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報仇
她才如夢初醒,暗自收斂神色。
脣邊立即新綻一朵笑,略有打趣,“如此看來,王上也只是貪圖顏色而已。”
嶽暻溫柔注視她,糾正道,“一開始確實是孤見色起意,可後來朝夕相處,也是真的日久生情,否則孤也不會那麼......”他突然不說了,看着案上墨跡未乾的詩詞,頓了一下,口氣唏噓,“只恨不能早些認識你......”
若早些認識她,他二十幾年來的生活不至於過得如此孤獨無望。
他從不相信這世上除了顧嬤嬤之外還能有人能讓他如此牽掛,也不相信有誰能像顧嬤嬤一樣不問回報地真心相對。
千帆競過,他生命裏遇到的每一個人,得到的每一分關照,都是別有所圖。
正因爲深知你來我往不過是純粹的相互利用,那些曾施以援手又棄他而去的人,在他心裏掀不起半片波瀾。
唯有她,拋開他狼藉聲名,願意贈他等量齊觀的尊重,像一束無私心的光,等量地照亮他的晦暗。
他寧死,也不會放手。
他乏善可陳的人生裏需要這樣一份溫暖。
他說着說着,言語目光都愈加癡纏。
雲樂舒佯裝不見,輕輕托起他寫就的那幅字,擱在案頭晾着,又格外珍視地拂去上頭被風無意帶來的梅花殘蕊,“甜言蜜語說給百千人聽,分到我這兒,也就一點兒,說的都是虛話,我不信。”
美人挑眉作嗔,酸溜溜的模樣與手上珍視的動作疊加一處,似乎可以理解爲男女示愛的隱晦表達。
嶽暻踱步到她身後,微微俯身,兩臂圈住她,下巴埋在她冰涼頸間,“孤從前孟浪,卻也沒有你說的這麼離譜,百千人,你可真是擡舉孤了......”他暗自受用,卻也擔心她會在意他曾經於男女之事上的荒唐,便鄭重其事地剖白,“以前都過去了,孤向你保證,心裏只有你一個,枕畔也只願有你一個,其他人,從前、現在、將來都不會入孤的眼。”
“嗯。”她懶得去揣摩他話裏有幾分真。
“孤對你一心一意,天地可鑑,那,你呢?”他將她扳過身,與她對視。
男人的逼視像一雙手覆落下來,形成一種無形壓力。
她甜甜一笑,化解了男人眼中三分警惕打量,而後啓齒,“我已經在努力了......這種事情哪有一蹴而就,你諒解我一些,好不好啊?”
情態嬌憨,語氣討俏,讓人喜歡得緊。
嶽暻發現,她似乎真的開了竅,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不再有對抗之意,且知道如何用自己的方式順他的毛。
比如哪怕知道他想聽到的是“我也對你一心一意”這樣的答案,卻寧願選擇坦言,也不願說假話騙他。
他一直深信,只要他比君亦止對她更好,她自然會釋懷他把她從君亦止身邊搶走的恨,亦能彌補她失去兄長的痛。
只要她真的願意嘗試着愛他,他等一等又何妨,她總有一日會心無芥蒂地接納他。
“這是在向孤撒嬌麼?”他眉開眼笑。
“你不喜歡麼?”她反問。
“喜歡。”他不假思索。
她嗤嗤笑起來,撥開他的手,擰身從他臂彎裏出來,“時辰不早,你得去上朝了。”
他看了眼天色,大感敗興,“時間過得真快。”
慎懷在載雲榭外靜候,瞧見嶽暻明明已經掀袍跨過門欄準備離開,只一瞬,又急轉身入內。
慎懷無意一瞥,見男人高大身影俯下身的動作,忙低頭垂目。
過一會,嶽暻春風滿面從載雲榭出來,雲樂舒一邊扶鬆散的髮髻一邊跟在其後,“別忘了你答應我的。”
嶽暻轉身看她狼狽的模樣,豪爽道,“一會朝罷孤會處理好的,至於流川,隨你驅使,他這些日子對你兄長一事所知所聞,全都不會瞞你一個字,你查出什麼,要如何處置,孤不會過問。”
雲樂舒看着他遠去背影,臉上的表情慢慢凝滯。
隨後伸手在溼潤的脣上狠狠蹭了又蹭。
嶽暻走後不久,雲樂舒急巴巴想找阿兆,阿兆恰領着位年紀稍長的宮女來拜見。
“奴婢尚寢局毓貞,給舒貴妃娘娘請安。”宮女二十八九的年歲,神情嚴肅,不苟言笑,行禮時一板一眼,看着便是不好相處之人。
尚寢局專司寢褥之事,可嶽暻離經叛道,臨幸后妃皆隨心所欲,從不遵循侍寢規矩,尚寢局名存實亡。
“王上有過聖諭,宮中娘娘們每逢侍寢,事後都賜補湯,還請娘娘當着奴婢的面飲下,奴婢好回去交差。”毓貞從食盒裏捧出一碗湯水,奉至面前。
雲樂舒心中疑惑,接過湯藥,嗅出幾味中藥後,疑惑盡釋,爽快飲下。
毓貞似乎見慣這樣的場面,收回藥碗便面無表情告退。
阿兆急問,“娘娘,你怎麼說喝就喝,萬一有毒呢?”
“那碗湯藥沒有毒,裏面有充足的延胡索、常山、麝香,是很常用的一個避孕方子,從前聽小殿下說過,嶽暻在鳳藻宮過夜後,也會差人送補藥給王后,或許......宮裏皇嗣凋零,並非巧合,是嶽暻根本就不想要第二個孩子。”口中苦澀藥味令人莫名心安,她眉頭舒展,目光追逐着流渠裏遊動的錦鯉。
小主,這個章節後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面更精彩!阿兆喫驚地捂嘴,“這是爲何啊?”
“老嶽君子嗣繁茂,晚年時諸王傾軋,爲奪嫡,弄得兄弟鬩牆、手足相殘,嶽暻在當時地位卑賤,能在一衆背景強硬、身份尊貴、實力強悍的兄長中拼殺出來、繼承王位,極不容易,只留了小殿下一個繼君人選,應是爲了杜絕奪嫡相殘之事再度發生。”
如此最好不過,她不必再擔心受孕之事。
“阿兆,去傳流川來,我要爲兄長報仇。”她目光沉冷,語氣淡然。
流川領嶽暻之命徹查雲湞中毒一事本就已有眉目,雲樂舒傳召後,二人互通有無,略一推敲便有了新的發現。
那個傳話的宮女名叫緗嫀,是賢妃宮裏的人。
流川欲親自提審緗嫀時,卻被告知緗嫀日前失足落水,被人發現時已溺斃多時。
線索既斷,手裏又無足以證明緗嫀受賢妃驅使的證據,雲樂舒卻半點不急。
她讓流川審訊雲湞小苑中上下所有人,但有知情者,不罰反賞,若知情不報最後被查出來的,立即杖斃。
自己則徑直往賢妃宮中去。
雲樂舒主動到訪,賢妃面色如常,心中卻如擂鼓。
她苦心策劃,不惜殺人誅心,爲的是激化雲樂舒與嶽暻之間的矛盾,自己等着坐擁漁翁之利。
可最後,她冒着被查處的風險,賠了緗嫀一員大將,事情發展的方向卻南轅北轍。
雲樂舒不僅沒有和嶽暻鬧翻,兩人的關係反而雨過天青,高歌猛進。
當得知嶽暻雲樂舒二人好事已成,賢妃惱恨得幾欲將桌案拍碎,這意味着她永葆富貴的機會更小了。
嶽暻有了正主,怎還會多看她一眼?
若是她毒殺雲湞之事、慫恿嶽暻對雲樂舒放任自流讓其受盡欺凌的事情被翻出來,雲樂舒絕不會留她。
“貴妃娘娘今日駕臨,不知是有什麼吩咐麼?”她強自鎮定,微笑招呼雲樂舒入座。
雲樂舒施施然坐下,淡淡瞥她一眼,垂首理裙幅上凌亂的宮絛。
“以前總是賢妃妹妹來我宮中坐,今日禮尚往來一番,我也來瞧瞧妹妹,嗯?是我來得唐突惹妹妹不高興了麼?怎麼不叫人奉茶呢?”宮絛經玉手撥弄,整整齊齊垂在裙前,她才擡頭看向賢妃。
“哪有的事兒?貴妃娘娘能來,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茶水馬上就來了,娘娘稍候。”賢妃嗅出幾分尋釁的味道。
她知道來者不善,但見對方只有言語周旋,沒有直接緝拿問罪,便猜測自己謀殺雲湞之事未有實證,瞬間心安不少。
宮女捧來茶水,態度恂恂在雲樂舒手邊放下茶盞。
雲樂舒擡眸看宮女一眼,漫不經心補了一句,“聽說妹妹宮中的緗嫀,茶水伺候周到,怎麼偏偏就溺亡了呢?”
賢妃被茶盞杯壁燙了一下,飛快縮回手,“是......是啊,這丫頭真是太不小心了。”
雲樂舒言語之間,機鋒暗藏,賢妃先前定下的心又開始動盪。
她在猜,雲樂舒究竟知道多少,此番來她宮中,目的幾何?
“賢妃,人行草動,鳥飛毛落,只要審察仔細,必定有跡可循,況且斬草不一定除根,你又爲何非得下這樣的狠手?”雲樂舒打開菊瓣翡翠茶盞,茶水熱氣騰飛,香氣逼人,“好香的小峴春啊......”
這話就連奉茶的宮女都聽懂了,賢妃卻繼續扮傻充楞,“貴妃娘娘何出此言,叫人聽不明白呢。”
“賢妃,你大可繼續裝傻,但是你認不認,在我這裏都不重要,你不要覺得我沒有證據就拿你沒辦法。”她托起茶盞,優雅抿了一口。
再看向賢妃時,多了幾分蔑視,“我衝州過府時對付人的手段多了去,只怕你承受不住。”
賢妃眼珠滾動,半晌才道,“貴妃娘娘究竟在說什麼呢?我究竟做了什麼,叫娘娘親自登門來問詰?”
她又驚又疑,不知雲樂舒爲何突然變了個人似的,竟敢仗嶽暻之勢,氣焰逼人。
“賢妃,我再給你一次機會,你不自己坦白,我會用我的方式讓你坦白,我今日敢豁出去所有,只爲替兄嫂討個公道,哪怕以我之命相抵!”雲樂舒突然站起,似是厭煩了她裝腔作態,臉上露出幾分不耐,最後一句說得咬牙切齒。
以前她是最好脾氣的,寧才人故意潑她熱茶都不吭一聲的主兒,如今怎麼一副張牙舞爪要喫人的模樣!
賢妃兩股戰戰,暗道她遲遲不敢對自己下手,是因爲無實證的緣故,咬牙堅持道,“娘娘,你到底要我說什麼!”
雲樂舒佩服她這份定力。
她已經把話挑開,竟還是抵死不認。
“啊!”
熱茶潑在人臉上,能聽見清晰水濺聲,只是很快就被賢妃撕心裂肺的慘叫蓋住。
雲樂舒手裏捏着已經空了的茶盞,眼睛赤紅,冷笑道,“疼麼?你唆使宮婢將我的事情添油加醋傳到我兄長耳裏時,他又有多痛?”
“你瘋了,你......我的臉......救命啊,快來人啊!傳太醫!”賢妃捂着紅腫的半邊臉,面容扭曲,踉踉蹌蹌要尋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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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我在此打死你,你又能奈我何?外面有精兵把守,你的人不敢擅動,你也出不去,別白費心機。”
賢妃一聽精兵二字,心猛然一墜。
她才陪嶽暻睡了一覺,嶽暻就連私庫精兵都許她任意調用麼?
福至心靈,賢妃霎時清醒過來。
她身上的罪名坐不坐實果然不重要。
重要的是雲樂舒願不願意放過自己。
意識到這點,她連滾帶爬到雲樂舒面前跪下,哭喊道,“是我做的,我......”
“貴妃娘娘,流川大人有話稟告。”與此同時,殿門開啓。
“太晚了,賢妃,我本來想饒你一命的。”她隨手將手中翡翠茶盞擲了出去。
茶盞撞在殿中樑柱上,頃刻分崩離析,殿中人無不膚粟股慄,只有雲樂舒覺得那杯盞破碎的聲音聽來如同仙樂,有宣泄痛意、撫慰心神的效用。
流川送來幾份口供,口供上紅色手印未乾,附近的字被蹭得略有暈染,雲樂舒大致看了幾眼。
人心總是禁不住敲打,一羣人中只要有人鬆了口,其他人便趨之若鶩,生怕落在人後。
賢妃面如土色,撲到她腳邊,淚水嘩嘩直流,顧不上刺痛的半邊臉,向她乞饒,“娘娘,是我糊塗,那毒是我吩咐緗嫀下的,可是令兄早有尋死之心,我只是促成此事,讓他早日得升極樂......娘娘,求您繞我一命......”
雲樂舒像逗弄紫狐一樣,笑吟吟的,低頭盯着她灰敗的臉色,“你真的想活命?”
賢妃彷彿抓住一絲希望,用盡全身力氣點頭。
“那我這次就放過你了。”她兀自輕笑,語氣尋常得彷彿只是在說“今日天氣真好。”
哪怕是二嫁之身,她卻笑得一派天真無邪,如沁露的薔薇,芬芳自在、引人注目,卻不灼人雙眸。
賢妃聽得她願意放過自己,驚喜若狂。
她無暇感慨女人笑起來獨一無二的那份美麗。
“多謝貴妃娘娘!多謝貴妃娘娘!”她磕頭謝過,卻見那女人無事人一樣轉身離去。
又在她砰砰磕頭的時候故意扭頭,與她身邊的流川旁若無人地笑,“她竟然信了我的話——”
什麼
賢妃磕頭的動作一滯。
那戲弄的口吻,輕忽又恣意,以另一種方式踩滅了她心頭才燃起的那簇劫後逃生的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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