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6章 清风吹散浮云幕 檐上高琢松鹤图 作者:慈莲笙 “当老师其实挺有成就感的。”缘着山路向上,想起這段時間演過的几個不同的“老师”,“到后面,我张口倒不沒有什么刻意的感觉了。” 满山的青松迎来送往,若不是身旁的仙人指路”石已经隐在云间看不大清楚,即便是峰回路转,两個人都难免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原地踏步——松早变换了十数种姿态,参照物的远山只偏移了分毫。 管殷也讲不出這当中有什么大道理,只记得自己在当初励志想要当個老师的原因,是不自觉的从改变身边人中感受到了满足感:“谁小的时候小组互助沒当過小老师呢?” “倒也是。”点点头,程衡继续顺着石阶向上走着,青苔、青松、青石、青山、青云……兜兜转转,倒也逃不過一個“青”字。长大了,却還总是蓬勃的生长着。 风推浮云开,光倾展松来。是时云开雾散,晴阳落地,管殷也随之睁开眼。 睁开眼,眼前看见的正是刘姣安。 “姣安,早。” “不早了相公,已经快要日暮。” 莫名的,管殷在刘姣安一如往常的声音裡听出了些许严肃。 往常便是有什么事来,刘娇安也不急,如今倒闹得管殷有些惶恐:“是我午间睡下了,倒不想睡到了這般时辰。” 刘姣安并沒有继续刚才的话题,只是将一旁胡乱放置着的笔墨收敛起来,目光還未及转到管殷身上,话却已经出口:“相公,我同你有些话要說。” “事情可是同三恒有关?”管殷早便知道之前那一遭很难過去,那日也不過草草了事,而后便同三恒间总像隔着一道罗帐,不似往常那般随意。 被刘姣安安放好的笔墨并不如平日一样顺管殷的手,倒像是管殷刚来时的整齐——管殷用不惯笔锋柔软的,总担心一笔下去便能糊成一個疙瘩。 “不,只是同相公有关。” “同管姑娘有关。”刘娇安并沒有把這件事变成晦涩难懂的谜题,說出谜面的同时,就将答案给了管殷,“比如即便是相公忘了前尘,多少平日裡的习惯又如何大不如前?” 终于還是轮到了這样一天,管殷不敢說自己做好了准备。可既然如今刘姣安提一起来,总也该有個了结。 “你是何时知道的?”管殷并沒有選擇用模棱两可的言语挣扎,“是因为我认不出那教书先生,還是因为這笔墨……” “皆不是。”有了管殷的坦诚,刘姣安也同样坦诚的回应了前者的問題。 “那你打算将我如何?” “你不是坏人。” 听着刘姣安的话,管殷原本袖子下攥成拳的手舒展开来,眉宇之间也放松不少。只是片刻之后,眼底浸出几分无奈的苦楚:“我不知道怎么把你的管姑娘還给你。” “她不是我的,也不是教坊的。彤彤只是自己。” “一切都是彤彤自己的選擇,包括女扮男装,让我能够不用嫁给父亲定下的那无情无义的男人。” “你不恨我么?让彤彤……” “你也不是心甘情愿来的不是么?” 刘姣安一直很聪明,看得出管殷一直以来对于這片天地的冷漠和疏离:“是因为這裡有些地方和你的故乡很像么?” 冷漠和疏离之外的那一部分,是在看到字豆糖时候的幼稚天真,是在采茶时候带着些傻气的灵动,是偶尔尝试靠近身边的一切,却又比三恒离着這個家還远的样子…… “是。”刘姣安真的很聪明,管殷从心裡认可這個姑娘,“所以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让管姑娘回来。或许按照常理……呃,按照话本子裡的方式,应该是在我完成她的愿望之后。” “可表姑姑和我說過,人存在世间便总有愿望,這才是人之常情。” “那或许說,是执念?”到這個时候,管殷也有些搞不懂這個词该如何表达了,“我看過的话本子裡,都是穿……都是改变了原本那個人不好的境遇,挖出一些事实真相,然后……” 然后這個穿越過去的人又获得了什么呢?管殷忽然想到了這個問題。 有的是孤儿院的女主缺少的亲情,有的是孑然一身的女主收获爱情,可自己原本就是家庭美满,一路除了辛苦,却也沒有什么大的坎坷,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至于原身也是一样。分明她的能力足以养活自己,靠着自己的方式在为父亲昭雪——自己的到来,除了打破原有的平静之外,做的每一件事似乎都不如原身好。 “我只想回去。”說到头来管殷也不知道自己還有什么想法,兜兜转转,似乎只有一個“回去。” “這裡很好,但我有自己的父母,也有我读了快二十年书才有的工作。” “你是教书的?” “你怎么……”是了,自己几次三番的提過要去做個教书先生养家糊口,刘姣安這么聪明,不会理解不了。 “所以在你那裡,姑娘家也可以做教书先生?” 完了,自己终究還是要用后世的思维与社会环境影响過去了。管殷担心自己影响的太多,支吾着有逃避的心思。 只是刘姣安接下来的话让管殷不知道自己到底還该不该回应,也拨开了后者回荡在心间的云雾:“那你是该回去,在這裡终归只能是想想。” “那你不希望……”原本不想要用自己的思维影响刘姣安的,可是前者的冷静和理智反倒催生了管殷掩藏在心底的一团火。 明明自己看着過往歷史的时候,总是悲天悯人的为了那些姑娘家的“无名”而愤慨,知史什么时候在自己心中,也成了限制一個人寻找未来的條條框框? 管殷有些恨自己的退缩,也不得不为了刘姣安的言思动容。 “我当然希望,彤彤也希望,可這原本就不是想想就可以的。” 眼前人看得清楚明了。就像是管殷可以为了开心看着那些爽文如何在一個存续了千百年的封建王朝裡,轻而易举的,不加思考的推翻、建立一個女尊王朝,却终究在心裡明白這种草率对不起上百年来,一代代人为了推翻封建帝制的努力一样。 任何改变都不可能和小說裡一样爽流血牺牲是必然,成为歷史当中一粒尘埃也从来是少不了的。 既然刘姣安想得明白,倒是给管殷免去了些需要愁的事。 “我倒想起来一事,還未问過姑娘原本的名字。”刘姣安的话打算了管殷的思绪。 “管殷。” “原来姑娘也姓管。” 交代真相远沒有管殷原本想想的那么可怕,等到两個人心平气和的把這些话說完,刘姣安把三恒唤进来吃饭的时候,管殷才意识到:是自己一遍遍的想象和逃避,把早就明显摆在眼前的“坦白”变成了洪水猛兽。 酒酿饼做了,边不是一顿两顿能够吃完的,如今再端上桌来,无论是管殷還是刘姣安,原本的兴味也不是那么盛。 几乎闻不到酒气,淡淡的甜香依旧诱人。放到口中,自然是越嚼越香。 酒酿饼裡面并沒夹什么蜜豆之类的当做调味,管殷入口,倒觉得比自己在網上买的那些从家乡寄到北京的好吃得多——這份纯粹,恰恰让粮食的美好绽开在舌尖。 “你要去找那個教书先生么?” “信上面附了地方,却离着村子不近。” 村子是個在黄山脚下的村子,教书先生在的地方离着刘家倒是更近一些。可是黄山大了,想要靠着脚步绕過去,盘缠少不了。 “過些时日,等這一次的钱。”尽管可以从刘姣安這裡知道原身的事,可那些原身沒有告诉前者,前者也未曾過问的事,管殷却也无从知晓。 比如戏本子换来的银子都到了哪裡? “也好。” 一顿饭毕,三恒去清洗碗筷,刘姣安则是趁着這难得的時間,同管殷說起關於原身管姑娘的那些事。 “你也知道,我和彤彤两家的父亲是同科进士。我父留在了家乡做官,管父到了京城。” “那戏裡面的故事你应当也看過,有七分是真,三分是假。” “嗯。”管殷点点头。程衡早就說過,编剧笔下的故事,总有几分是和自己相同的,“所以当时果真也有一场大水?” “是,洪水溃堤。死伤了不少百姓,這事件大事,捅到了京城去……我也是听彤彤說与我的。我父亲倒是从未同我提過這件事。” “但并沒有她写的那些在白岳上的祈福渡亡……因为那时候的管父革职在家,哪裡還有什么钱。” 原来是這样。所以原身写這些,分明更像是在弥补自己心中的遗憾。 “倒是我表姑姑同我說過,其实黄山和白岳上那些道长们早就为他们做過,我同彤彤也提起過。” 這样倒也算了却管家人一桩心事,管殷点点头,看来自己不用再为這件事做什么了。 “再后来,正是因为這一场洪水,管家下狱,终于才有彤彤的如今。” “所以当初管父是因为什么?”管殷有些绕不明白,這两桩案子分明看起来有所牵连……怎么时隔那么久方才事发? 刘姣安指了指一旁書架上還放着的信,示意管殷:“是因送去京城的贡品出了問題。” 哦,是管父错信同窗那一桩。管殷這下终于是理清了。 “可這件事原本闹不得這么大,如今想想,到底還是彤彤父亲那同窗,为了自己的功名,把事情栽到了彤彤父亲身上。” 山影沉下夜幕,刘姣安便沒有再同管殷继续讲過去的故事。 “你不想听听……”刘姣安很聪明,管殷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讲一讲自己遇到的那些事。 “你若是想同我說,往后想是還有许多时候。” 如果不会影响到這段歷史原本的样子,管殷其实是想讲一讲的。甚至想和刘姣安讲一讲“歷史”。 “睡罢,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說也還不迟。” 月色淌进屋子,落在两個人身上,如锦衾般将两個人裹得严严实实。 這是管殷来到這间小屋子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天,几次三番的昼眠其实不只是幻梦所驱。管殷晚上睡不安稳,同刘姣安之间总是刻意有着距离,或者干脆坐在椅子上睡下, 如今好了!两個姑娘家,虽然不是一样的社会成长起来,却也在真相坦白之后,将对方默认成为朋友……难得无梦。 猛地惊醒,青松的轮廓還在眼前停留,一只飞鸟的掠影夹在其间。 “先生,先生可還康健?” “先生怎么摔倒了!” “先……” 程衡回過神,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躺在地上,眼前還未小三的景象分明是面前一片黛瓦上的花样——松鹤。 而此时此刻,程衡身旁還围了一群学生。 “胡……”這裡应该是自己第四個剧本了,那就是有关“胡开文”墨的故事,程衡下意识的开口想要看看有沒有胡天注本人或者后代在私塾裡。 “先生說什么?” “胡?” “先生的胡子沒事,先生放心!” 看来這是沒有了。程衡却沒有打算就此放弃,等到暮色缱走了私塾裡的学生,程衡开始翻找起原身自己存的墨條来。 “墨……汪家的墨,還是胡家的墨?”程衡换了個方式来确定年代,口中嘟囔着,目光从一條條墨上扫過,希望从中看到些端倪。 教书先生不穷,读私塾的学生家长也会送礼,程衡沒有時間去纠结后院那些正打算替换掉的瓦,只想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时候——一则早办好了早离开,二则也该知道這些学生应当听些什么。 “沒有汪家的,也沒有胡家的……”难不成自己猜错了,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时代? 可是不像,那些学生的穿着分明是清代的衣服,自己還不至于把這都认错了。 桌子、架子、柜子,也亏是原身不在,不然以程衡這样毛毛躁躁翻东西的办法,就算是对东西沒什么上海,让谁看了去也說不出的心疼。 “彩章墨店?”蹙眉看清了上面点金的字,程衡小声念了出来。 程衡不信邪,重新翻了一遍,也终于在一开始被忽略的锦盒裡找出一份和胡天注有关的证据:“所以這個时候還不是胡开文墨,那這裡是……屯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