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相看一笑溫

作者:壑中溪
翌日,兩個孩子一大早便被乳母帶了出去,雲樂舒與紫璃在牀上躺着說話。

  不多時,君亦遠便急吼吼衝進房中,連門都沒敲,嚇得二人眼跳心驚。

  君亦遠幾步到牀前,與妻子對視一眼,旋即驚慌道,“阿璃......阿璃......不好了,今日皇兄與幾位大臣在獵場秋獮遇刺,現在命垂一線,我......我得趕緊去一趟,你們在家等我消息。”

  他與妻子說話,眼睛卻往雲樂舒身上瞥,心裏暗自緊張,生怕自己露出破綻。

  看着他做作誇張的表情,紫璃悄悄打量了身邊雲樂舒一眼。

  見她並未起疑,才忙接着演,“什麼?圍場怎會有刺客?”

  雲樂舒只覺渾身血液涼了下來,一把掀了被,踉蹌爬下牀,抓住君亦遠的手臂,語氣又急又顫,“怎麼會?”

  “許是近來我們的動作驚動了皇甫丹,他們要搶先對皇兄下手......”君亦遠被她抓得喫痛,劍眉深深一皺,心裏總算是徹徹底底信了這丫頭心悅他那苦命皇兄。

  “他人呢?快帶我去見他......”雲樂舒急得帶了哭腔,又悔恨自語道,“我不該回來的......”

  臉龐蒼白無瑕,鼻尖和眼眶卻急得微微氳紅,眼波動盪,像一潭碧水忽然被驟雨打破了平靜。

  “說什麼呢,這與你有何干?別胡想,你擔心君上,隨王爺先去看看再說。”紫璃心中愧疚,卻狠了狠心,連忙從牀上起身,快手替她穿好衣服。

  不管怎麼着,這回時機確當,人也合適,可謂萬分得宜。

  這時不盡全力促成這兩個口是心非的人,更待何時?

  “那什麼......皇兄他人現在就在相府,走,我們一起去,馬已經備好了。”君亦遠看她面無血色,精神恍惚,也有些慌了,詢問地看了妻子一眼,“要不還是套馬車吧?”

  “不,就騎馬。”雲樂舒狠狠咬了咬脣,定下神,飛快將頭髮綰在頭頂,在腰間繫上玉帶,利落壓下帶勾,又套上黑皁靴。

  她心亂如麻,甚至沒有去想,爲何君亦止要在中秋節前一日出宮秋獮。

  圍場遠在京郊,秋獮圍獵必然也有御醫跟隨,君亦止既然命懸一線,卻爲何反被送去相府?

  雲樂舒說罷徑直跑了出去,君亦遠與紫璃眼色一番,微微頷首,匆匆追了出去。

  還好清早街市的人並不多,二人策馬狂奔,在街巷中穿行無阻。

  仲秋時節,晨起還有涼涼的薄霧,風也格外冰涼,二人卻顛出一身汗來。

  君亦遠身上冒着冷汗,看着雲樂舒奮不顧命趕路的樣子,有些後悔這樣騙她。

  她的脾氣可不比雲湞,到時候可怎麼哄得回來?

  霧失樓臺,蒼茫一片,晨風亂拂,拂不散山巒靉靆,雲樂舒淚流了一面,既恨怨又後悔。

  恨天不公,怨愛無能,恨造化弄人,怨禍生不測,又悔自己非要回來。

  她一世都將困於命數,無法自脫,何苦害人害己?

  相府一反常態,門戶大敞,似乎早就知道有人會急如星火地趕來,特意提前爲那人摒除所有攔擋。

  雲樂舒雙腳無力地夾緊馬腹,身子微微後仰,藉着後仰之力勒馬。

  她的手顫得厲害,好一會兒才催促着駿馬停下,下馬時一度站不穩。

  袍衫絆腳,她急撩起衣襬揪在手中,烈火一般大步衝闖了進去,臉色如同落了霜的梨花一般,雪晶晶的,冰涼涼的。

  他籌謀兩年,若在此刻功虧一簣,他所受的委屈和屈辱,所廢的精力與算計全都沒了意義,還有這圖璧的天下,該怎麼辦?

  她——又該怎麼辦?

  竟連一個寄託都不願留給她

  若早知如此,又何妨將心意道與他知。

  君亦遠親自將兩匹馬拴好,雙手抱胸,悠哉悠哉地跟了進去。

  雲樂舒神魂不寧地跑入府內,頭頂的玉簪滑落,頭髮散了周身。

  她越過照壁,穿過長廊,滿頭青絲在劇烈的跑動中不斷地翻揚,又快速地落下。

  花園的藤蘿紫花開得比前年還要多,還要燦爛,垂落的花枝柔曼千端,找不見藤根所向,只有鋪疊錯落的紫花,無邊無垠地延展,遠遠看去宛若世外仙林。

  相府屋宇衆多,她不知道君亦止被安置在哪一間房,一路都未見人,急得想哭,停下腳步回頭去找人,卻有個熟悉的聲音輕喚她。

  “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聲音像泉水低旋,天然清冽,卻帶着幾分低啞。

  她怔怔回身,看向煙紫絢爛的一幕,眸間落了一道雋逸的身影——

  清俊面龐,溫柔眸光,銀白綢衣,玉帶銀冠,站在那片宛若虛幻的紫花前,說不盡的風流蘊藉。

  “伯堯......?”淚光模糊了視線,她哭着跑向他,扶起他的雙臂,摸摸他的臉頸,又想檢查他兩年前肋下的傷口,反被他按住,一把抱在懷裏。

  君亦止兩年來頭一回笑得如此暢懷無礙。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他心中暗歎。

  那隻靈動嬌俏的小黃鸝,終於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我一早便在此等候,未曾離開這裏半步,不曾去秋獮圍獵,亦不曾受傷。”他揉着她馨香的發,整顆心軟得幾乎不成型。

  他等着她覺察出他們合夥誑她的詭計,等着她像從前一樣惱火使性,她卻遲遲不發火。

  她從他懷裏掙出來,仍驚魂落魄的模樣,半晌才擦了擦眼淚,“所幸是假的,我真的好害怕你出事......”

  她仰頭看他的眼睛,又坦然說道,“你們想要我一句真心話,我便告訴你們無妨......”

  “我離開的這兩年裏,從未忘記過你,哪怕一朝一夕......我心裏一直有你。”

  “兩年前分別時我故意誤導你,讓你誤以爲我還對師兄有情,其實我早已放下,他是我年少時唯一能企及的夢,我情不自禁將他當成了我的精神支柱,以爲沒了他我再也不會幸福,便是如此,我對你有天然的敵意,我故意不去挖掘你的好,只看到你的壞......”

  “自汴州重逢,我一日日看着你事無鉅細地爲我安排,爲我善後,我既感激,又害怕自己沉溺,可我偏偏就是無用,每天總是噩夢纏身,心緒不寧,只有你,能讓我的心平靜,我只要想到你就在旁邊,便什麼都不怕,那時我根本不知道對你的依賴會持續到如今,變成這般割捨不下的愛戀。”

  “回京後,我一直想見你,這是很糟糕的事情,我怎麼能總是想見你,我怎麼能還像在船上時那樣縱自己依賴你呢?臨行前你在觀景臺最後一次向我表明心跡,我的心跳得好快,我好想也向你坦白心意,好想留下來,可是我不可以......我......”

  她又哽咽起來。

  昨日聽了元郡望與君亦遠一席話,他先是驚詫狐疑,後來才漸漸肯信一二。

  直至當下,她坦蕩無欺地將自己寸心寸意娓娓道出,他才篤定自己已在她心裏掙得了三分地。

  可即便早有心理準備,聽她這樣毫無隱曲地剖白,仍讓他震顫不已。

  “舒兒,沒有什麼不可以,你可以愛我,你可以留在我身邊。”君亦止打斷她,從袖中取出一紙命書,“你的命相雖有跌宕起伏,卻也絕非什麼天煞孤星的命,只是千千萬萬個普通人中相當尋常的一個罷了,甚至,還稱得上貴人。”

  那命書上寫的是她的名諱、生辰、八字,下有批言:

  天姿文秀日。臨長生,支坐食神,天乙貴人。學堂詞館貴人命,天姿文秀人多情。最喜三星相拱照,詩琴歌樂官絃聲。

  癸卯日生,衣食不少,兇中化吉,早年不順,財來財去,中晚年好。凰鳥之命,遭遇妒嫉,好事難全。時柱劫財坐比肩,富而有殘,父母難靠,鴛鴦離合,婚姻多舛,但否極泰來;癸卯日坐長生、日貴,食神吐秀,主人聰明機警,人緣佳,長者尤喜,女命癸卯,生子書香早遂、筆掃千軍。夫妻多恩愛,和樂之相。癸卯日透出己字者,有云行雨施之象,必有經濟之才也。春夏吉,秋冬不吉

  她捏着命書,眼淚一點點流下眼角,心裏依舊沉甸甸的,卻道,“這上面寫的一半爲過往之事,分毫不差,一半爲後事之預,全是吉言......我很感激你們這樣委婉相慰,可實在不必如此。”

  她只當他們爲解她心結,又做了場戲與她。

  “你還是不信?那便隨我出府,街上窺命相士也有,算命術士更不缺,隨你指來,如若他們皆言你非不祥之身,你就好好留在我身邊,可好?”他抓住她冰涼的手。

  她還未說話,便被他帶出門去。

  門外不知何時備下了馬車,她被止小心翼翼地塞進車廂。

  公孫朔與君亦遠就站在二樓山牆的遊廊上,藉着一棵兩層樓高的芭蕉遮擋,鬼鬼祟祟地窺視。

  見二人這就走了,只覺得還未看夠。

  君亦遠還想跟出去,被公孫朔敲了敲腦殼,“你家那位還等着你回去通報呢,還不快去,給人家留點空間,曉得不?”

  君亦遠“哦”了聲,不情不願地回了王府。

  車廂逼仄,二人相對而坐,雲樂舒看着自己思念了兩年的人,只覺恍惚過了半輩子。

  君亦止眉眼含笑,任她直勾勾地瞧,伸手去拔自己發冠上的銀簪,遞給她,“頭髮散了。”

  他的發冠梳得仔細,其間有暗簪固定,輕易不會散,去了銀簪也絲毫沒有影響。

  她卻不同,隨手綰的發,隨手別的簪,輕而易舉地就甩掉了。

  她接過銀簪,三兩下又綰好了發,鬢髮如墨,眼尾暈紅。

  想是還覺得委屈,她微微抿嘴,而後道,“以後別再這樣嚇我,我害怕......”

  “以後都不會了。”君亦止伸出手去,“你說你心裏有我,我真高興,我以爲這輩子都等不到這一日......”

  她不肯將手給他,“並非相愛就一定要在一起......”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兩年前,若我知道你我兩心相悅,我仍會送你離開,可現在皇甫氏已入窮巷,不足爲懼,無論如何我也要留下你,我需要你,雲樂舒,這兩年來我何嘗不是日夜相思,嚐盡孤寂?難得相愛,爲何不遂了彼此的心?我怎麼忍心讓你孤零零地漂泊在外?你也需要我,不是嗎?”他循循善誘,聲音如蠱。

  是的,她很需要他,像從前需要雲湞那樣的需要他,甚至需要到每晚靠着相似的橙果香櫞的味道才能安心入睡。

  “我知你心有顧慮,也知你怕失去,但這些盡是心鬼魔障,與你從前愛慕雲湞那會兒並無兩樣,那時你被假象矇蔽,以爲自己沒了他會活不下去,可如今不也能將他放下了?你現在以爲我們所有人靠近你必有災厄,將自己視爲孽根禍胎,不過是接連的打擊猶如杯弓蛇影,讓你心生懼意。”

  “你的心病終究要醫好,否則你餘生要怎麼辦?我呢,我又該怎麼辦?你這樣,亦是我的心病啊。”

  君亦止手掌仍在她面前展開,安靜地等待。

  馬車漫無目的四處奔行,車窗外是熱鬧街市,行客如雲。

  中秋的彩燈果品祭物琳琅滿目,討價還價的聲音紛雜卻有種平實的煙火氣息,是她最渴望的熱鬧。

  她緩緩伸過手,把手放在他掌心。

  他一瞬收緊,順勢坐到她身側,把她如同珍寶一樣擁到懷裏,聲音低啞,像在撒嬌,“你該摸摸我的心,這些年來有多苦,又被你傷得有多疼。”

  “對不起......”她乖順伏在他胸前,是久違的溫暖。

  她小心翼翼地拿掌心貼着他的左胸,略顯急促的心跳自掌心傳來。

  “日月蹉跎,迂迴曲折,再也不要因意氣而分開了,嗯?”君亦止頜線緩潤下來,滿臉是幸福神色。

  “這一回,不會錯了吧?”她微微仰頭,光潔的額頭緊貼着他的下巴,怯怯地問。

  那年她一門心思要嫁師兄,人人都說她錯了,只是她根本聽不進去。

  “怎會錯?一來,我與你無血親,二來,我知你底細,你懂我過往,三來,我愛你至深,你心中有我,四來,令尊生前已認下我這個女婿,五來......”

  “好了好了,不會錯,我選了你,不會錯。”他如數家珍,她若不及時打斷,他只怕可以說到九十九。

  她從他懷裏出來,更加不拘不顧地看着眼前人。

  劍眉星目,雙眸像浸在江南煙雨裏,有些溼淋,又有些朦朧,可滿滿的愛意又是別樣分明。

  他眼神裏毫不掩飾的偏愛和喜歡,從那年她病得稀裏糊塗時到如今,別無二致。

  她朝他微微一笑,他亦回以溫柔的笑。

  山似玉,玉如君,相看一笑溫。

  馬車在一處江湖相士的攤位停下。

  君亦止在車內等候,雲樂舒獨自下車,寫下自己的生辰八字與那相士。

  相士一番掐指推算,大致說了她的命相,雖不如命書詳盡,大致意思卻是差不多的。

  後來雲樂舒又陸陸續續見了四五人,甚至連面相手相都讓對方細看。

  可不管換了多少人,不管對方測算所依據的是易經、三命通會、還是四柱預測,得到的說法雖各有微異,卻大抵是相同的,沒有一人說她不祥。

  他們漫無目的走了半日,已走了很遠。

  君亦止不可能將這一路所見的人全部買通,何況其中還有一個是她隨機向青樓小倌打聽來的,住在七拐八彎的巷弄裏,一般人找都找不着,便是如此,那人的說法也沒甚不同。

  “那命書乃祭司局所擬,不會有錯,我不必拿這個來哄你,命書道你婚姻多舛,但否極泰來,將來夫妻多恩愛,乃和樂之相,你此番歸來正是轉圜,是時機正好,你便是想走,只怕是難了,畢竟天意如此。”君亦止認定當下便是二人的轉折,無論如何也要留她下來。

  雲樂舒傾身上馬車,捉住他探過來扶的手,坐回車廂。

  聽他說什麼夫妻恩愛,和樂之相,頰邊悄然露出一點粉紅,故作板正地笑了笑,“天意叫我留下,那我只好留下了,我們接下來去哪裏?”

  她的姻緣情劫大抵就到此爲止了,她與師兄皆有了良人爲託,今後該順遂了吧?

  “一共才見了五人,夠了嗎?”他溫柔地問。

  “夠了。”她心境忽然豁亮起來,語氣鬆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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