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
他被困在公冶啓的氣息裏太久,感覺連身體都不自在起來。莫驚春立在原地打量四周,發覺這是一片不太熟悉的地盤。不過大抵還是在譚慶山。
他也曾送家中女眷來譚慶山禮佛。
在譚慶山山巔,有一座聞名遐邇的佛寺,名華光寺。據說甚是靈驗,京中不少女眷都會在華光寺燒香拜佛。
不過這般寬闊寂靜的山野卻是莫驚春不曾涉足。
該是譚慶山深處。
莫驚春負手看着天上繁星無數,冠帽微歪,些許凌亂墨發落下。
原本因着曖|昧染出來的潮紅很快凍得耳根通紅,呼吸間大團大團白霧飄出。
夜間山野的寒意卻是驅散了不少詭譎的感覺。
他略站站平復了心緒,回頭一看,卻見陛下已經升起了火堆,正半蹲着在撥弄剛添的枯枝,將小小升起來的火焰撥弄得更大些。或明或暗的焰火熊熊燃燒,將公冶啓的身影拖在幽密的林野上,仿若一個巨大的影子。
冬日落盡葉,只餘下光禿禿的枝幹。
倒是有些頑強的草株仍在白雪覆蓋下掙扎着生機,冒出尖尖的芽。
莫驚春看着公冶啓的背影出神。
“陛下……可帶了人出來?”
不經意間,心裏的話就溜了出來。
公冶啓的胳膊一頓,幽幽地說道:“夫子第一句想到的話,居然是這個?”
莫驚春:“……”
他擡腳朝着公冶啓步去。
他也沒想到,不過這也是莫驚春心中所想。陛下實在太過肆無忌憚,要是真做出孤身一人帶他出來的事情,說不定……也有可能。
莫驚春自詡還是沒有護駕的能耐。
不過說是這麼說,在剛剛出過事的現下,正始帝也應當不會這般瘋狂,該是還有暗衛墜在後頭,只是不上來罷了。
就如同之前突然替代了他的車伕出現在他馬車上的那個,如果不是因爲莫驚春對他的車伕異常熟悉,他也未必能夠在那一瞬間就發現差別。
畢竟那一瞬間傳過來的話如此相似,就連聲音也模仿得十分到位。
陛下身邊這樣的能人確實不少。
公冶啓將手裏的木棍丟到一旁,從栓在一處的馬背上取出了布囊,然後居然取出了小火爐和酒罈,甚至還有糕點喫食,看得莫驚春微怔。
因爲太過震驚,他忍不住彎了彎眉眼,無奈說道:“陛下,您這是早有準備。”
公冶啓煮着酒,將糕點丟到莫驚春懷裏。
“許伯衡那老東西的宴席要是能喫得下多少,那才叫奇怪。”他打量着小火爐的炭火,漫不經意地說道,“喫些墊墊肚子吧。”
莫驚春遲疑片刻,緩緩在公冶啓的對面坐下。
陛下會知道他與許伯衡見面,倒也正常。
寂靜的山野,仿若只有風聲,小火爐突突的鳴叫聲。
即便莫驚春想來,該有人守在暗處,卻也不可避免沉浸在這寧靜中去。
天上無月,獨獨羣星籠罩,絢爛異常。空寥天際,宛如棋盤懸掛,星羅棋佈。正是仙宮雲箔卷,露出玉簾鉤。*
幕天席地,便自胸次開闊。
莫驚春摸着還算溫熱的糕點啃了一口,軟糯的口感在脣齒間盪開,沉悶的心神抒解了少許。
燃燒的火堆橫在他們中間,橘黃色映在兩人身上,仿若也柔和了氛圍。公冶啓再捅了捅小火爐,似是滿意地移開神,方纔落在莫驚春身上。
莫驚春喫過兩塊糕點,將油紙重新包好。
他動作時,公冶啓便細細看着。
“夫子,”帝王的聲音輕得有些不可思議,“心情可好了些?”
莫驚春的動作微頓,他捏着鼻根,擡眸看向公冶啓。
他倒是想說些難聽話,可實情卻是如此。
在脫去京城事務,安靜地坐在一處仿若無人之地,確實不那麼心煩意亂。
這不獨獨是因爲山野寂寥,更在於公冶啓。
升篝火,煮酒,帶糕點,這種尋常小事,落在帝王身上,便多了幾分世俗外的柔|軟。
莫驚春揉碎了手頭的油紙,淡淡說道:“陛下想說什麼?”
火焰在公冶啓的眼底跳動,仿若熾熱岩漿,他淡笑着說道:“夫子難道也無話與寡人說?”
莫驚春沉默,想說的話確實是有,卻不知從何說起。
總該有個由頭。
“既然夫子無話,寡人便先履行諾言,”公冶啓道,“將那日未盡的話,說上一說。”
莫驚春想了想,這說的合該是德清長公主的事情。
許閣老跟他說過一些。
公冶啓:“許伯衡叫你去,是不是認爲寡人嗜殺,牽連了那麼多官員,怕是要大動干戈?”
莫驚春:“是。”
這點倒是無需隱瞞,畢竟對陛下的擔憂,他們心知肚明。
別說是許伯衡,其實莫驚春心中也未嘗沒有這樣的猜想。
公冶啓慢悠悠地說道:“這說得確實不錯,只是寡人剷除的不是那兩個蠢物的佈局,而是慶華公主與賢太妃的命脈。”
他挑眉看向莫驚春,“當初德清長公主去後,我那位姑母收養了賢太妃,最終也便接手了不少人脈。這是我父皇允的,自然,這些在賢太妃入宮後,便也成了她的人。”這纔是賢太妃能影響前朝的緣故。
“德清長公主待慶華公主的恩情,難道足以讓她爲了賢太妃賣命?”莫驚春緊蹙眉頭,若不是有許伯衡出面力挽狂瀾,都不知最終慶華公主會如何選。
而正始帝,顯然也並不喜他這位姑母。
甚至放任自流,那模樣顯然是若公主出手,他也必然會毫不猶豫地將之剷除。
公冶啓:“看來許伯衡那老傢伙,說得還不夠全。
“因爲德清長公主的駙馬,便是爲了救姑母而死。在姑母看來,即便她將賢太妃撫養長大,仍舊欠她一雙父母。這對她那古板之人,尤爲重要。”
莫驚春斂眉,上一輩的事,可當真複雜。
如今想來,或許陛下是希望慶華公主出手的。
說不得,就能順理成章將她一同帶下水。
姑侄相看兩厭,這可真是沒誰了。
話罷這些前朝舊事,不知不覺,熱酒已經沸騰,發出嗚嗚的聲音。
莫驚春怔怔出神,片刻後他緩緩說道:“陛下可有過什麼喜歡的器物?”
公冶啓揚眉,片刻後說道:“從前倒是喜歡過父皇賞賜的物品,不過後來多了,便也罷了;武藝倒算不得喜歡,只是強身健體,不過幼年,倒是養過狸奴,不過壽數太短,陪不得多少年。”
帝王喜歡的東西說來確實沒有多少,畢竟能讓他上心的器物本就沒有兩件。
莫驚春:“陛下,再是喜歡一物,時間總歸有期。物能如此,人能如何?”他說話的聲音有些慢,像是一邊在說,一邊在思考着詞措。
公冶啓面色微沉。
他斜睨了一眼莫驚春,倒是將溫好的酒水倒入杯盞裏。
而後將其中一杯放到了他的手中。
莫驚春渾身的寒意在焰火的烘烤下,即便心裏哇涼,手指卻是溫暖。他將熾熱滾燙的酒盞捉在手掌,硌得生疼。
拿着這滾燙的熱酒暖手,即便到手指發痛也不鬆開。
片刻後,莫驚春才慢吞吞喫下。
香醇濃烈的味道刺激着莫驚春的五臟六腑,他向來潔身自好,甚少碰酒水。但是陛下帶來的這酒,怕是烈了些。
他不過喫上兩杯,就覺得肚裏在翻騰。
第三杯,就是莫驚春自己倒的。
他再是一口吞下,烈酒割喉。
兩人相坐而飲,公冶啓也連喫數杯,熱流滾入胸腔,眼底更是明亮。
“陛下。”
微微的酒意,在莫驚春的眼底微蕩。
“臣以爲,您該收回在臣身上的過多關注。”
公冶啓盤膝坐着,一隻手撐在右邊膝上,正拄着下顎在看他。
“夫子是在借酒說胡話?”
莫驚春低低笑了起來,“什麼是胡話?您所思所想,方纔是胡鬧。”
他摩挲着小|腹,面露淡淡的惆悵。
公冶啓忽而從地上躍起,手裏拎着酒壺走到莫驚春的邊上坐下,給兩人斟滿酒,“夫子,一直糾纏在這些無謂的事情上,永遠都得不到答案。”
“撥亂反正,讓一切都回到該有的道路上,正是臣所尋求的答案。”莫驚春聲音淡漠,彷彿也融入了無情的星光。
公冶啓的手指輕輕捏住莫驚春的下顎,這一回,他不甚強硬,只是爲了對上莫驚春的眼。
彼此眼中在此刻,也獨有彼此。
莫驚春手裏的酒杯被公冶啓拿下,而後被慢慢地放倒在地上,漫天繁星倒進他的眼底,乃是絢爛天幕,而後公冶啓撐在上頭,輕輕吻住莫驚春的脣。
莫驚春忽而顫抖起來。
這個吻如此純粹乾淨。只是脣齒相貼,他卻已經抖得不成模樣。
公冶啓起身,勾着酒壺大口大口吞下,而後再覆在莫驚春身上,脣舌勾觸,生生將濃烈的酒水當做玩物般戲弄。
良久,公冶啓撐在莫驚春上頭,看着莫驚春一雙潮|溼的眼,戲謔地說道:“若是夫子當真無情,怎會有此反應?”酒意醉人,淡淡的酒香與莫驚春身上的濃醺軟香纏繞在一處,變作一種更爲勾人的氣息。
掌心謹慎地按在莫驚春的心口,那撲通撲通的劇烈跳動,實在狂亂到無法入耳。
莫驚春與人相交,從來都斟酌着度。
獨獨眼前這位帝王,如同疾風驟雨一般摧垮所有的戒備,以着摧枯拉朽的殘忍碾壓着莫驚春生而爲人的一切法則。
這麼多年過去,陛下確實是第一個接觸他如此之深的人。
不論是身體,還是心。
然,情愛之事,卻不是強硬手段便能促成。
莫驚春帶着微醺的姿態盯着公冶啓的眼,倦倦地說道:“那不是情。”他甚至笑了一聲,舔了舔手指上沾染的雪水。
勾起的眉眼帶着幾乎不可察的野性難馴,斜睨了一眼公冶啓。
“不過習慣。”
吃了酒後的莫驚春,仿若失卻了慣來束縛在身上的枷鎖,顯得格外肆意。
“陛下的情|欲狂亂如潮,強硬姿態掠得了人,卻強扭不成瓜。”他放肆地拽了拽公冶啓垂落下來的髮絲,“另一則,您……日後可不一定能夠承受。”
他低低笑出聲來,道臣爲莫家子弟,自來不可納妾。
有一人,也便只有一人。
家國天下,君臣之別,是必然存在的阻遏。
可別的,且不說未來長久是否能成,誰又能說莫驚春沒有獨佔欲?
莫驚春擡腳踢開公冶啓的束縛,翻身而起。
他拎起酒壺,裏頭還餘下過半,便索性一邊喫,一邊走,行至駿馬邊,擡手抽|出掛在背上的長劍。
莫驚春耍了個劍花,劍尖直至公冶啓。
“陛下,”他的聲音不疾不徐,眼睛越是微亮,“臣,可不是樁好買賣!”
公冶啓看着微醺半醉的莫驚春,黑濃眼睛翻滾的又何止是潮涌,更是滔天巨浪。他緩步而行,以至於那劍尖都抵着喉嚨,鋒銳的劍尖在脖頸處劃出一處割傷。
莫驚春沒有後退。
公冶啓卻仍要再進,直到脖頸拉開的血痕越發鮮明,堅定的劍鋒方纔細不可查地顫了一下,想要挪開時候,卻被帝王一把抓住劍鋒,強行停住。
“夫子身上奇異種種,究竟發源自何處,不也該有個說辭嗎?”
莫驚春倏地擡頭看向公冶啓。
是看着帝王,更是看着他滴血的手掌。
他的語氣看似平靜,卻隱約有些波瀾,“從前陛下不是對此沒有興趣?”
公冶啓:“知其然,知其所以然。不該如此嗎?”
莫驚春斂眉,好半晌才說道:“那是一些,與陛下有關的事情。”他思索着如何解釋,畢竟從一開始這個精怪就是爲了公冶啓而來。
而陛下這段時日,不管是看到產|乳,兔尾,亦或是假孕,還有那古怪的紋路,都不曾將他視作怪物,或許,他也能夠接受這精怪的原委。
只是在莫驚春將要開口時,他卻發現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阻止他說話。
莫驚春微蹙眉頭,在心裏呼喚精怪。
【系統的存在,只能由宿主一人得知】
莫驚春:“???”這合理嗎?
既然他身上出現的種種怪異,都能夠被旁人所探知,那爲什麼精怪的存在不能夠吐露?如若是這般,他又要如何跟陛下解釋?
【宿主可以推脫到山野精怪】
莫驚春險些大罵。
誰會信?
尤其是正始帝。
儘管對莫驚春而言,確實如此。這自稱爲系統的東西,又何嘗不是個怪物?它可以隨意化用力量,將不該出現的東西附加在他身上,說是懲罰,卻也是驅動。更是憑空出現在他的腦中,殷殷切切,倒也符合話本中的精怪。
“夫子不答,難不成還真是兔妖轉世?”公冶啓挑眉,絲毫不將手上的傷勢放在眼裏。
半晌,莫驚春語氣艱澀地說道:“陛下以爲是什麼,那便是什麼罷。”
公冶啓:“寡人以爲……夫子怕是魅人的妖物。”一旦覺察劍鋒有怯懦之意,他便攥得更緊,死死不讓莫驚春抽離。
“是生來蠱惑寡人的存在。”
莫驚春越聽越是想堵住耳朵,他忍了忍,怎麼左一個精怪,右一個怪物。
惑人?怕不是陛下多想!
既然皇帝都能想到這上頭去,那莫驚春豈不是也能胡謅?
“……又亦或是,夫子不是精怪,而是有什麼精怪,在操控着夫子?”公冶啓炯炯有神地看着莫驚春。
莫驚春的手指一僵。
陛下先前的種種鋪墊,或許是爲了此刻。
他彷彿再握不住手裏的劍柄,撒手鬆開,將利器拱手相讓。
公冶啓:“夫子倒是淡定。”
“若陛下會爲此擊殺臣,那早在去歲,臣的墳頭草都有三尺高,何必等到今時今日?”莫驚春懶懶,“而至於臣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他道:“您不是總是看得出來嗎?”
到底是破罐子破摔。
公冶啓慢條斯理地看着手中長劍,不斷溢血的手掌抓住粗糲的劍柄,他古怪地笑了一聲,低低說道:“夫子什麼都好,便是不夠心狠。
“當初也罷,現在也罷,若是再心狠手辣一些,便不必讓自己深陷兩難之地。”
他將長劍撇到一旁去,大步走到莫驚春的面前。
…
翌日,天光破曉。
莫驚春面無表情地抵|達宗正寺。
左右少卿原是要與他招呼,結果看着這位難看的臉色,下意識就避開了去。莫驚春坐在屋內揉着眉心,叫了好大一杯濃茶,又灌下去三杯,方纔勉強打起精神。
酒,乃禁|忌之物。
莫驚春沉痛地想。
昨夜,他甚至有些記不清他是怎麼回去的,最是清楚的,便是新月裏漫天星空,彷彿前仆後繼的星光點綴在眼底,讓人捨不得挪開眼去。那種心神飄飄然的散漫,也不知是環境影響,還是酒色醉人,讓莫驚春重回想起來,卻怎麼也想不起那時候陛下作何反應。
不過莫驚春記得最後那一場廝混。
陛下似乎是被他的話激怒,又像是脾氣暴起,捉着他不住親吻。莫驚春又急又惱,在半醺半醉裏抓着他的手腕讓他去包紮。
陛下卻是在笑。
他就着滿手血色,輕輕按在莫驚春的下|腹,驚得他跪倒下去,連連顫抖。
“陛下……”
“噓噓——”
莫驚春也記得帝王的安撫,他說他什麼也不做。
什麼也不做,就是在幕天席地下,公冶啓用着那隻血淋淋的手沾着血,興致勃勃地在莫驚春的小|腹塗抹着。
那間或的觸感逼得莫驚春眼睛發紅,他忍不住想蜷縮起來,卻又被那一陣陣的感覺弄得不上不下。
偏生公冶啓還笑吟吟地當着他的面將傷口劃拉得更開,彷彿那樣纔夠快意,才能用徹底糊住那紋路,將氣息塗抹在他身上。
莫驚春就像是被惡獸叼住要害的獵物,即便蹬腿掙扎,卻也只能躺在他的身下無助地翻開柔軟的腹部,將一切袒露無疑。
難說帝王不是故意的!
他便是要看莫驚春在他身下可憐得渾身發顫,卻不敢張口,生怕一張口,便是滿嘴的呻|吟請求,帝王分明……一想起那被撩撥得無處發泄,分明只差一步,便要攀至巔峯的煩躁與苦悶!
左少卿心顫地看着莫驚春又灌下一杯濃茶,只覺得舌尖都泛着那苦澀的茶味。他低聲說道:“宗正卿,您吩咐的玉牒卷宗,已經全部整理出來。”
莫驚春微怔,想起來是關於四皇子與五皇子的事情。
一想到這兩位,莫驚春便立刻想到昨日許閣老的宴請,因着陛下的刻意灌酒,莫驚春昨夜後半茬壓根沒想起此事。
頭更疼了。
莫驚春含糊地說道:“先放到一邊。慶華公主那邊的呢?”
“也都理了出來。”
…
宮內,正始帝正從太后宮裏離開。
劉昊亦步亦趨地跟在正始帝身後,“陛下,可是心情不大爽利?”這不應該呀,昨夜,陛下不是出去見了莫驚春嗎?
既如此,今日便不該是這般低氣壓。
正始帝閒閒看他一眼,“窺探帝心,可是死罪。”能說出這句話來,說是不好,心情倒也沒壞到哪裏去。
劉昊賠笑說道:“奴婢這不是記掛着陛下,生怕陛下勞累過度。”
“好了,倒是和勞累過度有何干系?”正始帝不耐地說道,倒是起了另外的話頭,“寡人看起來是個很濫情的人?”
劉昊猛地一頓,心覺這話之詭異。
簡直就是南轅北轍,不知爲何就起了這個話頭。
他小心謹慎地說道:“您如今身邊連一位妃嬪都無,如何都算不得濫情。”他細細斟酌了一下,覺得這句問話有坑。
正始帝揹着手,緩緩而行,有些納悶,“那他爲何總是覺得寡人說的不是真話?”語氣有些平靜,頗有些不恥下問的姿態。
劉昊猛地意識到正始帝這個“他”是誰,驀然想笑。
他萬萬想不到,有朝一日,陛下居然也會愁苦起這樣的事情。而且這問話居然問到他一個內侍身上,這要他如何作答?
只不過他略想了想,卻又覺得有些棘手。
這個問題並不是那麼好答。
畢竟其實他也猜得到莫驚春的一些想法。
劉昊斟酌了片刻,“陛下,您爲一國之君,不論皇室還是朝臣,都希望您膝下多子多福。即便是太后在若干年後,也必定會催促您行此事。”他說得又慢又輕,生怕一個不小心踩到了陛下的雷點。
正始帝沒有說話。
不過劉昊知道陛下在聽,才繼續說道:“莫驚春身爲男子,日後也會面對這樣尷尬的局面。這是世俗難免的事情。”
陛下性情狂肆,做事率性而爲,雖然心思縝密,卻有些時候不通世情。
“人之想法瞬息萬變,或許此刻是這樣,下一刻就又是另外一番想法。您爲帝王之尊,他爲臣下,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劉昊能說出這樣一番話,卻是冒了極大的風險。
更別說陛下所爲,乃是巧取豪奪。
若真要真心相對,也並非那麼簡單。
莫驚春要擔心的不僅僅是他自己,還有他身後的一整個莫家。如果只是他自己也便罷了,可是古往今來牽扯到帝王的又豈止是一人。
有時牽連到的便是整個家族。
正始帝聽着劉昊的話,卻也不知聽進去了幾分。
他沿着宮牆緩緩而行,看着眼前的青瓦,卻浮現出昨夜被血氣纏繞塗抹的莫驚春。
近在咫尺的暖黃焰火在他白皙的皮膚上跳躍,卻是從小|腹紋路處蔓延出無數粉紅,情|潮折磨着他,連眼底都是燒紅的慾念,卻死死咬住下脣不肯發出半點聲響。
他非常可憐,非常狼狽。
渾身紅通通,就沒有哪一處不溼|漉|漉,就像他一直還在流淚的眼,隨着每一次顫抖落下淚來。
越是想起昨夜的莫驚春,公冶啓便越是蠢蠢欲動。彷彿有着無窮無盡的渴求灼燒着喉嚨,乾渴讓他顯得飢餓難耐,連等待也痛苦不堪。
莫驚春說得不錯,他確實是這般徹頭徹尾的貪婪。
就連半分壓抑,卻也是不願。
人在,其他方可後談!
…
兩日後,陛下總算召開朝會。
大朝上,爲了四皇子與五皇子叛亂,羣臣吵得不可開交。
叛亂乃是重罪,尤其是兩位皇子殺入城中,驚擾百姓,與城中宿衛搏殺至天明,又派人在宮外襲擊陛下,此番種種,若是羅列在案,皆是死罪。
又見陛下手段狠厲,與之牽連的大臣悉數下了牢獄,只此一事牽連甚廣,就連慶華公主也在其中,並非那麼容易抉擇。
正始帝殺伐果斷,壓下一切不滿,決定嚴懲。
命三堂會審,擬定罪責。
莫驚春發現,儘管陛下確實強硬,卻並未如許首輔所擔心的那般強橫,即便是下了牢獄的大臣也都各有緣由,看不出私底下究竟陛下查了多久。
彷彿正如那夜陛下的坦白,他並非肆無忌憚,而是謀而後定。
而正巧今年翰林院提前結館,庶吉士們依着成績不同各有出路。朝野雖動盪,卻並非不能承受。
只是對於禍首,還未拿捏定論。
就在這當口,趕赴南方的莫廣生率三千兵而歸。
他回朝當日便與王振明一道去面見陛下,直到深夜方纔回府。
彼時莫飛河並不在府內,而在京郊大營。
莫驚春本以爲莫廣生會先去見妻兒,預備着明日再與他說話,卻不想兄長卻徑直來了他書房尋他。
莫驚春微訝,引他進來坐下。
“兄長一去數月,可有煩事?”莫驚春笑着說道,爲他倒茶水。
莫廣生微蹙眉頭,低聲說道:“聽說叛亂之時,你就在陛下|身旁?”他聽到這傳聞,便急急趕了回來。
莫驚春頓了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與他知。
莫廣生沉吟半晌,“陛下……莫不是對莫家起了猜忌?”
莫驚春:“爲何會這般想?”
莫廣生:“陛下爲何一定要召你隨行?”
莫驚春斂眉,當日正始帝召他出宮,並非因着他們的私情,而是同爲謀劃的一部分。後來他知道莫飛河也同在其中,便又緩解了幾分。
“如果陛下真的猜忌莫家,便不會將宮城的防守交給父親,兄長許是多慮了。”莫驚春慢慢說道。
莫廣生苦笑了一聲,“我倒是希望只是多慮,只是最近陛下似乎對莫家太過關切,實在令我心憂。”
說到這個,莫驚春卻是有些心虛。
這倒是與他有關。
勉強安撫了心事重重的莫廣生後,他嘆息着說道:“你可知道,我在許尚德中搜出了幾十萬之巨,更別說私下交給皇子的更有多少。”他在外本就是針對此事,雖還未回京,就已經知道此事與四皇子有關。
因而此後快馬加鞭趕回,生怕京城出事。
只是沒想到還是來不及。
莫驚春慢慢說道:“許尚德,已經被押送回京了?”
莫廣生看他,“你想見他?”
這畢竟是他帶回來的人,雖然已經交給刑部,但是如若莫驚春想要見,倒不是不行。
莫驚春沉默半晌,搖着頭說道:“不必。”
經年舊事,已是過眼雲煙。
許尚德變了,他也變了,何必再見。
…
“陛下!”
朝野上,百官殷殷切切,就差沒以死相逼,只求正始帝改變主意。
一刻鐘前,帝王剛剛宣佈,將賢太妃,四皇子,五皇子貶爲庶人,賜死。
此言一出,便如同驚濤駭浪。
從往昔至今日,公冶皇室從未有過賜死皇族的先例,即便是有天大的罪名,也頂多是被圈禁,如當日公冶明一般,便是極致。
正始帝坐御高臺,冷冷說道:“寡人登基不到兩年,便先有庶人公冶明,後有賢太妃,四皇子,五皇子接連起兵謀反,便是說明從前懲罰太輕,方不能引以爲戒!四皇子一黨險些致寡人於死地,若是這樣的重罪,不能讓其伏誅,豈不是說明寡人這條命過於輕賤?”
帝王這話一出,許多言官便沒了話由。
他們如何敢再言?
再說上幾分,豈不是贊同了陛下最後那番話,認爲皇帝命賤?
許首輔坐在前頭,略略對上正始帝的眼神,只看到了一片冰涼的肅殺。他摩挲着笏板,終究沒有言語。
隨着帝王一錘定音,此事便再不能更改。
再過三日,莫驚春便聽說,他們都選擇了服下毒酒自裁,隨着叛亂首惡伏誅,刑部與大理寺的壓力驟然減輕,餘下事情有條不紊地推動。
而宗正寺則是着手處理這幾位被貶爲庶人,除去國姓後,一應卷宗的更改。
陛下到底沒有對慶華公主出手。
不僅沒有出手,還留着她那三千私兵,甚至還賜下匾額,說是爲了感謝姑母相助的恩情。莫驚春聽到的時候忍不住苦笑着搖頭,這怕是故意在給慶華公主添堵呢!
忙過幾日,袁鶴鳴早早就定下莫驚春的時間,兩人在以往常去的地方相聚。只是只有他們兩人,卻是沒有張千釗。
袁鶴鳴坐在席面上,忍不住說道:“你和廣林,可是出了什麼事?”
莫驚春漫不經意地說道:“你叫不來他?”
袁鶴鳴:“他一說是與你在一起,便說家中有事。三回裏,有兩回是這般。”聲音裏透着納悶。
莫驚春淡笑着說道:“那你下回想要找他,便說是我讓的,請他務必過來一趟。”袁鶴鳴也是個聰明的,一聽就知道他們之間確實發生過什麼。
只是看起來介意的人並不是莫驚春,而是不知爲何心懷愧疚的張千釗。
即便私下是友人,這些也都是彼此的私事,袁鶴鳴沒有再過問。他想要給莫驚春倒酒,稱得上循循善誘,“你不懂酒中滋味到底如何美妙,別聽廣林那羣人胡言,得自己多嚐嚐才知道。”
莫驚春:“……”
如今他一看到酒,就只能想起那夜篝火旁的狼狽,登時敬謝不敏,連連搖頭。
袁鶴鳴苦勸無果,只能自己一人享受。
他看着莫驚春坐在對過,乾巴巴地喫着茶,便忍不住想說點什麼。平時張千釗在的時候,他們倒是還熟稔些,倒是少有這兩人相聚的場面。只是袁鶴鳴是個愛頑的,和莫驚春若不是曾經在翰林院是舊相識,依着彼此的脾氣,倒也做不得朋友。他思來想去,張開說出卻又是一樁八卦。
“……聽說,陛下將那幾位庶人關在刑部大牢時,曾經孤身前去探過他們。”
莫驚春:“……你早晚有一天,要死在你這張嘴上。”
袁鶴鳴訕訕,摸着嘴巴說道:“我這不是隻說給你們聽嘛!”當然現在張千釗不在,就只有莫驚春一個人。
他既然起了興頭,就沒有停下來的道理,湊到莫驚春的邊上低聲說道:“聽說,陛下在牢獄中動了私刑。”ωWW
莫驚春波瀾不驚,甚至想問袁鶴鳴那些友人究竟是從哪結識的,怎麼什麼都知道?
至於私刑不私刑,就算陛下真的親手殺了他們幾個,也不是不可能。
袁鶴鳴看着莫驚春半點反應都沒有,嘟嘟囔囔地說道:“你怎麼一點都不驚訝?”他聽到的時候都大喫一驚。
莫驚春夾着菜喫,淡淡說道:“你是第一日看着陛下登基的嗎?當初他登基的路上,本就鋪滿了血色。如今那幾位,會有這樣的下場,也理所應當。”
袁鶴鳴微眯着眼想了片刻,倒也是如此。
他嘆息了一聲,叼了塊肉含在嘴裏,含含糊糊地說道:“其實據說出事的是四……庶人,他不知在陛下面前說了什麼,好像是提及到了哪個人的名字,說恨沒有調動人馬將那人殺了云云,當時隔着遠,也都沒聽清楚說的是哪個。結果陛下聽了只作不聲不語,卻猛然暴起將他的舌頭割了下來——”
說到這裏,袁鶴鳴猛地打了個寒顫。
“……饒是這般還不夠,聽說陛下走的時候,四……庶人只剩下一口氣,人都差點沒了。陛下強下令吊着他那口氣,直到最後一日。”
這簡直是生生的折磨。
手腳盡斷,舌頭齊裂,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莫驚春聽得遍體寒意,沉默了半晌,他連吞了兩杯熱茶,好像這樣才能驅走身體的冰涼。他把玩着手裏的杯盞,聽着袁鶴鳴在邊上絮絮叨叨。
“陛下已經除孝,又廢了太子妃。如今宮中空蕩蕩,就只有一個小皇子。不知有多少大臣權貴都鉚足了勁盯着後位,希望能夠將自家女郎送進宮中。可我瞧着……陛下卻是不能夠樂意。”
莫驚春輕聲說道:“宮裏進人,本就是常有之事。”
只不過他看得出來,最近一兩年內,帝王該是不會在這件事上心。除了他自己不願外……莫驚春吞着苦笑,或許還能再加上一個他。
袁鶴鳴:“你都說了,陛下是個強硬的性子,願不願意,可不是得聽陛下自己的意思嗎?而且你也別總說陛下,你自己呢?”
“我什麼?”莫驚春挑眉。
袁鶴鳴:“聽說你府上,多了位小女郎?”
莫驚春大方承認,“是我女兒。”
袁鶴鳴雖然心中有猜測,得了莫驚春承認,登時一拍大|腿,“你這不聲不響什麼時候就有了小嫂子?”看起來不像他的性格。
莫驚春推了他一把,似笑非笑地說道:“她是惠孃的女兒。”
袁鶴鳴心中一跳,奇道:“可當初不是?”
莫驚春不緊不慢地說道:“當初惠孃的身體弱,生下來的孩子也極瘦弱,家中算過命,說是得避難,便對外宣稱孩子夭折,其實是送到佛前養着。如今過了那個坎,孩子也養住了,這才帶回家中。”
莫驚春說的也是常有之事。
袁鶴鳴雖然覺得有些古怪,但大體上說得過去,也沒有深究。藉着突然得知此事的由頭,說是今日之宴便做賀禮,要與莫驚春喝得不醉不歸。
最後自己軟倒在桌子下面去。
莫驚春:“……”自己能把自己喝醉,他也實在是能耐。
他將袁鶴鳴攙扶起來,送進袁家的馬車。
袁家車伕已經對自家郎君的德性淡定自若,甚至還問過莫驚春是否要先送他回去,莫驚春搖頭讓他們先行,自己一人不緊不慢地沿着坊市在走。
衛壹就跟在他後頭。
原本莫驚春出入是不一定有人跟着的,畢竟他來來往往,也就那幾個去處。只是出過事情後,衛壹便再沒有讓莫驚春單獨一人過。
他也不知道陛下是不是對他下了什麼旨意,爲了不爲難衛壹,莫驚春也沒有攔着。
衛壹的氣息很是內斂,如若不細察,有時都不知道身邊跟着一個人。
臨近除夕,坊市內熱鬧得很。
即便是入了夜,也會有好頑的郎君女郎乘着香車出行,時至年關,正是宵禁暫停之日,也便是一片熱鬧景象。
莫驚春穿行過鬧騰的街道,回到家中時,桃娘和莫沅澤還在他的書房內。
最開始是莫沅澤在教桃娘認字,久之,爲了能夠滿足桃娘日漸增長的知識渴求,莫沅澤只能不斷地再去求問西席先生。西席怕是頭一回面對這位小郎君的求知若渴,原本還喜出望外,後頭得知內中因果哭笑不得,問過主家意見後,倒也將桃娘一併收作學生。
有了桃娘一起讀書,莫沅澤倒是比之前還要專注一些。
只是他畢竟不愛此道,在莫廣生回來後,莫驚春就將小孩的想法告知兄長,莫廣生沉默半晌,笑着說道:“他要是願意,自無不可。”
自此,也算是過了明路。
徐素梅雖是無奈,卻也沒攔着,只是讓莫沅澤功課不能落下,這讀書寫字總不能糊塗。
“阿耶,這是我今日的練字。”
桃娘看到莫驚春回來,高高興興地拿着剛剛寫完的大字撲入莫驚春的懷裏,一個不小心,還未乾的墨漬染在莫驚春的袖口,就連寫好的內容也糊了些。
桃娘愣住,小臉看了看莫驚春衣袖上的污濁,再看了看已經花了的大字,要哭不哭地皺着小鼻子。
莫驚春笑着將她抱起來,往屋內走去,“都這個時辰,怎麼還不睡覺?”
他看着已經花了的大字,便又說道:“阿耶陪你練,練完一張後,便去歇着可好?”
桃娘窩在莫驚春的懷裏上下點頭,然後蹬着腿下來,跑去取新的白紙。莫驚春拍了拍莫沅澤的肩膀,看着他臉上的墨痕,真心實意地說道:“辛苦了。”
家裏只要這麼兩個孩子,眼下還未到分席坐的年紀,桃娘也愛粘着莫沅澤,倒是真讓他有了點做兄長的樣子。
莫沅澤笑着擦了擦臉,“這不算什麼,桃娘很乖。”要是他以前夫子讓他坐下來安心練字,他肯定是做不到的。
莫驚春陪着桃娘練完最後一張,就抱着她回去休息。
莫沅澤也被他哄了回去。
而今已是子時,莫驚春坐在牀榻旁有些懶散,正慢吞吞地解開發冠,手指按住衣襟之時,精怪的聲音滴滴滴出現。
【任務四:阻止公冶啓使用*藥】
莫驚春斂眉,他彷彿聽到精怪在說話時嗶了一聲,嗶——藥?
那是什麼東西?
【公冶啓已經從賢太妃手裏獲得藥物】
莫驚春猛地想起來,這應該是之前讓公冶啓能在發狂中保持一絲理智的東西。但是據精怪的意思,這東西其實並不是那樣的效用,反而可能會讓人長時間陷在半瘋半癲的狀態難以抽離。
他嘴角微微抽|搐,“你這個阻止,究竟是阻止一次就夠,還是要徹底打消陛下的念想?還是說,只要陛下用過一次,就算失敗?”
【徹底阻止】
莫驚春鬆了口氣。
他也不是皇帝肚子裏的蛔蟲,做不到時時刻刻盯着陛下的動靜。要是一個不注意,陛下偷偷用了,這也算是任務失敗的話,那他都不用做了,直接躺平等懲罰就算完事。
莫驚春下意識摸過小|腹。
其實他現在自己再碰,已經沒有那種詭異的感覺,只是或許身體被迫記住了那種顫慄的快意,一旦撫過,彷彿被鞭子抽打的酥爽便從脊椎竄上,彷彿回到當時當刻的場景。
他是如何被靈活的手指擠按着小|腹,即便拼命掙扎也無法抵抗那瘋狂流竄的舒服,硬是從鼻息擠出來幾聲含糊不清的“不”來。
莫驚春猛地彈開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即便懲罰會有消失的時候,但是期間被迫養成的習慣,卻不是那麼輕易根除。
他的身體……
莫驚春閉眼,他的身體,又究竟會崩壞到什麼地步?
…
除夕前後,皇帝封璽,百官休息。
莫驚春趁着年關去拜訪了從前的師長,並着一些平日裏還需要走動的親戚,同時也將家裏多了桃孃的消息逐漸傳了出去,這是爲了桃娘着想。
讓外頭也知道,莫府還有這麼一位小女郎。
徐素梅有孕在身,尋常一些事務便也下放到管事手裏,莫廣生少不得幫襯一二,卻被徐素梅趕出去帶孩子。
於是整個年假,莫廣生就帶着莫沅澤和桃娘瘋玩。
許是知道再過不久,莫廣生便要離開,這段時間莫沅澤很是依賴他,就連平日裏最喜歡跟着的祖父也拋棄了,顛顛地跟在莫廣生身後跑。
莫飛河哭笑不得,不過他也趁着這時間多陪着老夫人。
莫老夫人如今的歲數,實在不易,莫飛河也生怕他在外時,老夫人就……
老夫人倒是比他看得開,笑呵呵地說道:“誰還能有我這樣的福分?不僅能夠幾代同堂,還能夠看到你們多次凱旋,老婆子已經活夠了。若是你在外頭旗開得勝,老婆子就心滿意足,怎還會多想那些有的沒的。你們兒孫能夠平平安安就夠了,怎麼那麼貪心?”她一邊說着一邊拍着莫飛河的肩膀,笑意裏卻是沒有半分陰霾。
莫飛河苦笑道:“兒子倒是沒有阿孃看得開。”
“你們在外行軍打仗最是辛苦,這些我們也是不懂。如今家中有子卿看着,你們便安心去吧。”
許是知道老兒子的擔憂,這個年關老夫人倒是表現得身體康健,連飯都多吃了兩口。
等到春日趕來,朝廷便已經派下命令。
莫飛河和莫廣生領了軍令,不日便要趕往邊關。徐素梅爲他們準備了行李,不到中旬,家中便少了兩人。
還沒有等他們習慣此事,老夫人的身體卻逐漸衰弱下去。
許是真的已經到了年紀,即便是再用上好的藥拖着,也是無濟於事。
莫驚春告了假,守在老夫人身旁,深夜裏聽着那時高時低的咳嗽聲,心裏逐漸變得冰涼。他知道老夫人在過年時所表現出來的模樣,或許只不過是爲了安撫莫飛河他們,讓他們不至於牽掛家裏,能夠安心出征。
只是這份心落在實處,卻讓他們這些子孫感到沉苦。
那一日夜裏,莫驚春爲她擦拭手背,卻見一直渾渾噩噩的老夫人突然睜開了眼,有些渾濁的眼睛盯着他辨認了好一會兒,方纔認出來他是誰。
老夫人便笑了,“是子卿啊。”
她朝着他伸出手來,示意他將她扶起。
莫驚春心裏一顫,險些要落下淚來。
他強忍着熱淚,讓院裏伺候的人去將大夫人並幾個孩子都叫過來。徐素梅也是守過幾日,被莫驚春用着孕婦需要休息的理由,這才抽空去歇息。只是如今這個時候,卻是無論如何不能錯過。
老夫人這是迴光返照。
徐素梅帶着莫沅澤和桃娘出現時,他們幾個的衣裳還顯得有些凌亂,顯然是急忙忙套上趕了過來。老夫人正在和莫驚春說話,瞧見了,便笑話他們那麼趕作甚。
在他們還沒有抵|達之前,老夫人就已經捉着莫驚春的手,和他絮絮叨叨說了不少事。
她說:“家裏頭這麼幾個人,我唯獨最放心不下的便是子卿。你心思重,有些時候也不愛與人說話,這一兩年來總覺得你心裏頭藏着事兒,過得清苦了些,若是有什麼話,以後說不得給旁人知道,就來找祖母。”她笑了笑。
“就是燒紙給祖母說一說,也會聽得到的。”
莫驚春終是忍不住,額頭抵着老夫人的手落下淚來。
老夫人撐了一宿。
直到天明,笑着睡了過去。
而後不到一刻鐘,再沒了聲息。
屋內陷入一瞬間的冰冷,旋即便是莫沅澤最先哭了出來。他哭得眼淚鼻涕都流了出來,十分狼狽,整個撲在牀邊,小身子一抽一抽。桃娘雖還未有那樣深沉的感覺,但見平日裏一直一起玩的兄長哭得如此難受,也忍不住跟着大哭。
在兩小兒的哭聲中,老夫人終是去了。
莫驚春忍着淚,開始着手操辦後事。
家裏頭有着這般了年紀的老人,有些事情便是時常準備着的。無論是棺槨還是壽衣,這些都有定數,加上主事的徐素梅懷着身孕,大半的事情就落在了莫驚春身上。
莫驚春本來就告了假,再出了這事便直接上書。
按照朝中規矩,爲祖父母需要守孝三月,只是守孝歸守孝,卻無需丁憂。他將此事依律上報後,便忙於置辦後事。
因着家中年長男丁只有他一人,更是忙得腳不沾地。親戚得知此事,倒也分派了些人前來幫忙,只是大頭畢竟還得自己來扛。
等到莫驚春將祖母靈棺送回故土安葬,再回到京城時,已經快是春末。
回去除了假,莫驚春回到宗正寺又開始忙着之前積攢下來的事務,這一通連軸轉下來,整個人極是瘦削,朝服套在身上都顯得空空蕩蕩。
正始帝在朝堂上看着莫驚春的模樣,微蹙着眉頭。只是這種失去親人的痛苦卻並非言語所能安慰,即便是出了孝,卻也不是能忘卻此事。
只能在藉着時間過去再慢慢平息下來。
皇帝倒是有點曉得自己對莫驚春有時未必是個安慰,反倒是會讓他更爲壓抑。
思來想去,卻是尋了另外的辦法。
這一日,莫驚春回到家中剛進書房,便猛然發現屋裏頭多出了一件器物。
他停在窗邊看着擺放在那裏的古琴,忍不住狐疑地看向衛壹。
那古琴看起來異常珍貴,一看就非凡物,絕不是家中所有。
衛壹尷尬別開了臉。
莫驚春:“……”陛下這想的又是哪一齣?
只是他確實沒有心情去細想,只是讓那琴繼續停在那裏,不去動它,也不看它。
又過了幾日,庫房管事突然慘叫着來找他,說是府上的古籍突然多出了幾十卷之多,且是從前見都不曾見過的東西。
莫驚春去庫房看過一眼,盯着上面皇家的印記出神。
又三日,一直很沉悶的莫沅澤突然驚訝地抱着兩籠兔子來找他,說不知道爲什麼養着的兔子多出了好多,想問小叔要不要養,送他兩隻。
莫驚春神色莫測地看着雪白兔子,再看着後面顫巍巍的短尾巴,很難不覺得陛下在暗示着什麼。
但是最讓他無法忍受的還是陛下似乎從中得了什麼樂趣,開始不斷的給府上送各種各樣的小動物。什麼狸奴,兔子狗都是常態,最是瘋狂的還是有一日,突然來了一隻食鐵獸。看着圓頭圓腦非常可愛,渾身黑白相間,讓兩小兒在看到的時候就立刻喜歡上。
可是莫驚春一想到書中記載,再聯想到這食鐵獸的咬合力,當即嚇得頭皮發麻,連日帶着這小東西放歸野外。
莫驚春思來想去,卻是不能任由陛下在這般下去。
他找來了衛壹,衛壹卻不敢言。
衛壹:“郎君,您是知道陛下的脾氣,奴婢要是勸得動他,那奴婢早就勸了。”
莫驚春嘆息,只能尋了一日主動入宮。
此時已經到了炎炎夏日,宮城內卻是連半隻蟬鳴都未有。好像是去歲,陛下曾經表露過不喜,今年還未打頭,劉昊就已經張羅着宮內的人將蟬粘了下來。少了這些蟬鳴,就顯得宮內十分幽靜。
如今這諾大的皇宮內只有兩三位主人,也實在是空曠。
莫驚春走在宮道內,卻發現引路的宮人並不是往御書房去,而是回到了東宮。他微蹙眉頭,站在勸學殿前,擡頭看着上方的匾額。
他彷彿兜兜轉轉了好幾年,還是在原地踏步。
正始帝的聲音從裏頭傳了出來,不緊不慢地說道:“夫子在外面傻站着作甚?難不成是覺得這日頭不夠毒辣?”
莫驚春無奈地走了進去,卻見殿內的佈置與從前不大一樣,像是空曠了許多。
公冶啓穿着一身常袍,背對着他說:“不必看了,這裏頭的書籍有大半已經搬去你府中。”
莫驚春聞言哭笑不得:“陛下,臣正是爲此而來。”
公冶啓回頭看他一眼,淡定地說道:“若是夫子想要還回來,卻也不是不行。你將書籍拉住一馬車放在宮門前,自會有人去拿。”
莫驚春:“……”
如此大張旗鼓的行爲,豈不是要宣告天下他和帝王之間有什麼關係?
他忍不住嘆了口氣。
公冶啓聽着他嘆氣的聲音,手裏的動作停了下來,不高興地說道:“夫子還站在我面前唉聲嘆氣,卻將寡人特特尋來的神獸給放走了。”
莫驚春想着那隻只在府中待了一日,便上躥下跳啃斷了幾隻腿凳子的食鐵獸,忍不住扶額,“那小東西的能耐不適合圈養在府中,還是讓它們放歸山林,更加逍遙快活。”
他越過陛下的身影,卻看到了那擺在桌面上的棋盤。
只是那棋盤卻與從前看到的不同,瞧着像是剛剛雕刻,線條不夠圓潤,有些地方還能夠看到鑿刻的痕跡,看起來有點粗糙。
公冶啓拍了拍桌面,“夫子陪我下盤棋如何?”
其實莫驚春是喜歡下棋的。
不然當初他在被帝王捉來勸學殿下棋的時候,就不會忍耐不住,硬要與陛下分個高下。莫驚春本是爲了勸說陛下而來,自然不會跟他硬碰硬。
便也順勢在陛下的對面坐了下來。
下了幾盤棋,兩人都有輸有贏,並未拿出真本事。
莫驚春試探着說道:“最近陛下常往家中送些物什,已經足夠。還請陛下收手,莫要再送了。”說着說着他便苦笑起來。
家中如今被那些小動物充斥着,但是讓兩個小孩子高興不已。
只是平白無故多了那麼多生靈,徐素梅都開始懷疑家裏是不是招惹來什麼精怪。莫驚春雖然知道箇中內情卻無法言說,只能看着兔子在他眼前撅着小腿兒蹦噠着跑過。
那在後面的尾巴搖啊搖,莫名有了手癢的衝動。
這兔尾長在自己身上和長在別的東西身上,那還是截然不同的。
公冶啓似笑非笑:“難道夫子不覺得有趣可愛嗎?”
他漫不經心喫掉了莫驚春一片棋子。
莫驚春:“……可愛雖是可愛了些,過猶不及。”
他便知道陛下是故意的。
別的且先不說,送府上的動物裏,偏生是兔子的種類最多。黑兔白兔灰兔都有,又獨獨都是白兔的數量最盛。
公冶啓笑了笑,看着莫驚春也毫不猶豫地堵死他的棋路。
這一來一回之間,這一盤,又是莫驚春勝下。
公冶啓撐着下顎,看着莫驚春在挑着黑白棋子放回各自的棋盒,淡笑着說道:“夫子可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莫驚春頓了頓,突然想起了他的任務四。
他猶豫再三,擡頭看向帝王。
“陛下,您之前說過的那個藥物,可是已經用過?”他斟酌着說話的語氣,到底還是問了出口。
這也不僅僅是爲了任務。
於情於理,莫驚春都應該擔心此事。
公冶啓收斂笑意,沉靜地看着莫驚春,手裏拿着一枚棋子拋來拋去,那神色若有所思,“夫子什麼時候這般記掛寡人的身體?”
莫驚春:“您爲君上,臣自然需要擔憂。”
“可這並非夫子的脾氣。”公冶啓不疾不徐地說道,“即便夫子,心中真有擔憂。那也會是沉默許久,方纔會試探着說出口。
“除非是有什麼事情催促着夫子?”
他的目光越過了他們中間擺着的棋盤,落在了莫驚春的小|腹身上。
“是與之前夫子所說的種種怪異有關?”帝王仍舊是那般敏銳,眉宇浮現淡淡的厲色,“寡人記得夫子說過,這些事情都與寡人有關。如今想來,最早的一次就出現在勸學殿內。當時夫子分明置身事外,獨善其身,卻莫名其妙去思考公冶明與朝野的關係。廣潤縣一事牽引出後頭諸事,可這卻與當時的夫子沒有半點關係。
“是從那時候開始出現的嗎?”
帝王目光炯炯盯着莫驚春,那扎人的視線彷彿要在他身上挖出洞來。
彷彿回到了從前。
當時仍舊是太子的他,跨入宮殿中卻聞到了一股莫名腥甜的香味。那濃郁的奶香卻又不像如今夫子身上的味道,更顯得張揚放肆,無孔不入。
莫驚春在帝王的視線中,有種自己自投羅網的錯覺。
只是陛下想要的回答,他卻給不出來。
倒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說不出話。
這該死的精怪!
帝王似乎不覺得莫驚春的沉默有哪裏古怪,幽密黑暗的視線牢牢地籠罩住他,“夫子無法說的話,那也沒有關係,寡人來講。”
他將手裏頭那枚棋子丟入棋盒中,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也如同下了判定。
“夫子最開始並沒有投靠寡人的想法,或許是因爲在翰林院多年早已經磨平了銳氣,只想着平安度日。只是廣潤縣一事後,卻突然顯得莫名上心了些。或許在那個時候夫子這已經被什麼精怪所操控,不得不來靠近寡人。”
莫驚春心驚肉跳,陛下的猜測雖不中,卻也不遠。
“世人常道,精怪害人,可是夫子的種種行爲,卻反倒是相幫居多。就連當初在長樂宮前拼死強出頭,也是爲了寡人的聲名。如此想來,那些出現在夫子身上的種種怪異,或許就有了說辭。”帝王幽幽說道,“你是被什麼東西強迫來幫助寡人?而若是失敗了,那些便做是懲罰又或是脅迫你的用物。”
莫驚春在心裏說道:“這便是你覺得不可說、不能說的事情。”這話是對精怪說的。
卻已經被陛下猜得八|九不離十。
【。。。。。。】
帝王實在是聰慧過頭。
怨不得當初那些當任他太傅的一個兩個都被他折騰得半死,唯獨那兩年莫驚春不得他喜歡,倒是逃過了一劫。
只是那些逃過的事情卻在之後,以千倍百倍又加諸回來。
“夫子,你覺得寡人這份答卷夠完美嗎?”
莫驚春嘴巴乾澀,說不出話來。
他能說什麼?
若他能說早就說了。
如今陛下已經猜出來他靠近的緣由,本就是動機不純。
“夫子幾次三番拒絕寡人,這合該也是緣由之一。”公冶啓不緊不慢地說道,“你覺得,寡人會爲此暴怒?”
莫驚春倦怠着搖頭,“其實臣從沒有這麼想過。”
他頓了頓。
“雖然陛下的脾氣確實是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有時候也暴戾,儼然是個暴君的前兆,”他一一說去,讓公冶啓的臉色愈發難看,“但是您登基至今,不論是朝廷還是百姓,都不曾有過異議。雍州一事,不是還送來了萬民書,皆是百姓對陛下的讚譽。您爲了能摳出軍費,宮中的開銷比之先帝還要削減一番,只是從不聲張,外人便也不知內情……此番種種,無人能做得比您更好。有這樣一位君王,乃是我朝之幸。”
莫驚春斂眉,“所以即便被陛下發現,您也未必會做什麼。”
只是到底有幾分悲涼。
雖然他對陛下之情抗拒萬分,可陛下的情誼是純粹的,而他的目的卻是不純。如此想來,若是陛下發火也是應當。
公冶啓自言自語般地說道:“寡人確實本該發怒。”
從譚慶山歸來後,那一日,莫驚春所表露出來的種種神態都烙印在他心中。
與此同時,那夜他說的話,與莫驚春迴避的姿態也逃不開去。
帝王並不認爲他當時的問話有哪裏不妥,若非他性情古怪,又怎麼會在兩年後才問出原因?
可是夫子卻給不出一個合適的回答。
公冶啓看得出來那一夜莫驚春本來是想說話,只是到了嘴邊,卻不知爲何變了主意。
仔細想來,或許不是他變了主意,而是他說不出來。
如此反倒更加堅定了帝王心中的猜測。
若夫子不是精怪,那便是他身上有一頭精怪,將他牢牢束縛給了帝王。
——他確實應該暴怒。
爲此發火,甚至將欺騙他的莫驚春殺了以平息胸腔裏熊熊燃燒的怒意。
可是遠比怒氣還要深沉的,卻是那一瞬間竄起來的狂喜。
公冶啓的臉色扭曲得有些古怪,壓低着聲音惡劣說道:“如此想來,是不是夫子這一生,此一世,都無法逃脫寡人的束縛?”
莫驚春抿緊了脣。
公冶啓一雙黑沉的眸子裏泛着幽晦的微光,透着濃濃的惡意。
“即便夫子再是不願,再是抗拒,再是想逃離寡人身邊,可是那精怪,卻會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夫子不得不靠近寡人,不得不親近寡人!”公冶啓猛地頓住,止戈的惡意化作無邊的慾念,“寡人不應該高興嗎?”
他就像是一頭華麗的惡獸,俊美漂亮的臉龐上透着無盡的危險。
莫驚春莫名有種渾身上下刺痛的錯覺,好像在那一瞬間他正在被兇獸撕咬啃食,死盯着不放的銳利讓人喘不過氣。
莫驚春艱澀地說道:“……您錯了,您應該發怒纔是。”
這一刻,莫驚春居然無比希望正始帝能大發雷霆,好叫他從這樣一種詭譎的狀態下逃離。
公冶啓掀起眼皮,長腿一跨,竟是一下子越過身前的桌几,一下子將莫驚春壓了下去。他的喉嚨咕隆了兩下,彷彿是某種預兆。
公冶啓想,都怪莫驚春。
他原本已經強壓着本性的殘暴兇戾,想要好生對待夫子,可他偏生在他面前流露出那種悲痛無措的模樣,彷彿遭受大罪的人是他公冶啓一般。那些無用可憐的憐憫早該拋到一邊,他將莫驚春快活地拖到了身下,露出個森然的笑意。
“夫子既然對我不住,那合該表些歉意……”手指毫不猶豫地在莫驚春的掙扎中烙在小|腹的位置上,讓他既驚又爽,既痛又愉,“說不得這精怪,還真能滿足我之願念,讓夫子懷上呢?”莫驚春卻是沒想到,從那一回假孕開始,公冶啓便一直懷有某種隱祕的渴望。
他想要一個他和夫子的骨肉。
如若不成,退而求其次,他也必定會讓將來的繼承人中摻雜着兩人的血肉。
可如果能達成第一種,那何必要第二種呢?
莫驚春被公冶啓的胡話刺得回神,咬牙說道:“絕無可能!”他先前便在假孕結束之後問過這個問題,精怪回答並無這個選項。
公冶啓兇悍而俊美的臉龐露出恐怖的幽光,一口叼住莫驚春的脖頸,重在那咬開不知多少遍的咬痕上再生生撕開一道傷。
如此往復,那便成爲一道陳年舊傷,不論再是花費上多長的時間,都無法再讓它癒合。
而掌心與小|腹這短短片刻的接觸,已經讓莫驚春幾乎卸下渾身的力氣,止不住地抽噎。
他仰着頭喘氣,腰腹猛地弓起,被猛地撈住了腿。
公冶啓也不如何動彈,只是死死不肯移開按在小|腹紋路上的掌心,便足夠折騰得莫驚春死去活來,頻頻抽噎,到了最後,只有粘|稠的氵夜體勉強流了出來,只剩下半條命在。
他絕望地哆嗦着,覺得自己就像是砧板上的魚,他竭力從喉嚨裏擠出話來,喘息着說道:“……你,不如……殺了……我……”嗚。
公冶啓猛地攥緊了柔|軟的腹部,陰沉壓抑地說道:“殺了你?
“我倒是可以用另一種方式‘殺’了夫子!”
究竟是莫驚春被他折磨得痛苦欲死,還是公冶啓被沉苦的慾念折磨得幾乎瘋魔?
這實在說不清楚。
莫驚春發出一聲小小的哀鳴,最終還是被巨獸叼到了身下,拆吞入腹。
夏日暴雨實在是又急又狂,將外頭綠樹嬌花都拍打得矮下|身去,傾盆雨勢彷彿整個銀河都倒下水來,屋檐連串成瀑布,任憑是驟雨連綿,也是不斷。
劉昊甩着拂塵,守在勸學殿外,只當他之前說的全是廢話。
正始帝的兇性一旦上來,便是十個人也攔不住。
莫太傅啊莫太傅,可得勞煩您自個兒,想想如何能勸得住那位罷。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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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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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獸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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