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6 章 第一百一十六章
莫驚春看得出來,對於成家這對姐弟的遭遇,陛下多少是有些觸動的。
能讓陛下在意的事情,可是不多。
站在仁春堂的後院,看着已經空下來的偏屋,莫驚春搖着頭說道:“若不是湊巧遇上,他們未必能順利走到京兆府。”這其中帶着太多的僥倖,若是有個萬一,他們或許在抵.達的路上,就已經被人埋伏。
可不管是成衛忠,亦或是成虞君,這兩人所表露出來的韌性和堅毅,着實讓人驚歎。
成家的家風,果然不錯。
正始帝正在偏屋的門口,打量着這有些破落的房屋,隨口說道:“夫子可知道,他們將太.祖令藏在了哪裏?”
莫驚春望向陛下,面露詫異。
正始帝微微一笑,“他們在進城的那一天,就摸去了京兆府所在的坊,將東西埋在了牆根下。”
莫驚春微訝,笑着頷首,“倒是個好想法。”
那塊太.祖令在挖出來後,憑藉着上面和其他兩塊一樣的印記,已然確認了是真貨,這也足以證明成虞君所說的事情。在確定成虞君的身份後,袁鶴鳴後續派出去的人,也都陸陸續續有了消息,從這對姐弟來京城的路線挖掘下去,已經查到了好幾處被動手的線索。
只要按圖索驥,藏在暗地裏的人,未必逃得了。
莫驚春在心裏鬆了口氣。
成衛忠和成虞君這對姐弟或許有些小毛病,可是這都是他們在求生路上遺留下來的痕跡,若非如此,他們未必能活着到京城,對於他們身上存在的問題,倒也不必那麼苛求。
只要人還在,總有足夠的時間能慢慢再磨合改正。
莫驚春:“陛下打算如何處置他們兩人?”他輕咳了幾聲,來不及取帕子,便用袖口輕掩嘴巴。
正始帝投向莫驚春的視線異常專注,像是無法移開,“查一查追殺他們的人到底是誰,還有從前成家所在的地方,就連太.祖後續也不清楚他這友人隱居的地方,究竟是誰追查到的……這兩對姐弟歲數不大,身上的問題還能掰過來,若是想要入仕讀書,寡人想,這滿朝大儒,怕是都樂意收下他這個弟子,倒是成虞君,太后似乎異常可憐她的處境,想將她收爲義女。”
帝王知道,這其實也是太后寂寞了。
偌大個後宮,除了正始帝,大皇子,還有幾個太妃算是說得上話,來來回回也就這麼幾個人。
大皇子又是孫子,總不可能說着什麼體己話,宮中連一朵好顏色都沒有。
這不過是正始帝清晨去見太后時,太后驀然冒出來的一個想法,不過若是太后執意如此,正始帝也不會拒絕。
只要太后高興些,他何必在乎?
這對成虞君來說,也不是壞事。
只是義女……
他輕哼了聲,這個輩分,是不可能的。
莫驚春斂眉,知道既然正始帝上了心,那總歸是好事。
那可能是帝王一閃而過的憐憫,可這對一直都淡漠冷性的陛下而言,有此動容,底下的人做事,自然會更加重視。
莫驚春不再想着成家的事情,轉而看了看天上晴朗的天色,狀似漫不經意地說道:“陛下,這時辰不早了,您怕是要回宮了,臣……”
他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完,就看到陛下好似詫異,揚眉笑道,“寡人什麼時候說過,現在要回宮?”
莫驚春的話,像是從喉嚨裏憋出來般:“難道陛下不需要去批改奏摺,好生處理朝務嗎?”端得是一本正經,好生爲陛下着想。
正始帝彈了彈袖子,無所謂地說道:“賢英殿的閣老們都在忙,等晚些時候,他們自然會將重要的政務交給寡人。”
莫驚春:“……”他想要咳嗽的欲.望更強烈了。
他立在庭院內,頗爲無奈地看着正始帝。
“陛下,您想要臣作甚?”
莫驚春坦率地問道。
正始帝的眼眸一點、一點亮了起來。
…
西街兩側,房屋鱗次櫛比,整齊異常。
來往男女老少,穿行其中,透着鮮活的氣息,間雜着零星吆喝的叫賣,此處除非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刻,就不得安靜。
莫驚春帶着正始帝踏入其中,就接連不斷地跟人打招呼。
有不少人特意從門店前探出頭來,笑嘻嘻地招呼着莫驚春過去。得了他無奈地搖頭,順帶問了幾句生意如何。這一路走,一路說話,等到了糕點鋪時,他們花費的時間可不算短。
糕點鋪的小二挺起胸.脯,驕傲地過來迎接。
他便知道,他家的東西,從來都是最好的。
連莫尚書府上的夫人小姐們,都非常喜歡。
莫驚春熟門熟路地走進來,衝着小二笑着說道:“樓上可還有位置?”
小二擺弄着毛巾,衝着他們幾位比劃着樓上的位置,“誰來都可能會沒有,可是您來了,怎麼可能會沒有呢?快快,趕緊樓上請。”
在他們上樓的時候,領頭的小二不經意間聽到了一句。
“……還挺受歡迎……”
那聽起來,像是那個一直跟在莫尚書身後冷峻的男子說的。
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就沒有入小二的心裏,他們一行人被領着到包間去。小二立在裏間笑着問道:“您是準備着老規矩來就好,還是……”
莫驚春先是看了眼對面還站着看外面街道景色的冷峻男人,遲疑了片刻,對小二說道:“照着以往來的習慣就好,內外兩份。還有,多準備兩匣子,等回頭的時候帶走。”
莫驚春沒有說得非常之明白,但是小二已經清楚他的意思,順帶看了眼那個立在窗前的男人,剛想說話,張開的嘴巴就僵在原地,他奇怪地偏了偏頭,然後猛地眨了眨眼,沒再說話,悄聲退了出去。
小二急急走了出去,站在門外沉默。
剛纔,他是不是看到了有什麼東西套在那個冷峻男人的脖子上?是……那什麼嗎?不是吧,難道在他身上,還有什麼鐵鏈……
小二一巴掌抽在自己臉上,免得自己胡思亂想。
他匆匆下了樓梯,去後廚吩咐人做事。
一邊在自己心裏嘟囔,不會的,肯定不會的,是他眼睛看錯了。
冷峻男人通身氣派,看起來就不像是普通人物,這麼強硬冰冷的人,怎麼會甘心受辱,戴上那樣的東西?
包間內,莫驚春看着小二離去的背影,微微蹙起眉頭。
而後再看向陛下,“他看到了。”
正始帝漫不經心地扯了扯衣襟,露出恣意灑脫的笑意,“看到了,就看到了。難道夫子,想要將他殺了,來徹底堵嘴嗎?”
莫驚春的臉色有些難堪,“臣不是這個意思。”
“那夫子是什麼意思?”正始帝咄咄逼人,漫步在莫驚春的對面坐下,如此距離,灼灼的目光盯着莫驚春,根本沒有讓他逃開的準備,“寡人脖子上的這個項圈,就那麼讓夫子覺得丟人嗎?”
莫驚春抿緊了脣,露出隱忍的神情。
好半晌,這屋內的氣氛都顯得僵硬尷尬。
莫驚春嘆了口氣。
他起身,緩步走到正始帝的身旁,陛下卻是轉過身去,刻意避開莫驚春的視線,不讓他看稍顯凌亂的衣襟。莫驚春磨了磨牙,從後面環抱住陛下的臂膀,單膝跪在椅子的邊緣上,越過正始帝的肩頭,爲他整理凌亂的衣襟。
莫驚春的動作越過了肩膀,呼吸正撲打在正始帝的耳郭,凝神認真地將所有的亂象給撫平,然後用力地捋過兩處,讓衣領重新又變得筆挺起來,這才輕出了口氣,試圖站起身來。
正始帝眼下的惱怒卻不是真的生氣,只不過是一種、有些可愛的惱人。
如果真的以爲陛下生氣了,轉身就走,或是給他留下自己的空間,那保準陛下會真的生氣,就像是一頭炸毛的大貓,弓着身從你嘶吼,一爪子一爪子地拍打下去。
其實壓根都是用肉墊,也不是真的生氣。
是一種肆意妄爲地撒嬌。
莫驚春的眼神有些茫然,猛地想起身。
不,這只不過是他的幻想。
真正的陛下,可不是這樣柔順的生物。
正始帝在莫驚春動作的時候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巨大的力道壓着他的小臂,用的力氣,足夠將莫驚春重新扯回原來的位置,“所以,夫子不說點什麼?”正始帝仰頭,磨蹭般地將俊美漂亮的臉壓在莫驚春的胳膊上,露出一隻黑沉的眼。
看似溫和,實則捏在胳膊上的手指非常強硬,宛如要烙下印痕。
莫驚春垂下眼眸,甚少從這麼居高臨下的地方打量着正始帝的眉眼。盯着那一隻黑沉的眼睛,莫驚春總有種自己在不斷向下滑動的幽怖。
他呼吸微急促,平靜地說道:“那不是臣的屈辱,那是陛下的屈辱。”
是了,莫驚春在被正始帝扣上腳環的時候,他心裏多少是這麼想的。一個人,再是冷靜自持,總歸是帶着些膨脹的技進.攻欲.望,而項圈腳環這樣的器具,烙印在人的身上,彷彿像是被打上所有物的標籤。
……所有物?
莫驚春微怔,從陛下那雜亂無序的做派中,忽而意識到最本質的一點。
難道對陛下而言,這個項圈……
“這不是屈辱。”正始帝混不在意地打斷了莫驚春的思索,手指摩.挲着衣領下的痕跡,即便勉強被領子所遮蓋,那個硬邦邦的存在,並沒有被抹除痕跡,“這不應當是一份榮耀功勳嗎?”
他笑了起來,看着溫和,卻在不經意間露出一分猙獰的冷厲。
“沒有人,會將這東西,當做是……”
莫驚春說不出那麼難以啓齒的話。
考慮到墨痕和衛壹他們都在外面,這包間隔音的效果又不好,莫驚春說這話的時候,還是小心謹慎,沒有發出太大的聲響。可是陛下壓根不在乎這些場合,他咬着莫驚春的胳膊,很輕,但是一口,一口順着小臂往上咬,在咬到裏側的嫩肉時,莫驚春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我不是人嗎?”
正始帝聽着外面的腳步聲,感受着莫驚春哆嗦得越來越厲害的身體,多少有點遺憾地鬆開了他的胳膊,轉過身來,看着夫子踉蹌幾步站直,然後手忙腳亂地整理着褶皺的衣裳,露出有些難堪的羞紅。
莫驚春看着陛下張開鮮紅的嘴脣,淡笑着吐出那句話。
他僵硬着身體在正始帝的對面坐下。
即便他知道陛下的嘴脣是因爲剛纔的摩擦纔會變得越發紅潤,可是他難以自拔地覺得,那就像是猩紅的血液塗抹上的可怖痕跡。
小二端着糕點過來,登時香飄四溢,嘴巴內像是分泌出了垂涎的口水。
即便要經過外間,但小二還是先行將東西端來內間,然後一一放下。在動作的時候,小二狀似無意地打量了一眼那個冷峻男人,只瞥了一眼,就快速收了回來,然後將最後一碟奶香糕放了下來,然後端着剩下的一半匆匆往外走。
幸好。
他就說嘛,那怎麼可能?
那果然是他的錯覺。
小二也不知自己爲何會對此事這麼上心,端着剩下的一半糕點出去,然後給墨痕他們也放上,又匆匆下去準備解膩的茶點,再退出去後,便不再有人來打擾。
這過去幾年,西街的糕點鋪推陳出新,也換過好幾種主打的糕點,可是來來去去,奶香糕依舊還是熱銷常客,好些大戶人家的小姐也不會親自來,就讓家中的奴僕過來買賣,這讓大廚既是高興,又是挫敗。
後來推新出來的作品,都比不過自己巔峯時期的糕點作品,那多少是有些打擊。
莫驚春率先動筷,夾了一塊栗子糕,然後放在正始帝跟前的白淨盤子裏,“這是他們後來新出的東西,陛下不嫌棄的話,可以嚐嚐看。”
正始帝上一次來,估摸着得五六年前。
正始帝一直很佩服莫驚春的涵養功夫,方纔還流露在表面的痕跡,不過這一瞬,就已經悉數收拾乾淨,任是誰,都看不出暗地裏的情緒。
他吃了一口。
陛下喫的速度很慢,就像是在研磨,又或是在細細品嚐,喫得極其慢。栗子糕的香味確實濃郁,咬在嘴裏,彷彿當真喫得滿嘴噴香,異常香濃。
正始帝:“這樣的大廚,居然還窩在西街,沒有被哪個富貴人家挖走?”陛下這話,也是實在。
有多少廚子,就是憑藉着一二手獨特的手藝,得以站穩腳跟。
貴精不貴多,只要得用,那些權貴壓根不在乎花錢養幾個糕點師傅,尤其是這西街糕點鋪的大廚,又是個有真才實學的,即便花上再高的價錢,那些人家也是願意的。
即便糕點鋪再是倚重廚子,給了足夠多的錢財,可是他們這砸錢,難道還砸得過那些有錢沒處花的人嗎?
莫驚春笑了笑,“陛下所說確實不錯,也有好些人家,曾經派人也挖過她。這西街看起來是不得檯面,可是這廚娘的手藝,乃是絕妙,想讓她到自家的夫人們,可是不少。”這京城中的人家,要是哪個席面上,沒有一處有別於其他人家的獨特菜品,那多少是有些丟臉的。
“不過,這家店的掌櫃的對她有恩。”莫驚春給自己也夾了一塊栗子糕,淡淡說道,“她當年學習手藝的時候,大師傅看她是女子,不僅看輕她,甚至還欲輕薄她,結果,是當時還在做跑堂的掌櫃救了她。然後兩人就一起被大師傅趕了出來,淪落街頭。”
莫驚春咬了一口,香濃的味道,充斥在鼻端,“經過這麼些年,他們的感情真摯,如同兄妹。各自成家,也還是住在臨近。據臣所知,這糕點鋪最開始是張家的門店,張家衰落後,又換了一次主家,可是這麼大的輪換,掌櫃的卻沒有換人……您覺得可能嗎?”他朝着陛下淡笑了一下。
掌櫃的位置一般都是由着主家夫人的陪嫁,或者是看重的奴僕負責,終究不會給到這些外來者。
如果不是大廚一力支持,怎可能不換人?
而既然她都不願意讓掌櫃的換人,自己,自然也不會被錢財打動,被其他人挖走。
說到這裏,莫驚春笑了笑,“焉能知道,這間店鋪的背後,又是不是哪個世家,哪個權貴。如若需要,他們自可讓廚娘過去幫忙,也就無需特地帶入府中。”這樣一來,他們也不容得旁人去挖自己牆角。
莫驚春除了知道掌櫃的和廚娘的特殊關係外,並沒有特地去查過這間店背後是誰,故也是這麼隨口一說。
正始帝吃了口茶水,沖淡了嘴裏的甜味,漫不經心地說道:“如果這背後真的沒什麼人撐腰,她做出來的決定,不正是愚蠢嗎?”
莫驚春抱着茶杯,緩緩說道:“這世上,總會有人願意做些愚蠢的事情。譬如成虞君姐弟,還有掌櫃的和大廚,皆是如此。”
他微頓,擡眸看向陛下。
良久,他輕聲說道:“您眼下的作爲,不也是如此?”
爲情誼,爲義氣,爲友情,爲糾纏的情愛,這世間複雜的東西不知幾何,無法訴諸於口的東西多而繁複。
總會有人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明知無益而試圖爲此犧牲。
這或許是人之所以爲人的緣由,有時候這樣的激盪,甚至會衝破對生死的畏懼,捨生而取義,乃大善。
正始帝不能理解這種情感。
這在陛下看來,簡直是百害而無一利的事情。
莫驚春心知陛下本就無情無心,於他而言,在乎的人太少太少,壓根沒有多餘的空間去體悟那些無謂的情感。只是,哪怕帝王的情感淺淡得如同天上飄忽而過的白雲,卻並非不存在。
莫驚春難以自制地想起陛下險些死去那一刻的窒息。
陛下並非不懂。
他只是難以共情,也並不在乎。
如何強求一頭瘋狂的惡獸去在乎人間真情?
莫驚春也不想提醒陛下。
他事到如今,對正始帝那時的做法都頗感心悸,若是再來一次,莫驚春索性閉過氣算了。
在正始帝大肆批判了一通後,他的筷子猝不及防地夾了放在中間的奶香糕。
莫驚春微頓,低頭喫茶。
陛下咬開奶香糕的一角,熟悉又陌生的奶香衝入他的脣舌鼻端,彷彿這味道是如此獨佔,猛地勾起正始帝腹中的饞蟲,他的眼睛變得又黑又亮,將餘下的那一大半吞了下去。
他吞的動作,微微揚起喉嚨,那微閉着眼的模樣,彷彿在品嚐的是無上的美味。
莫驚春嚥了咽口水。
他看着陛下如此……就彷彿在啃着的是自己。
他看着陛下喫得緩慢,卻又仔細。
莫驚春:“……陛下,您就這麼喜歡?”
正始帝漫不經心地說道:“喫起來,有熟悉的味道。”他不甚得體地砸吧了下嘴巴,勾起個古怪的笑意。
“有點像是,奶味。”
他慢吞吞地舔過脣角,猩紅的舌頭一閃而過,讓莫驚春猛地僵住。
曖.昧而詭異的話語,並沒有任何的指向,卻彷彿在他清瘦的背脊上猛地抽打了一鞭子。
正此時,正始帝卻好像是玩夠了一般,將筷子丟到一旁,發出清脆的聲響,長手長腳舒展了下腰身,如同弓起的虎豹,而後猛地立起身來,笑吟吟地說道:“好了,今日寡人也看了不少,就不再勞煩夫子帶着,待會家去,且好生歇息。再……”
他的話頓住,緩緩看向莫驚春。
夫子在他起來的時候,抓住了正始帝的胳膊,也跟着站了起來。
莫驚春沉聲說道:“陛下,讓臣看看。”
他方纔就一直留意到正始帝的異樣,哪怕是在那挑.逗的的動作裏,也一直存在的,若有若無的僵硬,並沒有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消失。
那是……
正始帝垂下的眼神極其冷漠,與他方纔的話語毫無關聯和溫度,只是在觸及莫驚春的視線時,還是帶着溫和的口吻在說話,“夫子,您若是不想碰寡人,就不必再勉強自己。”他說着虛僞的,冠冕堂皇的話。
莫驚春的呼吸微窒,但拽着陛下的袖口並未鬆開,他嚥了咽口水,堅持地說道:“坐下。”
正始帝聳肩,看着無奈地坐了回去。
他坐得隨意,兩腳分開,寬大的袖袍垂落在身上,被陛下不甚耐煩地捲了起來。莫驚春走了過去,正巧站在中間,摸索着將正始帝原本被他親自掩好的衣襟扯開,露出冰冷的項圈。
“夫子,您這可是在調.戲?”帝王故意用這語氣調侃着莫驚春。
莫驚春冷冰冰地說道:“您如果不再說話,臣會很感激陛下。”他深呼了口氣,發涼的手指循着項圈的位置摸了一圈,然後臉色微變,更加用力地撕開衣領,裸露出大片胸膛,連着兩三件衣裳都被莫驚春給扯開,透出底下暗紅的血跡。
項圈的位置頂在喉結,吞嚥時,說話時,脖子轉動時,這細微的摩擦看着毫無所謂,實際上卻是每一次都在磨損着皮肉。
如果一開始莫驚春看到的痕跡,只不過是紅腫磨損,可眼下,暗紅的血卻是藏在項圈底下,緩慢地滲透出來。
莫驚春顫聲說道:“您這是在作甚?”
正始帝盯着莫驚春微顫的眼睫毛,那就像是一隻輕.顫的蝴蝶,垂下來的陰影打在眼下,宛若隨着呼吸而動彈。他忍耐一般地抽了口氣,尖銳得宛若破空,而後用力抓緊了莫驚春的腰身,將人攏了過來,埋在了他的小.腹處。
莫驚春手指下意識還是往陛下的脖頸摸去,在碰了一圈後,他有些粗魯地抓住後脖頸處的豁口。
正始帝猛地捏住莫驚春的手腕。
正按在要害處。
莫驚春死死地盯着正始帝,咬着牙說道:“除非您現在將臣當場打死,不然,這個東西,臣是一定要取下來的!”
正始帝好笑地搖頭,他怎麼捨得碰夫子一根手指頭?
一想到這裏,他索性散了力氣,任由着莫驚春動作。夫子站在他的兩腿間,俯過身去,手指在正始帝的後脖頸合攏,然後雙手一使勁,將那缺口給掰開,硬是扯開了極大的豁口,讓這項圈能夠從正始帝的身上取出來。
項圈摘下來的瞬間,不知是被壓迫的血脈重新恢復了活力,還是因着陛下不小心岔了氣,他捂着嘴悶悶咳嗽起來。那咳嗽的聲音並不大,可是莫驚春卻聽到了緊隨而來,在停頓的間隙急促的呼吸聲。
莫驚春看着摘下項圈後,正始帝脖頸上的傷痕,呼吸忍不住沉了一瞬,面上卻是鎮定地說道:“墨痕,你去馬車內,將秦大夫所調製的外傷膏給拿過來。”
話到最後,聲音終究是陰沉下來,透着幾分狠厲。
那項圈死死壓迫在正始帝的脖頸上,怎可能會沒有半點危害?
不管是呼吸還是喫喝,便是極大的威脅!
正蹲坐在椅子上,試圖聽着屋內動靜的墨痕爲之一愣,猛地竄下來應了聲,然後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衛壹,小跑着出了門。
他的速度極快,三兩下就躥下了樓梯。
衛壹嚴肅地起身,走了幾步,站在內外交際的地方,“郎君,可需要小的幫忙?”
“不必。”
莫驚春清冷地說道,“你且喫着,不必管我們。”
正始帝聞言,嗤笑了聲,“夫子倒是真的將衛壹給收攏了。”
莫驚春的手指落在陛下的脖頸處,腫脹發熱的傷處讓他呼吸微窒,沒有立刻回答正始帝的話。
略等待了片刻,他長嘆了口氣,在聽到外頭的動靜時,擡腳往門外走去。
正始帝沒有攔着他。
墨痕和衛壹兩人眼巴巴地守在門外,看到莫驚春出來的時候,那兩人的眼神上下就開始打量起莫驚春的模樣,確認他沒有受傷後,衛壹的臉色微變。
不是莫驚春出事,那屋內還有誰?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誰也沒有出事,莫要瞎想。”
等郎君進去後,墨痕下意識說道:“我沒瞎想啊?”
衛壹淡定,“我瞎想,可以了吧?”
他轉身朝着自己的位置走去,招呼墨痕過來,“沒聽到郎君說的嗎?別瞎想,快坐下罷。”
墨痕磨磨蹭蹭地走過來,那蹙眉猶豫的模樣,讓衛壹無奈嘆了口氣,“其實我一直都想說,你便是多想也無用。陛下和郎君的事情,已成定局,至少在三五年內,是不會有什麼變動的。”
他巧妙地掩蓋了自己也在多想的事實。
墨痕:“可是伴君如伴虎,誰能知道未來如何?我等都是小民,出事便出事了,可要是郎君……那我可受不了。”
他悶悶不樂地看了眼衛壹。
衛壹攤手,“我都出宮多少年了,你看我也是無用。”
兩人在桌子底下互相踹着對方。
裏屋,莫驚春隱忍地聽着外面說話的聲音,深深嘆了口氣。
難道無人告訴過他們,這包間的隔音不行,而外間的隔音,更加沒做好嗎?
正始帝似笑非笑地說道:“寡人可沒有欺騙夫子,衛壹這小子賊得很,您收服了他,他就敢爲您拼命。”
莫驚春平靜地說道:“您送來的那些暗衛,哪個不會爲臣拼命?”
他並非是在指責衛壹,只是不太喜歡陛下口中,將衛壹當做物件的語氣。只是他也知道,在陛下的眼中,除了寥寥幾個,怕都是行走的器具,壓根引不起他的反應。
正始帝仰起頭,任由着莫驚春動作,那刺痛的感覺傳來,他眉頭都不皺一下,只是笑着嘆息,“那不一樣。當初暗衛那麼多人,寡人爲何獨獨在這些人中選中了衛壹,一個是他在明處做了兩年,僞裝起普通的下僕,要比冷冰冰的暗衛合適些,另一個,是這小子的心還沒死。”
莫驚春微訝,不過手上的動作沒停,只蹙眉觀察着陛下的傷痕。
“心沒死,不正是好事?”
莫驚春隨口說道。
正始帝的眼神微眯,聽着夫子順其自然接上的話,心裏有些滿足。
他們可是有段時間沒有這樣隨意的問答了,因着之前過分的舉動,莫驚春對於正始帝的一切總是萬分謹慎,更不願意主動靠近,“如果暗衛的心還活着,那對被守衛的人來說,不便意味着有可能被收買?”
莫驚春斂眉,輕嘆了口氣。
那就要將那些暗衛活生生將人,變作是器具。
“呵呵,所以,夫子,您不要以爲,寡人派去莫府的那些暗衛,都是可憐蟲。對他們來說,這或許便是最好的差事。”帝王看向莫驚春,幽幽地說道,“畢竟您都是給予他們最大的善意。”
莫驚春擦藥的動作一用力,換來正始帝倒抽一口氣的聲音,可憐兮兮地說道:“夫子,您再按下去,那皮都要爛了。”
莫驚春連忙擡起手,仔細查看着咽喉下的紅腫,“您不是在說衛壹嗎?扯暗衛做什麼?”
“衛壹,像衛壹這類的人,要折服他很難,可要是真的收服了,那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所以這樣的人,活着,比他死了,更有用。”正始帝勾起脣角,“畢竟一個會靈活思考的人,總比一件死物,要更趁手不是?”
“劉昊也可以爲您去死。”莫驚春忽而說道,他想起了那個久遠到幾乎再想不起來的夢,畢竟一想起來,就要再回想那些痛苦的可能,以及莫驚春那還未完成的種種任務,“如果您真的出事的話。”
莫驚春已經繞到正始帝的身後,輕輕壓低他的頭顱,然後給後脖頸上藥,故而也看不清楚陛下的神色,“劉昊呵,如果是他的話,那說不準。若是寡人先死的話,說不得他還會垂死掙扎活着,然後爲寡人報仇。”
莫驚春偏頭想了想,對於那個刀疤臉的劉昊,還是殘留着深刻的印象。
倒也是有可能的。
“那你呢?”
正始帝猝不及防地問,“如果寡人死了,如果之前那一次瀕臨死亡,太醫院那羣人救不回寡人,夫子會爲寡人報仇嗎?”
這是一個禁.忌的話題。
不管是莫驚春,還是正始帝,在醒來後,兩人都從不曾提及。
莫驚春撫上額頭,悶悶咳嗽了兩聲,“您覺得呢?”
“寡人覺得?”正始帝笑吟吟的,聲音清朗得不染半點塵埃,“寡人覺得,夫子一旦暴怒,或許會非常可怕。可怕到,就連許伯衡都有些擔憂呢。”曖.昧不明的話語上揚,透着黏糊親暱的語氣。
莫驚春好笑,“臣又不是什麼值得記掛的人。”這麼多年來,可沒有誰會覺得,他是個壞脾氣的。
“是嘛?”正始帝仰起頭,手指捏着莫驚春的下巴,然後趁其不備地偷了個吻。
兩人的位置一上一下,可坐在椅子上深處下方的帝王卻半點都沒有落下下方,反而露出一種喜氣洋洋的張狂,“可我覺得,夫子捨不得我。”
世間事萬萬千,總歸於一個曖.昧的詞。
——捨不得。
捨得,捨得,莫驚春既捨不得,那從一開始,就已經預見到了結果。
莫驚春低着頭,正對着陛下仰起頭的姿態。
兩人四目相對,莫驚春彷彿透着陛下黑沉的眼眸,看到了另一個天翻地覆的可能。
是了,不求來世,只此一生。
若是就此斷絕,再無歸路,那何不如徹底鬧個洪水滔天,讓那一切都落個白茫茫的乾淨,如何?
莫驚春移開眼,往後倒退了一步,低聲說道:“陛下,都上好藥了。”
正始帝不緊不慢地坐正了身,捏着自己下巴嘀咕着說道:“作甚要上藥,順其自然便是,左右又死不了人。”
莫驚春實在忍無可忍地閉了眼,卻猛地被勾住衣襟口,拉得人朝着前走了幾步。
就見陛下已然起身,這片刻的動作,就已經阻擋不了他靈巧的手指,三兩下解開莫驚春的衣領,然後露出那片皙白的脖頸:“哈——我就知道,夫子還纏着這個。”
正始帝得意洋洋地看了眼莫驚春,然後勾着手指將圍住脖頸的白布給摘下來,落在自己手裏,“您不給寡人包紮上嗎?”
莫驚春:“……”
他的手指僵硬地動了動,垂下眉眼,上前一步扯過正始帝手裏的白布,然後微微踮腳給正始帝一圈圈圍上。他本來能讓陛下蹲低點,可是也不知道莫驚春在較什麼勁,一句話也不說,只是默然地動作。
直到最後輕巧地打了個結,“好……”
後面那個字還沒吐出來,正始帝倏地低頭,狠狠地咬住那條還未收回去的舌頭。
柔.軟的舌尖被咬得出血,入.侵的舌頭一卷而歸,留下一絲猩紅的涎液。
“這是定金。”正始帝黑沉陰冷的眼底,寒冰卻在逐漸融化,他用手指將莫驚春脣角的水潤擦去,“三日後,夫子入宮來吧?”
帝王笑着看他,眼底卻像是沒有笑意,“摘下了項圈,就要用別的來替代,這是之前,我們說好的。”
莫驚春:“……”到底是誰跟您說好了呀!
他在心裏怒吼,左一拳右一拳……
在觸及正始帝脖子上的傷勢,又僵硬地移開眼,“……臣知道了。”
那鮮豔的猩紅刺痛莫驚春的眼。
正始帝卻笑得像是剛偷.腥了般,開始打理起自己的衣裳,等到恢復從容不迫的模樣,只餘下脖頸柔.軟的束縛後,他笑吟吟地與莫驚春道別。
下了樓梯,已經有一輛馬車等在外面。
莫驚春目送着正始帝彎腰上了馬車,再看着馬車逐漸消失……
他軟軟坐倒在椅子上,雙手交叉抵.住額頭。
交換……原本還有幾日思索時間,結果今日被莫驚春自己暴力出奇跡,倒是直接給毀掉。ωWW
他頭疼又無奈,只覺得自己像是自己送上了砧板。
可真真是自投羅網。
那輛逐漸遠去的馬車上,劉昊早就蹲守在車廂角落裏,眼瞅着陛下上了馬車,手裏還拿着一個血淋淋的項圈,當即眼神微愣,猛地看向陛下的脖頸。
愚蠢!
他怎麼這麼愚蠢!
這東西做得如此貼合,怎麼可能會不傷人呢?
“陛下,”劉昊擔憂地說道,“要不讓老太醫來看看?”
正始帝搖了搖頭,嗤笑了聲,勾着那項圈晃盪地說道:“這點小傷,何至於此?”
劉昊的聲音高昂了些,“可是您這些天喫得都少了,便是因着這個吧?那可不能……”正始帝斜睨了他一眼,讓他的聲音不得不低了下去。
帝王撐着下顎,漫不經心,語氣幽幽地說道:“寡人用這東西,換得了夫子的心疼,還有他的一個承諾交易,此乃一石二鳥,有何不可?”
劉昊斂眉,”以莫尚書的敏銳,怕是……“
“他知道。”
正始帝饜.足地舔了舔嘴角,“他知道。”
他露出個純粹歡愉的笑容,歡喜得彷彿乾淨的稚童。
劉昊猛地哆嗦了一下。
粘稠詭異的瘋狂只不過壓在看似平靜的海面下翻滾,只要有足夠的機會、或者一絲的可能,就會猛地拍岸而上,將莫驚春吞噬殆盡。
莫驚春,當真是知道的嗎?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無盡的昏迷過後,時宇猛地從牀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節內容,請下載愛閱小說app,無廣告免費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網站已經不更新最新章節內容,已經愛閱小說APP更新最新章節內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鮮的空氣,胸口一顫一顫。
迷茫、不解,各種情緒涌上心頭。
這是哪?
隨後,時宇下意識觀察四周,然後更茫然了。
一個單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現在也應該在病房纔對。
還有自己的身體……怎麼會一點傷也沒有。
帶着疑惑,時宇的視線快速從房間掃過,最終目光停留在了牀頭的一面鏡子上。
鏡子照出他現在的模樣,大約十七八歲的年齡,外貌很帥。
可問題是,這不是他!下載愛閱小說app,閱讀最新章節內容無廣告免費
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歲氣宇不凡的帥氣青年,工作有段時間了。
而現在,這相貌怎麼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紀……
這個變化,讓時宇發愣很久。
千萬別告訴他,手術很成功……
身體、面貌都變了,這根本不是手術不手術的問題了,而是仙術。
他竟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難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牀頭那擺放位置明顯風水不好的鏡子,時宇還在旁邊發現了三本書。
時宇拿起一看,書名瞬間讓他沉默。
《新手飼養員必備育獸手冊》
《寵獸產後的護理》
《異種族獸耳娘評鑑指南》
時宇:???
前兩本書的名字還算正常,最後一本你是怎麼回事?
“咳。”
時宇目光一肅,伸出手來,不過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開第三本書,看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時,他的大腦猛地一陣刺痛,大量的記憶如潮水般涌現。
冰原市。
寵獸飼養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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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獸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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