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第一百章

作者:白孤生
林歡跟着墨痕衛壹挖陷阱,寧願遠遠跟着他們兩人,也不願意再跟着莫驚春了。他彎腰看着地上被各種枯枝遮蓋住的痕跡,忍不住說道:“就算這些陷阱能夠困住人,但也頂多只能困住最開始來的一二批人。雷老大在經過之前的事情後,肯定會對沒有按時返回的人提高警惕,下一次來的人,就可能是大部隊了。”

  他跟着雷老大是沒辦法。

  如果有選擇的話,林歡也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可是他的老母在族人的手中,而族人……

  林歡的臉色微沉,不願再想。

  他不想說族人的壞話,卻也說不出任何一句好話。

  墨痕沉穩地說道:“聽郎君的話便是,如果有事,總不會讓你先去抵債。”

  林歡下意識看了眼墨痕,這態度卻是跟押送俘虜不太一樣。

  墨痕沒管林歡的態度,去看了眼衛壹的動作,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兩人低聲嘀咕了什麼,再一齊看向林歡。

  林歡:?

  半刻鐘後,林歡獨自坐在火堆邊,正在烤火,而在他的身後,或是站或是坐着幾個人影,看起來和林歡有些接近,但又遠離着他,像是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撥開樹枝走來的兩人看了一眼,大聲抱怨,“我都說了,就是回來看一兩眼能怎麼樣?這不都是好好的?”

  “都是林歡瞎扯掰,那些人怎可能繞回來看?”

  “但是我們找到打鬥的痕跡了。”

  “楚大頭估計真的沒命了。”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朝着那幾個人走去,“喂,阿星,你來替換我,我要歇會。”

  邊上的男人一巴掌抽在他的後腦勺上,“你這才走了多久?這就累得慌了?你的腦子裏進狗|屎了吧?”然後他又踹了人一腳,這才蹙眉看着那幾個沒有說話,沒有轉過頭來的人,“喂,你們幾個是站着睡了嗎?”

  他的手剛搭在那個人的身上,那個人就猛地摔倒下來,那驚恐的模樣嚇得他們兩人齊齊往後面一跳,卻是猛地發出一聲慘叫,“啊啊啊啊啊——”

  好巧不巧,他們兩人正有分別一隻腿踩中了陷阱,被猛地合住的夾子卡住腳腕,粗糙的皮肉猛地滲出血來,他們單腿跳的時候,身後已經有人潛行上來,分別一人一個抹脖子,直接送他們上路。

  墨痕抽刀,看着死的人,再看着從火堆慢慢站起來的林歡,“你確定他們只有三十幾個人?”

  “一共三十五人。”林歡篤定地說道。

  三十五人的話,他們之前殺了八個,在營地又幹掉了五個,這裏又是兩個人,那還剩下二十人。

  這個人數,可不算少。

  而且他們之前殺掉的那些人多是靠着偷襲,沒有正面對上。若是猝不及防和那二十人照面,那危險可想而知。

  墨痕看向從後面步來的莫驚春,“郎君,還剩下二十人,就算能夠逐個擊破,可是在他們起了戒備後,再如此行事實在太難。不如先行出去,再帶人回來。”

  莫驚春的眼神看着山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良久,他緩緩看向正始帝,“陛下,您今日帶着劉昊和大皇子出宮,也帶了宿衛一起外出嗎?”

  說完這話,莫驚春又搖了搖頭。

  不會是宿衛。

  如果是宿衛的話,那就太過聲勢浩大,即便陛下如何隱瞞,都是瞞不住宿衛調動的痕跡。還未行動,就已經被人知曉動靜,這不是正始帝的風格。

  宿衛不行的話……

  莫驚春的眼底有了明悟之色。

  “是京郊大營。”

  他篤定地說道。

  也唯獨皇帝身邊近前的劉昊,帶着陛下的詔令過去,能夠調得動京郊大營。

  正始帝緩緩露出一個近乎嗜血的微笑,“是。”

  他乾脆利落地回答。

  莫驚春的臉色有些難看,陛下如此大手筆的威懾,當真只是爲了捉住這深山老林這幾十個賊人,還是另有威懾的目的……

  就譬如,如今這整個譚慶山。

  莫驚春心裏的焦躁並沒有表現在面上,而是扭過頭去,“陛下是如何吩咐劉昊的?”

  正始帝緩緩說道:“若是得了寡人的信號,那就立刻入山。如果沒有信號,就等到山中發生騷動的時候,再有動作。”

  山中發生騷動……

  莫驚春的臉色微沉,這話落在他的耳中,卻是另外一種味道。

  他長長吐息,淡漠地說道:“陛下打算怎麼做?”

  林歡報出來的人數比之前莫驚春預料的要多一點,如果是二十人的話,他們未必能夠完整拿下。而剛纔整個賊人營地的材料都被他們用得差不多了,雷老大比他們想象中要謹慎點,便是派人過來,也沒有太多。

  倒是浪費剛纔安置的那些陷阱了,兩人是不錯,但少了點。

  莫驚春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裏的刀具。

  先前莫驚春一定要和賊人硬幹的緣由,乃是因爲他們並無援軍。在背對着他們離開的路上如果被抓住,那實在算不得好的計謀。可如果正始帝早就有後援的話,那又別有不同。

  而且除了明面上這五個人外,暗地裏還有跟上來的兩個暗衛。

  七個人,要對付二十人,算是難,但也不太難。

  兩者都可以的話,那便看人如何抉擇。

  莫驚春吐息,緩緩看向正始帝。

  正始帝朝着莫驚春揚眉,露出一個矜傲的笑容,“夫子不想親手將他們斬草除根嗎?”不然的話,他的首選,何必是留下來。

  莫驚春盯着陛下。

  只盯着他露出無奈的微笑,“夫子這麼看着寡人,難道是覺得寡人哪裏不好看?”

  “好看。”莫驚春毫不猶豫地說道。

  然後他看向林歡,淡淡說道:“既然剛纔那些人是你分派出去的,且來說說,哪幾個方向的人最少。”

  他用刀背在地上劃了幾道痕。

  正始帝恍惚了一瞬,看着已經低頭和林歡投入注意的莫驚春,忽而搖了搖頭。

  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大,甚至已經超越了歡愉的色彩。

  莫驚春,莫驚春。

  正始帝在心裏咀嚼着這名詞,眼角的嫣紅更讓人驚豔。

  “從這裏潛行過去的話,應該有三人。但是這裏的兩人與這三人相熟,他們應當會在後半段走到一處。這裏,和這裏,會有交叉路,他們有三路會在這裏會和,雷老大在這裏應該會猜到沒人折返的危險。如果我們腳程快一點的話,可以在這個地方追上。處理得當的話,理應能夠悄無聲息地殺了這五人。可是這裏靠得太近,動靜一大的話,就會直接跟大部隊對上。”

  莫驚春看着林歡畫下來的地方,沉穩地說道:“如果能先殺了這五人,餘下的十五人,倒是勉強有一戰之力。”

  會受傷,也有危險,但未必不能試一試。

  不過正始帝在……

  莫驚春看了眼陛下,倒是有些冒險。

  如果皇帝受傷……

  林歡也和莫驚春想到了一處,臉色微變,手指忙換了一個方向,“那從這裏,雖然這裏的人數較多,有六人,但是他們離得遠,先處理了這裏的人,再過去的三人,分開擊破,時間雖然會長一點。但是九個人,和餘下十一個,應當會簡單些。”

  正始帝淡淡說道:“就從這裏開始。”

  他的軟劍尖插在了這上面。

  …

  “娘匹西,哪有什麼人?”

  “林歡這狗東西,老大真不知道被他灌了什麼迷湯?”

  咻咻——

  短鞭抽打着四周,不斷甩下來不少枯枝。

  地上的雪痕被他們踩得凌亂,已經是髒污不堪。再踩上去,也看不出他們的腳痕。

  “你看這裏——”

  其中一人猛地矮下|身體,趴下來看着地上的草根,那嘴巴都要親上去了,“你在看什麼?”

  “你沒看出來嗎?這是剛被馬喫過的咬痕。”

  “真的假的?”

  他這話一出,就又有兩個人蹲下來看,手指在地上的雪堆碎石拍來拍去,然後拽出兩根來看。那矮小褐綠的草根耷腦,看不出半點生氣,但是從葉片上咀嚼的痕跡,多少看得出來那應當是被什麼生物咬過。

  手指從草根的葉片擦過,那鮮嫩的傷口讓他們露出詫異的神色,“孃的,這草他的不會真的被林歡說中了吧?”

  他們深知這裏的危險,尋常人壓根不可能會騎馬進來。

  而且或許是下過雪,反倒是把騎馬的痕跡都掩蓋了,如果不是從草根發現痕跡,他們根本沒發現最近這處居然有人進來。

  他們臉色一變,“不好,林歡說那些人數量少和精。老大讓我們到點就跟他們聚合,我們走得太遠了,要是跟他們不小心撞上,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

  “走走走!”

  “倒是不笨。”

  一道冷冽的聲音慢悠悠想起來,不高,也不低。

  在他們直起來的身子前,步出一雙靴子。

  那看起來,應當是昂貴的。

  依着他們的肉眼,也判斷不出這到底是什麼出身。即便是他們殺過的最高貴的權貴子弟,也穿不起這樣的靴子。

  當然,那個可憐蟲最後被他們斬斷四肢,丟去喂狗了。

  爲首的男人眯起眼,他也是最快低下去查看草根的人,他緩緩抓住手裏的軟鞭,冷聲說道:“看來,林歡說得不錯。”

  當真是有小蟲子混進來了。

  一刻鐘後,這場小型的交手迅速結束了。

  六人對六人,說難也是不難。

  就是墨痕和衛壹受了點小傷,莫驚春的胳膊有點擦傷,僅此而已。

  兩個暗衛也悄然出現。

  除開沒有插手的林歡外,莫驚春準確地判斷出這些人的戰鬥力。在一對一的情況下,他們的武藝稍遜於他們。即便他們再是兇殘,但這表露在言行上,對普通百姓的威懾比較強,而且多是以人數取勝。

  如果是對上身手不凡的練家子,那就不夠看了。

  莫驚春的心頭微動,三十幾個人想要在譚慶山掀起一場亂事,見人就砍,那是絕對足夠的。畢竟羣體的恐慌會讓整座山都亂起來,但經過剛纔的交手,他又覺得人數稍微少了點。

  前來參加的功勳子弟肯定也帶着家丁打手,就如同莫府那樣……

  莫驚春將這個猜測壓下,將這些人身上的武器都藏起來後,並沒有再費時間去藏起屍體,毀滅行蹤。

  “趁着他們還未在下個地點聚合,先把另外三人幹掉。”

  “是。”

  相聚一大片山林外,看着地上的皚皚白雪,抱着一把幾乎有半人高的兵器的男人突然喝道:“停下!”

  圍在他身邊的四五人猛地站住。

  他們的素質可比之前的那些人要高出不少,也不說話,紛紛看向老大。

  雷老大沉默地打量着四周的環境,“不對,先發信號,太|安靜了。你們聽到其他人的動靜了嗎?”

  那四五人面面相覷,露出一個古怪的神色,立刻從腰間掏出來一個小小的器物,等到他用火摺子點燃後,那登時散起濃烈的黃色的煙霧。

  就如同狼煙一般,不知是用什麼東西做成的。

  好半晌,另外,兩隊人聚集了過來。

  雷老大一數,包括自己在內,只有十一人。

  而在一個時辰前,算上他派出去的人馬,他們一共有三十五人。

  “老大,難道楚大頭他們真的出事了?”邊上有人說道,臉色還有點慶幸,他就是最開始朝着另一面去的,被稱之爲貝可的人。

  如今其他人都沒了,他還能活着,這不是幸運是什麼?

  雷老大陰沉着臉說道:“派去營地的人也還沒回來。”

  “可是營地那裏,加上林歡,一共有六個人,總不會……”貝可忍不住說道,“難道他們真的潛水過來的?”

  不管是雷老大還是貝可,他們在計算人數的時候,都沒有把林歡算上。

  “林歡提及過這個可能,但是我當時否決了。”雷老大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溪水暴漲,如果他們真的不怕死從底下潛行過來的話,留在營地的那幾個崽種怕是不記得防範水裏的危險。”

  等到他們殺了營地的人,然後再行僞裝,也便能輕而易舉殺了回去的兩個人。

  “那……其他兩對還沒回來的人呢?”貝可乾巴巴地說道。

  總不會也被逐步分點擊破了吧?

  “林歡可信嗎?”

  貝可忍不住說道:“他畢竟也是受制於人,如果他存心騙人的話……”在他的眼底,現在林歡已經是個死人了。

  但林歡在營地死掉,不代表他之前的話沒用。

  畢竟現在遇到的情況,林歡在之前就已經全部都說過了,按着可能性大小排列,是雷老大做出來的最後的選擇,也怪不得林歡。

  所以他只是有點擔心,若是林歡還藏着什麼沒說,那差距可就大了。

  雷老大將懷裏巨大的兵器壓在地上,冷冷說道:“林歡的老母被人扣着,除非他想老母死掉,不然不可能背棄。”他比其他人要知道得多一點,知道林歡曾經願意爲了老母做出來的犧牲,所以對林歡比較信任。

  但再是信任,也不過是信任他的智謀,其他的還得是自己弟兄纔可信。如今這林歡可能死在營地,那當然得靠自己。

  雷老大不可能將所有的籌碼都壓在林歡身上。

  他不信任何人,只信自己。

  “走。”

  雷老大咬牙說道:“不能繼續留下來,去和徐勝他們匯合。”

  “是!”

  …

  兩刻鐘後,莫驚春等人一無所獲。

  他們既沒有找到接下來的十一人,也沒有找到他們留下的蹤跡。就像是他們悄無聲息失蹤了一般。

  林歡臉色微變,急促說道:“不可能,如果他們還按着之前的計劃,這裏不可能沒人。沒有比這裏更好的聚集地了,除非……”

  莫驚春看着林歡,“除非什麼?”

  林歡的臉色透着慘敗,有點像是之前莫驚春他們從水底爬出來的樣子,“除非雷老大一直瞞着我。”

  莫驚春:“你和他是什麼關係?”這話本應該在之前就問,可惜那時候時間緊迫,莫驚春在迫使林歡投誠後,就忙着準備陷阱,也沒來得及問。

  林歡語氣艱澀地說道:“我族內出事,他們用我病重的母親威脅,希望我帶着一羣窮兇極惡之徒來到譚慶山謀圖一件大事。”他看了眼莫驚春,“務必在擊殺了您的前提下,殺死更多的百姓平民,必要時,可以再擾亂秩序,讓這件事情顯得越發無序越好。”

  他被通知的只有這麼多,當然他猜到的更加不止。

  莫驚春:“或許不止這些人。”

  他微眯着眼,看向四周寂靜的山林,沉聲說道:“我想,我們也該撤了。”

  如果只有他們在也便罷了,可是正始帝也在這。

  這是莫驚春不得不考慮的問題。

  林歡躊躇地說道:“如果還有人的話,那便意味着雷老大還有我不知道的後手,屆時……”

  莫驚春搖了搖頭,只道:“外面有援兵。”

  林歡立刻住口,不再說話。

  莫驚春看了眼一直不說話的正始帝,心中雖然有種古怪的感覺,但也來不及再想,便帶着人撤走。

  一路上,他們不再掩飾行蹤,只爲了快速離開。

  至於好姑娘,以她的靈性,莫驚春相信她會找到出去的路。

  如今召喚他們出來,反倒是更爲危險。

  等到莫驚春帶着衆人離開之前的營地,再一路往着之前來時的方向退卻時,正始帝卻突然說道:“有人。”

  他的話猝不及防之下,幾人險些發出了響聲。

  莫驚春猛地蹲下來,左邊一個右邊一個拉下來,只眯着眼看着不遠處的噪音。

  這個距離有些遙遠,如果不是正始帝突然說話,莫驚春未必能夠覺察到那裏有人。是因爲正始帝過分喜歡安靜的緣故?

  莫驚春在心裏猜測陛下如此敏銳的原因,卻是凝神細思看着前面的方向。

  就在右手邊的灘面上,正或是站着或是蹲着小几十人,他們就像是突然出現一般橫在了路面上,山道上幾乎都被他們圍堵得乾淨,只留下一條窄道。他們手上都拿着各式的兵器,甚至還有人牽着兩條狗。

  那看起來更像是訓練有素的獵犬,正蹲坐在他們的身旁哈氣。

  莫驚春微蹙眉頭,心道不好。

  這可實在不妙啊。

  他們有狗的話,那輕微一點的動動靜都會惹來他們的關注。

  林歡的神色蒼白,低聲說道:“這個數量……雷老大果然沒說實話,他這一次是傾巢而動,而不是如他所說的,留了一半在山寨。”

  莫驚春:“他倒是瘋狂。”

  敢在這樣一次行動中傾巢而出,就不怕出事後,僱主直接將他們都當成禍害斬草除根?他們就那麼篤定自己能夠活下來?

  林歡搖着頭說道:“他的手中鐵定有什麼倚仗,不然不敢來此。但如果這裏就是雷老大的後手的話,那實在是麻煩。”

  他心中縱然有着千百種算計,可是再怎麼樣,巧婦難爲無米之炊,他們頂多算上他一共七個人,這眼前幾十個人,再往後算還有十一人,若是一不小心被前後包圍的話,那豈不是危險至極?

  莫驚春沉吟了片刻,看向帝王,“陛下,您若是要和劉昊聯絡,可要什麼後手?”

  正始帝悄無聲息地將一個圓筒形的東西塞給莫驚春,淡淡說道:“只要拔出上面的引線朝着天上彈射,就會炸開。屆時聽到動靜,劉昊就會帶人直接朝着這方向來。”

  莫驚春:“……”

  也就是隻有一次機會。

  這東西一旦炸開,那差不多也就跟敵人昭示着自己的位置在哪裏。

  怨不得正始帝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動。

  莫驚春忍不住說道:“陛下就沒想過會陷入這樣的局面?”

  正始帝委屈地說道:“難道夫子將寡人當做什麼萬能的人不成?即便是寡人,也是做不到算無遺漏,面面俱到的。”

  莫驚春半信半疑地移開眼。

  或許原本莫驚春是相信的,但是最近嘛……

  莫驚春盯着那些人的動向,得先弄死那兩條狗,眼下他們還在下風口,那還好,若是風向變了,那可就樂子大了。

  可是萬沒想到,就在莫驚春這麼想的下一瞬,還在刮的風向就悄然發生了變化,一瞬間這風口略微變動,就讓莫驚春他們失卻了先機。

  “汪——”

  “汪汪!”

  起初是一條狗在叫,而後身邊的那條狗也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朝着他們這個方向狂吼起來。就在狗叫聲響起來後不到片刻的時間,就猛地從低矮的灌木叢中飛出去兩支鋒利的箭矢,一前一後異常準確地釘中了狂叫的狗。

  兩條狗殞命的下一刻,那幾十人霍然分散開來,各自找着隱蔽物。

  咻咻咻——

  其後弓箭不斷,異常精準。

  一箭一人,一下子帶走三四條性命。

  但很快敵人就在射箭的頻率和方向覺察出了他們的人數不多,而且所餘下的弓箭數量肯定也不夠多!

  這艹他孃的全部都是他們自己的貨!

  “躲什麼躲!”有人厲聲說道,“沒看到他們才幾個人嗎?”

  “這是咱們的東西,他殺了我們的人!”

  “給我殺!”

  …

  譚慶山的山腰上,劉昊慢吞吞踱步。

  間或,再看一眼時辰。

  他的臉色平靜,像是沉默的古井。

  轟——

  此地一直肅穆,在天邊猛然炸開的煙霧中,無數人猛地擡起頭,露出猙獰之色。

  劉昊的臉色一點點冷下來,霍然看向正在周圍的守着柳家兄弟,德百,並京郊大營的將領,“來人——”

  …

  譚慶山腳下。

  阿正還在喫茶。

  這裏的茶水肯定比不上他們平常在家中宮內喫的東西,就只是圖個新奇,喫起來還有點花香的味道。只不過這裏頭的苦澀卻是更爲嚴重,回甘也不夠醇香,帶着一種苦而不去的怪味。

  不過阿正還是很高興。

  他笑着和桃娘說話,“桃娘喜歡煙花嗎?”

  桃娘嘀咕着說道:“你應該叫我姐姐。”在說完這話後,她歪着腦袋想了想,“是元宵時候放的那個嗎?我記得天街的盡頭有過那絢爛的色彩,非常好看。”雖然炸開後會有奇怪的味道,但是最吸引人的無疑是那漂亮的顏色,其他的都難以記掛在心裏。

  阿正笑了笑,“正是那個。”

  他站起身來。

  才五六歲的孩子,確實是有點矮小了。

  他牽着桃娘往外走。

  桃娘下意識跟着阿正的牽引,慢慢走到了茶攤外。

  正好這裏的熱鬧散開了些,才讓茶攤前面的路不至於難走。

  桃娘起初不知道阿正要做什麼,可是當她擡頭的時候,她的臉色就發生了奇怪的變化,尤其是在看着天邊的猩紅煙花時,忍不住露出了茫然的神情。

  “這是……什麼?”

  阿正:“那是煙花。”

  桃娘控制着自己不要露出什麼失禮的神情,“可是我剛纔並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阿正笑了,“不,其實是有的。只是桃娘沒有仔細聽,所以才以爲沒有。”他站在桃孃的身旁,仰頭看着那逐漸跌落下來的煙霧,露出一副完全不像是小孩的神情。

  那臉上一閃而過的陰鬱和痛快,成熟得彷彿像是大人。

  可是在桃娘低頭的時候,阿正又恢復了略帶懵懂的模樣。

  “桃娘,我們出來的時間有些長了,要去看看家裏人的情況嗎?”阿正建議道。

  桃娘下意識看了天色,頓時驚了一跳,這都過去這麼久了?

  阿耶還在外面,大伯孃還在內寺裏。

  桃娘匆匆地走回茶攤付錢,卻是錯過了山腳奔騰而來的人,與馬。

  那些神色嚴肅的士兵出現在山腳下的瞬間,廟會就如同被按下了休止,那些洋溢着喜悅的神情驟然變作了恐懼和惶然,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沉默冰冷的士兵如潮水般涌入了譚慶山裏。

  譚慶山內,華光寺。

  曹劉正急匆匆地往外走,而之前跟着他出入的幾個權貴子弟都沒了蹤影,他的身邊就連一個侍從也沒有。只見得他拐了個彎,像是想要走入一處偏僻的宅院,卻猛地被人攔了下來。

  曹劉的臉色驟變,在看清楚眼前的人究竟是誰後,這才露出一副驚恐不定的神色,“你來這裏作甚?難道……”

  她快速打斷了曹劉的話,“京郊大營的人過來了。”

  曹劉:“什麼?!”

  這個面容姣好漂亮的女子牽着裙角,急匆匆地說道:“你到底停下了嗎?”

  “我又不蠢!大皇子都出現了,我怎麼可能還繼續行動?”曹劉咬着牙說道,“如果要殺的是大皇子那就真的簡單了,可惜……京郊大營的人是怎麼回事?”

  沒有陛下的調令,是不可能將京郊大營的人調出來的!

  爲什麼?

  曹劉露出茫然的神色,他們分明已經停止了動作,爲什麼還會惹來京郊大營的人?難道陛下真的早就盯上他們了?不,難道是大皇子……可要是大皇子的話,這麼大的陣仗,又不像……如果和他們早就被陛下盯上了的話,爲何要拖延到今日才動手,早早就將他們一網打盡,這不是更安全嗎?

  曹劉心中各種念頭浮想聯翩,越想越是危險。

  “走!”

  曹劉咬牙說道:“我知道譚慶山有條小路,從那裏下山,然後立刻出城!”

  “出城作甚?”

  “一直在明面上活動的人是我,不管陛下究竟是被什麼引來注意的,最先會查探的人肯定是我。如果我留下來,我肯定有八成把握被牽扯其中,難道你們更想讓我嘗試一下陛下的拷問手段?”曹劉停也不停地說道,“我可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在看到刑具的時候就發瘋。”

  一男一女匆匆離開,在他們身後,一道暗影一閃而過。

  這譚慶山的熱鬧,終究引起了那些身居內寺的官宦女眷的注意。正在講解經文的老和尚被小沙彌叫了出去,在房間內聽經的人無意識地看向門外,便看到了那幾位和尚難以言喻的恐懼。徐素梅抱着安娘,再看向周圍的女眷,她們都是在剛纔被帶進華光寺的內堂,聽着這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講解經文的。

  但是眼下這詭異的氣氛倒是讓人忍不住提心吊膽。

  徐素梅哄着已經醒過來的安娘,看着老和尚再重新進來。

  這位老和尚的臉上一點驚恐的神色都沒有,依舊還是那麼寧靜祥和,彷彿外界的騷擾半點都侵擾不了他。只聽得他老神在在地說道:“諸位還請在屋內安坐,外面有些騷動,但不會危及此地的安寧。”

  徐素梅:“外面出了何事?”

  她忍不住一問。

  如果只是她一人也便罷了,可是莫驚春和桃娘都還在外面,容不得她不擔心。

  老和尚雙手合十,淡淡說道:“出了點亂子,京郊大營的士兵已經入了譚慶山。”出家人不打誑語,有問必答。

  可他說出來的話,卻引起了屋內另一番騷動。

  老和尚彷彿像是沒有看到這屋內其他人驚恐的模樣,鎮定自若地說道:“山下已經有士兵入內保護,山寺也有武僧遊走各處。還請諸位居士安心,除非華光寺內的武僧戰死至無人,不然不會有任何一個賊人可以闖入華光寺。”

  徐素梅抱緊安娘,一邊哄着她,一邊忍不住看向窗外。

  果不其然看見了好些個強壯的武僧站在外面,並有一些匆匆地離開此地,不知去往何處。怕是要去保護其他地方的平安,徐素梅這才恍惚想起來,他們進來的時候,這講經的地方過去,就是那些武僧平時訓練的場所。

  偶爾還能聽到有人“哼哼哈哈”的打鬧聲音,原來如此。

  只是……

  徐素梅忍不住擔憂起來,桃娘應該還在華光寺內,她的身邊還有五六個家丁在保護,那還算安全。可是從一開始就沒有入寺的莫驚春……

  他的身邊卻只有墨痕和衛壹。

  這讓徐素梅的心沉了沉。

  而眼下,莫驚春也確實算不得安全。

  他啐了口血沫,嘴角的瘀傷扯得生疼,手裏的兵器剛從一人血熱的胸口抽|出來,那熱血灑滿了莫驚春的胳膊。

  不過這溼膩的感覺,已經習以爲常了。

  莫驚春冰冷地看向右側,那個人原本要劈砍過來,只是對上他視線的那一瞬,身子莫名僵硬住,只這一瞬間的差距,就有人自身後活生生劈開了他,斷裂的脖子澆了莫驚春一頭一臉的熱血,腥臭不可聞。

  公冶啓渾身浴血,正毫不猶豫地將刀尖反轉,猛地插|入那人的腦袋,戳得那張臉亂七八糟,異常兇殘。

  不管是公冶啓還是莫驚春,他們身上都受了傷。

  不算重,最重的是兩個暗衛。

  他們兩人分別爲莫驚春和公冶啓擋了一次,眼下兩人已成重傷,倒是被護在了中間。

  莫驚春冷聲說道:“還有二十三人。”

  誠如莫驚春所說,他們對於此地的地勢還是比不得那些賊人熟悉,在他們和敵人交手後不久,還沒到片刻的時間,身後雷老大等人就已經趕了上來。

  這山中到底何處有近道,何處容易行走,他們清楚得很。

  即便沒有遇到另外一處的人,他們頂多晚一刻鐘的時間,還是會被追上。

  這便是熟知地勢的好處。

  胳膊受傷的林歡被護在莫驚春身後,捂着肩膀,臉上卻也和那些賊人一般露着驚恐的模樣……

  瘋了。

  七個人,和幾十人,即便眼下他們七個人都負傷,而且傷勢頗重,但是如今他們都還活着,而那對面的敵人,卻只有二十三個還能站着。

  其餘躺在地上或是死了,或是重傷不得起,不知幾何。

  瘋了……

  雷老大冰冷地注視着躲在莫驚春身後的林歡,但更多的是看着莫驚春。

  他自然知道要殺的人到底是誰。

  俗話說得好,赤腳的怕不要命的,他們這些人便都是不要命的,不然他們怎麼可能會犯下這等燒殺擄掠的行徑。要做這樣的活計,便得豁出性命不要,不然怎麼可能活下來?

  所以雷老大壓根沒將這一次的事情放在心上。

  是,他清楚這樣的罪行有多大。

  但是殺害朝廷命官的事……

  他也不是第一回做了。

  一回生,二回熟嘛。

  再做一次又何妨?

  給的錢夠多,譚慶山又複雜,等做下事情後,就往山中躲上一年半載,就算皇家要圍剿,可是他們又能堅持多久?這譚慶山的地勢如此複雜,壓根不可能派着大軍壓境,除非不計代價的炮轟和放火燒山,不然,捉不到還是捉不到。

  雷老大心裏盤算得清楚。

  他倒是不怕對方背信棄義,錢已經拿到三分之二了,而且他也清楚跟自己聯絡的人是誰,如果那人敢背叛的話,那索性一起死。

  可是,他唯獨算漏了。

  他們確實是不怕死。

  但對面的人,是瘋子。

  除開那居然還沒死掉,而且還背叛了的林歡外,餘下那六人,包括莫驚春的武藝卻是高強得過分,尤其不怕死。如果說那個叫墨痕的還偶有疏漏,可那兩個冰冷無情的人卻是絲毫不畏懼生死,任何一招一式都只衝着奪命去。

  他們兩人,就幾乎殺掉了七八人,才拼下了重傷的代價而已。

  而另外一個……

  雷老大的眼神顫了一下。

  那是驚恐的味道。

  那個和莫驚春並肩而戰的男人,是個瘋子。

  他殺人,卻不光是殺人。

  他捅開人的喉嚨,卻欣賞着嗬嗬作響的死亡氣息;他挖出人的眼睛,然後順手丟在腳下踩爆,他撕開人皮,又塞進另外一人的嘴裏……各種扭曲陰鬱的做法,讓他手底下的人壓根不敢往他那裏走。

  這險些造成了那瘋子追着人殺的瘋癲之態。

  雷老大嚥了咽口水。

  還好。

  他陰狠地掃過這些人的模樣。

  那兩個冰冷漠然的人只剩下最後一戰之力,林歡就是半個廢物,餘下的四個人都受了傷,就算再能熬……

  這二十來人,也能活生生熬死他們!

  雷老大厲聲說道:“兒郎們,他們已經到了力竭之時,殺光他們,爲兄弟們報仇——”

  “殺!”

  “殺殺——”

  莫驚春的手指有些痙攣,再厲害的刀刃,在砍殺了些時候後,都有點捲刃了。他順手將那把刀丟了,然後走了兩步,彎腰在地上撿起了另外一把刀,就這麼三兩步的距離,那圍在他們身前七八步的賊人愣是不敢上前。

  莫驚春殺人是平平無奇的。

  他動作並不華麗。

  也沒什麼值得記憶的地方。

  可是他動手的時候,是乾脆利落的。

  等驀然回過神,會發現死在他手中的人,也不少。

  這個人……

  根本就沒有傳聞中那麼溫和!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如果我是你們,我會選擇立刻逃入深山,速度越快越好,離開得越遠越好。逃入深山老林中,等上一年半載,朝廷總不可能將所有的精力都落在爾等身上。只要能避開一段時日,總能活下來。”

  雷老大神色不變,可卻心頭一跳。

  莫驚春的話,卻恰恰擊中了他心裏的想法。

  “輪得到你一個死人來教老大做事?”就在雷老大細思的時候,他身邊的貝可卻忍不住心頭的惶恐,尤其是站在莫驚春身旁的那個高大男人瘋狂的視線,已經率先射出去一箭,也是最後一箭。

  公冶啓往前走了兩步,一刀劈開了那支箭。

  “夫子,”帝王慵懶地說道,“你想着給他們留下後路,可他們巴不得你死呢。”

  莫驚春的聲音冷了些,“再撐一刻鐘。”

  他的話,卻是透着警告。

  公冶啓的殺戮太過瘋狂,也透着某種不留餘地的陰狠。

  可他們原本就只是爲了拖延時間,等待援兵,按照時間推算,最多一刻鐘,少則半盞茶的功夫,劉昊一定會趕到。

  莫驚春相信的不是京郊大營,而是劉昊對正始帝的忠誠。

  公冶啓眼底的猩紅愈發濃郁,漫不經心地說道:“是——”他手裏的刀狠狠地割開敵人的腰腹,肥膩的髒液流出來,他舔了舔嘴角的破損,露出愈發瘋狂的笑意。

  “是!”

  莫驚春:“……”

  這不是半點都沒聽進去嗎?

  莫驚春實在沒有辦法,只得跟在陛下的身旁護衛,尤其是因爲正始帝的瘋狂,圍繞在他身側的敵人可比別人要多得多。

  莫驚春面無表情地嚥下一聲痛呼,胳膊捱了一刀,但旋即他奪走了那人的性命。

  如果剛纔他沒盯着,這一刀就是衝着正始帝的背部去了。

  公冶啓卻像是聽到了什麼般,將手裏那具屍體拋開了去,那猛然的力道將圍在身邊的敵人都嚇得往後倒,那驚懼之色殘留在臉上,一點都不像是在圍攻,彷彿是在和惡鬼交手,畏畏縮縮。

  公冶啓返身看着莫驚春,臉上的冰冷瘋狂又甚,猛地擡頭盯着雷老大。

  實際上,大部分人都圍在莫驚春和公冶啓的身邊。

  莫驚春是最重要的目標,但是焦不離孟,尤其是在公冶啓如此瘋狂時,兩人都被盯着最緊。

  莫驚春一旦意識到公冶啓的身邊空下來,就下意識往後退。

  試圖將那些人都引了開來。

  莫驚春帶着那些敵人剛剛退後了幾步,公冶啓意識到了莫驚春的所作所爲,擡手將刀具拋了出去,一下子擊中身前背對着他,試圖攻擊莫驚春的那賊人的背心,冷冰冰地說道:“夫子要去哪兒?”

  莫驚春握刀的手指發白,攔住兩把刀,腳尖踩着地上的一把刀柄,用力挑起後又踢給公冶啓,而後矮身饒過兩刀,就地一滾,避開了劈下來的幾刀。

  雷老大陰冷地說道:“莫驚春,只要你留下命來,其他的人,我都不會殺他們。尤其是這個瘋子,怎麼樣,這筆買賣划算吧?”

  他心裏痛得在滴血。

  這一出折損了他將近六成的弟兄,如果還要再算上他們逃亡的時間,那想必更加危險。而莫驚春剛纔的話其實不錯,在他們趕到的時候,正好眼睜睜地看着莫驚春放出了信號,從山外來的速度再慢,可是眼下再多半盞茶不到的時間,就肯定能趕過來——

  屆時,便是人財兩失。

  可只要再給他們足足一刻鐘的時間,要殺死這些人乃是必然。

  可缺少的就是時間!

  雷老大隻能一邊驅使着人追殺莫驚春,一邊打心理戰,如果能割下莫驚春的腦袋,其他人活着……那便活着罷了!

  復仇的事情,留待以後再報!

  他清楚地看到莫驚春的動作在聽到他的話後,稍微慢上一瞬。

  雷老大心中一喜,難道是有戲?

  他連忙說道:“我們就是求財,只要你一個人的命,能夠換得了他們六個人的命,難道不划算嗎?你也清楚,以你們這虛弱的體力,就算再能夠殺了我們一二人,可在你們的援兵來之前,你們肯定來不及,不如……”

  “老大!”

  貝可猛地撲過來,險而又險地撲開雷老大。

  然後他自己抱着頭在地上慘叫打滾。

  滿手血紅。

  一隻耳朵掉下來,躺在已經雪白不再的草根上。

  雷老大的臉皮抖動了兩下,冰冷地注視着剛纔動手的人,那個俊美的瘋子將手上的血紅塗抹在臉上,信手垂下來的袖口不斷地往下滲血,透着一種陰冷恐怖的幽暗瘋狂,他冷冷地擡頭,盯着雷老大的眼睛萬分怨毒。

  “爾等的性命,不論去到天涯海角,上九天下黃泉,吾定要爾等斃命。”公冶啓一字一頓地說道,那昭然若揭的惡意和陰毒毫不掩飾。

  的的確確,不死不休。

  雷老大的心沉了下來,他聽得出來這個人說的話是真的。

  他也的確是有能力能夠做到。

  ……只要他能活着走出去。

  “……一個不留。”

  莫驚春眨了眨眼,眼前到底是一片血紅,剛纔的熱血澆入眼底,實在難堪得很。但是他清楚聽到了帝王的挑釁,除了一聲隱忍下來的嘆息,莫驚春的腳步略微踉蹌,手指有些不聽使喚。

  【警告,宿主的體溫已經跌破警戒值】

  莫驚春彷彿聽到了精怪在耳邊嘀嘀咕咕什麼,但是來不及去細聽。他抽刀架住敵人的刀劍,眼角餘光瞥見墨痕已經摔倒在地,身後正有一人要動手。

  他想也不想地硬提一口氣,將身前的幾人給狠狠揮開,然後手裏的刀具充當箭矢飛刀猛飛了出去,狠狠地打中那人的手腕。

  這一個呼吸,墨痕已經提勁爬起來,翻身奪過那人的武器,將他反手壓住。

  莫驚春已經無暇他顧,赤手空拳躲開周身三四人的圍攻,不可避免地捱了幾下,就在他幾乎要逃出包圍圈時,一直趴在地上的一具屍體猛地彈了起來,狠狠地抓住莫驚春的腳踝,死死拖着他猛地栽倒在地,然後箍住莫驚春的小腿壓了下去。

  莫驚春被砸得頭昏眼花,險些睜不開眼,卻已經聽到刀劍破空的聲音。

  要糟!

  莫驚春心裏閃過這明悟,卻聽到奇怪的聲響。

  噗呲噗呲——

  猩紅的血滴在莫驚春的臉上,打得他眼皮發顫,猛地睜開時,霍然看到公冶啓的臉。只見那張俊美蒼白的臉朝着他揚眉笑了笑,然後手上一個使勁,將莫驚春給拉了起來。剛纔圍攻他們的數人,已經躺倒在地上。而在邊上,兩個暗衛跪倒在地,那模樣看起來也不太妙。

  顯然剛纔是他們三人合力救下了莫驚春。

  “陛下,可有……”

  莫驚春剛要說話,卻看到公冶啓按住莫驚春的肩膀,淡淡地說道:“來了。”

  來了。

  什麼來了?

  那幾個猙獰着臉色,剛要提刀砍上來的賊人猛地愣住,旋即,他們也聽到了那動靜,僵直着看向山下的方向。只見浩浩蕩蕩的人影在山林中涌動,如同是喧譁的浪潮,那些人看起來異常威猛,身上穿戴的盔甲,手裏拿着的盾牌刀具——

  雷老大臉色大變,“跑!”

  該死。該死!

  這遠比他們說的時間還要早!

  這餘下近二十人轉身就跑。

  京郊大營的將領暴喝一聲,率先衝了出去,“殺!”

  在衝鋒的士兵裏,分流出一小支隊伍包圍住了莫驚春和公冶啓等人,爲首的人是劉昊和德百,他們在看到這數人的慘狀時,臉色比他們還要蒼白。

  劉昊的臉色極其難看,像是恨不得活喫人肉,活吞人血。

  “還不快取藥箱來!”

  他們來得匆忙,自然不可能帶着太醫。

  莫驚春閉了閉眼,像是還沒緩過勁來,重新睜開時,他緩緩地看過地上躺着的暗衛,半跪在地上的墨痕,還有剛剛被人攙扶起來的衛壹,然後再慢慢地看向站在劉昊身前的公冶啓,只見他渾身浴血,壓根看不出來這血到底是別人的還是自己的。

  “陛下,您的傷。”

  莫驚春緩了緩勁,總算將這句話又問了一遍。

  公冶啓:“都是別人的血。”

  他推開劉昊朝着莫驚春走來,低頭打量着他的模樣,“從沒看過夫子這麼狼狽的樣子。”

  莫驚春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如果不是剛纔陛下殺人澆了他一頭一臉的血,那他怎麼會是現在這個模樣?

  他都想象不出來眼下自己是何模樣,反正肯定和從前那矜持剋制守禮的莫尚書相去甚遠。

  他累得連手指都擡不起來。

  今日先是下了溪水,又連續殺了這麼多人,實在是過分煎熬。

  莫驚春無奈說道:“如果陛下從一開始就知道譚慶山會發生這樣的變故,那就不要將援軍擺得那麼遠。”

  劉昊苦着臉色說道:“太傅,這也是無奈之舉。畢竟陛下是從……那些渠道收到的消息,如果大張旗鼓,確實沒有證據。原本陛下是打算和太傅見面後,就引得太傅朝山下走,卻是沒料到……你們居然深入了山林。”

  而且正正和這羣賊人撞上,被攔住了離開的出口,最終不得不跟他們搏鬥。

  而在好姑娘帶人入山的那一刻,就已經註定了這個結果。

  畢竟陛下的信號太過明顯,一旦彈射出來,就會立刻引來這些賊人的注意。

  莫驚春斂眉,“確實巧。”

  劉昊還在邊上努力想要讓陛下去上藥,可惜的是公冶啓壓根不看,只顧着上手將莫驚春明面上能摸到的地方都摸了一遍,摸得莫驚春忍不住暴躁地叫了一句,“陛下!”

  公冶啓這才停手,幽幽地說道:“寡人這不是想檢查夫子身上的傷勢嘛。”

  莫驚春咬牙,哪有人檢查傷勢是這麼四處亂摸的?

  就在莫驚春也想要去檢查公冶啓傷勢的當口,那些四散開的賊人全部都被抓了回來。儘管他們確實對這片山林異常熟悉,也專門往着刁鑽的地方鑽,可是他們早就經過莫驚春等人的拉練和消耗,體力都沒剩下多少,速度壓根就提不起來。

  雷老大是最後一個被捉回來的人。

  公冶啓擺擺手,讓人將林歡提過來,“除了你之外,雷老大最信任誰?”

  林歡嚥了咽口水,臉色慘白地指了指跪在最邊上的貝可,“他是雷老大撿回來的,對雷老大忠心耿耿,而且也是雷老大唯一的心腹。其他人不一定知道的事情,此人一定知道。”

  公冶啓滿意地頷首,“將他和隔壁的人都打昏帶走。”

  他隨手點了貝可和身邊那兩人,其他的全部都留了下來。

  帝王揹着手走在他們跟前,淅淅瀝瀝的血紅滴落在他們眼前,垂落下來的袖袍上還染着碎末,彷彿眼前這個人剛剛從無邊的血海走了出來,透着凶煞瘋狂的惡意。

  “可帶了水銀?”

  公冶啓漫不經心地說道。

  京郊大營的將領雖是不解,但低聲說道:“倒是帶了一些。”

  “很好。”

  公冶啓從他的腰間抽走了一把匕首,“將水銀都拿過來。”他走到雷老大的跟前,露出一個肆意張揚的笑容。

  “寡人說什麼來着?”

  第一刀。

  “啊啊啊——”

  “不管上九天,下黃泉,寡人都必要爾等嘗一嘗,這份痛快。”

  公冶啓細緻地、漂亮地在雷老大的頭頂開了個“十”字,而後笑道。

  “坑挖好了沒?”

  他看向身旁的將領。

  “回陛下,挖,挖好了。”

  公冶啓將匕首嫌惡地拋開,“那還等着寡人吩咐嗎?”

  將領赫然明白了帝王的命令,臉色蒼白了一瞬,大聲呵責副將,“來人,將此人埋入那坑裏,然後……”

  他看着端過來的水銀,咬牙說道:“灌下去。”

  莫驚春很累。

  他倚靠在身後的樹上,儘管聽清楚了正始帝的話,卻提不起勁頭去阻止他。

  大抵是因爲,雷老大此人着實太過陰狠。

  如果此次不是遇到他們,不是出了意外……

  莫驚春閉上眼,耳邊是乍然響起的瘋狂慘叫。

  那整個譚慶山,才真真是煉獄。

  不管是雷老大,還是他們身後的人,一個,都不能留。

  劉昊在邊上擠着手帕,小心翼翼幫着莫驚春擦拭着臉上的血痕,低聲說道:“太傅,您身上的傷勢也不輕,還是且去歇息吧。”

  莫驚春緩緩睜開眼。

  雷老大的慘叫不絕於耳,那水銀從頭頂灌下去後,合着肉|體,和土地的摩擦,還需要一段時間。他還活着,但他已經痛苦得恨不得死去。

  莫驚春緩緩說道:“不必了,最重要的不是我,是陛下。”

  公冶啓立在那個坑前,背在身後的手指敲擊着手腕,像是不緊不慢地在計時。

  “馬敏。”

  “卑職在!”

  那將領猛地往前一步,雙手抱拳行禮。

  公冶啓平靜地說道:“但凡他再叫一聲,就砍掉一個人的腦袋。”

  馬敏應諾。

  接連三顆人頭落地。

  即便雷老大痛得發瘋的時候,他還是勉強能夠聽到正始帝的話,他下意識要忍住,可是痛苦讓他忍不住慘叫連連,壓根就抵不住這肉|體深處的煎熬和發瘋。

  在他一聲聲慘叫中,那些賊人也一個個人頭落地。

  到了最後,甚至能看到那最後幾個嚇破膽的賊人不住磕頭求饒,求着雷老大閉嘴。

  莫驚春無聲冷哼了聲,總算攢下點力氣,邁開步伐走到公冶啓的身後,淡淡說道:“陛下,您該去療傷了。”

  公冶啓卻沒有回頭看莫驚春。

  莫驚春心裏覺得奇怪,正要捉住陛下的胳膊詢問,但見雷老大已經嚥下了最後一口氣,連慘叫聲都無的時候,他才聽到身前的帝王長長嘆了口氣。

  像是欣慰的喟嘆。

  莫驚春心裏古怪的徵兆越來越濃,他下意識捉住公冶啓的胳膊,強迫帝王轉身,但旋即手底溼|潤的觸感讓莫驚春頭皮猛地炸開,倏地擡頭看向陛下的眼。

  帝王的眸色幽深,詭異莫名。

  莫驚春鬆開手,愣愣地看着冰冷的手掌上,溫熱的紅血。

  ——“這些都是別人的血。”

  莫驚春語氣艱澀地說道:“如果這些,都是別人的血,那爲什麼,還是溫的?”他想起在此之前,陛下的種種不配合的表現,想起他不自然的躲避,猛地上前一步,毫不避諱衆人的視線,一下子抱緊了公冶啓。

  他的手摸上正始帝寬厚的背脊。

  與此同時,也撫上那掩蓋在血衣下,無數血跡的猙獰傷口。

  帝王扶住莫驚春的肩膀站起來,他慢慢地嘔出血,手指卻幾乎要陷入莫驚春的肉裏去。

  他抓着的地方,正是他曾經無數次烙印下咬痕的地方。

  正是箭矢曾經撕開的皮肉。

  正是每一次帝王發瘋時忍不住再匍匐下來的慰藉。

  公冶啓緩緩說道,“馬敏,京郊大營,聽,莫驚春的吩咐,次之,太后和許伯衡……劉昊,緊急備案……”嘴裏說着話,可每說出來的詞句,都彷彿用眼神咀嚼着莫驚春。

  帝王盯着他的眼神瘋狂到令人驚顫,此刻的公冶啓就像是一隻華麗的野獸,渾身沐浴着屠殺的紅血,身上浸滿了無數的殺戮瘋狂。

  彷彿絲毫沒有看到自己瀕死的危險,卻仍在固執地盤踞在他喜愛的獵物前。

  拉着他一起沉淪浴血!

  潺潺的溼膩紅血再度染紅了莫驚春的手指,帝王像是再強壓不住傷勢,整個人軟倒下去。

  莫驚春一個踉蹌,被公冶啓帶倒得跪在地上。

  “陛下。”

  “陛下!”

  馬敏,劉昊,德百等人急促地叫了幾聲。

  沉重得、幾乎像是整座山的重壓,公冶啓整個人,幾乎都壓在了莫驚春的身上。

  並着微弱到極致的呼吸。

  莫驚春的手指都在發顫,緩緩低頭,看着軟倒在他懷裏的公冶啓。

  但見這頭瘋狂美麗的豔獸直到昏厥前一刻,仍然死死地捉着莫驚春的衣裳,那俊美慘白的臉上,徒留一抹奇異的微笑。

  莫驚春渾身冰涼,一股從來都不曾知曉的莫大悲慟從四肢貫入他的心口,疼得他恨不得手腳蜷|縮,更要昏厥過去,卻被頑強地留住清明。

  他的心口痛得像是開裂,眼角豔紅。

  【任務十三,失敗】

  精怪清脆一聲響。

  莫驚春一口熱血吐了出來,耳邊無數驚呼掠過,都不入心。

  身後岌岌可危的髮簪跌落,滿頭墨發垂落下來,蓋住了匍匐下來的瘦削腰身。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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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獸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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