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第七十一章
他出宮的時候,人都是迷糊的。
晨起時,莫驚春坐着皇宮的馬車出來,馬車繞城走了一圈,再離開的時候,就又換做是另一個模樣,誰也認不出來。
他正靠坐在車廂上,穿着紫色官袍,連冠帽都與之前全然相同。
莫驚春昨夜入宮的時候,沒想到會留宿,自然沒準備。然宮內早備好了一應事務,以備不時之需。
衛壹駕着馬車到了宗正寺外,低低說道:“郎君?”
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有點擔心。
“嗯。”
隔了許久,車內纔有人應了一聲。
莫驚春過了一會纔下來,那模樣瞧着,衣裳官袍穿得一絲不苟,就連袖子衣襟也是整整齊齊,沒有一絲褶皺。
他朝着衛壹說道:“去看看墨痕如何了。”
衛壹應下,將馬車調頭。
莫驚春站在門口舒了口氣,不知是在緩解什麼,好半晌,這人才進了宗正寺,迎面走來的右少卿剛想說話,卻是露出了揶揄的神色。
他笑着說道:“昨夜您看來是在外面過的。”除了這麼一句話,右少卿倒也沒說什麼奇怪的,反而是說起了正事。
直到離開後,右少卿又走了幾步,搖了搖頭。
倒是沒想到,平日裏一直嚴肅正經的宗正卿今日卻是豔麗非常,如同突然綻開的花蕾,再合不上羞怯花瓣,驟然眼前一亮的感覺讓右少卿微微卻步,仔細一看,那位脖頸卻是有個淺淺的暗紅。
那位置可真妙,正有一半被熨帖的衣襟擋住。
那若隱若現的感覺更是分明,尤其顯眼。
……宗正卿這情|人,頗有心計啊。
若不是故意的,他都不信。
右少卿可是女人堆裏出來的,如果不是特意,不會剛好烙在那地方。
身後,莫驚春幾步回到屋內,眼角微紅,正是尷尬的模樣。
右少卿只是隨便提了一下,可是莫驚春卻是心知肚明他在說什麼。他微帶惱怒地捂住了脖子,心裏想的卻是不能相信正始帝的話。
明明離開的時候,他還特特問過陛下可還有哪裏不妥,那時候……
莫驚春悟了,那時候的公冶啓笑得如此高興。
他當然不會覺得有任何不妥。
莫驚春氣得牙狠狠地坐下來。
捂着脖子的手還未撤下來,莫驚春順勢用另一隻手捂住了嘴巴。
他現在還是覺得渾身酥|麻,尤其是昨夜被……的地方,手指若是平放在桌上,便有着不自覺的微顫,像是還在回味昨夜的事情。
莫驚春在路上都是緊握拳頭過來的,可身體下意識的反應卻是他無論如何都控制不住。
他心裏是惱怒,卻也還沒到真的生氣的地步。
昨夜……陛下失控是失控,到底也沒真的壓着莫驚春做那麼多。
可是取而代之的是極其羞恥的,幾乎將人攤開的掠奪舔舐,彷彿他真的是一塊肉,還是什麼蜜糖,怎麼喫都喫不夠,幾乎將莫驚春上下都舔舐得化了下來。
人連手指要動彈都是懶散,軟得提不起勁來。
那種如在雲端的感覺,讓清晨起來的莫驚春走了幾步都是腿軟,陛下的眼底都幾乎盪開詭譎的色彩。
那時候的莫驚春可真真是落荒而逃。
莫驚春倚靠在椅背上,露出一副沉思的模樣。
陛下是不是……
莫驚春一時間說不清楚,那種古怪的感覺只能存在心裏。
好歹莫驚春這一回入宮,不是白做工。
半下午的時候,莫驚春便得知大皇子出發了,隨行的兵馬有八百人,並一個禮部侍郎還有宗正寺右少卿跟隨。
右少卿茫然無措地被帶走。
莫驚春抿了抿嘴,卻是有些好笑。
大皇子前往焦氏本家祭拜外祖父,這是明面上的理由。
當然這也是實際上的理由。
然陛下藉着這一次,也是想看看各方的反應。
正如同莫驚春猜想的那般,對於陛下的這個決斷,朝臣心裏都有猜忌。
尤其是這一回大皇子帶着的兵馬實在是多,這數量……可不像是普普通通的護衛。
難道陛下是想借這一回做什麼嗎?
當然外面的焦頭爛額,眼下林氏是半點都顧不上。
薛青實在太瘋了。
林氏最近被他緊咬着不放,從前和清河王的爛事幾乎被翻了出來,就連他們之間的禮物往來都成了錯事,再加上從前兩家曾經有過想要結締姻緣的緣故,薛青甚至還派人去了林氏本家,這樣的做法激起了世家的厭惡,不多時,便有不少抗議薛青手段粗暴的奏摺。
然正始帝對於這些都是壓下不管的,任由薛青去做。
再兩日,林氏有一族人被當街帶走,正是林御史的次子林長興。
而指認他的人,是剛剛甦醒的墨痕。
墨痕醒了。
這實在是一個奇蹟,在他睡過兩日這個危險期後,到了第五日,其實家裏人已經沒有多大希望了,倒是他的未婚妻許鳳一直進進出出地伺候他,每日給他翻身擦洗,偶爾坐在他的身邊說話。
說着他,說着家裏的事情,再說說父母。
其實也都是隨便瞎聊,但是許鳳的聲音始終是在的。
直到這日,躺在家裏牀上的墨痕突然動了動手指頭。
這敏銳的動作最開始並沒有被許鳳發現,她只是低頭坐着女紅,時不時還在說一些低低的話。
有時候,就頓一頓,再是止不住的啜泣。
卻也是低低的,不明顯。
“……許鳳。”
這聲音低得幾乎聽不到,可是許鳳手裏捏着的針就直接扎到左手手指頭裏去,疼得血立刻就透出來。可是許鳳卻是半點都沒有留意到手指頭的傷痕,而是整個人驚慌失措地站起來撲到牀邊,兩手緊攥着墨痕的胳膊,看着他總算睜開來的眼。
小姑娘嚎啕大哭。
再是明朗,再是堅強,不過是遇事的故作堅定,只是一昧帶着堅持。
卻也是這堅持,讓墨痕真的醒了過來。
後來墨痕說,他沒醒的時候,其實一直都能聽到來來往往的聲音,許鳳說的話,他自然也是聽得到的。
只是那一日,許鳳說着說着,突然就沒聲了。
一直醒不來的墨痕一個焦急,再一聽一聲細微的啜泣,心口驀然一疼,猛地一下就睜開了眼。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醒來後,墨痕和許鳳互訴衷腸,而後墨痕這個戀主的立刻就想起來他昏迷前遇到的事情,正好趕上衛壹再一次來看他,便急忙忙將這件事告訴了他。
墨痕當然知道林長興。
之前他查林家的時候,可將林家在京城裏的族人都記得清清楚楚。
林長興以爲他不過是個普通小廝,出面的時候連臉都沒有遮擋,若不是這樣,墨痕也不會立刻認出來他的模樣。
林長興被抓走的事情雖然高興,可是對莫驚春來說,最高興的事情莫過於墨痕醒了過來。
他下值後就直接過來墨痕家。
墨痕家住在距離莫府後的一條街,其實並不算遠。
這裏住着的都是臨近幾家門戶的下人,雖然房子低矮了些,卻是寬敞,而且墨痕入了莫驚春的院子後,每年往家裏拿回去的錢更多了,家裏上下早就煥然一新。
墨痕見莫驚春來看他,驚得整個人差點要從牀上蹦躂下來。
莫驚春一下子按住了墨痕,惱怒地說道:“不記得自己身上有傷嗎?瞎跑什麼?”
墨痕憨憨地說道:“沒,沒瞎跑,就是高興。”
這外頭也沒什麼忌諱,莫驚春就在牀邊上坐下來,無奈地看着他,“有什麼好高興的?你活下來纔是真的高興。
“你分明能跑的,最開始爲什麼還留下來?”
墨痕的眼神躲躲閃閃,許鳳在邊上聽着直接就上手擰着他的耳朵,“郎君問你話呢?你擱着躲閃什麼呢?”
墨痕哀哀叫喚了兩下,扁了扁嘴說道:“小的是認出來那個人是林長興,想知道他們究竟是爲什麼對小的下手,所以才……”
莫驚春嘆了口氣。
墨痕的武藝他是知道的,儘管未必是一等高手,可他甚至可以跟刺客纏鬥,就算打不過十來個人,可好歹要跑,卻不是跑不掉。
分明可以跑,卻是爲了刺探情報而入了險境,險些沒了一條命。
莫驚春實在不知道說他什麼好。
他狠狠地戳了戳他的腦門,“當初就應該讓大哥將你帶去前頭,好生體會一下什麼叫莫要貪多!”
墨痕苦着臉說道:“小的當時真的沒想那麼多,結果誰成想他們準備那麼充分,一開始就是奔着殺人滅口來的。”
不然林長興也不會不遮着臉,是從一開始就有所準備。
莫驚春的神色淡淡:“他們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墨痕嘎了一聲,衛壹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似笑非笑地看着墨痕,“你可知道,郎君卻是爲了你,將之前的事情捅了出來,最近薛青將林氏咬得死死的,我看竇氏還沒倒臺,林氏卻是快了。”
墨痕對薛青這個名字還是很有印象的,一聽到是薛青,立刻就來勁了。
但是他的身體畢竟支撐不了他的情緒那麼高漲,說沒幾句話,人就顯得困頓。莫驚春見此,也沒有再留,和衛壹一起步了出來。
莫驚春走在前面,情緒卻不是很高。
方纔他說給墨痕的話,某種程度卻也像是在說給自己。
……有些時候,他卻是待陛下過於刻薄。
明知道陛下的重視,卻是不將自己的安全放在心上。
莫驚春踩着厚厚的雪,靴子都埋在了雪堆裏。呼吸間的寒意彷彿貫穿了五臟六腑,只剩下刺痛的冰冷。
不設身處地想之,總是略顯蒼白。
莫驚春想,固然情投,卻不全然意濃。
他大抵還需再學一學。
衛壹跟在莫驚春的身後,唉了一聲,“墨痕這回可是因禍得福。”
莫驚春回過神來,好笑地說道:“這是哪來的福氣?”
衛壹笑着說道:“其實您不知道,墨痕家裏的父母,一直是不太願意墨痕和許鳳在一起。雖然他們確實是收養了許鳳,但是許鳳是個孤女,也帶不來嫁妝。
“倒也不是墨痕的父母勢利眼,就是畢竟門不當戶不對,是墨痕進了您的院子後,又成了管事,在家裏說話算是頭一個,這才強行壓下了父母的不滿。”
可是這事情不滿是藏在心裏的,即便是面上不說,平日裏的言行難免就會帶出來。
墨痕在莫驚春院裏做管事,莫驚春待下人又大方,每年帶回來的錢財可不少。眼饞墨痕地位的,喜歡墨痕的,看上墨痕家底的……對比起許鳳,墨痕的選擇其實有許多,在墨痕父母看來,他們是預備給墨痕挑個好的。
卻不曾想,墨痕從一開始就沒打算順從他們的意思。
只是墨痕平時在外面跑,往後家裏肯定是婆媳在一塊的,這婆婆要是不滿意媳婦,那媳婦日子也是難過。
“結果這一回,墨痕能醒來全靠着許鳳,太醫都說了,這親人的呼喚是有用的。若不是許鳳在,墨痕還未必能醒過來。
“我看啊……墨痕就算年底起不來,這婚事也肯定會結。”
莫驚春揚眉,“起不來還結婚?”
衛壹笑着說道:“郎君卻是不知道,這民間鄉下的說法,叫沖喜。一般是夫家重病或是受傷,便會娶一個有福氣的媳婦過門壓一壓。
“這回,該是墨痕的父母着急了。”
莫驚春想了想方纔屋內墨痕和許鳳的模樣,搖了搖頭笑着說道:“我看未必。”墨痕若是當真珍重許鳳,就不會讓她帶着那樣的名頭嫁進來。
不管怎麼說,墨痕醒來後,莫驚春心裏總算放下一塊大石頭。
就在莫驚春安心的時候,宮內卻是嚴肅起來。
劉昊彎着腰從門邊進來,靠在正始帝的耳邊說了幾句,正始帝的臉色有些難看,霍然起身朝着門外走去。
他走得急,身後撐傘的太監都跟不上。
太后宮內正點着淡淡的香料,可即便是這樣,都蓋不住那苦澀的藥味。
正始帝踏足的時候,臉上便是沒有半點笑意。
秀林得知消息的時候就已經遲了些,急忙忙趕了過來,朝着陛下福了福,低聲說道:“陛下,太后娘娘剛剛纔睡下。”
正始帝冷着臉說道:“這是怎麼回事?”
秀林低聲說道:“太后清晨就有點頭疼,奴婢想請太醫過來,太后娘娘卻說無礙,就不要驚擾旁人。等下午再起來時,卻已經是發了高燒。奴婢便急忙去太醫院請了御醫過來,方纔已經開了藥服下。”
御醫還等在太后宮中,見陛下親臨,急匆匆地出來,“陛下,太后娘娘只是這幾日天寒地凍,在地暖殿內待的時日久了些,前兩日去送行大皇子出了宮門,這便吹到了寒風。”所以寒氣入體,這兩日才發了出來。
然後御醫又說了一些注意事項,倒是隱晦地勸太后要多多動彈,不能整日呆在殿內。
正始帝見太后已經入睡,便沒有驚擾,直到晚間太后醒來,這纔過來一趟。
彼時太后的神色已經好上許多,正在和秀林有說有笑。
太后見正始帝過來,臉上的笑意更濃。
卻是看正始帝沒有立刻走過來,而是站在較暖的地方暖了暖身子,讓身上再沒有外面的寒意後,這才走到太后的身旁坐下,無奈地說道:“您這是……御醫都勸您多動動。”
太后嗔怒地看他一眼,卻是不說話了。
這卻是涉及到了公冶啓和太后的一樁隱祕,太后一直都是不愛動彈的。
她是平日裏能躺着就不坐着,能坐着就不站着的人。
其實早在從前,就已經有太醫跟太后勸說過了,可是太后一直裝作不知道。但是人躺久了還是要起來動動,不然這身體要如何保持?莫說太后這只是去宮門外送了送大皇子就已經發燒,若是再往後,這可得怎麼辦?
太后也確實是理虧,只能任由着正始帝說。
皇帝的臉色看起來略顯難看,那嚴肅的模樣,也讓太后收起了別的心思,與他慢慢說起話來。直到太后的燒退了,皇帝這才離開。
等正始帝離開後,太后才無奈地說道:“你瞧瞧,皇帝這模樣,怕不是得將我當做小兒來訓斥。”女官秀林看太后雖是這麼說話,可是臉上卻沒有半點不高興的樣子,就是知道太后心裏還是高興的。
陛下要是不關心太后,何必巴巴跑過來?
太后若是不高興,怎可能聽陛下說那麼多話?
秀林給太后蓋了蓋被子,笑着說道:“陛下自然是關心太后的,只是太后娘娘,陛下的話卻也是沒錯,您瞧瞧,從這殿內到宮門,其實也纔多長的距離呀。
“若是太后娘娘的身體孱弱,往後大皇子再回來,卻也是要心疼得落淚。”
一想到大皇子,太后也是嘆了口氣。
“他畢竟還小,一個人出門,哀家還是不放心的。倒是陛下這會,卻是派了那麼多人,是真的關切大皇子,還是另有所圖?”說到最後,太后的聲音又低了下來,幾乎是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
秀林辨認出太后的認真,也不敢去細聽,只是平靜地坐在邊上給太后擦手,然後欣喜地發現太后的體溫真的逐漸降低下來。
看來明日能大好了。
只是眼下太后的臉色卻不如剛纔陛下還在時紅潤,看起來有點蒼白。
太后靠在身後的軟墊,微微閉眼想到,大皇子如今才四歲,如果陛下想用他來做什麼,甚至都無需計謀。這一次大張旗鼓前往焦氏本家,她原本只看到表面,認爲是爲了保護大皇子……可如果皇帝還有其他心思,那卻是連她都看不出來。
長樂宮前,正始帝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噴嚏,神色詭譎地揉了揉鼻子。
到了晚上,風雪更急,吹得門窗都在晃動。
森冷慘白的月光照在銀素的白色大地上,只餘下冷寂的狂嘯風聲。
莫家緊閉門戶,翌日醒來,院中的積雪已經有積尺深。
秀華等幾人早早就起來清掃積雪,勉強給主屋掃開一道能走的路,張力已經在屋檐掃雪,將壓在上面的厚雪掃落下來。
原本這些須得是在莫驚春離開後才能做,可昨天的雪實在太大,他們生怕這雪壓垮了屋頂,早早就上去清掃。甚至隔着高翹的屋角,他們還能再看到其他屋舍上趴着的人。
莫驚春微蹙眉頭,去叫了衛壹進來,“讓他們無需那麼着急,每年這屋子都是檢查過的,沒必要這麼早去,等暖了些再做也是好的。”
這纔剛天亮,太着急了些。
衛壹去將人叫下來,莫驚春這才折回去穿戴衣裳。
原本只是一個小小插曲,結果莫驚春在喫食的時候,突然從清粥裏撈出來一顆大白蛋。
這纔想起來,原來自己的生辰已經到了。
其實從之前宮中提及,到現在真正的正日子,也就沒幾天,卻是發生了許多事情。
莫驚春心裏感慨,將大白蛋吃了,然後去洗手。
屋外,桃娘早早地就在外面等着了。
莫驚春一出來就能看到桃娘在外面的身影,他的眼神溫暖,笑着蹲了下來,“桃娘,怎麼了?”
這個時候起來,卻是有些太早了。
桃娘有些不好意思,將一卷東西塞到莫驚春的懷裏,然後就連蹦帶跳地離開了。
莫驚春微怔,握着手裏這卷東西出神,然後才慢慢地將這一卷給打開。
……這是一幅畫卷。
畫上的人,是莫驚春。
桃孃的筆觸稚嫩,算不上柔和,可許是畫的時候異常認真,卻是給人一種新奇的感覺。畫上的莫驚春躺在廊下躺椅,手裏拿着一卷不曾看完的書籍,正帶笑地看向畫卷外的方向。
……看着院外,立在院門口的人。
不論這個人是誰,畫上莫驚春的心裏一定是高興的。
如果不是高興,他便不會露出那樣柔和的色彩,彷彿一下子被什麼點亮了一般,眼底熠熠光華如此亮眼,以至於桃娘落筆的時候,都幾乎將那樣的神采描繪出來。
莫驚春的指腹碰了碰畫上的人。
他覺得桃娘許是將自己美化了許多,纔會在畫中傾注了這樣的心思。
然這麼想的同時,莫驚春的嘴角卻不自覺抿住,像是在忍住下意識要流瀉出來的笑意。他珍重地將這畫卷收起來,然後放到匣子裏藏好。
手指不經意間,莫驚春又摸到另外一個匣子。
他微愣,這才慢慢地將匣子給打開。
這個匣子其實不算小,但是裏面已經塞滿了蓬鬆的毛毛,在莫驚春剛打開的時候,那些雪白的毛髮都一下子涌了出來,將莫驚春的手指都吞沒了。
非常柔|軟的觸感。
莫驚春:“……”
原來這兔尾消失的時候,這些兔尾毛毛還是在的嗎?!
【請宿主不要懷疑係統的能力,當兔尾存在的時候,其存在便是真的存在,相應的掉毛,也是真實的毛髮,並非虛假】
莫驚春捧着這一匣子毛毛,突然有些錯愣。
他已經快忘記當初帶着兔尾的日子,但是看着這些毛毛,彷彿又一下子回想起那時候驚悚畏懼。尤其是公冶啓的貪得無厭和過分狂熱,幾乎要將莫驚春逼到了絕境,可偏偏……其實他也沒做什麼,就是揉着尾巴揉得不亦樂乎。
莫驚春斂眉,好氣又好笑。
這些毛毛沒發現就算了,現在發現了……
莫驚春想了想,將毛毛好不容易全部都蓋上,然後又將衛壹給叫進來。
不是多難的事情,時間應該還來得及。
等到莫驚春去上值的時候,已經比尋常要晚了一點,莫驚春急匆匆趕到,正好和左少卿一同進門。
少了一個右少卿後,他們兩人的事務繁忙了一些,但是左少卿還是慶幸的。
這一趟出遠門說是公差,可是大皇子路上可是帶了八百人!
這要是一個差錯,豈不是就……
左少卿慶幸這個人不是自己,而且就算真的平安無事,回來指不定都是年後了。這到每年年尾巴的時候,誰不想在工作之餘好好休息?
這突如其來的公差,還是有多遠就躲多遠。
左少卿對這多出來的工作適應良好,甚至還對莫驚春說道:“也不知道右少卿在路上如何,這天氣可是一天比一天冷。”
清晨出來的時候,莫驚春還能看到路上有人在掃雪。
這堆積上來的厚雪不能不掃,尤其是屋頂。
京兆府每日派人巡邏,最是要緊的一處就是查看各處的房屋上有沒有積雪,若是有,就要趕緊清掃,免得厚雪多了,直接壓垮房屋。
莫驚春嘆了口氣,“若是再繼續這麼下下去,就算靠着人來清掃,卻也是麻煩。”畢竟天氣越來越冷,越冷越下,人也不可能一日十二個時辰不停地掃雪,白日起來,這雪就堵在門上的事情,卻也還是有的。
兩人就在進去這段道上說話,這嘴邊的白霧一團團撲出來,鼻頭都是通紅。
莫驚春進屋後,小吏已經快|手快腳地在撥弄炭盆,他下意識囑咐一句,“今後你們兩個也不要在外間待着了,都進來罷。外面太冷。”
雖然不合規矩,但是總比腳長凍瘡爛死強多了。
兩個小吏面面相覷,險些給莫驚春跪下來。
無他,實在是太冷了。
莫驚春的手指僵硬得很,用力抓握了幾下,這才慢慢恢復,等着炭盆燃起來,放在靠近他的屋角,這膝蓋的冷也才逐漸褪|去,人都精神起來。
莫驚春提筆寫了幾個字,看着略顯歪曲的字跡有些不滿,卻也是無法。
他將白日的事務處理了一些,還未到中午的時候,左少卿突然急急進來,神色看起來還有點着急。
宗正寺這左右少卿都是不錯,雖有自己的小心思,但辦事牢靠,嘴巴也嚴。整個宗正寺能這麼安逸,大抵是因爲頂上的上官關係不錯,沒鬧出來其他地方的是是非非。
莫驚春尋常習慣了左少卿的穩重,如今看着他一邊扶着冠帽一邊小跑進來,便略顯好笑。
左少卿急促地說道:“宗正卿,這是今日剛送來的。”
莫驚春接了過來。
他翻開看了幾眼,這文書上的內容,卻是非同一般。
“……這是在試探陛下啊。”
莫驚春幽幽說道。
無怪乎左少卿會是如此驚慌失措,蓋因王朝宗親結婚,過程一直異常繁雜,這其中最需要的便是先將事情報知宗正寺,然後宗正寺再行整理,登記,最後將事情呈報給陛下。
一般若是無大事,幾個月來回便是處理完成,而後該結婚的結婚,該記名的記名,並不算難。
如納妾,生子,這樣的小事一般也只做報備,尤其是納妾……往往各處都壓根不記得要回報,宗正寺也不至於連每家每戶到底養了多少妾室都要追問。
這些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但是結親不同。
就連清河王想要和林氏結親,也是必須經過宗正寺,如果沒有這道手續,在律法上,這婚事就是無媒苟合,是做不得數的。
林氏是世家出身,就算再想和清河王合作,在這件事上是絕不會退步。
就連清河王都不會做的事情,如今,卻是有另外一個郡王做了。
莫驚春若有所思地看着這名單,自言自語地說道:“這就是您想看到的嗎?”他的想法一瞬間穿透了這簡樸屋舍,彷彿一刻望到了那肅穆皇宮內。
左少卿沒聽清楚莫驚春說的話,下意識“啊”了一聲。
莫驚春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說道:“將這收起來,待會送往宮中。”
左少卿的臉色甚是不好看,低低說道:“若是陛下怪罪下來……”
這跟宗正寺壓根就沒關係。
可宗正寺面上卻有着管理宗室的責任,出了這樣的事情,若是陛下想要責怪,卻也是會連累到宗正寺自上而下。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莫怕,照着往常送進去便是了。”
他的聲音篤定,又毫無變化。
莫驚春想,陛下怕是還要高興纔是。
他沉沉嘆了口氣,這其中,怕是跟正始帝的謀劃有關。
公冶啓在早年莫驚春剛接任宗正寺的時候,曾經與他說過不少朝上王爺宗親的趣事,所以莫驚春對這個王爺記得很深刻……明春王。
明春王,便是正始帝曾經說過的木匠王爺。
據說這個郡王生來就喜歡做各種器具雜耍,還未行冠禮的時候就整日都泡在木工裏做活,就連他的父親都嫌棄他。
如果他不是嫡長子,如今郡王這位置,也輪不到他來做。
既然是這位王爺,怎麼會做出來這樣的事情?
莫驚春總覺得這其中或許有問題,只是這就輪不到他來管,而是看陛下如何看待。
長樂宮中,正始帝看着站在身前的薛青,神色算不上好,卻也說不上壞。
他的手指抵着額間穴道,平靜地說道:“所以,你是想告訴寡人,清河王和林氏的協約,裏面還包括……這不像是林氏的做派。”
不,應當說,這不像是世家的做派。
世家左右逢源是很正常的,早些年他們看不上權貴,近些年,他們跟權貴打交道。長女嫁給了一位王爺,次女便會是另外一位,更有世家間相互聯姻。
這樣結締的聯盟將他們無形間扭成了一股團。
各方各派的勢力互相盤踞在一處,最終變成了難以挖掘的龐然大物。
如薛青方纔說的那般,異常鮮明的指向……謀反,叛亂。
往往不會出現在他們的語境和預想裏。
即便清河王這麼想,可要真這麼說,林氏是絕不可能答應。
薛青含笑說道:“陛下說得不錯,所以這並非是林氏的想法,而是林氏部分族人的想法……您也知道,一個大家族如何把控下面,還是端看自身。這林氏近幾十年是沒落了,居然連這些都管束不住。”
族內有異心,這便是世家沒落的開始。
不然林氏這些年爲何有不少族人試圖入朝爲官?
便是覺察到了不好的苗頭。
但再是沒落,對比外頭,仍然是龐然大物,如果不是公冶啓要查,薛青是動不了了。
薛青:“其實陛下要是再等些時候,應該會更好些。現在動手,除了幾條大魚,底下的小蝦米卻不一定能抓住。”
正始帝漫不經心地說道:“薛青,你的殺性太重。”
薛青挑眉,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他有朝一日居然會被陛下說“殺性重”,這究竟是誰殺性重?
真正的殺神,可不是他!
正始帝淡定地說道:“寡人要的不是真的覆滅世家,而是要將世家打散,歸於各地去。”這話說起來,好像光明正大,不似尋常。
薛青微訝,陛下這心思……
不像他。
依着之前薛青的看法,正始帝可不會手下留情。
帝王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不慌不忙地說道:“世家若是凝聚在一處,便是頑疾,可要是他們四散開來,遍佈各處,他們便能帶來好處。”他看向薛青,露出一個血氣猙獰的笑容,登時變得陰森恐怖,不再是之前那光正模樣。
薛青心裏腹誹,這才做人不到一刻鐘,一下子又是原形畢露。
正始帝和薛青可是老相識了,他倚靠在背上,屈指敲了敲膝蓋:“在心裏腹誹寡人?”
薛青假笑:“豈敢豈敢。”
正始帝隨手拿着頂上的奏章砸他,看着薛青靈敏地躲閃過去,這才又隨口說道:“何明東要回來了。”
薛青那木頭臉上總算露出一個驚訝的表情,“他居然要回來了?”
何明東就是正始帝的武侍讀,從前跟在東宮身旁好幾年,後來年歲到了十五,就去邊關了,至今十年不曾歸來。
當初何明東在離開的時候還說,不到異族驅逐,絕不回來。
彼時送行的少年都以爲何明東在說的是空話,卻沒想到十年過去,何明東真的一次都沒有回來,雖然不如莫廣生那般耀眼,卻也是屢獲奇功。
正始帝卻又道:“倒也還沒有,寡人讓他去做一件事。”
薛青看着陛下臉上那血腥的笑容,便不想再問下去了。
這位皇帝的手段殘忍,能做常人所不能及的事情,卻很對薛青的口味。不過這般的做派,也引起了閣老薛成的憂慮。
薛青和薛成算是遠房親戚,還是在薛青入朝後,兩人的走動纔多了些。
薛青是冷麪,卻不是木訥。
薛成就曾經說過,正始帝這樣的做派早期或許能夠得到很好的結果,可是時日漸久,或許會造成朝廷上下的高壓,以至於朝臣不敢出言,底下苛政猛於虎。
薛青覺得,還未到這地步。
正始帝的手段或許偏頗激烈,可是到今日,他都並不喜歡重用酷吏,包括如今御史臺上來的那幾個,帝王仍就是看也沒看。而朝廷的言官有時候說話確實不中聽,但是也還是暢所欲言,看不出陛下限制的姿態……
當然,現在提及後宮的人還是少了不少。
當初誰都看得出來那言官的話是故意挑事,但是陛下突然在朝堂上暴起,還是恐嚇到了不少人,如今唯獨有幾個偶爾還敢提及後宮事的言官,可謂是膽大頭鐵。
正始帝平靜地說道:“你要走神的話,麻煩對着旁邊的花瓶,不要一邊看着寡人一邊露出那種噁心的眼神。”
他嫌棄地看着薛青。
薛青面無表情,“臣告退。”
他要做的事情已經基本告知陛下,如今欠缺的不是證據,而是時間。
就算是證據,也未必是真證據。
想要查出這件事情的因果,還是需要更多的時間。好在正始帝並不着急,他給這件事留出了足夠寬綽的時間,甚至還透着奇詭的和煦。
出宮的時候,薛青走在寒涼的宮道上搓了搓手,低低笑了起來。
薛青笑的時候,居然還有點好看。
只是這清冷的笑意響徹在這狹長的宮道內,露出幾分詭譎。
……陛下頑起來的時候,卻也不逞多讓。
這是要弄得天翻地覆呀!
宮內的事情只有宮內知道,而宮外,倒是發生了一樁稀奇事。
原本在午間停下來的落雪,待到下午,又不斷下起來。
逐漸堆起來的厚雪壓在屋檐,彷彿整個宗正寺都被這素白的冷寂包裹,就連聲音也消融到了極致。許是因爲宗正寺已經是多年的老建築,偏偏是今日,就在這寂靜無聲裏,屋內突然有一聲古怪的脆響。
有一塊瓦片被壓塌了,直接跌落房內,正正好砸了下來。
莫驚春聽到聲音,下意識擡頭,身體卻是後仰,將椅子踢到了後面。
這生生橫挪到後面,碎片裹雪砸了下來,險之又險地擦過莫驚春的額角,淅淅瀝瀝的血珠滾落下來。
這突如其來的意外,讓兩個守在屋內的小吏大喫一驚,一個連忙去外面叫人,一個急匆匆地趕過來查看莫驚春的情況。
太醫趕過來的時候,左少卿正在怒罵那幾個負責清掃的。
這冬天發生的意外確實不少,昨日還聽說有人的屋頂塌了,沒想到轉頭就輪到了自己。好在莫驚春的傷勢不算嚴重,那瓦片裹着雪砸下來,卻是擦過額頭,留下淺淺的血痕。
就是莫驚春的腦袋有點脹脹發痛,偶有眩暈嘔吐的感覺,別的倒不是很嚴重。
他原本是不想弄得那麼嚴重,可是左少卿卻不這麼看。
左少卿:“宗正卿,這看起來只是偷懶,可要是剛纔那砸下來的雪片直接是一大片呢?您的速度再快,武藝再高,這種突如其來的意外出來,不死也得去了半條命。
“如今不過是運氣好,可這是您的福氣,卻不是他們的。”
他惡狠狠地盯着那幾個跪倒在雪裏的人,恨不得將他們都拖出去打死。
這些官府衙門內也是有人伺候的,但即便是跑腿的小吏,卻也不是下人,而是有着專門官人的衙司負責。
如今這批人出了事情,宗正寺肯定是要將這些人退回去衙司,再重新換一批迴來。
凡事都有章程,左少卿這麼做也不算錯。
左少卿此舉,也是借題發揮。
未必是衙司那邊看低了他們,可是派來的人疏忽大意定然是真,眼下連他們的上官都出事,雖只是簡單的機鋒,可要是這次忍了下來,下次就不只是如此。
左少卿知道莫驚春心善,便搶先一步說話。
莫驚春其實清楚左少卿這做派的緣由,沒有說話。他還有點噁心反胃,就先都交給左少卿處置,自己則是在內屋躺了躺。
他本只打算小睡片刻。
但許是因爲身體不舒服,挨着枕頭沒多久,人便真的昏睡了過去。
等到莫驚春重新睜開眼,身上軟綿綿的溫暖觸感,卻是怎麼都不像是宗正寺會有的感覺。
莫驚春的身體慵懶閒散,提不起勁頭。
就像是他自己也很是喜歡這種放鬆舒爽,整個人半閉着眼,靠在溫暖的肉|體上險些再這麼睡過去。
……肉|體?
莫驚春猛地回過神,一下子從朦朧睏倦的睡意裏掙脫,擡起頭來。
昏暗的燭光下,正始帝的臉龐若隱若現,一雙黑沉明亮的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那視線透着一種古怪殘忍的氣息,讓莫驚春下意識就伸出手去,掌心擋住了公冶啓的偏執幽暗。
莫驚春不知躺在這多久,掌心卻是溫暖得很。
至少比公冶啓要暖。
莫驚春只覺得觸手所及的地方,都是透着一片發僵寒冷,就像是真的伸手在觸摸冰塊的感覺,冷得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陛下,很冷嗎?”
莫驚春的聲音便也低了下來,輕輕的,像是怕驚碎了什麼。
兩個人分明一同躺在牀上,可是陛下就像沒有汲取到半分溫暖,眼睛,耳朵,鼻子……這觸碰到的地方,都彷彿冷得不像是人。
公冶啓幽冷說道:“寡人不覺得冷。”
他的手指反握住莫驚春的手腕,冷得夫子猛地一抖,像是被千仞雪給握住一般,“但,夫子疼嗎?”
聲音冷得彷彿寒冰。
莫驚春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今日的意外,他下意識伸手去碰額頭的傷口,卻發現那裏的包紮手法卻是換過,如今是另外一種細膩的方式。
莫驚春摸了摸,感覺是老太醫的手筆。
莫驚春想了想,說道:“有點疼。”
他往被褥裏縮了縮,便也捉着公冶啓的手一起藏在了棉厚被褥裏。
儘管莫驚春一直冷靜自持,喜靜愛潔,處處都做得得體。
可是沒有人強求一個人在牀榻上,也要保持儀態風度。
莫驚春在公冶啓的面前,露出最爲自然鬆懈的一面。
“不過這也是一個意外,所以左少卿辭退了他們,等往後再換新人過來,便好。”
只是一二次的偷懶,確實算不上嚴重。
然後果,卻有可能嚴重,不能等閒視之。
莫驚春嘆了口氣,翻身,正碰到了公冶啓。
這才發現正始帝的身體都是冰冷的。
莫驚春想了想,再是一點點挪了過去,最開始的時候,他跟公冶啓只有肩膀和胳膊接觸得到的,緊接着,莫驚春就將自己整個都埋進了公冶啓的懷裏。
帝王長得高大,莫驚春雖然個頭不矮,但是在公冶啓這個後生面前,卻還是顯得瘦削了些,他整個人都窩在公冶啓的懷裏,顯得正正好。
剛和公冶啓如此親密接觸,莫驚春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公冶啓渾身上下是真的冷,他就像是在抱着一個大冰塊,還是無法融化的堅冰。
陛下不說話,莫驚春便也不說話。
他只是在帝王身邊蠕動,給自己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埋進去,就任由着熱烘烘的自己溫暖公冶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莫驚春又開始半睡半醒的時候,公冶啓總算開口了。
“夫子,生辰快樂。”
莫驚春猛地被這句話打得醒了過來。
就像是一條無形的軟鞭抽打在他的背上,雖然不痛,卻莫名有種悚然的錯覺。
莫驚春下意識擡頭看着帝王,卻看不清他的神色。
“……抱歉。”莫驚春的聲音軟了下來,輕聲說道,“臣……我沒想嚇你。”
莫驚春還記得當初公冶啓說到他生辰時的高興。
儘管莫驚春不在意,可是帝王是替他在意的。
而就在這個日子,莫驚春卻險些出事,這對公冶啓來說又何其殘忍?
莫驚春最初還沒想透這點,在想明白後,更是慶幸剛纔自己下意識的舉動。他原本蜷縮在公冶啓身前的胳膊伸了出去,用力地抱緊帝王厚實的臂膀,“陛下,我在這。”要莫驚春說出這樣親近的話,着實是難爲了他。
可即便莫驚春面紅耳赤,卻還是略顯結巴地說完,然後整個人抵在帝王懷裏。
莫驚春不懂這些,可是他也在學。
久久凝聚不散的冷凝纔算是化去,公冶啓沉沉嘆了口氣,聲音裏有着無法排解的苦悶,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無奈,“爲何夫子總是能險之又險地在寡人即將爆發的時候,又做出這樣的舉動呢?”
他這話像是在對自己說,又像是在說給莫驚春說。
莫驚春:“……陛下這話倒是奇怪,讓您高興還不成嗎?”
公冶啓苦悶地看着莫驚春,眼底的狂熱幾乎無法掩飾,“可若是夫子做錯了,寡人囚禁夫子的理由。”
莫驚春:“……”
他沒聽錯吧?
他想捏捏鼻根,但是想了又想,還是沒有鬆開抱着公冶啓的手,反而是幽幽地說道:“陛下,您不會也對長樂宮的牀榻做了什麼罷?”
他這話有點似笑非笑,更像是逼問。
公冶啓義正言辭地說道:“當然沒有對牀榻進做這些。”
“……所以還是有的,對嗎?”
莫驚春驚悚地發現正始帝並沒有對此正面回答。
是的,眼下他們正在長樂宮。
即便莫驚春在這裏留宿的時間並不多,但是幾次胡天胡地,再加上之前的種種事情,莫驚春想要不記得也難。
他不想再繼續停留在剛剛那樣尷尬的話題,便立刻說起別的,“陛下,現在是什麼時辰?”
公冶啓低低笑了起來,到底是沒再繼續逗弄下去,而是先行下了牀榻。
莫驚春在他身後慢吞吞起身,暗道僥倖。
正始帝的怒意猶在,不過是淺淺壓抑下去,莫驚春還是能夠覺察到那即將爆發的狂怒。然這件事,莫驚春確定千真萬確只是個意外,只是倒黴了些,卻是算不得什麼。
他知道陛下愛重他,可是有時候,陛下這份情感卻是太過濃重、
……重到讓人幾乎喘不過氣。
莫驚春下了牀榻,這才發現自己的官袍衣物就在旁邊疊好,然後在衣物上面,方方正正地擺着一個小盒子。
那是莫驚春的東西。
他下意識看向外頭,正始帝正在吩咐些什麼,確定帝王沒有看過來後,莫驚春這才低頭看了一眼,發覺那上面的封條還未動過。
莫驚春心下稍安。
他不緊不慢地換過衣服,沒有穿朝服,而是穿了宮人準備的另外一套,卻是自上而下的紅色。莫驚春捋了捋寬大的袖口,發覺這衣裳果然異常風|流,隨便一甩便是飛袖。
只是眼下這時間,若非是在有地暖的長樂宮,不然也是要凍得發僵。
莫驚春悄無聲息步了出去,就見公冶啓揹着手站在案前,正有一個看起來低調不起眼的人跪在他的身前,即便看着他出來了,一主一僕的對話也沒有結束。
莫驚春停在那裏,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已經按照您的命令,全部都確認過了。”
“好。”
正始帝頷首,便讓那人退了下去。
莫驚春感覺有些奇怪,挑眉說道:“陛下……”
話還未說完,緊閉的殿門就已經打開,宮人魚貫而入,手裏捧着各色各樣的物什,莫驚春驚訝地停留在那裏,就見不到一瞬,劉昊已經走到了他的身邊,笑着爲他添上一件厚厚的大氅,幾乎將莫驚春埋在了這厚實的皮毛裏。
莫驚春還在跟劉昊較勁,想要自己穿戴。
劉昊的動作卻是快,他壓根就沒給莫驚春留下餘地,三兩下穿戴整齊,又塞給了莫驚春一個暖手爐。
很暖。
暖到莫驚春就這麼被公冶啓牽出去的時候,身子也還是暖的。
公冶啓帶着莫驚春上了御駕,“寡人曾想過,不如帶夫子去那外頭的第一樓,那纔是可以坐看京城之地。”
莫驚春且嘆且笑,搖頭說道:“陛下,今天這雪,若是還要再去那高樓,怕不是得冷得發抖。”
那第一樓上的景色美則美矣,卻頗是高處不勝寒。
公冶啓斜睨他一眼,“得了,夫子總是愛與寡人唱反調。”他這模樣看着是帶着怨,但實則眼底已經透着笑。
莫驚春心裏鬆了口氣,也忍不住彎了彎眉眼。
公冶啓好歹是笑了。
窗外雪景撲朔,混着那張揚鋪滿的燈火,將整個肅穆的皇城照耀得通徹。
御駕走過的地方,無不是璀璨光華,絢爛異常。彷彿在幽暗深沉的宮內,竟然亮起了一道流動的色彩。
而他們,正踩在這如流星光彩般的宮道上。
當真肆無忌憚。
便是莫驚春有所覺,也不由得呼吸一窒。
緊握成拳的手指被公冶啓一根根掰開,再堅定地擠進那狹窄之地。
十指交握在一處,莫驚春堵在喉嚨的話,便也說不出來。
這詭譎幽暗的夜色內,除了在宮道行走的隊伍,卻又有誰敢窺伺一眼?
西邊的宮內,有一片湖。
莫驚春從未來過。
當他被公冶啓牽着下了馬車,望着眼前所見之景,眼底唯獨震撼。
銀裝素裹的天地間,一艘流光溢彩的大船被凍結在廣闊的湖面中,死寂發白的月光穿透幽暗的夜色貫落在結冰的湖面上,伴隨着流動的燈綵,一起將這結冰底下各種詭譎神奇的紋路照耀得通透分明。
莫驚春彷彿一瞬間走進詭魅怪奇的世間。
世有詭奇如此,乃是人力而爲,卻仿若降有神蹟,震駭得人無法移開注目。
公冶啓緊緊握着莫驚春的手,帶着他踏足冰層。
莫驚春這才覺出他們方纔更換的靴子另有所圖,可以方便他們一步步走在冰層上,無盡璀璨的光彩落在他們身上,也倒映出冰下的瑰麗奇蹟。
直到他們上了船。
大船隻有兩層,最頂上那層卻不知是用琉璃還是別的物什做足了裝飾,將四面都顯得通透,目光所及之處,全是如此絢爛透明。
公冶啓牽着莫驚春在二層坐下,那裏正是暖和異常,將莫驚春通身的寒意一概拂去。帝王親自爲莫驚春解下大氅,伸手摸了摸莫驚春的後背心,笑着說道:“還是暖的。”
莫驚春:“……陛下費心了。”
光是剛纔那一瞬走來的震撼,就足夠將莫驚春拉入這瑰麗的畫卷中,直到眼下,心神仍然是震動。
公冶啓:“夫子喜歡便好。”
他像是後知後覺地拍了拍手,驀地出現好些個人。他們的出現就跟他們的人一般詭譎莫名,幾乎都是藏在暗影裏。
公冶啓笑着說道:“這十個人是一直跟着夫子的暗衛,如今他們都是夫子的。”
莫驚春挑眉,猛地看向公冶啓。
帝王笑着摩挲着還未鬆開的手指,漫不經心地將一枚令牌交給莫驚春。那枚令牌看起來沒什麼別緻的地方,只是小巧得精緻。
“現在,就算夫子叫他們殺了寡人,他們也會立刻動手。”
公冶啓笑起來,“不如夫子試試看?”
莫驚春臉色微變,將令牌緊握在手中。
公冶啓見夫子不動,便說道:“下去。”
那十個人佁然不動,只跪在莫驚春的身前。
莫驚春看向公冶啓,帝王則是朝着他攤手聳肩,一副無賴率性的模樣。莫驚春只得無奈地開口,“你們……先下去罷。”
那些人聞聲而動,立刻消失在莫驚春的眼前。
正始帝這是將十把兇悍殺器放在了莫驚春的手中,而後還能聽到帝王不緊不慢的話,“他們別的沒有,唯獨一樁是最要緊的。但凡是主子,一旦出事,便會拼死相護。”
莫驚春的臉色微變。
正始帝拍了拍莫驚春的手,笑着說道:“夫子,這不過是小小一樁禮,可莫要想別的了。
“今夜,大禮卻是寡人自個兒,若是夫子不陪寡人不醉不歸,可是不能夠的。”
他說着恬不知恥的話,卻半點都不讓人覺得厭煩,甚至將莫驚春逗笑了。
只見帝王揭開酒封,親自給莫驚春倒酒。
莫驚春握住那杯澄澈的酒水,卻被帝王牽住手腕,旋即勾過莫驚春的胳膊,仰頭喫下了第一杯酒。
他的動作很快,甚至沒給莫驚春後悔的時間。
俊美漂亮的豔獸眼底幽暗,視線滾燙得莫驚春幾乎移不開眼。
他垂眸,看着他們曖|昧的姿勢。
良久,莫驚春仰頭,也喫下了那杯交杯酒。
公冶啓笑了。
這才慢慢鬆開了莫驚春的手。
所謂酒席,便是有酒有菜,有人,有話,也有得談。
莫驚春和公冶啓甚少有這種閒暇的時刻,更多數是他們劇烈無比的交鋒,情濃狂暴,卻未有風平時。
如此兩相對坐,偶爾閒談,不說話時,便是輕輕一碰。
卻也是妙不可言。
莫驚春以手背撐着下顎,慢吞吞地喫着這杯酒,眼角是淡淡的紅暈。他有些微醺醉意,眼底倒映着公冶啓的模樣,只覺得陛下哪裏都好看。
公冶啓:“夫子在看什麼。”
莫驚春:“你。”
公冶啓:“我有什麼好看?”
莫驚春喫喫笑起來,“陛下,哪裏都好看。”
公冶啓舉杯的動作微頓,也看他。
莫驚春的手已經在懷裏摸索多時,最後掏出來一個盒子,慢悠悠推到了公冶啓的面前。
帝王早就看過這個盒子,但因爲上面貼着條,他並未打開。
如今見莫驚春將其推到自己面前,便主動將其打開。
盒子打開的瞬間,一顆圓潤飽滿的毛毛球彈了出來。
也不知道衛壹找的繡娘究竟是怎麼做的,這顆毛毛球按起來是軟綿綿的,一鬆開卻有足夠的勁道再彈起來,搓起來外表還跟從前一樣柔|軟舒適,更是通體雪白。
公冶啓的手指碰了碰,那熟悉的觸感讓他眼底幽暗,“夫子從前梳下來的毛髮,是攢起來了?”
如此熟悉,自然是兔毛。
莫驚春:“……攢了一些時候。”
他說話的聲音有些遲緩,好半晌,才說完。
公冶啓知道莫驚春的酒量不好,今天因着他受傷,其實換過的酒度數極低,壓根就跟花酒果酒沒什麼差別,可便是如此,夫子居然也能喫醉?
他摩挲着這顆熟悉又陌生的毛毛球,心底翻涌起詭譎晦澀的念頭。
哐當——
莫驚春的酒杯跌倒在桌上,他的手摸索了兩下,卻是捉住了公冶啓的手腕,他詭異地僵硬了一會,“陛下,是我做得還不夠嗎?”
他這突如其來的話,像是打蒙了公冶啓,也讓他沒了動作。
可是吃了酒後的莫驚春卻是倔強,帝王不回他,他便也直愣愣地看着公冶啓,彷彿是在看盡他那無盡的黑暗偏執。
公冶啓愛極他的眼,卻也恨極他這雙通透的眼。
他擡手捂住了莫驚春的眼。
莫驚春眨了眨。
小扇子般的睫毛便也扇了扇公冶啓的掌心。
癢癢的。
“是,也不是。”
正始帝的聲音在晦澀黑暗裏傳了過來,透着試探的狐疑和扭曲執着,卻是不疾不徐,“夫子應當知道寡人貪婪惡劣的本性纔是……”
他俯了過來,咬住莫驚春的脣。
不管多少,仍是不夠。
小扇子又在公冶啓的掌心扇了扇,有點癢。
莫驚春慢吞吞地說道:“就算我只喜你一個,也是不夠?”
正始帝低低笑起來,那笑意卻只讓人覺得恐怖莫名,只想蜷縮在一處,以躲避不知何時出現的危險。
“夫子何嘗只得我一個?”
眼前的黑暗消失了一瞬,還未等莫驚春看清,又一道暗色壓了下來。
莫驚春慢了一拍,摸了摸,困住他視線的,卻是帝王剛從莫驚春身上截下來的腰帶。他被公冶啓放平躺下,身下的地方滑嫩溫暖,不冷,他便也沒動。
只乖乖地仰着頭,即便看不到,卻也似乎在看着公冶啓。
他今日剛受傷的地方被大手摩挲着,動作很輕。
“夫子的心裏,藏着萬民,想着天下,念着莫家,獨我一個,也不過是其中較爲重要的一人。”
卻也並不是最重要。
公冶啓每說一句,頓一下,便要解開莫驚春一件衣裳。
蒼白冷寂的月光落下,正灑在他身上。
卻是無比的白。
白得刺目,黑得濃郁。
紅,也紅得撩人。
公冶啓喃喃地說道:“夫子是不是還想問,我可是在生氣?”
身下那漂亮的人便也誠實地點了點頭。
公冶啓親了親胸|前的翹起,聽着突突的心跳聲。
因爲莫驚春的誠實。
怪物惡劣地笑起來,“是呀,夫子。”
他猙獰地露出極致的惡意。
“我非常,非常生氣。”
儘管只是小小的傷痕,卻是刺目厭惡得很,正始帝在得知消息的時候,面上平靜得像是無動於衷,手指卻幾乎生生捏碎了扶手。
暴戾的眼神看向劉昊,濃重殺意壓彎了劉昊的脊樑。
“人呢?”
“已經全部關在天牢。”
正始帝緊閉雙眼,暴虐的怒火仍在咆哮,僅僅只在片刻前還在思索莫驚春生辰的帝王如今卻幾乎被殺念所吞噬。
……只是一個小小的意外。
一個詭譎兇殘的聲音在心裏響起來。
便登時能要了他的命去!!
脆弱。
公冶啓在碾碎骨頭的時候,冷漠地想。
人果真太過脆弱。
一個意外,一個疏忽,便有可能造就慘烈的後果。
僅僅只是想象,帝王都幾乎要窒息。
他巴不得將莫驚春吞下去,整個揣在心裏,藏在腹中,是否如此,便不再有這等瘋狂殘忍的念頭?
今日是莫驚春的生辰,公冶啓本來是想忍下。
還有未說完的話,更有未送完的禮。
可即便是醉倒的莫驚春,對公冶啓的情緒感知卻也非常敏銳。
又或者……正是因爲他“喫醉”了,纔會比平時更加肆無忌憚,更加……
全然的赤誠。
他整個都被迫袒露出來,就連一分一寸,都再無庇護。
分分寸寸都暴露在公冶啓的眼中,那扎人刺骨的視線逡巡着,即便被遮去了視線,卻彷彿也能感覺到那充滿惡意的視線,彷彿是粘稠詭異的舔舐。
莫驚春驀然抖了一下。
公冶啓的眼底隨着這細細密密的顫抖而瘋狂,連手指都彷彿要痙攣起來。
夫子……
難道他不知道?
縱是半寸柔|軟和退讓,都只會被兇殘地得寸進尺。
一隻手按在莫驚春的胸膛上,強硬的力道幾乎要將他的心生生挖出來。耳邊只得惡獸充滿扭曲瘋狂的字句喃喃,“夫子既想縱我,那這一次……
“我貪心一些,也是可以的吧?”
莫驚春霍然睜開的眼底,乃是一片清明。
卻是逐漸顫抖起來,蒙上了水汽和失措的茫然,比喫醉了還要朦朧。
就像是下了一場雨。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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