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橫禍

作者:壑中溪
眨眼轉至二月中旬,汴州的天氣比正月時暖了些,卻依舊不見一丁點初春景緻。

  不似珣陽,初春時節雖然春寒料峭,萬物卻已開始復甦了。

  靜思園中多是些四季常青的樹木花草,有些單調,卻勝在能與園中亭臺樓閣相得映彰,互相匹襯,搭出了一種別緻的雅肅之美。

  不過住在這裏一個多月,雲樂舒早已覺不出什麼新奇之處了。

  可偏又不耐煩出門去,只覺得外頭吵鬧。

  她曾經最是喜歡熱鬧的,如今卻也養成了半個好靜的性子。

  她百無聊賴地盯着小元旦翹起腳丫子忙忙碌碌地梳理皮毛,不曾發覺羅不悔正遠遠看着她,隱隱露出擔憂之色。

  除了與羅不悔說話時還有幾分從前活潑開朗的影子外,她其餘時間總還是悶悶的,鮮少出門。

  羅不悔一直擔心她心疾難愈,想盡辦法逗她開心。

  “舒兒,昨夜下了場雪,你睡得怎麼樣,還覺得冷嗎?”羅不悔緩步到她面前,俯身看着她與兔子,問道。

  雲樂舒仰頭笑眯眯地回道,“不覺得冷,昨夜連暖爐都沒供,我看我這寒疾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眉眼飛揚,像是在說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卻落得刻意。

  羅不悔見她如此,心情複雜,從背後掏出一個累絲的銀製小盒,“給。”

  雲樂舒眼前一亮,“這回是什麼口味的?”

  她站起身,將小盒打開,取出一顆指甲蓋大小的圓形糖果,興沖沖放入口中。

  品味了一番,她眨巴着眼睛,“陳皮話梅薑糖......嗯......甜酸適中,姜味不濃,比上回的紅豆薑糖好喫多了。”

  羅不悔笑道,“你喜歡就好,沒事當零嘴兒喫喫,可以驅寒除溼。”

  “姑娘,我家夫人送了帖子過來,想請您過去梨園聽曲子呢。”

  二人說着話,門外進來個丫鬟,手上拿着一紙帖子。

  雲樂舒打開看了看。

  王氏在帖中特意說今日林月虛特編了新曲,邀她一賞。

  還說郊外的道觀正在設壇求福禳災,梨園的人大多都拿了釵釧衣飾佈施寺觀,打醮焚香去了,園中清靜了些。

  林月虛

  雲樂舒想起十日前與他第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日小雪,雲樂舒應邀陪王氏到李記去取她爲感謝王氏的照拂特意爲其設計的釵環。

  甫出了門,便見林月虛撐着傘正緩緩行過門前的石橋。

  一身白衣,長身羽立,卻不曾湮沒於天地雪白一片,反像鋪陳雪景裏一抹詭譎的皓影。

  同樣是無瑕的白色,卻讓人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雲樂舒第一眼便覺得他的身姿有幾分師兄的影子,不免對他有了些探究。

  她遠遠看去,正好看到頑皮的孩童失手將雪球砸到了他的身上,混着泥土的雪髒兮兮的,將他雪白的衣襬染了污。

  他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王氏看到他很是驚奇,忙喚住他,道雪路泥濘,他又髒了衣服,邀他同乘馬車。

  雲樂舒纔看清他的臉。

  眉目綺麗,面如玉璧,五官精緻得略有些陰柔,可他氣質孤清,又將這陰柔給勻潤了去。

  雲樂舒暗道,除了氣質有些像雲湞,容貌上卻是一點都不像的。

  說過話方知原來他的病已好了。

  他那日是專門到廟中還願的。

  王氏問他何時能登臺,他笑着說,“若二位不趕時間,請隨月虛到梨園,月虛病了多時,早已技癢,願爲二位獻上一曲。”

  王氏大喜,雲樂舒便順着王氏的意一同到了梨園。

  馬車搖搖晃晃,雲樂舒扶着窗沿,眼睛看着外面飄飛的落雪,兀自沉默。

  不曾發覺那林月虛看她的眼神晦暗不清。

  林月虛的琵琶果真是一絕。

  修長的指尖像靈巧的鳥雀在琵琶弦上跳躍,輕攏慢捻抹復挑,一段急促而華麗的音色隨之溢出。

  雲樂舒聽出那是一曲《悲青阪》,演繹的是兵將慘死的悲切,敵軍驍勇的廝殺,以及對亂軍攘殺的恨意。

  雲樂舒第一次發現琵琶也能彈出這樣恢弘壯烈的曲調。

  琵琶聲中,悲切和恨意不宣而昭。

  “山雪河冰野蕭瑟,青是烽煙白人骨。焉得附書與我軍,忍待明年莫倉卒。”

  雲樂舒略有好奇,不知林月虛這樣一個文質小生爲何要彈這樣的曲子?

  那之後林月虛頻頻登臺,且每一次都會特意邀請她前去品曲。

  據王氏說,他素來孤傲自矜,鮮少主動邀約,應是將她當作了知音人。

  林月虛技藝精純,聽他彈奏確實很是賞心悅目。

  雲樂舒後來應邀又去了一回,知道他信佛,又常出入寺廟,她便送了他一串青碧色的碧璽十八子作爲見禮,手串上綴着一片觀世音象玉牌,寓意是好的。

  再之後王氏再來請她去梨園她都婉拒了。

  縱然林月虛琵琶絕妙,梨園人事紛雜,每次去都覺聒擾,她寧願待在家裏陪師父。

  王氏一片好意,熱情難當,知道她不耐吵鬧,特意告知今日梨園中人皆去觀中打醮祈福去了,雲樂舒握着帖子,難得地有了一絲猶豫。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姑娘,我家夫人說您要是實在身子犯懶,她便請月虛公子改期。”丫鬟見她遲遲不應,又補充道。

  被婉拒了兩次,王氏連臺階都給她準備好了。

  羅不悔輕撫了撫雲樂舒的手,“成日裏待在這園子裏,把人都悶壞了,你身上也好了許多,出去聽聽曲兒也好,難爲人家新譜的曲子特意邀你共賞,去吧。爹爹也許久未曾出門了,也想前去看看,你便當作陪爹爹出去散心可好?”

  雲樂舒才應下,將裝糖的小盒晃得鐺鐺作響,“好吧,看在爹爹送了禮的面子上,勉強陪您一陪吧。”

  羅不悔被她逗得啞然失笑。

  梨園今日果然清靜了許多,自進了大門就不曾見到閒雜人等。

  雲樂舒挽着羅不悔走過迴廊,便見王氏已在座中與林月虛閒聊,見她與羅不悔同行,二人略有驚訝。

  王氏起身,快手撫平衣裙皺褶,客氣地與羅不悔頷首笑道,“羅醫師今日也有雅興陪着雲姑娘來梨園嗎?快請坐。”

  羅不悔也朝她一笑,斜眼看過雲樂舒一眼,“實在冒昧,這丫頭如今懶得很,非得我這當爹的百般哄着才肯出門的。”

  王氏又親手遞了茶過去,眉眼帶着笑,“怎會冒昧,羅醫師能來,也是月虛的福氣,您喝口熱茶。”

  林月虛瞥過羅不悔,看着他對雲樂舒呵護備至的樣子,又看了一眼王氏的諂媚嘴臉,臉上掠過一絲諷笑,又很快隱去。

  他躬身行禮,“何夫人所言極是,能多得一位聽客,是月虛的福氣,月虛用三日三夜重新編排了一支曲子,還請諸位靜賞。”

  雲樂舒笑道,“洗耳恭聽。”

  “可否與姑娘借個人,我那螺鈿紫檀琵琶型碩體重,又置於高處,想請這位小兄弟代爲取用,陋舍不遠,就在那道垂花門內,很快便能取來。”林月虛將自己手上那面普通的紅木琵琶隨手擱下,詢問道。

  王氏驚道,“月虛公子說的難道是那面‘鳳眼琵琶’?你十四歲赴京,在官宴上演奏一曲《渡江雲》,技驚四座,相爺當即取來珍藏的遺世古琵琶,當衆賜予了你,你自以爲珍,從來不願在人前用它演奏,今日爲何願意讓它重見天日?”

  林月虛揚起漫淺的笑,“客貴,當以貴器合配,今日爲諸位彈奏,月虛引以爲貴客,用這‘鳳眼琵琶’有何不可?況且,我也正覺得只有這‘鳳眼琵琶’的音色方能將新曲所蘊之意彈奏得淋漓暢意。”

  王氏露出受寵若驚之態,忙與雲樂舒道,“雲姑娘,咱們有耳福了。”

  雲樂舒不知那鳳眼琵琶是什麼來頭,聽起來像是什麼遺世古器,應是貴重得很,又爲當朝相爺所賜,自然是林月虛極珍視之物。

  她對林月虛此舉有些疑惑,自己不通琵琶,實在稱不上知音,不知哪點值得他獻出這麼寶貴之物。

  當下也只按下疑惑,與晏子繆道,“子繆,你便幫一下月虛公子吧。”

  晏子繆陪着雲樂舒來過梨園數回,從未出現過什麼岔子,園中的一切他也早已瞭如指掌,故而他也不推脫,便陪着林月虛去將那面琵琶取了來。

  既取來了琵琶,林月虛抱着琵琶上了臺,緩緩坐下,輕撥絃索,慢轉琴軫調好音,方與臺下三人頷首示意。

  琵琶流水般淌出一段輕快的前奏,充滿了生機盎然的花語花香,彷彿能從那跳躍的音節裏窺見春色漸次萌醒,萬物自始復甦的融暖

  可不一會兒,絃聲漸緩,嫩綠青樹,芳草萋萋的濃稠春色忽然多了些濛濛細雨的愁思。

  低婉的悶聲似雨中悲鳴,長漫的尾音伸延,似謾憶紛紛,伴着舊寒一縷,鑽入人心,讓人聽了無端沉重。

  雲樂舒看着林月虛寂寥的神貌,心中忽然涌起一陣莫名的悲憐。

  她總覺得他藏着什麼祕密,又覺得他有種讓人無法直視的滄桑,明明他這樣年輕

  琵琶音轉,低低的悲鳴變成了短促的快調,就好像從漫天蕭瑟中忽然破繭而出一縷熹微的陽光,也似蒼茫夜色裏忽然洞開了一片光亮,琵琶曲調裏終於有了些許暢快之意。

  雲樂舒以爲接下來會延續這樣的節奏知道結束,卻不想,嘈嘈切切,忽然在一瞬間戛然而止,倉促地結束在方纔那最後幾聲圓潤的散音裏。

  羅不悔與王氏亦有些意外。

  林月虛抱着琵琶到臺下,躬身道,“不知各位聽得是否盡興?此乃《時霎清明》,描述的是清明時節的初春雨景。”

  王氏臉上有些難看,語氣隱隱透出不悅,“怎會選了這樣的曲子?”

  她下了帖子請人過來賞曲,連雲樂舒的父親都賞臉前來,這林月虛竟然演奏了這樣晦氣的曲目,簡直是打她的臉。

  “下月清明,月虛領命演奏此曲,卻嫌原曲太過悲切,這才悉心改來,請貴人賞鑑的。”林月虛垂眸,看起來很是無辜。

  王氏見羅不悔二人均未有不悅之色,便也不再說什麼,只轉頭讓貼身丫鬟去找掌茶水的重新沏壺茶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精彩內容!雲樂舒道,“月虛公子改得甚好,私以爲,清明節雖爲祭奠亡魂、緬懷先人,難免傷懷斷腸,但先輩積厚流光,定是希望後人走過他們鋪就的坦闊之路,明媚地活下去,曲子最後那濃烈的尾音恰如一道光,霎然點醒了沉湎悲痛之人,爲神來之筆。”

  其實她是有意借鑑賞之由開導林月虛,他的人和他的琵琶皆透着濃厚的陰鬱,心裏應該是有什麼難以排解的苦難。

  林月虛哈哈一笑,“姑娘太看得起月虛了,月虛改這一段,純粹是覺得心中暢快罷了。”

  “暢快?”雲樂舒狐疑地問。

  那琵琶分量不輕,林月虛一時抱得不穩,他雙臂收攏,將琵琶往上提了提,並未回答。

  王氏對他手上的琵琶尤爲感興趣,禁不住打斷他們的對話,問道,“可否讓我們看看這鳳眼琵琶?”

  林月虛走近王氏,將琵琶緩緩遞了過去,雲樂舒便沒再追問,起身湊過去欣賞那面古琵琶。

  直項四弦,造型流暢,以上好紫檀木製成,通身飾螺鈿花紋,刻畫手法極其精細,兩側的螺鈿工整對稱,一面嵌鳳頭,一面嵌鳳尾,二圖合二爲一,成一幅完整的鸞鳳圖,難得的是未有一筆彩繪,全由螺鈿鑲嵌而成,極考驗工匠的鑲嵌手法和作畫功底。

  雲樂舒驚歎於鳳眼琵琶的精妙絕倫,根本不曾發覺林月虛緊縮的瞳孔正肆意迸發出恨意。

  他瞥過一眼守在一旁的晏子繆,見其雙目微餳,呼吸粗重,顯然已有中毒跡象。

  方纔晏子繆隨他回房取琵琶時,他早在房中點了迷香,自己也已提前服下解藥,不過那香不會馬上見效,會隨時間慢慢發散,侵入內腑。

  故而他一直在等,等一個親手把仇人送入地獄的時機。

  你毀我前程,害我終生,我取你賤命,奪你福祚,應算公平罷?

  林月虛從腰間拔出利刃,遽然發動,用盡全力朝雲樂舒刺去——

  “舒兒小心!”一道寒光灼刺人眼,雲樂舒甚至還沒從古琵琶的美中擡頭,便被一股急迫的力量推開了。

  她狠狠撞向桌角,桌子上的茶盞玉碟碎落一地,她眼睜睜看着鳳眼琵琶摔落在地,崩掉了一絲絃索。

  王氏也被這股力逼得後退幾步,摔在地上,待看清發生了何事,立時被嚇得心膽俱裂,渾身癱軟。

  那林月虛手握利刃,殺意喧天,那把利刃正插在羅不悔胸前,深深沒入皮肉裏。

  “妖妃!受死吧!”林月虛雙目赤紅,瀰漫着令人顫慄的仇恨,瘋了一般從羅不悔胸口拔出匕首,再次撲向雲樂舒。

  晏子繆拼了命飛身撲過,用盡全力將林月虛擒住壓倒在地,可身上的力氣頃刻間像開閘泄洪一般忽然都被抽走了。

  他眼前一黑,昏死過去,耳邊響徹着痛徹心扉的呼喚

  “爹......”

  “舒兒,你快跑......”羅不悔胸前往外汩汩冒着血,顫聲催促。

  雲樂舒用雙手摁住他的傷口,可鮮紅的血液無論如何都止不住

  滿溢的血自她指間迸出,很快將她一雙乾淨玉手染紅,她想要將羅不悔扶起送醫,想帶他逃離這裏,可根本做不到

  林月虛已從地上爬起,持匕首快速逼近。

  王氏便乘着這空隙連滾帶爬地跑出去呼救,她顫手指着戲臺方向,大驚失色,嘶聲大呼,“來人啊,殺人了!殺人了!”

  園中聞聲出來了好幾人,連忙往王氏指的方向而去。

  王氏跌跌撞撞跑出了門,卻迎面撞上剛掀袍邁入的君亦止。

  王氏似看到了救星,不顧儀容地扯着他的袖角,疊聲道,“君上,快救救雲姑娘,月虛要殺她!”

  君亦止聞言,臉色遽變,本能地衝了進去,同時轉頭吩咐藍玄,“快去請張太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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