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第六十六章

作者:白孤生
清河王醒來的時候,王妃和郡主都圍在他的牀頭,見他醒來,聲音急切地招來太醫。

  清河王已經昏迷了半天。

  太醫進來後,爲清河王細細診脈,斟酌再三,還是說:“王爺這是怒火攻心,這幾日還是得多養養,方纔能下牀。”

  郡主忍不住哭了出來,“阿耶,這是怎麼了呀?爲什麼阿兄出去一回,人卻還沒了呢!”下午接到消息,她們趕去書房的時候,卻只看到世子的腦袋擱在匣子裏,王妃當即也是兩樣一翻暈了過去,急得郡主一人左右難支,還是幾個謀士回過神來,連忙將太醫請了過來,再讓奴僕分開照顧兩人。

  此刻,王妃也就只比清河王多醒了一會。

  清河王靠坐在牀頭,臉色鐵青得可怕,宛如惡鬼。他老了,眼眶深深地凹陷進去,臉上的皺痕和花白的頭髮,顯得他更加蒼老恐怖。

  許久,他幽幽地說道:“公冶啓。”

  他只是念出這三個字,就如同陰森的詛咒,讓喋喋不休的王妃停下話,和郡主一起看向清河王。

  清河王猛地甩開被子,踉蹌地下了牀,“何華,趙明,劉康!”

  這幾個人,都是清河王的謀士,後者是侍衛首領。

  他們一直在外面守着,在聽到清河王叫喚後,立刻就衝進來,老王爺眼神發紅,陰冷地看向劉康,“到底怎麼回事!”

  劉康猛地跪了下來,悲愴地說道:“卑職已經親自趕去,發現別院上下,無一活口。世子的身體更是不知所蹤!”

  清河王的手再度哆嗦起來,他猛地踹翻椅子,發出一聲難以遏制的悲痛吼叫,“公!冶!啓!”這一回,他更像是要咬碎年輕帝王的骨頭。

  何華眼看清河王如此悲痛,欠身說道:“方纔正接到消息,廣平王世子,似乎也沒了。”至少他們的暗樁再聯繫不上了。

  “是嗎?”清河王扭曲的臉上浮現出慘白的笑,“小皇帝的殺性這麼重,本王倒是懷疑,康王的死,跟他有沒有干係了。”

  趙明蹙眉說道:“康王和皇帝之間並無仇怨。”

  何華看着清河王的眼,正幽深地盯着趙明,當即心裏發寒,立刻說道:“你忘了嗎?康王在此前,曾經問過莫府提親,不正是將莫驚春拿來揉搓。如果皇帝對莫驚春如此重視,那或許……”

  趙明忍不住反駁,“就算是這樣,可那是康王!這小皇帝再如何發瘋,怎可能爲一顆藥去殺了一個親王!”

  何華:“那眼下,皇帝不就是……”

  他猛地停下,可不能爲了救趙明而將自己搭進去。

  清河王在兩個謀士來回的說話裏逐漸找回自己的理智,他方纔那一瞬間確實是想殺了反駁自己的趙明,但是眼下趙明說的話有道理。

  “何華,趙明說得不錯。”清河王蒼老地說道,“公冶啓千里迢迢讓人來殺我兒,怕就是猜到了本王的目的。

  “他是因爲本王觸犯到他的威嚴,應當不是爲了莫驚春。”

  莫驚春重要嗎?

  當然重要,依着太醫院的醫案和公冶啓的反應,足以看得出皇帝如何暴怒。

  尤其要在清河王的封地將世子殺了,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可偏偏公冶啓就是這麼做了,爲何?

  是爲了報復。

  可莫驚春再怎麼重要,也不過就這樣。

  他是一個引子。

  但不可能是理由。

  不然依着何華的意思,那小皇帝豈非喜歡上了莫驚春?

  可清河王再如何回想卻也想不起當初莫驚春究竟多亮眼,至少說明莫驚春的確不是那種漂亮的男子。

  小皇帝什麼沒有,怎麼會看上莫驚春?

  這是清河王在推己及人。

  趙明欠身,“王爺,小皇帝此舉分明是爲了激怒王爺!”

  清河王嗬嗬笑起來,聲音裏有着一直難言的詭異,“本王一定要讓他,血債血償!!!”他的眼球詭譎地看向趙明。

  “你說,廣平王要是知道他兒子死無全屍,那該會如何?”

  …

  九月裏,京兆府逮捕了京西宅院的賊人。

  怎料不少賊人在搜捕的過程中奮力反抗,死了不少人。餘下的賊人禁不住拷問,總算吐露出指使他們的人,正是清河王。

  清河王和廣平王交好,廣平王世子上京的時候,這些人跟從世子的隊伍入了京城。

  廣平王世子在得知他們的意圖後,與他們發生衝突,被殺於宅邸內。

  滿朝譁然。

  黃正合最先質疑,“清河王和宗正卿並無聯繫,宗正卿對清河王世子更是有恩,他怎麼會刺殺宗正卿呢?”

  禮部尚書的話也贏得不少人的贊同。

  其中有好些都是之前想要追查真兇的,只是在提出是清河王的時候確實出乎他們的意料,反倒是站在了另一邊去。

  京兆府尹苦悶地說道:“這派來的全部都是死士,臣全部都查過了,除了被宗正卿與莫府家丁斬殺的那些,剩下都是見無力迴天,服毒自|殺。”

  是死士,便說明派來人的身份,肯定不一般。

  如果沒有個準確的目標,他們未必會想到是誰,可京兆府尹查出來的線索居然是清河王,倒是讓有些人不信,卻也有些動搖。可殺人必定要有個理由,尤其是這等悍然不軌的大事,不可能隨便一拍腦袋就做事。

  正始帝看了眼劉昊,劉昊步了出來,清了清嗓子,“諸位,奴婢有一話要說。”

  他的出面,止住了下面沸沸揚揚的爭吵。

  劉昊:“召老院首上來。”

  老院首,就是老太醫。

  他的官職雖然足夠上朝,可他是太醫院的人,壓根就無需出入朝堂,若是眼下要召他來說話,就得特特派人去叫。

  可是劉昊這一揚聲,就有內侍將話傳出去,不多時,老太醫就出現在殿上。

  顯然是一直在偏殿等候。

  老太醫欠身說道:“陛下,太醫院曾經在數月內丟過一份醫案。太醫院內已經自查過,卻是再找不到行蹤。”

  站在他旁邊的薛成臉色微變,厲聲說道:“是陛下的醫案?”

  老太醫欠身,“確實如此。”

  王振明忍不住說道:“太醫院丟了陛下的醫案,跟清河王襲擊莫驚春有什麼聯……”他的話還差一個字,卻猛地僵在原地。

  朝臣百官都不是傻子,那一瞬,某種無言的寒意爬上後脖頸。

  不少人立刻看向莫驚春。

  莫驚春正安然地立在他的行列裏,手裏握着朝板,正眼觀鼻口觀心,彷彿現在朝堂上在說的事情都與他無關。

  方纔京兆府和太醫院所說的兩件事看着並無聯繫,可一旦細思,卻有着最密切的聯繫。

  ……正始帝!

  今日上朝後,就一直沉默無言的陛下!

  太醫院裏,關於陛下太后的醫案是最需要謹慎放置,絕不能外露,一旦泄露,便是大禍!

  偏偏眼下的事情,如果串聯在一處,豈不是在暗示這份醫案,其實是清河王致使偷竊的?可如果清河王看到了醫案,又爲何要刺殺莫驚春?

  除非……莫驚春的重要,甚至遠超了對於其他的急切。

  那莫驚春爲何重要?

  工部尚書猛地想起那剛剛修好的交泰殿,一下子打了寒顫。

  如他這般想到的人不在少數。

  更有激進如言官者敢於詢問,“陛下,若是要懷疑清河王和太醫院的事情有關,那需得有足夠的證據!”

  沒有證據,那就算是說出花兒來,那也是不信的。

  正始帝慢條斯理地說道:“寡人說過此事跟清河王有關係?”

  言官語塞。

  這要是沒關係,您偏偏在這時候將太醫院院首叫上來作甚?!那誰都會將這兩件事情聯繫在一處啊!

  不過這樣的話,言官倒是不敢說。

  還是劉昊欠了欠身,方纔說道:“人證倒是有一個,德百,將人帶上來。”

  守在殿外多時的德百立刻去偏殿,將人給提了出來。

  這人看着瘦削,年紀有些大了,面白無鬚,是個太監,但是不知爲何有點面熟,尤其是朝中一些老臣,微眯着眼看着這內侍,總覺得好像在哪裏看過他。

  顧柳芳忽而說道:“這人,是不是從前清河王身邊的貼身內侍?”

  顧柳芳的歲數這麼大,其實已經是三朝老臣了。他從幾十年前就開始進出宮闈,擔任過兩朝皇室太傅,清河王和先帝,其實也曾經是顧柳芳的學生。

  只不過他如果不教授皇室子弟時,就不常在朝,而是在他的書院。

  這是屬於他的特例。

  最近顧柳芳在朝,還是因爲竇氏藏書的事情纔回來的,最近人經常泡在翰林院。有他在,一些登門拜訪的權貴世家才收斂了氣勢,對張千釗來說無疑是好事。

  顧柳芳這麼說,一下子引起了朝臣注意,依着這位大儒的性格,衆人也不認爲他會撒謊,許伯衡和幾個老臣盯着看了片刻,緩緩說道:“確實是清河王身旁的內侍。”

  劉昊淡淡說道:“黃德,還不快快將你所做的事情說出來。”

  劉昊的話分明不重,可朝臣肉眼可見黃德抖了抖,跪在地上說話,“奴婢是永寧元年入的宮,當時王爺要離開京城去往封地,憐憫奴婢家人還在京中,就沒有帶奴婢離開。奴婢後來入了御膳房,又去了藥房,都是些清閒的活。

  “永寧十二年的時候,清河王突然送來消息,讓奴婢時不時送些消息出宮。奴婢的位置無關緊要,能送出去的不多。

  “永寧三十二年,先帝的身體逐漸衰弱,奴婢在藥房看得最是清楚,便將這事傳了出去……”

  不少朝臣蹙眉,永寧三十二年的時候,當時還是齊王的清河王確實有過異動。

  “……交泰殿的事情出來後,藥房連着三月熬夜不休,奴婢覺察出其中有問題,便設法去太醫院偷出來陛下的醫案,發現,發現……”

  一個失神,那老太監的話已經說到最後,人匍匐在地上哆嗦着,像是即將要說出的話如此恐怖異常。

  “……陛下所中之毒壓根未清,仍然需要莫驚春的血入藥,如果沒有莫驚春的話,那陛下的神智,或許……”

  “荒謬!”

  莫廣生忍不住踹了他一腳,將老太監踢得哀哀叫喚。他的臉色難看,一身有別於文官的穿着讓他顯得異常出格。

  此舉是殿前失儀,但是衆人看了看莫廣生,倒也能夠理解。

  而陛下沒有說什麼,言官自然不會不知趣。

  許伯衡的神色不變,只有在聽到餘毒未清時露出微微的訝異,其餘時候都如同木雕聽到最後。他看着老太監沉默了片刻,方纔緩緩起身,“陛下,若是這內侍所說無誤,那還請陛下明確告知老臣一事,陛下當真餘毒未清嗎?”

  這對朝廷內外,無疑是一件大事。

  正始帝年輕。

  正是因爲他太過年輕,又有雄才霸略,即便性格喜怒無常,翻臉無情,但也確實算得上一個好皇帝。

  這幾年各地偶然的災情,都解決得悄無聲息,不管是南征北戰,也確無敗跡,如今朝內風起雲涌,許伯衡更是透過其中看到帝王勃勃野心,如果依着陛下的謀算,一步步下去,或許真的能瓦解世家門閥的根基。

  可前提是,正始帝還在。

  如今宮內只有四歲幼子,如果出事,那是絕對不可能撐起這個王朝。

  公冶啓揚眉,看着許伯衡的模樣就跟從前在東宮看着許太傅倒是無差,透着一絲狡黠和洋洋得意,“許閣老這話說得,怎麼有種寡人下一刻便要羽化登仙去的感覺?”

  許伯衡失笑,“臣不敢。”

  公冶啓屈指敲了敲桌案,似笑非笑地說道:“許閣老要是不敢的話,那就沒有敢的人了。”他的目光落在黃德身上,變得薄涼冰冷。

  “他說得不錯。”帝王從容不迫地說道,“百越之毒在寡人體內紮根,要根除確實不易,需要徐徐圖之。”

  此話一出,包括莫廣生在內的朝臣臉色微變。

  莫驚春感覺到不少扎人的視線,卻是面無表情地看着前方,就連正始帝,也在有意無意間掃過莫驚春,那眼神裏蘊含的意味,莫驚春暫時不打算去理解。

  “……陛下,光是靠着這人的一面之詞,就要斷定清河王圖謀不軌,是不是稍顯倉促了?”薛青微微蹙眉說道。

  正始帝:“寡人什時候說過要確定清河王的罪名了?”

  帝王無賴般一攤手,笑得異常開懷,“這不過是一次友好的交流,薛青,你就是太緊繃,總是開不得玩笑。”

  那黃德被無聲無息帶了下去,誰也沒在意他的死活。

  誰也,都在意他的死活。

  莫驚春若有所思,陛下總是不按常理出牌。

  莫家人原本覺得皇帝是絕對不會將此事揭露出去,可陛下偏偏就揭露出來。

  莫驚春並不認爲此事瞞着有用,如果陛下的癥結猶在,那百越毒這個擋箭牌,能用多久,就能用多久。

  對於時時和陛下接觸的朝臣來說,雖然擔憂陛下中毒的情況,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會畏懼害怕。畢竟他們時時在陛下跟前,陛下若是當真身體衰弱,焦躁暴怒,他們是看得出來的。如今陛下不過是比往常情緒起伏要大了些,偶爾更爲冰冷無情之外,倒是沒露出什麼大礙。

  可是莫驚春更不覺得,此刻揭露會是好事。

  朝內無憂,那,朝外呢?

  正始帝特特在此時放出去這樣的消息,未嘗不是要上竿掇梯。

  若是真引起兵禍,那該如何?

  莫驚春有些看不透帝王此刻的行爲。

  下了朝會,莫驚春緩步行在宮道上,投來的視線不在少數。莫飛河和莫廣生等幾個武將都被叫到賢英殿去,想必是有要事要說,而莫廣生在離開前,還忍不住看了過來,眼底有些擔憂。

  莫驚春卻是好笑。

  如同清河王這樣敢於在京城動手的人實在是少,而且防賊也做不到日防夜防,這隻能見招拆招。

  莫驚春受的傷除了胳膊和背部的傷口外,基本上都癒合了。

  太醫院的藥確實有效,就是換藥的時候賊疼,墨痕時常發出慘叫,抓着衛壹問你們宮中的藥爲什麼這麼痛,晃得剛剛換完藥的衛壹也是一臉菜色。

  想起之前家中的事情,莫驚春臉上不由得浮現笑意。

  只是還未等莫驚春出了宮道,趕往宗正寺的時候,他突然被兩位女官給攔了下來。爲首的女官長相秀麗,笑容甜美,笑着說道:“宗正卿還請留步,太后有請。”

  …

  太后取着一卷書,正抱着大皇子讀。

  時不時,大皇子便會問上一句,這句或詞是什麼意思,太后就慢慢悠悠地跟他說。

  秀林進來說道:“太后娘娘,宗正卿來了。”

  太后就拍了拍大皇子的小胳膊,“去,帶着書去隔間練字,回來給哀家看看練習得如何。”

  大皇子就高高興興地帶着人走了。

  莫驚春進殿門的時候,正好和大皇子擦肩而過,便駐足安靜行禮。

  待大皇子離開後,他方纔跨步進殿。

  “臣莫驚春,見過太后娘娘。”

  莫驚春不卑不亢地行了禮,被太后叫起後,正感覺這位天底下最是尊貴的女人在打量着他。

  這不是莫驚春和太后的第一次見面。

  早在他還是太子太傅的時候,或是偶然,或是意外,他們也確實見過幾面,只是那時候,太后遠沒有現在這麼認真地觀察過他。

  太后在想,這個人究竟有怎樣的魅力,卻是能夠降服得了陛下?

  當初先帝靠的是水磨的耐心關切和血脈相連,如今莫驚春又是爲何?

  在太后看來,莫驚春的長相確實算是不錯,長得是俊秀漂亮,但不是那種一打眼就能注意到的模樣,他更像是需要細細品嚐的酒釀,藏在巷子深處,想要一睹究竟,需得有發掘的耐心,方纔能欣賞得了這樣一種美麗。

  皇帝有這樣的耐性?

  太后心裏難免好奇。

  不過她沉默了這麼一時半會,莫驚春依舊安靜立着,心平氣和。這份心性還算不錯,至少不是個愛作妖的。

  太后想起莫驚春素日的評價,心裏嘆了口氣。

  “哀家叫你過來,也沒什麼大事,就是最近陛下那頭,瞧着總有些讓人擔憂,他如今歲數大了,與哀家也不愛說這些。宗正卿近來時常陪伴在陛下|身側,可有發覺不妥?”太后不徐不疾地說道,那溫和的口吻出乎意料。

  問的話,不算出格。

  莫驚春斟酌再三,欠身說道:“太后娘娘,陛下這些時日似乎夜間多夢,偶爾精神不振,瞧着不大爽利。不過處理朝政還是上心,就是稍顯急躁了些。”

  太后的臉色微變,搖着頭說道:“讓陛下去好生看看,偏是不肯,也不知是打哪兒來的臭毛病。宗正卿若是閒暇無事,可也得好好勸說陛下,身體要緊。”

  “喏。”

  太后問起來的都是公冶啓的身體,再有便是隱晦提及了陛下最近的事情,除此之外,不論是朝務,還是莫驚春本身,都沒有得到太后多餘的關注。

  莫驚春出來的時候,反倒是鬆了口氣。

  太后這樣的程度正正好,不管她究竟是什麼心思,可是明面上,她只當做君臣來問。

  莫驚春便也只需要以君上和臣下的態度來答便是。

  引路的女官衝着莫驚春笑了笑,本是打算帶着他離開,卻不曾想,從宮道那頭傳來小跑的腳步聲,拐彎一看,正好是倉皇的大皇子。

  大皇子跑得不快,但還是氣喘吁吁,身後跟着幾個內侍。

  他有點小胖,但胖得可愛。

  莫驚春聽到大皇子急匆匆地看了眼他,然後就衝着他身邊的女官說道:“秀林姑姑,陛下來了,你快快去告訴皇祖母。”

  他說完這話,跺了跺腳,轉身還要再跑。

  秀林忙將他攔了下來,她身後的女官自去殿內不提。

  “大皇子,您跑什麼呀?陛下過來,您在偏殿待着就是了。”秀林的口吻很是無奈,擡手給大皇子整理因爲跑動而顯得凌亂的衣物。

  大皇子急得小臉通紅,囁嚅地說道:“我不敢……好姑姑,你就快讓我走罷!”

  大皇子年紀小小,說話卻是利索。

  那話說出來,秀林也不好再攔着,便看着大皇子急匆匆地帶着內侍離開。秀林重站起來時,大皇子的身影消失在宮道的另一處,而正始帝的身影卻在宮道這頭步了出來。

  正始帝的身後跟着劉昊並幾個小內侍,在看到莫驚春的時候,便笑着說道:“真是稀客,寡人居然會在太后宮中看到夫子。”

  莫驚春欠身,“陛下,太后只是召臣過來詢問陛下的身體。”

  正始帝的腳步輕緩,低沉的嗓音響起,“太后多慮了,寡人的身體可沒哪裏不好。”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陛下這話,應當去對太后娘娘說。”

  “寡人這不是來了嗎?”正始帝笑了笑,停下來看了眼莫驚春的胳膊,“倒是夫子,你的身體如何了?”

  莫驚春略彎了彎腰,“多謝陛下擔憂,臣的傷口已經大好,基本無礙。”

  正始帝的眼色沉了沉,依着莫驚春的習慣,如果真的完全好了,便不會說“基本”,他的眼鋒擦過莫驚春的胳膊,沒再說什麼,擺擺手讓他們離開,擡腳進了殿內。

  莫驚春清楚地聽到身邊的女官鬆了口氣。

  他不是個好奇的人,只是看了一眼,便平靜地跟着她走。

  女官卻很敏銳,彎了彎眉眼說道:“陛下龍威深重,只是站在身旁,就有種緊迫感。”

  莫驚春:“是這樣的。”

  他不鹹不淡地說了句廢話。

  莫驚春在心裏笑話自己,卻也不會在秀林面前多說什麼。方纔去請人,就是這個秀林打頭,而大皇子對秀林的態度也是敬重和親暱,這說明秀林應當是太后跟前得用的女官。儘管方纔太后對待莫驚春的態度很是正常,但莫驚春不想捲進複雜的事情。

  ……如今在他身上的事情,就已經夠複雜了。

  莫驚春想起今夜的宴請,就忍不住頭疼。

  袁鶴鳴請客。

  客人只有莫驚春一人。

  …

  今日正是十五滿月,來時路上,坊間不少地方都掛着大紅燈籠,更有孩童嬉笑着追鬧,說是要去水底捉月。

  莫驚春坐在車內聽到時,忍不住笑了起來。

  天上月水底影,要是撈得到的話,真是世間奇事。

  莫驚春抵|達的時候,正看到桌上已經擺滿了酒,就連袁鶴鳴的身後,都擺着幾個酒罈子。他已經開始喫上酒了。

  莫驚春:“你是在想醉死在這裏?”

  袁鶴鳴呵呵笑,他來得早,如今桌上菜餚已經擺開,就連酒杯都滿上了。遲來的莫驚春被迫吃了三杯,只覺得這酒入肚,燒得慌。

  他許久沒碰酒了。

  好幾個月。

  袁鶴鳴:“多喫幾杯,也是無妨。索性明日是你的休沐,我可是特特拖在今日,纔來請客。”

  也是因爲,袁鶴鳴需要足夠的時間去接受。

  他既然是公冶啓的人,又負責着如此之多的事務,可偏偏卻是沒看透莫驚春和公冶啓的關係,除了陛下護得緊外,也有燈下黑的緣故。

  在他眼中,可從未想過莫驚春會做出些什麼來。

  莫驚春:“你這還未說話,就已經喫下一壺酒的姿態,怕是話還沒說完,人就已經爛醉如泥。”

  袁鶴鳴給自己再灌了一杯酒,突然說道:“你知道柳存劍跟他家裏鬧起來了嗎?”

  莫驚春揚眉,“不知。”

  最近陛下一直在躲着他,除了前幾日他主動去堵人,不然哪裏能看到柳存劍?

  想到這裏,莫驚春突然微微蹙眉。

  當日他入宮的時候,德百說的是柳存劍和劉昊跟着陛下出去了,可是爲何他到的時候,只看到了袁鶴鳴和柳存劍,卻是沒有看到劉昊?

  莫驚春將這疑惑藏在心底,只聽袁鶴鳴繼續說道。

  “他是家中次子,本來只有他哥柳長寧能博得一個出身,但當年挑選侍讀的時候,柳存劍被點中了,從此家中也開始在意培養起他。不過柳存劍忠心於陛下遠勝於柳家,彼此的關係也只是一般。”

  倒是兩兄弟關係還行。

  莫驚春:“你鋪墊了這般多,卻是爲了什麼?”

  袁鶴鳴夾了口肉,無奈地說道:“這不是故事必須的開頭嗎?他上半年被陛下派去做事,路上偶遇山賊,和一個女俠並肩作戰殺光了山賊,回來的時候,就跟柳家說要娶她。”

  莫驚春微訝,他和柳存劍的來往少,但他確實是陛下的心腹。

  除了陛下病情的實情外,柳存劍幾乎能知道陛下的所有隱祕,而且他平日裏也很是寡言內斂,透着一種無言的尖銳。是以,莫驚春卻是沒想到他會有這般熱烈的時候。

  如此偶遇如此身份,確實是很難相配。

  畢竟柳家的出身,其實是和從前的劉家有點相當,直到這一代柳長寧和柳存劍的父親落敗衰弱,再到這兩人復起,才重新擠回上層。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柳家的身份家世,肯定不允許他們的嫡次子娶一個江湖遊俠。

  莫驚春:“柳存劍堅持要娶?”

  “柳存劍堅持要娶。”袁鶴鳴頷首,那個女人的身份他已經徹查過,家底還算乾淨,父母是走鏢的,家裏還開着一個鏢局,“現在快鬧翻了。”

  莫驚春抿了口酒,淡淡說道:“他若一定要娶,又有何難?”

  袁鶴鳴挑眉看向莫驚春,“洗耳恭聽。”

  莫驚春:“時常跟在陛下|身邊出入的人,在陛下的心中多少有一份薄面。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走不通,那便讓陛下賜婚。”

  帝王賜婚,難道柳家還敢抗拒不成?

  柳存劍的父親柳閔正在朝中爲官,乃是吏部侍郎。叔伯也多數在朝,到底是比劉家爭氣一些,鬧成這樣,不管是柳家還是外頭,都在看柳家笑話。

  可如果陛下賜婚,那就不同。

  袁鶴鳴的眼前微亮,“這倒是一個辦法。怎麼之前就想不到呢?”

  莫驚春夾了一根青菜,放在茶水裏刷了刷,免去浮油,方纔說道:“柳存劍未必想不到,只是有顧慮。”

  若他真的上心,就不可能想不到任何一種可能的辦法。

  還未行動,或許……是他有着什麼擔憂罷了。

  袁鶴鳴想了想,沉默了半晌說道:“我查過那個女人的身份,她的性格濃烈如火,是江湖女兒會有的模樣。如果嫁入柳家,困於後宅,未必會是好事。”

  不管是對那女俠,還是對柳家。

  莫驚春看了一眼袁鶴鳴,或許是他曾經的經歷,讓袁鶴鳴對柳存劍有一種感同身受的悲涼,即便是他真的將人娶了回去,日後的遭遇未必會美滿。

  畢竟柳家乃是權貴,那些來往應酬和後宅之事,從未經歷過的人未必能適應。

  莫驚春:“如果那位女俠當真手底下有真章,又能信得過,爲何不能爲陛下做事?”

  袁鶴鳴微訝,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一晃,溢出了少許酒水。

  莫驚春:“她能和柳存劍一起殺敵,功夫自然是俊。若她不願困於後宅,如柳存劍一樣爲陛下做事,也是另一種法子。我朝雖然甚少有女子爲官,但並非不能做官。後宮有女官,各地也曾聽聞有女將,辦法總比人多,不必在一棵樹上吊死。”

  如果不是袁鶴鳴,莫驚春不會說這麼多。

  並非他不想爲柳存劍幫忙,只是他和柳存劍的關係尚可,還未到這麼掏心掏肺的地步。要開口,不像和袁鶴鳴說話這般自然。

  袁鶴鳴拍着大|腿,認真說道:“等來日,我就將你的建議告訴他。”

  莫驚春抿了一口酒水,淡淡地說道:“來日的事情,來日再說,你不如先告訴我,你舉例他,本來是想說什麼?”

  袁鶴鳴最開始說起柳存劍,肯定不是爲了這個。

  只是莫驚春猝不及防突然提起了解決的辦法,這纔會越說越遠。

  袁鶴鳴尷尬地搔了搔頭,這話確實是實在。

  莫驚春嘆了口氣,將酒杯放了下來,主動說道:“你想暗示我和陛下的關係?”

  不般配。

  袁鶴鳴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似乎一時之間想不出要怎麼表達,藉此連續吃了幾杯酒,被莫驚春用眼神嚴厲制止了。

  袁鶴鳴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你和陛下是怎麼回事?”

  他看莫驚春這麼直率,便也沒再拐彎抹角,而是直接說道:“這麼離經叛道的行爲,我總以爲只有我才做得出來。”

  袁鶴鳴已經在家裏發誓不娶,再逼就要出家。

  莫驚春斂眉,吃了幾口酒,淡淡說道:“各種巧合。”

  袁鶴鳴撐着下顎,像是不經意地說道:“眼下看着是好,可要是以後……那可怎麼辦?”

  莫驚春垂眸,低笑了聲,“你以爲我沒想過?”

  但未來的事情誰能知道呢?

  莫驚春現在能把控也只有現在。

  他吃了口酒,看了眼袁鶴鳴的苦瓜臉,笑着說道:“作甚這個表情?我都沒着急上火,你何必擔憂?”

  袁鶴鳴嘆息,“如果陛下是先帝那樣的性格就好了。”

  莫驚春:“那就不會有開始了。”就算那個人還是公冶啓,卻也不是那個人了。

  唯獨現在這個公冶啓,纔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袁鶴鳴似乎從莫驚春的話裏聽出了什麼,微微蹙着眉頭,“你有沒有想過,外放做官?雖然現在京官看着還算不錯,但是……”

  莫驚春搖了搖頭,“如有別的法子,便不會走到今日這步。

  “還有,老太醫和黃德在朝上所說的事情,陛下吐露的話,你別不當回事。”

  他斂眉。

  “是真的。”

  袁鶴鳴若有所思。

  兩人喫着酒,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莫驚春平日不怎麼喫酒,如今喫多了,就有點酒意上頭。他用拳頭抵着額角,揉了揉穴道,淡淡地說道:“你在陛下|身旁做事,雖是不錯,但也自己小心。”

  袁鶴鳴有的時候嘴巴實在是太碎了。

  袁鶴鳴:“我那是衝着你們兩人,方纔如此,別人要我說,我還不樂意呢!”他說完這話,四下看了看酒罈,從地上撈起來一個還沒開封的。

  “別喝了。”莫驚春捂住嘴,打了個酒嗝,“再喝要醉了。”

  袁鶴鳴:“醉了何妨?你心裏壓着一堆事,醉倒一次無憂無慮,難道不快活嗎?”

  莫驚春難以置信他居然真的被袁鶴鳴的話給說服了。

  袁鶴鳴這一回換過的酒變得濃烈,喫下去的時候,從喉嚨到肺腑都像是火|辣辣的熱,莫驚春的臉上飛着紅,眼底霧濛濛,像是盛着水汽。

  他側着臉,以手抵着下顎,看着清透酒杯裏半滿的酒水。

  身邊袁鶴鳴已經嗚嗚在哭了。

  袁鶴鳴喜歡喫醉,是因爲醉倒夢鄉,他總是能夢到舊事情|人。

  而莫驚春不願意喫醉。

  他不喜歡失控的感覺,那會讓他無法束縛自己。

  超出控制的事情,從來都需要付出更多的代價,就如同此時此刻,他坐在這裏喫酒,看着袁鶴鳴趴在桌上哭泣,莫驚春卻知道,他明天起來又得撐着頭疼欲裂去上值。

  莫驚春倒是不用,可是回去也好受不了。

  他今日喫下的酒可比以往還要多。

  莫驚春看了下沒幾壇酒了,捏着鼻根讓人進來,付了銀兩後讓他們幫忙去樓下後院通知馬車,然後緩了緩起身,去將醉倒的袁鶴鳴擡起來。

  袁鶴鳴趴在莫驚春的肩膀上,嘟嘟囔囔的不知在說什麼,直到下樓的時候,袁鶴鳴才低低地說道:“……子卿,不要悔。”

  莫驚春的手指僵硬了一瞬,袁鶴鳴幾乎是趴在他的肩頭,抵着他的耳根說話,“如果真的……我會幫你。”

  他的聲音低不可聞,在莫驚春將他擡到樓下的時候,袁鶴鳴就已經徹底醉倒。

  莫驚春看着袁家人輕車熟路地將袁鶴鳴搬上馬車,目送着馬車離開。

  他是清醒,還是不清醒,已經不重要。

  衛壹走到莫驚春的身後,低聲說道:“郎君,上馬車吧?”

  莫驚春搖了搖頭,稍顯倦怠地說道:“吃了太多酒,還沒到宵禁罷,我出去走走。”

  衛壹應了一聲,駕着馬車跟在莫驚春身後。

  莫驚春酒意微醺,被秋日的涼風一吹,人總算變得清醒了些。臉上的紅暈不曾散去,反倒是爬遍了莫驚春的眉梢耳根,他是那種一旦喫酒,就會立刻上臉的人,越喫越紅。

  他碰了碰臉,已經紅得發燙。

  莫驚春低低笑了一聲。

  揹着手,踩着月光。

  身後馬車滾滾而動,幾乎無聲地跟在莫驚春身後。

  他輕輕嘆了口氣。

  如此月光如此景,只是他一人欣賞,卻是孤寂了些。若是讓衛壹來看,怕是要說這天上月盤如餅,怕是極好喫。

  想起衛壹可能有的回答,莫驚春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還不如陛下來。

  莫驚春看着清淺月光,覺得自己確實是醉了。

  不然,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想起正始帝呢?

  那一日,在京西找到公冶啓後,莫驚春跟着他一起去見了老太醫。

  有莫驚春在,公冶啓算不上配合,但也沒有隱瞞什麼,那說出來的話,只不過是讓老太醫的臉色變得愈發難看。

  他的醫案,是備着兩份。

  一份是需要留在太醫院存檔,包括當初被黃德偷走的醫案,就是這一份。

  而另一份,老太醫每一次都會寫,但是寫完後,就會燒掉,只留在心裏。

  老太醫閉着眼將之前的醫案細細背了一遍,苦笑着說道:“雖然之前已經猜到了這個可能,但是陛下一直不曾表露出來,臣便以爲並未到這般地步。”

  莫驚春:“老太醫從前的預期是如何?”

  老太醫:“陛下的情況嚴重些,融合後,或許偶爾還有被瘋性困擾,但理智佔據上風,彼此互相融合,瘋性不過是陛下的一面,是性格的一部分。如此一來,陛下的日常生活並不會受到影響。

  “但眼下看來,臣太過低估陛下的病情。”

  如此一來,正始帝的多夢,並不是因爲吃藥引起,而是打從一開始便有的問題、

  只是帝王猜忌多疑,從不提起。

  公冶啓懶懶地反駁這一條,淡定地說道:“與寡人是不是猜忌多疑沒有干係,不過是沒必要。”

  莫驚春冷着臉,“哪裏沒必要?”

  他只是這句簡單的話,也沒多餘的表情,但是公冶啓卻一下看向他,揚眉高興地說道:“夫子生氣了?”

  莫驚春鬱郁地說道:“臣生氣,陛下難道很高興?”

  公冶啓舔了舔被咬破的下脣,得意洋洋地說道:“爲何不高興?寡人當然高興。”

  莫驚春當真要被他氣死。

  如果不是莫驚春使勁渾身解數,帝王真的險些就按着他在那宅院做起來。且不說青|天|白|日,光天化日,那一地死屍擺在那裏,陛下可當真有興致!

  老太醫淡定地說道:“陛下,宗正卿,如此一來,光是靠着臣的法子,怕是未必管用。臣想請陛下幫臣尋一個人。”

  公冶啓:“找人?”

  老太醫:“正是,臣當初入朝爲官,但臣兄卻是在外。他在醫術上更精於此道,也向來喜歡稀奇古怪的偏門,如果能找得到他的話,或許還能有別的辦法。”

  公冶啓不徐不疾地說道:“找如何,不找如何?寡人這些年便是這麼過來的,若是無用,倒也沒什麼不好。”

  無病無藥,只靠着自己,從前帝王不也這麼過來的嗎?

  莫驚春斂眉:“老太醫,您家兄的長相姓氏,還有什麼特徵,可以告知在下嗎?”

  老太醫正要說話,公冶啓卻蹙眉打斷。

  “夫子。”

  莫驚春淡淡說道:“臣自己要找,也是不成嗎?”

  公冶啓被莫驚春無形的冷刺了一下,眼底卻是越來越亮,手指敲了敲桌案,還是擺擺手叫來了劉昊,示意老太醫跟着劉昊出去。

  莫驚春看着劉昊過來,知道公冶啓總算讓步,這才鬆懈了片刻。

  他的嘴巴疼得厲害。

  他之前咬得公冶啓疼,公冶啓便也讓他疼,雖然沒咬得出血,卻是處處都彷彿留着那種詭異曖|昧的感覺,讓莫驚春不自覺想要離開公冶啓身旁。

  “夫子最近似乎很主動。”公冶啓突地說道,看着莫驚春的眼神不曾移開,卻是非常兇狠,彷彿那狠勁兇性還未移開。

  莫驚春想退,但他不能退。

  眼下莫驚春比任何人都知道癥結在何處,那誰可退,他都不可以退。

  “陛下難道不喜歡?”

  莫驚春反問。

  公冶啓揚眉,“不,寡人很喜歡。”

  那一刻帝王的模樣,莫驚春難以忘記。

  他是如此愉悅。

  莫驚春猛地回神,看着眼前寂寥滿地的月光,呻|吟着捂住額頭。

  看來他真是吃了太多酒,不然不會總想起公冶啓的事情。

  袁鶴鳴的話說得不對,這吃了酒,也沒有辦法緩解心裏的苦悶,反倒是讓事情變得愈發嚴重起來。本是想要忘記,卻反而想得更深。

  “太醫不是讓夫子忌酒嗎?”

  莫驚春停下腳步。

  他看着月光下自己倒映的影子,自言自語地說道:“連聲音都聽得見?”

  他可不是得喫醉了。

  身後那架馬車上,公冶啓掀開車簾,彎腰走了出來,正對上莫驚春茫然看來的眼神。

  公冶啓委屈地說道:“寡人可是在馬車裏等夫子許久,可夫子卻偏偏不進來。”他一邊說着,一邊踱步到莫驚春身前。

  莫驚春被他帶得踉踉蹌蹌,胳膊本來就受了傷,再是拖動,疼得下意識嘶了一聲。

  如果他更清醒些的話,會忍得住的。

  莫驚春被帶上馬車,車伕早就悄無聲息換做是暗衛,瞅着那方向,不是回莫府的方向,而是朝着東府去。

  莫驚春坐在馬車上,被公冶啓抱着搖搖晃晃,差點真的睡着了。

  等到了東府的時候,半睡半醒的莫驚春猛地驚覺自己騰空,方纔一下子醒了過來。

  公冶啓將他抱進東府。

  莫驚春的呼吸透着淡淡的酒氣,不難聞,混雜着他身上原本醺濃暖香,變得更爲撩人。可其主卻是半點都沒意識到,還在掙扎着要下來。

  公冶啓在屋內將莫驚春放下來,就看到他踉蹌站穩,捂着前額發愣了一會,方纔慢慢站定,下意識地整理起衣物。

  公冶啓便知道莫驚春不完全清醒。

  等莫驚春慢條斯理地整理完衣物後,他纔像是剛剛發覺了公冶啓那邊,朝着他欠身行禮,“陛下怎麼帶臣來東府?”

  “誰叫夫子偷偷喫酒,不遵醫囑。”

  莫驚春赧然,耳根微紅。

  公冶啓的眼睛越來越亮,夫子喫醉的時候,倒是比往常要坦然得多。

  “只是陪着袁鶴鳴吃了幾杯,他心裏不痛快。”莫驚春還有理智,沒都說完。

  公冶啓揚眉,“不痛快。”

  他的視線在莫驚春的身上繞過,“爲……你與寡人的關係?”

  莫驚春搖了搖頭,鎮定地說道:“他每次喫酒,都會想起他的情|人。但他是個癡情|人,此生怕是不會再娶。”

  帝王倒是記得之前看過袁鶴鳴的事情。

  他突兀笑了笑,“他便沒說柳存劍的事情?”

  莫驚春慢吞吞頷首,“也說了,臣還給了些建議。”

  他感覺得出現在的陛下似乎有些不對,但……又很對。至少比起之前回避的姿態,眼下帝王似乎沒再那麼壓抑。

  如果莫驚春現在清醒的話,他便能看得出來陛下的情緒似乎有着隱隱的狂躁,像是喜悅,又像是古怪的惡意。

  半晌,公冶啓緩緩說道:“清河王世子死了。”

  莫驚春清明瞭一瞬。

  清河王,清河王世子……

  莫驚春猛地看向帝王,“是您……”

  他的話還未說完,卻已經知道答案。

  除了陛下,又會是誰?

  清河王敢當街刺殺莫驚春,公冶啓便活活奪了清河王的命|根子!

  如此,也算不得錯。

  可是……

  莫驚春還記得當初世子登門時的緊張和侷促,那是藏在矜傲禮儀下、另外一個公冶留銘。他活得懵懂,活得蠢笨,壓根不知道其父的謀算,卻又無知無覺地享受着清河王謀奪下的富貴。

  他死得可惜,卻也死得活該。

  他死了,纔是對清河王最大的打擊。

  莫驚春閉了閉眼,略一欠身。

  公冶啓:“夫子不高興?”

  莫驚春的手背在身後,輕聲說道:“這對清河王會是最大的打擊,陛下做得沒錯。”

  “夫子不高興。”

  這一回,公冶啓便是篤定的口吻。

  莫驚春直覺認爲哪裏錯了。

  可公冶啓卻猛地露出一個微笑,儘管那笑容更像是藏着陰暗晦澀的惡欲,卻帶着循循善誘蠱惑的意味。

  “今日既然難得,不如我們來頑一場遊戲。”

  公冶啓的話題突兀而奇怪,如果坐在他眼前的不是個微醺的莫驚春,怕是要跳起來了。

  莫驚春挑眉,“遊戲?”

  公冶啓笑了,“這裏有一把刀。”

  莫驚春就看帝王從桌案下抽|出一把刀擺在桌上,也不知是怎麼藏起來的,還是擺在隨處可見的地方,卻是一般人都想不到的地點。

  這把刀看起來漂亮異常,有着繁複刀鞘,一旦出鞘,也不知內裏是何等鋒利。

  帝王將這把刀推到莫驚春的身前。

  “……然後?”

  莫驚春有種不祥的預感。

  卻看到帝王起身,朝着莫驚春走來,剛擼起他的袖子,便被莫驚春下意識給攔住了,“陛下?”

  公冶啓想看他胳膊……是想看傷口?

  帝王執意要看,莫驚春最終還是讓他看了。

  這傷口太深,眼下還未完全癒合,只是結了一層薄薄的痂。公冶啓的手指摩挲了片刻,突然撒開手,一隻手按住刀柄。

  本就突突直跳的額頭突然劇烈抽痛起來,莫驚春下意識去搶,卻看利刃出鞘,一下子劈在公冶啓的胳膊上。

  莫驚春的反應極快,抓起桌上的刀鞘狠狠地敲在公冶啓另一隻胳膊,生生將陛下的動作抽得偏離,再奪下那刀丟在一旁。

  “陛下瘋了?!”

  也無怪乎莫驚春如此憤怒,公冶啓驟然發瘋是莫驚春沒料到的事情,一下子沒來得及攔住公冶啓。他看着陛下胳膊上血淋淋的傷口,又氣又急。

  莫驚春很少動怒。

  他連情緒都是淡淡的,生氣如此,憤怒如此,害怕如此,畏懼也是如此,獨獨有幾次他的眼睛亮得發燙。

  每一次,都是因爲公冶啓。

  帝王饜|足地想。

  他揮了揮受傷的胳膊,壓根不將這傷勢放在心上,“不過一個小小的傷口,夫子何必擔憂?”

  莫驚春冷冷地說道:“這就是陛下所說的要與臣頑遊戲?”

  血已經順着公冶啓的胳膊滴了下來,看得出公冶啓動手的時候半點都沒有留情,如果不是莫驚春猛地攔住,那傷痕只會深可入骨。

  公冶啓:“這遊戲不好頑嗎?”

  他慢條斯理地說道:“夫子哪裏受傷,寡人便也來上這一刀,不能感同身受,怎算是擔憂?”

  莫驚春氣得牙狠狠。

  帝王偏了偏頭看着莫驚春,“怎麼不說話?”

  莫驚春攥着刀鞘的手指幾乎要抓出血來,他沉沉呼吸了一口,總算將暴躁的情緒壓了下來,“臣說什麼?說臣現在恨不得將您砍成幾段,就不必這樣胡思亂想,氣得肝疼!”即便壓抑,話到最後,莫驚春還是忍不住大聲。

  “您究竟在做什麼!”

  “那夫子又在做什麼?”

  公冶啓揮了揮手,任由那血滴甩開去。

  帝王的眼底燃燒着無盡的暴虐與狂怒,也彷彿壓抑着無窮的爆裂,“夫子,寡人警告過你,離我遠一點。眼下寡人發瘋,可不是寡人的錯。

  “你明明知道寡人在你身邊安插了人,爲何直到暗衛主動出手都不肯叫人?”

  虐殺廣平王世子,將清河王世子的頭顱送給清河王,這兩件暴行做下後,卻絲毫無法澆滅帝王心頭燃燒的怒火。

  莫驚春微怔。

  公冶啓的怒火卻遠比他更甚,一腳踹翻了他們剛纔坐着的椅子,椅背猛地貫到牆上,碎裂成方框,這猛然的巨響,讓殿外的人縮了縮脖子。公冶啓的左手抓緊莫驚春的手腕,烙下深深的指印,紅得刺目,“說啊,夫子不是很能言善辯嗎?”

  他的語氣冷得如萬年寒雪,凍得人渾身發寒。

  莫驚春顫了顫,卻是因爲那暴怒的惡意與無法剋制的殺意。

  不是衝他來。

  卻全部都是爲了他。

  莫驚春:“……最早是忘了,然後是沒必要。”

  “……沒必要?”

  短短的三個字,公冶啓的聲音古怪而嘈雜,像是生生從喉嚨擠出來。

  酒意操控着莫驚春,讓他將那些不該說的,不會說,或許是在危急關頭一閃而過的念頭全都吐露出來,“……確實沒必要。不管是誰對我下手,都必定是爲陛下而來。如果無法全殲他們,讓得他們看到陛下的暗衛,便是默認了陛下對臣的看重……

  “如果他們知道陛下與臣的糾葛,那便害了陛下的聲名,如果他們不知陛下與臣的糾葛,那便說明他們知道的是另一樁事……他們便會猜到,陛下確實還會發狂,方纔會看重臣這藥引。”

  不管是哪一個猜測,都會將公冶啓的處境變得糟糕。

  莫驚春的的確確沒想過要讓暗衛插手,當然,他也沒想過要讓自己死,當時他們所在的地方,按着京兆府的習慣,晚間的巡邏會在一刻鐘後經過那裏……墨痕和衛壹的武藝都不錯,他們三個人想要拖到那個時候,其實並不難。

  只是他們的傷勢肯定會比現在重得多。

  他不能死,但也不會引起禍端。

  莫驚春下意識做出來的反應,是對公冶啓最好的選擇。

  是最好的,卻不是他要的。

  世人皆是如此,太后如是,莫驚春也是如此。

  公冶啓本該暴怒。

  可他絕不會忽視莫驚春失控之下吐露的心聲。

  生死一瞬,莫驚春的反應,卻正正撕開他一直掩藏的念想。

  他待公冶啓,並非剋制之下的淡然,反而有着複雜扭曲的情感,以至於就連此刻,莫驚春的臉上都灼燒着明亮的怒意。

  “……您或許覺得生氣,那臣呢?”莫驚春許是因爲酒意,或是因爲憤怒,聲音擲地有聲,“您殺康王,殺廣平王世子,殺清河王世子,如今又因遊戲做引,來讓臣意識到您的情緒,這是您的做法,是您覺得‘好’的做法,可您又是否問過我是否願意?”

  莫驚春猛地往前踏了一步,袖口的血跡在秋風飛舞裏就像是翩躚的豔鳥。

  “您甚至在朝上揭露自身癥結,便是爲了戳破我那自欺欺人的保護,讓天下都知道,您是個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瘋的病人。難道我當高興狂喜,因爲我惹得帝王墮|落無常?因爲我甚至能夠引得陛下自殘,何其厲害?!”

  他的怒意卻也不少。

  “您曾說過,你我本是互補。可世上本就沒有完全滿足的圓缺,越是愛,便越會恨。便如同您看我,如同我看您,非得是強求不得,互相磨合,才能勉強。

  “從未有一帆風順,唯有互相折磨,痛苦不堪!”

  莫驚春將抓着的刀鞘丟在一旁,那種從身體蔓延上來的疲怠讓他不想再說話。

  酒意讓他說了太多不該說的話。

  莫驚春恨不得將舌頭割掉。

  他轉身,朝着大門走去。

  “夫子要去哪?”

  “讓彼此冷靜一下。”

  莫驚春推了推門,卻發現門打不開。

  莫驚春蹙眉,又用力推了推,但只聽到掛環動了動,外頭寂靜得像是無人。他驀然升起一種悚然的寒意,猛地朝邊上就地一滾,這猝不及防的動作牽動胳膊和背上的傷口,疼得他臉色微變,但是公冶啓的動作遠比他還要快,就在莫驚春勉強站起來的時候,莫驚春纔看到了公冶啓手裏拿的是什麼。

  黑鐵。

  那是剛剛從暗箱拖出來的東西。

  莫驚春的腳踝刺痛起來。

  那貼着骨骼皮肉沒有摘下的金環,此時此刻如同諷刺。

  他只覺得之前陛下說的話全都是在放屁,性情一上來,卻還是不管不顧。

  帝王的怒意棲息在表皮下,視線粘稠偏執地盯着莫驚春,那神情仿若方纔的怒意不過虛假。

  只是公冶啓剛剛拿出來的東西,卻讓莫驚春毛骨悚然。

  必然不可能是一朝一夕間就弄完的東西。

  那取出來的鐵環束縛之物,怕是早就在東府放好。不然正始帝也不可能隨便取用,突然就帶了出來。

  陛下的惡欲當真是無處不在,附着骨髓。

  莫驚春暗暗後悔他剛纔爲什麼要將刀鞘丟開,不然他現在也不會是赤手空拳。

  他可不能輕易讓皇帝如願。

  帝王想要將莫驚春囚困在此,卻還得問過他願不願意!

  公冶啓不疾不徐地步了過來,笑吟吟地說道:“夫子,我可還是個傷兵,你動手的時候……還要饒過則個。”

  話音剛落的瞬間,兩條人影在屋內翻滾。

  既然門已經被外面鎖上,總不會連窗戶都被關死吧?

  莫驚春用着桌椅百寶架等物做阻礙物,徑直朝着一扇半開的窗戶奔去。只是在莫驚春堪堪抵|達窗口的時候,柳存劍的臉在窗外出現,他透着一絲歉意,猛地一劍柄抽了過來,莫驚春爲了閃避不得不後仰,正此時,窗門已經閉上。

  莫驚春撞入公冶啓的懷裏。

  一旦真的激怒了莫驚春,他卻也不是那般乖順的模樣,獸猶能掙扎,人更如何?莫驚春一柺子捅在公冶啓腰腹,身後人明明疼得悶哼了一聲,卻是死活不肯撒開手,劇烈運動時,血腥氣撲鼻而來,莫驚春的左手抓在公冶啓的臂膀上,那猛地涌出來的熱意,驚得他下意識鬆手,要去看公冶啓的傷口。

  可只要一個失神,便是落敗。

  兩人彼時身後正是牀榻,公冶啓一勾腳將兩人齊齊往牀上躺,猛地失重讓莫驚春沒反應過來,而後帝王猛地將莫驚春壓在牀上,兇悍血腥的氣勢撲面而來,如同惡虎|撲食,黑沉的眸子陰冷地看着莫驚春,就像是在思忖着如何下手。

  “去上藥。”莫驚春掙扎起來,他的憤怒被公冶啓的傷勢壓下了一些,恢復了理智,“臣不跑了,陛下先讓柳存劍去叫太醫。”

  對柳存劍剛剛的行爲,莫驚春自然也是氣得牙狠狠,但他是是陛下的人,肯定是向着皇帝。這才顯得袁鶴鳴的那句話難得可貴。

  不管他做不得做得到,至少那一刻的心意,莫驚春記下了。

  公冶啓不說話,他只是用着極大的力氣將莫驚春壓制下來。莫驚春爲了掙脫出去,靈活地改變了姿勢,試圖從兩人的縫隙裏爬下牀,只是人剛側身,巨大的力氣就按在莫驚春的後腦,將他死死地壓在被褥裏。

  冰冷的手指扣得他生疼,公冶啓一口叼住了他的後頸,牙齒咬着那塊肉,真真是惡獸叼着草兔。尖銳的牙齒研磨着細嫩的皮肉,粗糲的舌頭重重舔過莫驚春那敏|感的肉塊,彷彿當真是在思考怎麼喫才更入口。

  莫驚春的手指攥緊被褥,四肢用力掙扎起來,尤其是右手——

  卻被自身後覆蓋下來的大手強制分開緊握的拳頭,冰冷染血的手指強硬地插|入莫驚春的手指間,與此同時後脖頸的皮肉猛地被咬起來,彷彿真的要生生咬下來。

  一瞬的分神,狡猾的手指已經分開莫驚春的右手,掌心覆蓋着手背,十指死死糾纏在一處,“唔哼——”幾乎是從莫驚春骨髓裏發出來的瘙癢痛苦,讓他的喉嚨擠出曖|昧古怪的呻|吟。

  牽制着頭顱的手指略鬆了一道,就險些被莫驚春掀開。

  公冶啓不怒反喜,眼底難以言喻的狂熱讓他咬下去。

  莫驚春的身體驚顫了兩下,聲音拼命從喉嚨裏跑出來,卻因爲後腦那隻大手的控制而模糊不清,只能在被褥裏悶悶傳了出來。

  帝王就彷彿沒聽到一般,饒有趣味地折騰着莫驚春。

  被啃噬舔咬的恐懼讓莫驚春的嗚咽聲更爲明顯。

  被撫弄過的地方久之,彷彿也更爲敏|感,莫驚春的身上無數處這樣的地方。後脖頸……自然也是其中一處。

  雖沒有那麼敏|感,但這樣的力道,卻彷彿觸碰了曾經絕望沉淪的記憶。

  公冶啓直到莫驚春的掙扎真的軟了下來,方纔鬆開鉗制的手,任由莫驚春蜷縮起身體,大口大口地吸氣。

  他的眼角發紅,呼吸也甚是急促。

  方纔的動作不至於讓他窒息,卻會讓莫驚春無法暢快呼吸,難受得幾乎要翻滾出去。

  公冶啓的力氣太大,莫驚春方纔那片黑暗還猶在眼前,在捂着喉嚨勉強將顫抖忍了下來後,那鏈條交錯的聲音讓他壓不住地踹了一腳牀榻。

  沉重的壓力幾乎讓莫驚春擡不起腳。

  莫驚春坐起身看着牀腳,就在他虛弱無力呼吸的時候,公冶啓就已經生生將一個碩大的鐵環扣在他的腳上。

  雖然是不起眼的黑鐵,可莫驚春卻認得出來這樣上乘的材質本來應該用於兵器淬鍊,卻偏偏出現在牀榻之上,成爲淫靡之物!

  莫驚春冷冷地說道:“陛下能鎖得住臣一時,難不成能鎖住臣一世?”

  他總歸是做不到陛下那麼心狠,就連自己的傷勢也拿來做賭,壓根不管那橫流的鮮血,落在莫驚春的眼底極其刺眼。

  公冶啓猛地翻身而上,坐在他的腰腹上將莫驚春重新壓了下來。

  他一手扯斷莫驚春的腰帶,將他的衣襟敞開,露出赤|裸的胸膛,手指撈着不斷滴落的血,在上面勾勒着一字一畫,露出森白的笑意,“寡人只是覺得,聽話,未嘗不是一樁好事。”

  他顧慮得太多,思考得太多,反倒是雜念無常,迫得人愈加瘋狂。可公冶啓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緣何需要顧忌那麼那麼多?

  夫子分明,也鍾情於他。

  帝王的眼神如同附骨之疽,偏執瘋狂。

  活似要撕開莫驚春藏於幽冥的柔軟。

  染血的手指總算停下,冰冷的觸感染着血的粘稠。

  ——啟。

  公冶啓用血,在莫驚春的心上寫了自己的名諱。

  然後一口咬了下去。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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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獸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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