “太后娘娘,人已帶到。”

  裏面似乎消停了一瞬,而後又繼續又奇怪的聲音傳出來,兩個太監垂首靜默,雲樂舒只好安靜地等在外面,約莫過了一刻鐘,才聽見裏面有個女人的聲音傳來。

  “請個人這麼久......偏這會來......”聲音充滿被打攪的不悅。

  檻窗上有人影走動,雲樂舒最初以爲是兩個人,其實是三個,聽到裏面喊“叫她進來”,兩個太監推開門,示意雲樂舒自己走進去。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殿內左側的凌空飛罩懸着櫻紅色繡鴛鴦戲水的簾幕,兩側的紅木高几上擺了紅豔豔的海棠花,雖是假的,卻嗅得到花瓣上人工染上的香味。

  殿中擺了一座狻猊凝翠香爐,爐中所燃香料既濃且衝,雲樂舒忍不住蹙起眉來,微微屏住了呼吸。

  環視殿內裝飾之物,均鑲金嵌寶,珠光寶氣。

  一應的花紋均是什麼鴛鴦、鸞鳳、並蒂蓮、美人面之類的,連那博古架上的擺設瓶子、玉器都是花花綠綠的,看得人眼花繚亂。

  這樣的居所簡直可以稱得上烏煙瘴氣了,怎會是一個太后住的地方,雲樂舒暗自納罕。

  一隻玉手撥開簾幕,雲樂舒連忙跪下行禮,“民女給太后娘娘請安,太后娘娘萬福金安。”

  “起來吧。”不知爲何,那聲音嬌柔,聽來有一股子媚態。

  雲樂舒起身,還未來得及看那宋太后是何模樣,簾幕後便走出來兩位衣裳凌亂的男子,一左一右地將簾幕挽起收於金鉤中,然後垂首出了殿。

  雲樂舒才知道方纔她在殿外聽到的是什麼污穢聲響,這太后......竟然養孌寵!

  她只覺自己耳根子發燙,心裏怦怦直跳。

  “擡起頭來,讓哀家瞧瞧。”宋太后聲音有些發啞,捧起桌上一個深腹窄足的鬥彩花卉金盃,飲了幾口水。

  雲樂舒依言擡頭,纔看到那宋太后的樣子。

  這......就是與顧嬤嬤同歲的宋太后嗎?

  她身上只穿了一個棗色常服,鬆鬆垮垮攏在身上,露出裏頭淺色繡着海棠春色的小衣,一頭濃密的頭髮綰在身後,只用一支純金的立鳳金簪固定住,兩側鬢髮猶溼,有些碎髮垂落耳側,與紅珊瑚耳璫交纏在一起。

  兩彎柳眉,一雙赤眸,朱脣紅透,兩腮似粉杏,雖看得出幾分徐娘半老,卻不可否認她保養得極好,看起來風韻灼然,豔美嬌媚。

  她這個模樣怎麼看都不像是生過一個二十幾歲孩子的母親。

  雲樂舒心裏忽然想起許多顧嬤嬤的事情來,她也是三十九歲,本該似宋太后一樣美麗地老去,卻被折磨成那般樣子,容顏盡毀,四肢不全,百病纏身,才於人世歷時三十九載,就這麼離開了,老天爺何其不公

  宋太后在雲樂舒臉上瞧了一會兒,又上下打量了幾眼,心道,難怪前陣子鬧出那些事情來,連那沈妃都跑到福寧殿裏來找她哭訴。

  原來她兒子看上的是這麼個嬌俏的美人啊,這真是怪不得了。

  不過嶽暻後宮的瑣事她不感興趣,也不想插手,只要不來打擾她取樂縱情,外面翻了天都與她無關。

  爲何召雲樂舒過來,爲的是別樁事。

  宋太后捏着錦帕輕輕壓在額頭的細汗上,緩緩問道,“白姑娘,哀家有幾句話問你,你如實答來,哀家不會爲難你。”

  “太后娘娘請問。”雲樂舒收回雜念,淡淡回道。

  “你陪伴顧氏那麼久,她可與你說過什麼?”

  雲樂舒聽了這話反倒是更加疑惑了,宋太后怎會突然關心顧嬤嬤與她說過什麼話,她想聽的答案又是什麼?

  “顧嬤嬤病骨支離,身體虛弱,每日僅靠鍼灸獲得一二疏解,長長臥榻昏睡,清醒時沉默寡言,我等說話玩笑時她方附和一兩句,不知太后指的是哪些話?她附和之言亦是寡寡,民女也只能勉強記得一些......”

  宋太后身子往前傾了一傾,又道,“哀家再問你,她臨去前曾與王上共處一室,與其交代臨終之言,你可知她都說了些什麼?”

  雲樂舒遲疑了片刻,說道,“民女不知,當時民女正好在西次間哄小殿下睡覺。顧嬤嬤在王上來之前自顧說了許久的話,王上來得很遲,那時顧嬤嬤已近油盡燈枯,民女想,她應該說不了幾句話,無非只是讓王上別難過之類的話罷了。”

  雖不知宋太后突然詢問這些有何用意,雲樂舒卻知道禍從口出的道理,儘量答得周全謹慎,可宋太后聽了這話,反有些激動,差點打翻了金盃,“她說了什麼話?”

  雲樂舒看她神色驚惶,猜測她是有什麼把柄握在顧嬤嬤手裏,生怕她臨終前宣之於衆。

  雲樂舒並不知哪些話裏哪一句有問題,若是她將顧嬤嬤的話全說出來,恰好說中了宋太后的祕密,那宋太后定然會殺她滅口

  雲樂舒冷靜地想了一想,緩緩道,“顧嬤嬤說她不願意再留在這宮裏了,她想回到她的故鄉。她說她早就忘了從前的事情了,她活着不過是怕王上難過,如今命數盡了,終於可以走了,她很開心......大抵都是這類的話,民女聽着未覺有異,也並未轉述王上。”

  雲樂舒餘光瞥見宋太后緊緊攥着錦帕的手指放鬆了。

  “太后娘娘,民女入宮爲顧嬤嬤侍疾,不日便會向王上討出宮的恩旨,遠遠離了嶽國,回到圖璧去,民女在此祝太后芳顏永駐,玉體安康。”

  雲樂舒面上掛着笑,讓人看不出半分不妥。

  宋太后正想說話,卻聽見門外一陣嘈雜,隨後大門被人大力推開,發出“砰”的一聲,嚇得她身軀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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