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第七十六章
莫驚春面無表情地想。
這着急忙慌突然來一個任務,他壓根不可能立刻就趕過去。這種突然的,臨時的任務,一般都極其緊急,但是精怪的口吻又不像是當初危及陛下性命時那麼着急。
至少屬於那種成功最好,失敗拉倒的那種。
時間久了,莫驚春逐漸能夠分辨出精怪的任務哪些是要緊的,哪些是可以稍稍次之。但即便是次之,會被精怪特地列出來的,必定還是要緊的。
若是失敗,還是要接受懲罰。
莫驚春如今已經知道這些懲罰的規律。
即便他跟陛下的關係已經變得……曖|昧了些,但若要莫驚春再面對那樣任意褻玩的情態,他還是忍受不得。
尤其是他跟陛下的情|事,其實並不那麼急迫。
尋常總歸是一二次的溫情,便又結束。
只有在陛下情緒不對的時候,纔會異常難捱。
天馬行空想事的時候,莫驚春人已經出現在了閽室,衛壹和墨痕跟在他的身後,聽得莫驚春囑咐墨痕,“我有事要出去,什麼時候回來還不確定。夫人和父親那邊,便說是袁鶴鳴有事相請。”莫驚春毫無負罪感地將這個名頭推到了袁鶴鳴身上。
墨痕欠了欠身。
莫驚春上了馬車,衛壹則是翻身成了車伕。
衛壹的臉色有些擔憂,可墨痕更是古怪。
他默默送走了莫驚春,在心裏嘆息地想道,看來郎君還是受不住“夫人”一人在宮內過除夕,特特在這時候趕去陪伴“夫人”。說是這麼說,一想起夫人的模樣是三大五粗……呸,是高大凶猛的正始帝,墨痕還是默默萎掉了。
他將大門合上,被突如其來的寒風捲得身上直哆嗦。
墨痕喃喃說道:“今年可真是太冷了。”
冷。
實在是好冷。
不過便是在這樣的冰天雪地,除夕的年味仍然不退。
整個京城都陷入了熱烈的氛圍中,大紅的綢緞從北面鋪到南面,就連燒燬的通天樓也已經重新再建。那極高的綵樓就在通天樓的隔壁,在一陣陣歡呼中,再有人跳上去。
……一如往昔。
今日是除夕,宮內設宴,凡是在京城的宗親都會入宮。
當然,只有親王和郡王得以入殿。
還是在交泰殿。
交泰殿經過工部修繕後,與從前的裝飾別有不同。
那是得了陛下的金口玉言,說是沒必要跟從前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乾脆便換做新的,洗洗晦氣。工部正在翻從前的圖紙,得了陛下這話,乾脆又重新造了一個。
工部尚書曹虛是個能幹人。
是這兩年才被換上來的,四十好幾的人,偶爾去巡查建築,說得頭頭是道,還能親自動手。
他造出來的宮殿,雖然沒有之前金碧輝煌,卻是另有一番雅趣與莊重。
——因爲正始帝說了,撥款不多,無需造得光鮮亮麗。
陛下不是個喜好奢靡的人,所以曹虛就更加放心。
如今殿內,頂頭那兩位卻是不在。
太后中途離開,是因着宮內女官告知大皇子醒了,她便急匆匆離去。正始帝當時正在被幾個叔伯圍着敬酒,而後得知大皇子清醒、太后離開的事情後,陛下也跟着離開。
大皇子高燒數日,總算恢復清醒,這宮內兩位看重,也是自然。
再有輩分最高的秦王坐在上頭自斟自飲,半點都不受影響,底下的人更加不會在意。
有的郡王還笑着說道:“今日正是除夕,大皇子醒了,乃是辭舊迎新,將一年的晦氣拋卻在昨日,可是好事一樁。”
孟懷王笑了笑。
坐在他右手邊的,是明春王。
明春王十一月的時候,剛被正始帝訓斥了一番。
他娶妻,並未經過皇室允許。
若是正始帝不肯承認,那明春王,便不可能帶他的王妃前來,因爲律法上,他們便是苟合。可是帝王在將明春王惡狠狠地罵了一頓後,罰了他一年的食祿,便將此事放過,也應下了。
確認蓋章,來往賀儀,還是宗正寺確定的。
明春王的王妃,是一個普通木匠的女兒。
她眼下正坐在女眷的那一桌,在她身邊的人,是優雅大方的孟懷王妃。孟懷王王妃不愧出身前朝東郭大家,她坐在那裏,便自成一道風景,彷彿是從山水裏走出來的美人。而明春王王妃就普通得多,是個圓臉的小姑娘,雖穿着王妃朝服,卻有點不太相配,行事也侷促了些。不過腰板挺得直,身旁的孟懷王妃時常與她說話,將她照顧得很好。
明春王時不時看過去一眼,像是有些擔憂。
孟懷王歲數比明春王小一點,見狀便笑着說道:“十七哥,你這擡眼十來次了,可沒見到你的小王妃都被羞得低頭了?”
明春王下意識一看,才發現自家妻子確實避讓着移開了視線。他訕訕摸了摸鼻子,苦笑了一聲,“她年紀小,又沒來過京城,我怕嚇到她。”
“比起你的歲數,確實是小。”孟懷王打趣了一聲,沒想到一直呆呆的十七哥,有一天居然會開竅……奈何開竅的方向有點歪。
選的妻子,也還是木匠出身,可真真是跟他趣味相投。怨不得會先斬後奏,不然這樣的出身地位,宮內可不一定會答應。
明春王呆愣了二三十年,在這件事上卻是有點勇。
孟懷王:“不過春和在看着,不會出事的。”
東郭春和,是孟懷王的正妃。
明春王感激地笑了笑。
他們兩人說話的時候,隔壁虛懷王和寧陽王正在說話。
虛懷王今年已經好幾十歲,腆着肚子坐在右邊,“陛下怎還不回來?難道是大皇子出了變故?”他一邊說話,一邊還在喫酒。
那兩頰通紅的模樣,還一邊揮舞着手一邊說話,驚得身邊的人都下意識遠離。
他身上的酒味濃郁過頭,又有點發臭。
寧陽王:“說不得是大皇子身體康健,二位正在高興呢!”
他朝左邊挪了挪,隱晦翻了個白眼。
連話都不會說,是趁早等死?
這宮內看着正始帝不在,可劉昊還在上頭笑眯眯立着。
虛懷王並不在意寧陽王的嫌棄,還笑着在說話:“你是不知道,聽說大皇子在焦氏險些出事,膽子還是太小了,不然可……”
孟懷王聽得耳朵堵得慌,沒好氣地說道:“七哥,您就別說了,你四歲的時候不是還從樹上掉下來?太醫說你太胖,哪哪都沒受傷,可你不還是發燒了七八日,回來的時候因禍得福,還瘦了一圈呢。”
能得封郡王的,基本上只有嫡長子。
如有意外,如康王妃所出的兩個嫡子,便是有了太后的屬意,最後額外開恩。
不然便是慣例,其他庶出要麼是再降一等,或者無人請封,就連爵位都無。
嫡子的排行跟庶子是分開的,只要郡王以上,嫡出子弟的排行都是一起,全歸在公冶族譜的順序上。所以孟懷王纔會叫虛懷王七哥,叫明春王十七哥。
不過皇室依着排行的同時,也是另算。
據說是最開始太|祖定下來的規矩,是爲了讓家中和睦。至於爲何只有郡王以上,大抵是那個時候分封只到這裏。
然這麼多年下來,怕是半點用處都沒有。
這血腥的性子埋在公冶啓血脈裏,謀反的次數怕是歷朝歷代最多的。
孟懷王說話有點直愣,虛懷王被他堵得沒話說,只能訕訕地一個人喫喝。
正始帝和太后遲遲未歸,交泰殿內就有點騷動。
秦王的身邊圍着幾個人,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說話的聲音低微,旁的也聽不清楚。至於旁的,或站或坐,關係好的便聚集在一處,比較孤僻的便自己喫喝。
中間有歌舞,絢爛多姿的色彩讓整個殿堂都顯得活潑熱鬧,只是虛情假意太多,便顯得太過虛幻。
有人站在廊下,像是在藉機透氣,卻是趁機紓解心裏的鬱悶。
但是他們卻不敢再四處亂走了。
之前曾經鬧出郡王在皇宮內淫|亂的事情,正始帝雖然並不在意,但是太后卻是暴怒。她將那個王爺重重責罰了一頓,並且將他的王爵貶低一等,也再不能襲爵。
他們既貴爲宗親,那想要什麼美人沒,偏偏在皇宮內胡來!
太后也沒那種家醜不可外揚的念頭,將人拿捏了一頓之後,就再沒人敢這麼肆意妄爲。
就算有那荒唐的人,也都夾着尾巴老實做人。
在外面站着幾個喫醉了酒的王爺,他們酒力不行,但是眼力還算不錯。
隔着一片漆黑,竟然也能夠看得出遠處是正始帝的御駕。
宮內已經是紅色的海洋,四面八方都掛滿了通紅燈籠,彷彿這樣就充滿了年味。搖曳的燈籠在風雪裏顯得過分詭異,如同數點猩紅在漆黑中搖曳晃盪,帶出血腥的意味。
只是他們還未進去,就看到肅穆的御駕被人攔了下來。
說是攔下來卻有些不太對勁,那更像是有人突然從旁邊的宮道闖了進來,跌跌撞撞之下摔倒在了御駕前面。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御駕停了下來,也讓那些原本打算進去交泰殿的王爺們停下了腳步。
就算是王爺,也是好八卦的。
如此意外有趣的事情,留下來看上幾眼也沒多大問題。
……他們原本的確是這麼想的。
這意外的變故發生後,交泰殿外,立刻就有人進去殿內告訴劉昊。
劉昊出來的時候,幾個王爺還衝着他笑。
即便劉昊是正始帝的跟前侍從,卻也不可能攔下這一羣皇家子弟,他只是示意侍衛暫且攔着,便徑直朝着那停下的御駕走去。
他身後跟着幾人,異常沉默安靜,彷彿就天然是塊木頭。
有幾個宮女匆匆忙忙從宮道外跑了過來,驚慌失措地跪倒在御駕前,正在不斷磕頭。劉昊看着她們身上的服飾,這臉色有點難看,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正看到正始帝掀開車簾,從御駕裏站了出來。
正始帝:“你們是哪裏的宮女?”
爲首的宮女顫抖着說道:“奴婢們都是歡喜閣的宮女。”
歡喜閣,便是宮內的冷宮。
取着最歡慶的名字,卻是無人會涉足的陰冷地方。這幾個宮女身上還帶着火燎的痕跡,像是剛從什麼燒起來的地方穿行過來。
劉昊的身後有人湊過來輕聲說了幾下,他的臉色微變,在正始帝的面前欠身,低聲說道:“陛下,剛剛歡喜閣着火了,不過火勢並不嚴重,已經被侍衛撲滅。”
“歡喜閣?”
正始帝平靜地看向地上最開始摔倒的女子,她身上的衣物不算破舊,針腳綿密,看起來雖不是時新,卻勉強算是暖和。
她自打摔倒在地上,就一直是這個模樣,低着頭,也不說話。
正始帝看着她略微顫抖的背脊,緩緩地說道:“焦氏。”
他的聲音冰冷淡漠,像是毫無半點情感。
那個低頭的女子猛地哆嗦了一下,這才慢慢擡起了腦袋,然後看着正始帝。
正始帝站在御駕上,身上穿着華貴肅穆的冕服,頭戴冠冕,珠串在方纔出來時,輕輕晃動了幾下,是熟悉的清脆響。但他的聲音卻非常冷,冷得像是比這冬日的雪還要讓人痛苦。
焦氏俯下|身去,“陛下。”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沙啞。
劉昊在旁邊這片刻,已經弄清楚來龍去脈,正在跟正始帝低聲說話,“廢妃焦氏一直生活在冷宮,十來日前,伺候焦氏的宮女桃紅不小心告知焦氏,關於焦銘去世的消息。數日前,大皇子高燒回宮,綠柳將這消息告知桃紅的時候,再次被焦氏所知。
“今夜,趁着伺候的宮人打瞌睡,焦氏將屋內點燃的蠟燭推倒,點燃了歡喜閣。雖然火勢並不算大,可是也引起了騷動,焦氏便是趁着這個時間逃了出來。
“一路上,焦氏藉着身上燒焦的氣味和模樣,將沿途的侍衛哄去了歡喜閣,所以一路暢通無阻地抵|達交泰殿。”
劉昊在說話的時候,並沒有將自己的情緒交織進去,只是異常平靜地解釋了前因後果。
不過焦氏雖撞上了正始帝,但是劉昊覺得她並不是要來找陛下。
而是要找太后。
從交泰殿後的小道過去,可以從東六宮穿到西六宮,不僅可以避開前朝的紛擾,更可以躲開侍衛的追堵,給自己爭取時間。
只要她能夠跑到太后的殿前,這便是勝利。
太后是不可能坐視大皇子的親母被人侮辱,即便再是厭惡,也還是會讓她進去。而依着焦氏的才智和心狠……未嘗不能得償所願。
這計劃錯漏百出,可是因爲歡喜閣點燃的那把火,終究是有了一絲可能。
宮內對着火走水的事情有着非一般的警惕,正是從去歲的交泰殿大火開始。
今朝又是交泰殿,自然會引起他們的過分重視。
可偏偏今夜除夕,宮內在交泰殿設宴。
這個消息,雖然滿個皇城都知道,可是冷宮的焦氏未必會知道。
畢竟交泰殿設宴這個習慣,還是正始帝這兩年纔開始有的。
焦氏爲何去找太后的理由,也異常簡單。
要麼是想請太后讓她出宮去祭拜父親,要麼是想見發病的大皇子。
當初正始帝不是沒給她機會。
在焦氏被廢后,以她的罪名,本就需要打入冷宮。
可是看在親自入京的焦氏宗子的份上,正始帝原本打算讓她出宮入寺,在寺內誦經恕罪;又或者她願意拋棄過往,將一切除名,帝王也不是不能將她放歸,任她往後想要嫁娶還是如何,一切都與宮內再無關係。
可是不僅是太后不肯,焦氏自己也是不肯。
既然焦氏不願意出宮,正始帝便隨便指了一處冷宮,一切照着罪妃廢妃的份額生活。
如今焦氏再出現在正始帝眼前,他甚至還得花點時間,才能想起來這個女人是誰。
不重要的東西,公冶啓當然一點都記不得。
正始帝語氣幽冷地說道:“你特特闖出歡喜閣,所欲何爲?”
焦氏顫抖着說道:“陛下,妾只是想請太后法外開恩。”
她的相貌柔美,即便是在冷宮深藏了數年,看起來仍然是一位美麗的女子。當她嬌弱地跪在地上是,身子柔|弱|無|骨地趴跪着的時候,仍然是引人的。
這外頭的動靜,多少吸引了交泰殿內的注意。
秦王被人推着出來了,他坐在廊下,看着遙遠處的動靜,忽而笑了一下,輕聲說道:“推本王過去。”站在他身後的人,正是他的子侄。
他猶豫了一下,便當真推着秦王過去了。
若是別人也就算了,可是秦王的輩分不同,由着他帶頭,還有好些看熱鬧的王爺,居然真的穿行過去。
剛好在冷寂的殿前,聽到了焦氏的聲音。
秦王年紀雖然大了,可是他的記憶不錯,一下子就想起來這是誰。
他心裏的笑意更濃,面上卻露出詫異的神色,“……是,廢太子妃?”他遲疑的聲音響起來,當即就有更多的人想起來這是誰。
當初太子在面對羣臣宗親的叩拜時,太子妃是當然是要陪同他出面。
所以許多人都認得焦氏。
而焦氏……
她最初是惶恐的。
她的想法,就跟劉昊猜得的差不多,她原本想要找的人是太后。
太后當初留她在皇宮時,曾問過她甘不甘心,焦氏當然不甘心。她想要的可不是淪落冷宮,再無人想起她的結局。
可是偏偏皇帝卻像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死活都不肯饒過她。
她畢竟是大皇子的孃親呀!
焦氏不甘心就這麼出去,她不但不肯出去,還要隱忍下來。她的出身不同,尤其焦銘跟先帝確實有一番交情,有這樣的關係在,就算太后不喜她,卻也不會任由旁人欺辱了焦氏。
她在宮內的生活雖然不如當初在東宮的時候,可到底還算是不錯,就是清貧了些。
焦氏原本是打算隱忍到大皇子再大一些,如今他的歲數還是太小,太后看得太緊,焦氏沒有半點機會。
可是偏偏,她聽到了父親焦銘去世的消息。
焦銘對她一直很好,當初嫁給太子,除了焦銘和先帝的成算外,也有焦氏一心謀求的緣故。
可是焦遙從來與她不合。
焦遙是長子,也是焦銘看重的繼任宗子。
如果焦銘去世的話,那往後她再想有什麼動靜,未必能夠讓焦家答應。
沒有焦家作爲後盾,那焦氏在宮中未必能夠繼續隱忍下去,她必須要得到與外界交流的機會。從前她在歡喜閣還有自己的人,可是後來劉昊清理過幾次後,她的人就在幾次清理中被帶了出去,再也沒有回來過。
焦氏心裏自然是心疼,可事到如今,她已經走到這一步,自然不可能再回頭。
交泰殿那頭行來的秦王等人,焦氏也是認得,或許今日在交泰殿有一場皇家宮宴,她是誤打誤撞纔會闖進這裏。
不然平日裏,交泰殿總是異常安靜。
或許是因爲焦氏幸運,又或者是父親在上天眷顧,不然怎麼會這麼巧?
焦氏抿了抿嘴,在一片寂靜中又說道:“陛下,妾知道罪孽深重,可是父親去世的消息,實在讓妾心碎神傷,再加上我兒大皇子……他是妾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如今他不是還醒着……妾實在是想知道他的近況,這纔會一時驚慌失措,趁亂離開了歡喜閣,還望陛下垂憐則個……”
劉昊站在正始帝的身旁,微眯着眼看着坐在最前面的秦王,再面無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焦氏,低聲說道:“陛下,可要……”
他直接將人拖下去?
正始帝緩緩搖了搖頭,便是不讓劉昊這麼做。
正始帝下了馬車,緩步走到焦氏的面前,那隻黑金靴子出現在她的眼前,就像是一個熟悉而陌生的剪影又重新出現在她的面前。
焦氏的呼吸微窒,一種已經深藏在骨髓裏,忘記許久的恐懼再度翻涌起來。
“你很懷念你的父親?”
正始帝的聲音甚是清冷,多少還帶着點笑意。
…
莫驚春坐在馬車上,顛簸的車廂讓他眉頭微蹙。
但是他沒有說話。
是他讓衛壹不要顧及,趕緊趕路的。
尾巴幾次磕在車廂上,莫驚春默不作聲地往前挪了挪,然後一隻手把在邊上,以免自己再一次撞了上去。雖然是今夜子時就會消失的東西,可是這破尾巴卻是非常敏|感,剛纔幾處碰撞,都幾乎讓莫驚春掉下眼淚。
太疼。
在衣裳下,尾骨的這團白色尾巴可憐兮兮地蜷縮在一處,像是委屈極了。
莫驚春才叫委屈!
他閉着眼,回想着最近的事情。
除夕……宮中設宴……王爺宗親……大皇子高燒……
思來想去,一時間莫驚春還真的想不出究竟有什麼事情可以惹得正始帝勃然大怒,尤其是在最近,莫驚春總感覺陛下越發能控制自己的脾性。
那種控制更像是……
在抵|達臨界點之前,誰也看不出來帝王其實已經暴怒異常。
只要還未暴起,便是“正常”。
只是這樣的“正常”,卻是讓正始帝萬分痛苦。
莫驚春眉頭緊蹙,想着帝王剛停下的藥,就連自己也開始頭疼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
如果精怪能治療正始帝的瘋病就好了,這樣一來,陛下就不用再飽受那樣的痛苦。
【很遺憾,系統沒有這個能力】
莫驚春無奈地捏了捏鼻根。
【如果系統可以治療公冶啓的病情,便不會採取這樣曲折的方式。不過假設系統可以治療公冶啓的病情,難道宿主不會擔心您與公冶啓的關係出現偏差?】
精怪所採取的字句還是有點奇怪,莫驚春花了點時間才理解。
“……你莫不是能治療,卻是假裝不能?”
【請宿主對系統有一定的信任度,這是無端猜忌】
莫驚春狐疑地想了想,這纔在顛簸的馬車內無奈地說道:“如果你可以治療陛下的瘋病,我當然會選擇讓你立刻治療。這難道需要多想嗎?”
他頓了頓,想起精怪後半部分的問題。
“出現什麼偏差?陛下突然發覺他其實並不喜歡男子,只是因爲有趣和不得已而爲之,所以才選中了我?他想要重新回到正確的道上?
“這也沒什麼。”
【沒什麼?】
精怪的聲音聽起來,居然還有點奇怪。
莫驚春:“……你似乎比從前更有情感。”
從前精怪是不會這麼活潑,至少不會反問,最開始的精怪甚至是不近人情的強硬,彷彿像是一個不通世事,異常僵硬的……初生牛犢?
【系統在不斷學習中】
莫驚春輕哼了一聲,把住車窗的手指彎曲,透着少許蒼白。
“那本就是正確的道,若是陛下再走回去,那也是正常。”
【可是您呢?】
莫驚春:“該回哪裏去,便回哪裏去。若是容不下我,我也可以離開京城。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去?”
精怪沉寂下去。
就像是這場莫名的對話已經走到了盡頭。
狂奔的馬車在皇宮城門前停下來,守宮門的士兵在看到莫家的標誌,再看到衛壹時,便急急上前欠身。
莫驚春掀開車簾,平靜地說道:“是我。”
來人是莫驚春的時候,士兵甚至不會檢查,便又退到一邊去。
莫驚春看着窗外不斷掠過的宮道,看着馬車在往常的地方停下來,他沉默了一瞬,突然說道:“衛壹,繼續。”原本正在把着繮繩,想要了勒住馬匹的衛壹猛地鬆開手,任由着馬繼續朝前小跑。
寂靜肅穆的宮道上守着無數士兵,他們在看到通行的馬車上捲起車簾,露出莫驚春的模樣時,只是安靜地注視着馬車的遠去,逐漸被昏暗的宮道吞噬。
莫驚春在皇宮內,不知不覺擁有了莫大的權力。
即便他冒然讓衛壹驅馬車闖入皇城,也沒有人會攔着他。
馬車快速奔跑在宮道上,時不時傳來咔噠咔噠的聲響,再即將拐彎駛入南華門的時候,莫驚春猛地說道:“停下。”
衛壹的雙手緊繃,直接讓馬車停了下來。
莫驚春微蹙眉,鑽出馬車,站在車架上看着遙遠升騰的煙霧。那並不濃烈,但是看起來應當是走了水後的黑霧,是哪處燒了起來?
他看那方向,應當是東六宮不知哪裏偏僻的地方,纔會如此遙遠看不清楚。
但煙霧火勢應該不算嚴重。
莫驚春記下此事,下了馬車,“你回去宮門口等我。”
衛壹驀然說道:“您會回來?”
莫驚春下意識回頭衝着他笑,“難道我不回家?”
衛壹攥着繮繩,看着莫驚春輕巧地下了馬車。
他一步步走向最光亮處。
當莫驚春走過南華門的時候,他看到太后的車駕匆匆停下,正被秀林攙扶着走了下來。
莫驚春看着陛下站在御駕前,面無表情,冰冷肅穆的模樣,像是被冰封的雕像。而跪在他身前的那個女人……莫驚春其實認不出是誰,但是從太后被扶着過來的模樣,這個女人或許還有點重要……在後宮裏,除開太后之外的年輕女人……
莫驚春只能想到廢妃焦氏。
而再邊上,也跪着不少人。
事實上,除了太后……以及站着的秦王外,其他的人,不管是什麼身份,全都跪在地上。再遠處的宿衛全都安靜地注視着這處,仿若有着無數把詭譎兵器正在凝視着這幅危險的畫卷。
他聽到太后在大罵:“焦氏,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是龍肝鳳膽,居然放火燒宮,這是誰給你的能耐,讓你如此放肆!”她的聲音又氣又急,更是失望異常。
焦氏是大皇子的母親,即便再是不願,也無法割斷這其中的聯繫。
若是焦氏一再犯蠢,對大皇子更是不利。
只……如果是單純因爲焦氏的緣故,那站立的秦王又是爲何?
秦王……
世人皆知,秦王的雙腳,從他剛出生的時候,便不利於行。
這些年他一直坐在輪椅上,以至於所有人都以爲他壓根就不能行走站立,卻沒想到今夜,他居然站了起來。
即便是扶着輪椅的扶手,顫巍巍地站着。
既然站着的秦王就在陛下不遠處……那些跪倒在邊上的人,便合該是這一次宮宴的對象。
皇室宗親。
人不算多,卻也絕不算少。
太后訓斥的話,只針對焦氏,卻是半點都沒有提及秦王。
那是前朝,是皇帝的事情。
焦氏怯懦地說道:“是妾之錯,還請太后責罰。只是……只是在此之前,還望太后垂憐,能准許妾去探望大皇子,只要一眼便夠了。還請陛下,太后開恩,讓妾看看吧!”她一邊說,一邊還在不住叩頭,着實可憐異常。
而她祈求的對象,太后看着她的眼神異常惱怒,而陛下……
陛下正在看着秦王。
眼下這場亂事,摻和了太多的人,秦王,太后,更有無數裹挾在帝王暴怒裏的宗親,他們都是局內人。
而莫驚春這個局外人若要插手……
用什麼名義插手?
光是他現在出現在宮內,便會立刻引起軒然大波!
無數的猜忌和麻煩都會籠罩在莫驚春,壓在莫家的頭上。若是隻有莫驚春一人,他或許會肆無忌憚,可他不能不顧及莫家。
莫驚春站在光與暗的交界處,沒有立刻走出去。
微暖的燈火就打在莫驚春的鞋尖上,他的位置正正好,即便是對他最是敏|感的正始帝,也不可能發現他。
“暗十三?”
藏於暗處,有人應了一聲。
莫驚春閉了閉眼,重新吐息,再看着眼下這片混亂。
一刻鐘前,焦氏的祈求,正落在無數宗親的耳朵。
有的只當做是個樂子,有的卻是在瘋狂後悔自己爲何要出來,甚至恨不得一巴掌劈在自己腦後,將自己活生生弄暈過去,就無需再面對這般陰私。
正始帝彷彿沒有看到那些出來的王爺宗親,而是盯着焦氏看了許久。
他笑了笑。
“焦氏,既然你如此想念焦銘,不若去陪陪他如何?”
這話聽起來異常通情達理。
焦氏心中一喜,還未磕頭,另一種瘋狂的預兆就爬上了她的背脊,讓她畏縮了起來,不敢答應。
這“陪”,究竟是去墓前“陪”,還是下去“陪”?
焦氏心中着急,正想說話,卻聽到秦王蒼老的聲音緩慢說道:“陛下,焦氏雖是廢妃,但她也是大皇子的孃親,母子連心,雖是犯了小錯,卻也罪不至死。”
正始帝一直注視着焦氏的眼睛突然詭異地望向了秦王,該如何形容那一瞬的詭奇——
秦王覺得自己就像是被一頭兇惡的巨獸盯上。
那視線扭曲又壓抑,平靜的眼波下像是潛藏了無數的波濤。
以至於他望來的那一刻,秦王只感到毛骨悚然,整個人不自覺地抖了一下。
……那甚至不能說是害怕,更像是一種下意識的顫慄。
在面對恐懼未知的東西,人的潛意識總會優先於人而覺察出不妥。
正如秦王,他盯着正始帝那一雙眼,莫名覺得幽怖。
帝王不緊不慢地說道:“寡人卻是沒想到,秦王居然還有這樣的憐憫之心?”
正始帝的聲音透着嘲諷,意有所指地看着輪椅。
“怎麼不先垂憐一下自身?”
秦王的手猛地抓住扶手,那反應算不得快,卻是有點過激。
他的面色平靜,“陛下,您還是冷靜些爲妙。”筆蒾樓
正始帝笑了起來,眉眼微彎,看起來俊美出塵,“秦王這話卻是錯了,寡人可一直都是冷靜。”他重新看着跪在身前的焦氏。
“譬如,什麼人說的話可以聽,什麼人說的話不值當聽,寡人清楚得很。”他的聲音冷了下來,“劉昊。”
劉昊往前走了一步,欠身。
“叫蓋烈過來。”
柳長寧前些時日被正始帝派出去做事,並不在宮內。蓋烈是他的副手,如今早就出現在宿衛中,只是因着這裏的情況不明,他不敢湊上前來。
見陛下召喚,蓋烈便默不作聲地走了過來。
正始帝淡淡地說道:“蓋烈,依着宮規,焚燒宮殿,是什麼罪行?”
蓋烈:“若是宮人,需得杖責三十,或者鞭二十。如果是宮妃,則依着分位不同,俸祿從一年到三年,視情況不同而定。”
正始帝古怪地笑了起來,揚眉說道:“焦氏,還算宮妃?”
蓋烈的臉色微變,拱手說道:“陛下,杖三十,或者鞭二十……若是宮人,需得袒露背部,在當值的宮人面前動手。”
他不是冒死要給焦氏說話,而是……焦氏畢竟曾經是正始帝的妃子,即便現在在宮中地位尷尬,可是再怎麼樣,若是真的執行,之後陛下想起來心生不喜,再生事端,那豈不是麻煩?
焦氏神色蒼白,猛地擡頭看着正始帝,聲音悽切婉轉,“陛下——”
秦王擰着眉,沉聲說道:“陛下,焦氏雖是罪人,可她畢竟出身焦家,如此侮辱極惡,怎可這般行事?”
正始帝慢吞吞地看着秦王,臉上的笑容從來都沒有收斂,不僅是沒有收斂,反而笑得愈發古怪詭譎,充滿惡意,“出身?出身高低,便能評價一人的高潔卑劣?焦氏,即便出身世家大族,卻仍是醜陋不堪,渾身上下,只有野心勃勃的欲|望勉強還能夠入眼,心狠歸狠,手段卻是粗暴,連動手都留下那麼多痕跡。
“這樣蠢笨的東西,即便是生在焦氏,能算得了什麼?”他兩顆眼珠子幽冷地盯着秦王,“又像是,有些人分明是天生聰慧,帶着一顆七巧玲|瓏心,卻偏偏生了一副殘缺的身體,不管再是如何努力,卻是始終無法離那觸手可及的地位再進一步……秦王,你覺得,出身,重要嗎?”
秦王在衆人震驚的眼中猛地起身,搖晃地看着正始帝,“陛下!”他暴喝一聲,透着莫名的憤怒與極致壓抑的惡意。
就在蓋烈迫於正始帝的壓力要將焦氏拖走的時候,太后的車駕急匆匆趕到,打斷了這一動作,這讓蓋烈心裏狂喜,猛地往後退了一步,跪了下去。
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除了秦王和太后之外,其他的人,全都跪倒了下去。
皇家中人,再是蠢笨不堪,卻也不是真的蠢。
那或許是僞裝,或許是真性情,可是他們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預兆,彷彿是血脈裏的警告。
正始帝露出獠牙的那一瞬,無比的威懾幾乎壓垮了他們的脊樑。
秦王站得有些搖晃,他看起來不太舒服,可是他盯着皇帝的臉色卻異常扭曲,彷彿被激起了什麼狂濤怒海。只是正始帝在刺了他幾句後,卻又不理他,轉頭看向太后,淡淡說道:“母后,焦氏突然發瘋,按例處置,您沒有意見吧?”
太后掌管後宮數十年,如何不知道皇帝的按例,是什麼意思?
如果是旁的,太后肯定不會插手。
可是唯獨這個不行。
太后心裏翻涌着苦澀的味道,皇帝果然半點都不在乎大皇子,不然就不會這樣將他的顏面踩在腳下。即便焦氏犯了再大的過錯,如果皇帝用宮人的法子懲罰了焦氏,即便她能活下來,可大皇子便永遠都擡不起頭。
世人都會記得,他有一個卑賤不堪的母親。
“皇帝,焦氏有錯,若是要罰她,哀家定然無二話。只是……這本就是家事,何必在諸王面前鬧騰?”
太后到底說得婉轉了些。
諸王在心裏拼命點頭,除了寥寥幾個,都異常想離開這裏。
正始帝甚至笑了,“母后,您難道忘了嗎?今晚上,本就是家宴,諸王與女眷,本就是家人,不是嗎?”
“家人”這個詞語出現在正始帝的嘴邊,讓身後的劉昊不自覺打了個寒顫。不論這詞原本是什麼意思,可眼下,它絕對不是最開始的含義。
太后語塞,看着跪倒一片的“家人”,再看着他們絕望的模樣,不由得頭疼起來。
“陛下。”
秦王的聲音就好像被什麼東西磨礪過一般,甚是扭曲沙啞,蒼老的聲音卻透着無比的怨毒,“您是當真要踐行您的惡行?”
正始帝就像是真的詫異那樣,語氣還帶着委屈,“秦王這話卻是有些偏頗,寡人不過是按例做事。當然……既然您和母后,都覺得這法子太過狠厲,那也就算了。”
話罷,正始帝突然看着那些跪倒在焦氏身後的宮女,平靜地說道:“當時,焦氏是怎麼點火的?”
桃紅是離得正始帝最近的宮女之一,她的牙齒打着寒顫,膝蓋陷在雪裏,一陣陣發僵,“……陛下,當時奴婢正在門外掛燈籠,其他幾個宮人,也都被焦女郎打發了出來,只有她一人在。不過,方纔奴婢追着焦女郎出來前,曾看了一眼屋內的模樣,那火勢,應當是從桌邊打翻的燭臺開始的。”
歡喜閣的地方很小,只能容納幾人居住。
焦氏一人住在正屋,卻也只有小小的住所,容納了牀和桌子,就沒多少別的地方。她睡在左側的牀榻,右邊的窗前,則是放着桌椅。燭臺一般都是放在桌子的內側,焦氏坐下來的時候,一般是擺在右手邊。
桃紅壓根不知道陛下要知道什麼,便下意識事無鉅細,將所有的事情說了出來。
正始帝便笑了笑,“原來是右手嗎?”
下一刻,焦氏的慘叫聲起。
帝王竟是踩住了焦氏趴俯在地上的右手,腳尖稍稍用力,一點,一點碾壓着焦氏的骨頭。她的聲音慘叫連連,像極了哀嚎的野獸,恨不得在地上滾打起來。這樣的劇痛,即便是對吃了幾年苦的焦氏來說,都遠超出了承受的可能,她的左手不斷地扒着正始帝的靴子和衣裳下襬,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將右手扯出來。
正始帝面無表情地碾碎了焦氏的右手。
一點,一點。
從指尖到手掌。
骨頭爆裂碎開的聲音,讓所有人的臉色蒼白。
虛懷王跪在孟懷王的身後,哇地一聲吐了出來。他本來就幾乎喫醉了酒,吐出來的東西混着酒臭,讓好些個本來就在強忍壓抑的女眷再忍不住吐了出來,一時間那味道恐怖異常,伴隨着從前頭傳來的血腥味,讓氣氛變得愈發壓抑緊繃。
從秦王和陛下說話,再到陛下問話,動手,看着漫長,其實不過幾句話。
莫驚春在桃紅說完話後,便已經意識到不太對勁,一隻腳剛邁出了陰影,骨頭破裂碾壓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焦氏的慘叫異常痛苦扭曲,讓莫驚春下意識別過頭去。
莫驚春有些時候心很軟。
他不喜陛下對百姓人命的利用,更不喜帝王權術變得愈發陰狠毒辣,讓正始帝的政令逐漸變得暴戾扭曲……
可他有時也很心狠。
世家,宗室,權貴,唯有這些清算,莫驚春並不在意。
也並非是完全無感,在親眼看到正始帝的暴戾之下,莫驚春心裏多少有點堵得慌。可這些人……他看向搖搖欲墜,最後不得不重新坐下來的秦王,算不得罪有應得,卻也不值得同情。
莫驚春有時看得很遠,但是眼下,他看得很近。
他看着公冶啓。
帝王在碾碎了焦氏的右手後,便鬆開腳,任由着焦氏在雪地裏抽|搐打滾,笑眯眯地說道:“你們說得對,不是非得要按例行事,眼下如何,也甚好。”
既然是焦氏親手打翻了燭臺,哪隻手動,那就罰哪隻手,豈不是妙哉?
秦王冷冷地說道:“陛下不經詢問,就徑直廢掉了焦氏的右手,難道就沒想過意外,或是別的可能?”
正始帝舔了舔脣,一雙黑沉的眼盯着秦王。
黑眸看着幽深,在不少搖曳晃動的紅燈籠裏,彷彿深埋猩紅扭曲的戾氣。
他輕輕笑了起來,“秦王這話倒是不錯。”
正始帝踢了踢焦氏,懶懶地說道:“你動手的時候,是動你的左手?還是動你的右手?”他饜|足地笑起來。
“如果是左手,那寡人就再賠你一隻左手。如果還是右手,那就再廢你一隻胳膊。這可是秦王爲你爭取來的辯駁機會。”他壓下|身來,踩着女人的肩膀,笑眯眯地說道,“焦氏,你可要好好把握。”
儘管他做出如此殘暴血腥的事情,可是正始帝臉上的笑意卻是真心實意。
陛下,是當真高興。
這種全然不符的毛骨悚然,讓人禁不住發抖。
莫驚春慢慢地收回邁出去的腳,面無表情地揉了揉眉心,藏在衣服底下的兔尾動了動,又彈了彈,看起來是因爲莫驚春的情緒有點糟糕,所以兔尾也不再安逸,而是有點古怪地扭動起來。
如果不是因爲莫驚春身上披着大氅,還穿着足夠多的衣物,這詭異的動靜一下子就會引起暗衛的注意。
莫驚春壓下那一跳一跳古怪裏的狂躁,在心裏說道:“如果只是這個程度,我不覺得有什麼必要發佈任務。”
……即便正始帝下手這麼狠厲,可實際上,除了他和秦王的僵持之外,陛下對焦氏所做的事情……除了或許會揹負罵名,會在明日被言官責罵幾句外,其實並不要緊。
因爲焦氏是廢妃。
她的身份在宮內,甚至比不得宮人。
宮人還會上玉牒管理,有自己的牌子,即便是宮妃主子責打,死了,還能有個由頭。
可是廢妃,便是連度牒都一併除去,宗正寺不會留下她的身份,宮內也不會留着她的牌子。被囚禁在冷宮一世,還能算是安穩,若是出了什麼差錯……甚至連焦家,都沒辦法爲她討回公道。
若是她當初願意離宮,至少幾年後,還有脫身的機會。
而後再是改嫁,或是獨居,怎麼都比在宮內苦熬要好上太多。
……至少不是現在的下場。
【您說得沒錯】
精怪的回答,對莫驚春來說,卻不是好事。
這一次參加宮宴的親王除了秦王外,還有幾位,但他們有的正在交泰殿內休息,有的站在廊下看,卻不是所有的王室宗親都步了過來。
可秦王跟陛下的僵持,卻是落在不少人的眼中。
片刻,魏王被明春王扶着走了過來,他的腳步不太穩健,是早年受了傷。魏王和清河王是一個輩分,也是先帝的兄弟。
與清河王不同,魏王是確實與世無爭,他甚至都沒什麼名氣,每年到了年末,宗正寺清點的時候,纔會意識到原來還有這位王爺在。
魏王:“陛下,今日畢竟是除夕,不管出了什麼事,到底不要鬧出血來。有什麼事情,還是等明日再說罷。”
這裏的氣味並不好聞,但是魏王面色不改,蒼老溫和的臉上只餘下一點關切。
這是對正始帝。
正始帝幽幽地看着魏王,“……王伯說得對。”
莫驚春忍不住想笑。
即便陛下此刻在旁人的眼中,怕是恐怖的存在。可是他在面對秦王時執拗地說是“秦王”,在看着魏王時,卻是面無表情地說着“王叔”,便是如此不同的對待。
陛下喜歡的,便是肆意張揚,從不掩飾。
不喜的……
莫驚春看向秦王。
秦王在朝中的聲望甚高,比起清河王來說,身爲其長輩的秦王理應是他的學習方向纔是。秦王這些年,在朝中潤物細無聲,不顯眼,卻結交了不少朝臣。因着他的雙腳不利於行,所以他和皇位毫無緣分,朝臣與他相交,也不顯山不顯水,不會招致禍患。
這樣一位聲望不錯的老王爺,莫驚春在與他的幾次接觸中,卻沒有太好的感覺。
或許是因爲正始帝的關係,莫驚春對這些皇室宗親慣有的掩飾看得分明,秦王掩飾得極好,卻還是蓋不住那骨髓裏的孤傲。
那傲慢是從骨子裏浸出來的。
秦王,並不像他面上顯露那樣溫和。
眼見魏王勸住了公冶啓,莫驚春微蹙眉頭,立刻開口說道:“暗十三,勞煩去告知劉昊,最好立刻讓秦王離開。”
他沒有再說什麼,也沒有聽到動靜。
但是莫驚春知道,暗十三已經離開了。
不到片刻,在無人知曉的時候,劉昊的身後出現了一個木訥呆愣的宮人,只見他貼着劉昊,像是說了些什麼。劉昊的臉色便微動,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圈周圍,像是在找什麼人。只是他的動靜極其細微,並不容易被人覺察。
劉昊當然詫異,他甚至不知道莫驚春爲何會入宮?
若是在之前,或許莫驚春是因爲除夕夜……可是他知道,陛下和太傅兩個人怕是出了什麼矛盾,最近陛下正在苦求不得,勞神沒辦法讓夫子入宮呢!
不過是一刻的分神,劉昊正要擺手,讓蓋烈強行將秦王帶走,場中卻是意外驟生。
秦王突然從輪椅的扶手中抽|出了一把利刃。
那把輪椅跟了秦王幾十年,不管他去了哪裏,這把輪椅都跟在他的身後,就沒有不在的時候。即便是宮內檢查,在檢查到這把輪椅的時候,卻也不會那麼細緻……細緻到,連輪椅的內部,都要拆開來看。
那距離太近,近到即便是秦王,那擡手的距離,也能輕而易舉地傷到人。
尤其是最近的人,不是魏王,就是太后。
站在魏王身側的明春王大驚失色,和跪在地上的孟懷王兩人朝着秦王撲過去,一人猛地撞開秦王的輪椅,一人去擋利刃。
太后原本是背對着秦王,面朝着陛下說話。
而秦王的動作極其隱蔽又有着太后遮擋,站在御駕邊上的正始帝是看到明春王和孟懷王的動作後才意識到不妥,臉色劇變。
兩個王爺雖然年輕,可秦王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即便輪椅被撞歪,手裏的刀卻是沒掉。
一雙溫和的眼變得兇惡,瘋狂至極。
秦王舉刀狠狠地朝着太后劈下。
鏗——
一枚箭矢飛了過來,強硬的力道猛地撞歪了利刃的方向。
險之又險地削斷了太后的一縷頭髮。
只是一瞬的阻撓,卻已經足夠正始帝和劉昊身後那幾個人猛地衝了過來,他們下手又快又狠,一人擋在太后背後,其餘數人直接卸下秦王的胳膊,又扭斷了他的手腕,那把利刃掉在地上,而餘下的兩人聚在驚甫未定的太后身旁,護着她倒退了幾步。
正始帝猛地看了眼箭矢飛來的方向,露出古怪扭曲的神色,復看向一聲不吭,死死握着胳膊的秦王,“隱忍了幾十年,看來秦王的功底還是不夠老辣,只是幾句嘲諷,便受不住了?”他的臉上還帶着笑。
卻是朝着秦王走去。
太后臉色大變,推着身前的侍從,“去,去攔着陛下!”
她還未從驚慌中回神,卻已經知道不妥。
殺了焦氏也就算了,若是陛下在大庭廣衆下虐殺秦王,那必是大禍!有些事可以在私底下說,可以在私底下做,卻決不能袒露人前!
尤其是在這無數雙眼睛,無數個宗室的旁觀下——
太后突然看向秦王,看着他在劇痛中,仍然在笑的眼。
……他居然是故意的。
秦王是故意要殺太后,故意惹得正始帝發怒,故意……要將這一切撕開在大庭廣衆之下!
正始帝不知嗎?
黑沉的眼眸死盯着秦王,露出陰鷙暴戾的內在。
他當然知道。
……可便是知道,又如何?
七老八十的人了,還是如此愚蠢,認爲他會在乎?
便是順遂了秦王的意又如何?
正始帝踹翻了秦王的輪椅,讓他猛地摔倒在雪上,咔嚓的扭斷聲更明顯,是手腕倒擰的脆響。畢竟是老了,骨頭都酥了,未必要帝王如何動彈,自己都遭不住。
魏王的臉色難看,“陛下!”
即便先前秦王幾乎傷了太后,可是陛下要是當着所有人的面動手,卻是決然不可!他的心裏不期然地想起了康王,猛地打了個寒顫,下意識攔在了正始帝的身前。
正始帝面無表情:“王伯,讓開。”
“陛下!”魏王叫道。
正始帝:“您再攔着,寡人連您一起殺。”
冰冷瘋狂的話裏,卻是極致的冷靜。
明春王猛地抱起老魏王的腰,將他跟樹苗一般“拔”了起來,然後倒退十來步。他的頭皮發麻,畏懼地看着正始帝的方向。
陛下方纔的話,是真的!
他是真的會殺了魏王。
正始帝冷漠的眼神落在秦王身上,一步。
咻——
一支飛箭猛地插在正始帝身前一寸的雪地上。
這是一支不知從何而來的箭矢。
方纔,便是這樣一支箭矢彈開了秦王的攻勢,不然太后必定要身受重傷。
如今,又是這樣一支箭矢飛向帝王,彷彿襲擊。
這便讓所有僵持都停下。
明春王下意識地看向箭矢來的方向,那是……
南華門外。
南華門只懸掛着幾個小小的燈籠,相較於他們此刻的明亮,南華門那處卻是偏僻,只隱約看得出來,像是站着一個人。
他的靴子露出一個尖,像是不經意,露在了燈火下。
他的姿勢略顯怪異,左手像是拿着什麼東西,那奇怪的形狀像是……弓?
正始帝慢吞吞地看向南華門。
旋即連着三箭,卻是朝着秦王而來,將他生生釘在了地上,血肉疼痛驚得他生生慘叫起來,卻是被入木三分的力道貫得無法起身。
正始帝的臉色變得怪異,狂嗥殺意與暴虐戾氣吵作一團,冷硬俊美的臉上透着寒意,揮不退停在眉間的殘忍陰冷。
他死死盯着南華門的方向,卻又往前一步。
下一瞬,另一支箭穿透了公冶啓的肩頭,沒有紮在肉上,卻是擦破而去。
無聲的警告。
可是詭異的是,即便正始帝受襲,那些靜默的宿衛彷彿不存在,沒有任何一人動彈。
太后的驚訝堵在喉嚨裏,幾乎要叫起來。
公冶啓古怪地笑了笑,卻是愉悅地往前走。
他是朝着秦王來,卻也是……朝着南華門去。
身後,劉昊咬着壓根,“蓋烈,將秦王帶下去!”他生生壓下心裏的惶恐,該死!如果他剛纔立刻聽從太傅的話,或許不會有現在之禍。
正始帝異常暴怒,恨不得將秦王撕開碎裂,可是那忽而飛來的箭矢,卻是在秦王蒼老的皮膚上鑿開幾個血洞,那濺出來的血花落在雪上,白的白,紅的紅,卻讓他的暴怒扭曲往另一個方向。
如果帝王再走一步,下一箭,便會了卻秦王的命。
那人,寧願自己殺了秦王,都絕不讓正始帝動手。
……不能再留下來。
因爲正始帝壓根無法壓住心頭的殺意。
越是強行壓制,便越加血紅一片。
眼前猩紅,正始帝踩着無聲的雪,強行將自己扭向南華門的方向。
他想自己親手殺了秦王,卻不想污了莫驚春的手。
無論如何都無法忍受。
即便他已經親眼看過莫驚春在他眼前殺叛軍的模樣,豔麗非常……可秦王卻是不同。
如此噁心腐朽的東西,合該被碾碎踩踏在腳底,而不是那麼輕易死去,更是侮辱了莫驚春。
正始帝循着箭矢的方向,投入了南華門的陰影中。
莫驚春的手指僵硬,指尖被箭矢撕裂,正淅淅瀝瀝落着血。正始帝踏雪而來,卻是聞到腥甜的血味。
莫驚春將弓箭丟下,看向眼前的帝王。
他的眼底一片猩紅,卻是扭曲瘋狂,像極了從前失控的模樣。莫驚春心驚肉跳,險些以爲自己無法阻止。
方纔那情況,就算是他衝出去,也是來不及。
如果無法阻止……
莫驚春便會殺了秦王!
即便是暴露在無數雙眼睛之下,卻也是再顧不得。
他深深呼吸,肺腑內裏,卻是冰涼一片。
莫驚春喘息了一下,低聲說道:“陛下?”染血的手指摸了摸公冶啓的額角。
莫驚春低頭,本是想帶着陛下走人,卻是看到他腰間懸掛着一顆小小的毛球。
白色的,蓬鬆的,柔|軟的。
卻染了血色。
是兔尾毛球。
“尾巴。”莫驚春喃喃說道。
原來,正始帝會隨身帶着它?
“……尾巴?”
一道與他一模一樣,又截然不同的語句響了起來。
卻是冰冷瘋狂。
像是一頭絲毫無法平息惡意的獸,露出瘋狂猙獰的本質。
莫驚春驀然覺得身後有一隻冰冷的大手捉了上來,無聲無息地蹂|躪着那團本該溫順趴伏在尾骨上的兔尾。
這尾巴本來就因爲陛下的緣故纔會出現,即便是失控瘋狂,仍殘留着少許印象。
那暴虐兇殘的動作,應是剋制到了極致,卻是無法忍下。
莫驚春猛地顫抖了一下,受傷的右手抱住了陛下的臂膀,露出了隱忍的神情。
“陛下……”他一下又一下的拍着正始帝的背部,彷彿像是在安撫着無處可去的戾氣,“今天,是除夕。”
他輕聲說着:“太后沒事,一切都會過去。”
“快到子時了。”
新舊交替,卻在眼前。
除夕,要過去了。
老太醫急匆匆趕過來的時候,卻是什麼都沒趕上。太后已經恢復了理智,在皇帝消失的時候,將所有的一切都處理完全。
老太醫是從家中溫暖的被窩被叫起來的,如今卻是逮不住皇帝。聽說陛下已經拖着某個人,藏往了長樂宮。
他又聽說,有人險些射殺了皇帝。
老太醫猛地僵住。
——“莫急,如果寡人真的入了狂,子卿會殺了我。”
這話猶在耳邊。
卻是正始帝帶笑的話語。
好一個血腥殘忍的除夕夜。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實習寵獸飼養員。網站即將關閉,下載愛閱app爲您提供大神白孤生的莫太傅說他不答應
御獸師?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