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虛妄的自欺
他的語氣像是苦等在家的丈夫關心出了遠門遲遲歸家的妻子。
心裏似乎氤氳出一片暖意,她這一路風飧水宿的辛苦,擔驚受怕的驚惶,竟有人能看得見
“到底也過來了......”她露出一個微淺的笑,雙頰梨渦的甜美彷彿能沖淡眼底的酸辛。
她這個樣子極讓人心疼,君亦止深知是她對雲湞的那份情支撐着她堅持了這麼久,卻也知道雲湞絕不可能回頭。
那麼......若是她對他曾也有過真心,哪怕一分,他是否能最後再搏一搏呢?
他的心又開始動搖。
“事已至此,你還堅持要見他嗎?”他問。
雲樂舒幾乎沒有一刻的遲疑,“是。”
“若是我想辦法讓他來見你,你可否回答我三個問題?”
雲樂舒看着他,不解地問,“......什麼問題?”
“第一個問題,你每每笑臉相迎,在我面前演戲時,可曾覺得內疚?”
“......有過。”
“第二個問題,朝暮相對那麼久,你可曾對我動過心?”
“不曾。”
她下意識的否定使他剛燃起的希望瞬間火滅煙消,可他仍凝視着她,不死心地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若是從未動過心,醉酒那夜,你爲何......主動親近我?”
雲樂舒才知他仍在介懷那一夜。
她不願再惹他遐想,更不希望他心存餘冀,便如實回答他——
“那夜我醉得厲害,將你錯認成了師兄......”直言不諱,着實傷人,卻也好過無謂的自欺欺人。
君亦止眸色一淡,似是意料之中,又難掩失落,心裏那最後的一點光也隨之消弭殆盡。
難怪她事後再見他時,表現得既憤怒又懊惱,現在想來竟皆有跡可循,只是當時他喜不自勝,沉溺其中,未曾發覺罷了。
原來他滿心歡喜,以爲自己終於焐熱了她,得以走進她的心裏,全是一場虛妄的自欺。
無論她病中或痊癒,他都逃不了當人替身的宿命。
君亦止收起心中的苦澀,與她承諾,“你既答了我三個問題,三日之內,我一定說服他來見你。”
“多謝你。”雲樂舒見他好像有釋懷之意,悄悄鬆了口氣,忽而又想起什麼,問道,“李鈺春她......”
“只罰她禁足,未曾苛待她,回宮後我便撤罰。”
君亦止心淡如水,只覺什麼都不願再追究了。
張弼聽得屋中良久無言,才敲門請示道,“君上,藥熬好了。”
得了迴應,張弼與女醫端着藥入了內。
張弼悄悄打量了二人的神色,面色雖不算好看,但兩個人說話之間卻也和和氣氣的,不知這是和解了還是沒和解。
“夫人,這藥每日早晚喝上兩回,臣再配些藥膳,養上數月,這寒疾便能好全了,只是還是要注意保暖。”
“有勞張太醫。”雲樂舒皺眉將藥全喝了,從瓷碟上取了一粒蜜餞放到嘴裏收口中餘苦。
“以後便稱雲姑娘吧。”君亦止接過藥碗,墨色藥汁微微晃動。
張弼乍聽這話,瞪愕地看了一眼雲樂舒,見她也愣了一下,卻很快又像個沒事人一樣與他笑了笑。
君亦止說罷便也仰頭將自己那碗藥喝了,而後起身,將藥碗擺回女醫手中托盤,與門外的晏子繆吩咐道,“將那二人放了,你親自把他們送回去。”
晏子繆拱手應是,隨即離開。
“你若無事便先回吧,”君亦止轉過臉與雲樂舒說道,想了想,怕她誤會又補充道,“這院中的護衛只是確保你的安全,你要去哪裏都可以。”
“知道了......”雲樂舒捧回已無幾分熱氣的手爐,轉身出了門。
君亦止確是變了
不僅收斂了從前身上那尖銳的威逼之勢,對她的態度也趨於平等,不再像從前,只把她當成貓兒狗兒的。
出了門,張弼連忙湊到雲樂舒身邊,問道,“夫人,請恕臣多言,夫人與君上可是仍彆扭着?”
雲樂舒不知張弼所言何意,目光茫然。
張弼略急切地接着說道,“方纔君上都氣得說出讓臣稱夫人爲雲姑娘此等賭氣之言了,夫人難道還不願服軟一回?”
雲樂舒才知這是鬧了場烏龍,“張太醫,你誤會了,他......”
張弼卻不等她解釋,苦口婆心道,“夫人你是當局者迷,不知君上待您之心日月可鑑,山河可表,且不說他聽到您還活着的消息便沒日沒夜地從嶽國趕了過來,喫喝補給全都顧不上,高燒燒得幾無意識還堅持趕路,甚至還從馬上摔了下來,臣真是越想越心驚,君上這是拿命在賭啊......”
雲樂舒沉默。
張弼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又道,“君上那神貌您也瞧見了......他何曾這般憔悴過,這一年來他除了埋首政事便是四處搜尋您的消息,寢不安,食無慾,生生瘦了一圈,您是不知,他知道您出事的時候有多心急悲痛,還遣了臣到這裏來,爲的便是第一時間救治夫人。”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君上一心只有您,這一年來,他從未在後宮過夜,夫人,您可要明鑑啊......”
張弼說得喉乾舌燥,見雲樂舒神色複雜,卻沉默不言,不禁爲君亦止感到焦心,“夫人哪,您當日就那麼不告而別,君上都不曾有怪罪之意,不管君上曾經如何惹您生了氣,一年了,這氣也該消了,您好歹看在臣背井離鄉,前來爲您侍疾的份上,給君上個臺階下吧。”
若是這般鬧下去,不知他還能否順利返京了。
雲樂舒按下心頭紛亂,微微一笑,“張太醫,你還是喚我雲姑娘吧,我與他沒有鬧彆扭,這是我們商討之後的決定,我不願再回宮了。你也放心,這兩日等我辦完事,我們就會啓程返京,你就可以回家了。”
既然沒了通緝令,她也可無所顧忌地回到珣陽了。
好久未曾見到師父和紫璃了,這回她終於可以帶着師兄一起回家了。
只是不知,師父他會否改變主意。
張弼聞言,怔住了。
士兵來報君亦止已帶着三千金吾衛回國時,嶽暻正瑣事煩身,無暇顧及,只以爲君亦止自恃天朝上國之尊,高傲得連與他這東道主道別的面上功夫都懶得做。
此番圖璧所資助的兵器裝備,乃至那三千金吾衛訓練有素、進退有常的擊敵態勢,着實令他感到了莫大差距。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是該好好想想善甲厲兵之事了,與其長期伏低做小,仰人鼻息,不如厚積薄發,好歹拼個不分伯仲。
君亦止不過仗着祖宗基業耀武揚威,他嶽暻若有心,憑他這些年縱橫捭闔、玩弄人心的手段,焉知不能有與其權均力齊之日?
至於雲樂舒
她如今遠在圖璧,且有心躲他,就算他派了人去找,終究杯水車薪。
不如且等一等,等嶽國上了正軌,他再抽開身去尋她。
正月初三,君亦止與晏子繆早早出了門,直到午時方回。
雲樂舒因夜裏睡得不好,眼圈下微微泛了青,正無精打采地靠在檐下的長柱旁逗弄小元旦。
那日晏子繆將元康、陳孚送回家,元康見那白兔窩在雲樂舒的牀下一動不動,似乎在等她回來,心中傷感,便請求晏子繆將兔子帶回了靜思園。
君亦止隨手解下身上的鶴氅,走近她身邊,“我答應你的事辦妥了。”
雲樂舒倏地仰頭,扔下手中的菜葉子,“他願意見我了?”
君亦止深知這於她而言並非什麼可喜之事,反將是她一道劫數,卻還是斂起憐憫與疼惜,勉強與她笑道,“明日,他便會來靜思園。”
兔子有兩掌那麼長,渾身雪白如霜,毛茸茸的,兩隻耳朵軟軟地立起,一動便東倒西歪。
它三兩下又啃完了菜葉子,只好在雲樂舒腳邊蹭來蹭去。
雲樂舒一把將它抱起,抓着它的兩隻前爪,往君亦止的方向晃了晃,“小元旦,快謝謝咱們的大恩人。”
君亦止失笑,“我是不是該學着說一句‘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雲樂舒哈哈一笑,嘴邊的梨渦隱隱顯顯。
“你昨夜睡得不好?怎麼看起來有些憔悴?”君亦止注意到她眼下淺淡的烏青。
雲樂舒抽出手輕輕拂過自己眼下,又若有所思地用手背貼着自己的半邊臉,“你不說我都沒想到,我得出去買一些胭脂水粉,我這模樣實在是見不了人,這兩日心緒不寧,張太醫給了我安神香,卻也只是聊勝於無,總是睡得不安穩。”
想到要爲心上人梳妝打扮,雲樂舒臉頰微紅,沁出少女天然的嬌羞。
君亦止眸光一動,又很快從她臉上移開,去看她懷中乖巧的兔子,“那,我陪你去吧。”
其實她什麼樣子都是好看的,哪怕病中時披頭散髮的模樣,也透着嬌媚動人。
“好。”
年初三,小年朝,鬧新年亦已接近尾聲,年味較之年初一、二淡了許多,不過過年的喜慶與歡樂依舊在延續。
許多歇業的店鋪已重新營生,街上店鋪的門口貼着大紅福紙,大紅春聯,檐下掛着成串的金錠形狀的掛飾,街道上散着頭幾天鞭完炮餘下的紅色紙屑,給街市民坊增加了幾分喜氣。
頑皮的孩童穿着新衣新褲,拿着糖果玩具在街道上耍鬧,鬧鬧哄哄的。
君亦止微微側身,右臂虛護着她,生怕她被突然闖出的孩童衝撞。
雲樂舒垂眼,恰好看見他手上那成片被繮繩勒出的痕跡。
他的手是極好看的,指節分明,掌心寬延,無端傷成這樣,讓人看了心有不忍。
行過一處石橋時,橋畔下是一溜的民宅,有幾戶人家正圍在河邊燒東西。
君亦止疑惑地問她,“他們在燒什麼?”
“此乃年初三的節俗,家家戶戶都要將節期的松柏枝及所掛的門神門箋等一併焚化,以示年已過完,又要開始營生之意,大部分的州縣都有這樣的習俗。”雲樂舒解釋道。
橋下那和樂融融、熱鬧溫馨的場景使他們不約而同地止了步。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二人相鄰站在拱橋之上,橋下河水潺潺,河畔古木懸紅,商鋪遠近交錯,行人接踵往來,伴有人家圍爐焚化的嫋嫋煙火與孩童持樹枝追逐打鬧的嬉笑,是難得一見的熱鬧情景。
最靠近橋畔的一戶人家吸引了雲樂舒的目光。
其他家要麼只是丈夫在燒,要麼是妻子與孩子在燒,要麼是家中長輩在燒,只有這一家,上至高堂,下至小兒,夫妻二人都參與了。
偌大的院子用石塊圍起,因臨近河畔,石頭上長滿青苔,上面擺了許多竹篩。
竹篩裏曬着各式的糧食,淘氣的男童扔了手中的松柏枝,偷偷地抓了一把米,還分給了矮自己兩個頭的妹妹一半。
兩個人趁着大人焚燒松樹枝的空檔,你撒我一身,我撒你一臉,初時還只是小打小鬧,撒到後面越來越歡,哥哥一口氣又抓了好幾把米,卻只分給妹妹一點點,氣得妹妹大哭。
這一哭,年輕的父母與年過六旬的祖父祖母均被驚動了。
性急的母親抓着樹枝追得男童滿院子跑,“你這敗家小兒,那是剛買的米,你這是在做什麼!”
女童則是被嚇得鑽進了祖母懷裏。
雲樂舒一細看,發現她埋在祖母胸前,露出滿臉的古靈精怪,一邊假裝繼續擦淚,一邊在手指縫裏偷偷地看着自己的哥哥被母親追打。
祖父則是假模假樣地攔了攔,“兒媳婦,大過年的,這猢猻雖是可惡,這麼當街打一頓也不好看,不如這頓打留着明天再執行吧?到時咱們關在門裏打。”
男童聞言哇地一下就哭了,想了不想便一手抱住了他父親的腿,“爹爹你救救我,今日老鼠娶親,我只是想帶着妹妹撒一點喫的給鼠大神喫,讓它以後別作亂,爹爹,你最疼我了,別叫孃親打我了......”
那父親一看便是個溫和慈愛的。
他將手中的符箋放入火盆中,溫柔地將妻子手中的樹枝拿過,一併扔到盆中,笑着摸了摸兒子的頭,“孃親已將給老鼠喫的糕餅碎備好了,晚上我們再一起撒,你做什麼事情之前要先問問大人能不能做,什麼時候做,知道嗎?孃親是氣你惹哭了妹妹,還浪費了糧食,你看看該怎麼補救纔好?”
喜歡美女扶額,剛出狼窩又進虎穴!請大家收藏:美女扶額,剛出狼窩又進虎穴!書海閣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