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嶽暻的野心
唯一剩下的九王,封地並無屯兵,不足爲慮。
政局已穩,他終於抽出身來親自操刀。
對軍伍兵制、士兵操練、軍務管理及軍器製造盡數進行調整,同時對嶽國軍力轄域重新進行劃分,並對各支軍隊的首將耳提面訓,令其在限定時間按要求訓練出足額優等士兵,不同等級士兵的相應標準由他親自定準。
軍中設嚴酷的考覈機制,半年一度的考試,若過則升等,若不過則降等,降無可降者,則爲末等兵,一旦打戰,需與俘虜、官奴一起做人肉盾牌衝擋在前。
因苟且怠惰淪爲末等者,每月倒數十人,處以極刑,每年從連續升等者中擇五人,由主將推舉爲軍官。
於是軍中人人爭長競短,奮勇爭先,短時間內軍隊作戰能力得到迅速提升。
軍器製造方面,仍在中央設軍器監,總內外軍器之政,但實際的管理模式大爲改觀,不再由軍器監事生產鑄造,再分配至各州各縣,而是因地制宜設甲鎧署、弓弩署、車船署等等。
軍器既造出,留足自用數目其餘報于軍器監,由軍器監統一調配至諸州縣。
如此一來,製造效率大爲提高。
短短一年,全國增設了數十處軍器署及冶煉場,招募匠人無數。
鐵質的鎧甲、斧、鉞、戈、矛、刀等又沉重又易鏽,硬度和韌性皆不足,而最上乘的純鋼兵器冶煉技術只有圖璧擁有,且打造百鍊鋼最重要的原料“精鐵”爲嶽國境內所缺。
嶽暻一直試圖在四圍鄰國尋找良礦與冶匠,想改進兵器質量。
由於不斷招募新兵填補缺員,軍糧時有不足,養軍花項漸侈,另外軍器抽換翻造亦是一筆不小軍資。
爲了壯大兵防,堅甲利刃,穩定軍心,嶽暻推出一套嚴刑峻法,對舊制進行了繼位以來最爲犀利的治改。
變法主要涉及簡政明刑,整肅氏族,提高賦稅,徹查貪腐,還設各項罰金令,若有臣民僭越觸法,可以金抵過。
根本目的在於籌銀,卻連帶其他好處,比如馴化臣民、強化威信、集權攏勢
嶽暻繼位後一直頂着壓力改制,從毫釐絲忽、涓滴溪流改起,雖然緩慢,卻讓舉國上下漸漸習以爲常。
又因他改的均是陳規積弊,這麼多年雖尚未到弊絕風清的狀態,卻也令下層的百姓黎民感到生活與國家正在與日俱進。
故而對於此番大刀闊斧的整改,雖一時羣情激憤,過了一段時間,民怨之聲便逐漸低了下來。
但此舉觸及門閥世族、勳爵權貴的根本,惹來許多官員的不滿,嶽暻卻大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心,雷厲風行,說一不二。
官紳世族之中,但有昏酒豪橫、橫行不法的,均依法緝捕罰金,不從或目無法紀、情節惡劣的,有官職的或降或奪,無官職的抄家充公。
一年來,因新法被誅殺的貴戚豪強便有五六人,被解職抄家的更是數不勝數。
於是百僚震肅,風化大行。
國庫日益充盈,嶽暻所愁之事逐漸只餘兵器冶煉一樁。
他尋覓多時,發現夷狄部落所據之地有一處天山烏地,地下埋藏着可觀的精鐵。
他與爾瑪王朝的右賢王犰偍暗盤各自所需,達成一致,終於解了精鐵之急。
有了原料,卻還缺匠人、鑄造譜,正當嶽暻苦無匠人擅於淬鍊精鐵時,流川轉身便送了個“圖璧間人”到了他跟前。
他打量了那人一眼,笑得譏嘲——原來是文淵。
那廝衣衫襤褸,囚首垢面,那隻被他廢掉的手無力垂在身側,晃晃蕩蕩。
文淵見了他連連分辨,解釋自己並非間人,又道出自己的遭遇,乞求嶽國收留。
嶽暻對他厭惡至極。
他此前派流川與其交涉委制兵器之事,才知文家楚家的關係如今已今非昔比,兩家早無生意往來,楚家那冶煉場如今也兜兜轉轉被官府收爲官營產業,他去年金陵一行投出的問路石註定石沉大海。
文淵對他來說已無價值,他下令將其遣送回圖璧。
文淵卻大喊,“流川大人便是當日與我交涉兵器採買的劉老闆,我知道......我知道王上需要兵器,我手裏有兵器鑄造圖,請王上收留我,我願在王上身邊做事,肝腦塗地,在所不惜。”
有道是微風自東來,好風與之俱。
嶽暻立即換了副寬厚和氣的面孔,幽幽道,“空有鑄造圖,孤無匠人,亦是徒勞無益。”
文淵忙又道,“小人有辦法找到精於冶煉鍛造的匠人,只需給小人一些時間,必不辱王上之命。”
嶽暻心頭鬆快,眸光裏藏着狡獪,笑着將之扶起,答應保他小命,又賜官職,讓他與流川一起共事。
這日,爾瑪王朝二皇子犰偍到訪嶽國,嶽暻命人備下酒饌宴席,帶了金婉容親自接見。
爾瑪人喜愛胡琴,金婉容是宮中唯一一位擅胡琴的宮妃,爲此嶽暻特將金婉容帶出冷宮,承諾她若演奏能得犰偍滿意,則放她回自己的宮殿,恢復其位分。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爲了此次表演,她已苦練許久,專門拉奏犰偍平日最喜歡的胡曲。
她抱着胡琴,嫋嫋婷婷跟着嶽暻入席。
一身楓紅色對襟軟綃紗裙,紗裳透出姣好身段。
雪白凝脂,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修長雙臂抱着胡琴,回身舉步,微微一笑,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
還未表演,已將犰偍的心笑軟了。
美人沉醉拉琴,胡琴清亮動聽。
一曲了,犰偍撫掌叫好,“王上的後宮真是臥虎藏龍,竟藏着這麼一位潛淵的小赤龍,這曲子我素來喜歡,沒想到由貴國的美人信手奏來,竟是這樣別有風韻,人美極,曲好極,真叫人樂不思蜀了。”
“多謝右賢王誇讚。”金婉容見他如此滿意,心裏喜不自勝,暗道自己出冷宮有望。
金婉容水靈靈的,透着嬌麗可愛,一笑便似春半桃花。
犰偍心想,這嶽國的美人果真與他爾瑪的女人不同,尤其這嶽暻的女人,個個均是百裏挑一,身段嬌軟多了,聲音動聽多了,樣貌也美麗多了。
嶽暻暗窺犰偍反應,緩緩笑道,“愛妃,你去敬右賢王一杯酒。”
金婉容捧了酒盞上來,盈盈一笑,“妾敬右賢王。”
美人傾身向前,羅袂輕揚,幽香沁鼻。
犰偍接過酒,觸及那軟手溫肌,心裏似被貓撓了一爪,越搔越癢。
“此番閣下送來的精鐵能制兵器數千,多謝閣下慷慨相贈。”嶽暻擡臂舉杯。
犰偍的目光才從金婉容身上挪開,舉杯,“何足掛齒,若非王上爲我獻策,我也不會在父汗面前扳回一局,接下來我的大計還望王上多費心,日後我若能徹底取太子而代之,登上汗位,必與貴國締約爲盟邦,同休共慼。”
“在進行下一步之前,還請右賢王多多隱忍,外弛內張,切勿鋒芒過盛。以右賢王之稟賦才能,一朝事成,必能聲侔鬼神,憚赫千里。”嶽暻嚥下美酒,聲調謙和,將恭維之語說得不愧不怍。
犰偍志得意滿,大笑道,“我與王上真是想到一塊去了,我也不想急於求成,引得太子忌憚,那天山烏地畢竟離他的轄地不遠,我可不願毀了王上的宏圖大略。”
嶽暻眸色一沉,旋即淡淡一笑,“所謂同明相照,同類相求。你我是同一種人,自然能洞悉彼此,亦能理解彼此,右賢王求的是攘內爭權,在下求的是拓疆南下,相輔而行,利益均沾,纔是最好的結果。”
“你我確實是同類......我聞得王上一些逸聞軼事,知道王上並非老嶽君早年定下的繼位人選,我實在是好奇,王上是如何在萬壑爭流中闖了出來的,稗官野史我聽過不少,均言王上乃是天賜神運,無論從誰口中說來,皆是如此,概莫能外。”犰偍輕輕擦掌,饒有興趣又道,“王上別介意,我這人好學不倦,如今這境地與嶽國當年諸王奪嫡類乎,王上是勝者,不免想與王上討教一二。”
這是嶽暻最爲忌諱的話題,沒有人敢這樣當面在他面前談及。
金婉容只覺嶽暻身上的氣息忽然陰冷起來,忙半倚嬌軀,嬌滴滴地遞過一杯酒調和氣氛。
嶽暻接過金婉容玉手端送的美酒,模棱道,“道是僥倖並無不妥,當時幾位哥哥爭得厲害,手足相殺,爭到最後父王見實在沒剩幾個儲君人選,才定下孤來,孤不過是撿了個便宜。”
“看來王上是命定的國主。”犰偍雖不信,看着嶽暻身邊倚姣作媚的金婉容卻也沒了談論下去的心思。
身邊的侍者爲他添酒,擋了他的視線,被他不耐煩地撥開。
“右賢王是阿孜罕最爲出衆的兒子,何嘗不是爾瑪最衆望所歸的可汗人選。”嶽暻瞟了金婉容一眼,與犰偍笑道,“現如今閣下與孤已同船合命,孤爲閣下苦心竭力,也請閣下信守諾言,爲嶽國提供源源不斷的精鐵,否則你我都要走不少彎路,何苦來哉?”
酒液醇香,犰偍滿是須髯的臉漸漸上了紅。
他手上把着盞,與嶽暻說着話,眼睛卻不斷地往金婉容身上瞥,“王上......此番來嶽,一路遇到不少女子,卻並未見過像這位娘娘一般精通胡琴,且生得國色天香的,不知王上能否割愛......”
他雖然需要嶽暻爲他出謀獻策,助他功成,卻也覺得自己手中握着精鐵礦源便如捏住了嶽暻的命脈,酒勁上涌,說話竟狂妄起來。
金婉容的臉唰地白透,渾身徹涼,伸手抓住嶽暻的衣袖,滿眼哀求地看着他。
“右賢王,你可知這是孤最爲寵愛的愛妃......”嶽暻嘴邊噙着淡似無痕的笑,眼眸裏深晦一片。
金婉容臉色稍緩,才抽回手,又聽嶽暻豪爽一笑,“不過,既然右賢王想要,孤便忍痛割愛一回......還望右賢王善待美人。”
犰偍深凹的眼眶裏嵌着爾瑪人特有的藍瞳,深邃眼睛煥發出興奮的光彩,滿臉喜色起身,跨步向前拱手作禮,“多謝王上,王上慷慨贈我至寶,我定讓人加快精鐵開採速度,多多運回嶽國......”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金婉容癱坐一側,嘴巴動了動,到底不敢當場說出半句推拒之言。
她再傻也聽得出這其中的利害攸關。
嶽暻當日因她幾句失言便絕情將她撇在冷宮一年餘,他的薄情和狠厲她才領教了一鱗半甲。
若是她壞了他的事情,便不是被轉送他人那麼簡單。
耳邊是兩個男人杯酒言歡,言笑晏晏,金婉容面如土色,心裏一片蒼涼。
好不容易出了冷宮,她費盡心思爲這宴席上的胡琴表演做準備,只想着能爲他分憂,藉此回到他身邊,再度取得他的寵愛,她未曾料到
眼前這個曾經柔情蜜意說愛她的男人會笑着將她隨手送給一個夷狄粗人。
“玉蕊,你放心隨右賢王回去,孤會賜你一份厚賞。”
這是他最後一次喚她閨名,依舊用那樣溫柔的語氣——蠱惑人心。
金婉容緩緩從他身側起身,在他席座前跪下,苦澀拜道,“妾......多謝王上。”
鄺太傅入宮時恰撞見金婉容淚眼朦朧地被犰偍摟抱着上了出宮的轎輦,心中大爲震驚,問過嶽暻的近侍慎懷才知,金婉容已被嶽暻當做禮物送給了犰偍。
鄺太傅一張老臉頓時變得難看,覺嶽暻此舉甚爲失格。
且不論嶽暻將一年前宿仇難解的寇敵奉爲以國賓禮遇相待的座上賓,連宮中的后妃都拱手相讓,簡直是國恥。
他憤怒地請見嶽暻,想問清楚究竟爲何要屈節至此?
鄺太傅一向保守迂執,卻一心爲國,嶽暻對他還算恭敬禮待,他耐下性子與他解釋自己此番用意,“太傅......‘非強兵無以備豫,非廣蓄無以養兵,此根本綢繆之至計。’孤說了這麼多,還望太傅理解,我嶽國兵強馬壯,國庫充裕,唯有兵器一項久落人後,爾瑪有精鐵礦源,孤助犰偍奪位,兩相利益交換,各取所需,有何問題?況且區區一個女人罷了,能以其身襄助一二,是她的福分。”
“變法之後,國中大有日月重光之景象,如今天下太平,內外無憂,王上究竟爲何要這樣執着於尖兵利刃?莫非王上想要......拓土開疆?”鄺太傅被自己的猜測驚得失語,鬚眉皆顫,半晌才又問,“是北上滅夷狄,還是南下侵圖璧?”
嶽暻緘默不語,略蹙眉看向他。
嶽暻既與爾瑪人達成合作,必然是要借夷狄之力轉攻圖璧。
鄺太傅看向嶽暻,似乎能從那鷹揚虎視的目光中讀出勃勃野心。
鄺太傅知道自己這問題問得冗餘,卻仍不可置信,“王上想要攻伐圖璧?”
“太傅,一朝天子一朝臣,您是舊臣,卻也須知吐故納新的重要性,不能一味學父王那幫舊臣因循守舊,嶽國如今不過是個邊陲小國,仰人鼻息,年年做小伏低向圖璧上貢,嶽國分明可以更大更強,爲何孤要這樣永遠守這一隅之地,向人卑躬屈膝,我嶽國難道不能像圖璧一樣獨佔鰲頭?”
“可是夷狄狡詐陰險,與之交涉無異於與虎謀皮,王上這般摻和進人家的內部權爭,恐有一朝之患......遑論圖璧有皇甫丹鎮守西北,我們如何能打得過?惹怒了圖璧,引來報復,我們恐怕要步前冀國、獻國的後塵,屆時戰火延綿,百姓遭難,社稷動盪,王上苦心創下的太平之勢只怕要毀之一旦。”
“太傅,你是信不過嶽國的國力,信不過孤的謀算,還是在懷疑孤的治國才能......”
皇甫丹?只怕他二人之間是在暗中較量呢,嶽暻輕哼,他不信君亦止能容下這矜功自伐的武將。
鄺太傅伏地惶恐,“老臣不敢。”
腹中千言萬語終究不敢再提。
“侵吞圖璧絕非一蹴而就之事,我國兵力衰微日久,確實是卵石不敵,待選兵秣馬,萬事豫備,孤會先找幾個邊陲小國練練手,孤心中自有經緯,太傅不必擔憂......對了,今日太傅進宮所爲何事?”
嶽暻將隨意興兵討伐說得輕閒隨意,鄺太傅聽得心中森涼。
除了夷狄那起子未開化的蠻人外,如今諸國相安無事,誰會出頭去打破這樣的均衡?
“犬子之寧締姻已久,前不久才定下婚期,五日後將在家舍婚娶,老臣特來向王上告假三日。”鄺太傅被嶽暻的所作所爲攪得心亂如麻,額蹙心痛,纔想起自己所爲何來。
“孤記得令郎迎娶的是......杜雍杜少府家的千金?”
“正是。”
“......杜少府雖然在京都爲官,一直居少府監之位,爲禁宮內府徵山海池澤之稅、收藏地方貢獻,說破了,也只不過是個從四品官職,太傅家這樣門第,緣何擇了這戶親家?”
“兒女的親事是家中祖母定下的,之寧與杜家的那個孩子有自小的情分,也算是水到渠來,鄺家雖居高位,從無倚官仗勢之心,更無門戶之見,杜少府爲人正直勤勉,他的女兒才貌兼全,家中諸人都很滿意。”
“哦......”嶽暻指尖摩挲,“那孤便提前祝令郎佳偶天成,瓜瓞連綿,屆時孤定備下賀禮命人送往貴府。”
鄺太傅心情複雜地道了謝,失魂落魄地離了宮。
攻伐圖璧,圖璧北境的槐裏首當其衝,是攻克的第一道防線,亦是母親的梓里故土,如今尚有數支親系衍居在那裏。
血脈相向,自相火併,叫老人家如何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喜歡美女扶額,剛出狼窩又進虎穴!請大家收藏:美女扶額,剛出狼窩又進虎穴!書海閣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