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廿七章
跟在他身後的文襄答道:“不在。早上我到少爺的帳篷裏沒看到人,而且少爺帳篷裏的被褥雖然鋪開,但是卻沒有躺過的樣子。我擔心出了什麼事,就趕緊跑來告訴父親來了。”
文叔聽了文襄的話,腳步慢了下來,回過頭去問道:“你沒到周邊找找?”文襄被問住了,他頓了一下,搖搖頭說道:“沒有。我一看到少爺帳篷裏的樣子,心裏就着了慌,哪裏還顧得上別的。”
清晨初升的陽光照在文襄年輕稚嫩的臉上,臉上的細小胎毛隱約可見,蒙上一層淡淡的金光。看着他臉上的焦灼之色,文叔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氣。兒子比少爺還大兩歲,但是卻不如他沉穩老練,遇到點事就慌了手腳,未免太沉不住了氣了,亦顯出他的少不經事。只是君不羈的這種成長太沉重,完全是拔苗助長,與之相比,他寧願兒子按部就班的長大。
雖然文叔也擔心君不羈的行蹤,但是他知道這個時候自己要穩住陣腳,因此吩咐道:“好了,先別慌,你叫人和你在四周找找,說不定少爺早起到周邊欣賞風景去了呢。”看着文襄答應着離去的身影,文叔忽然想起一事,跑到沈木蘭的帳篷前,站在門口低聲喊道:“賀蘭姑娘,賀蘭姑娘……”
一連喊了好幾聲都不見有人應答,他也顧不得沈木蘭是個女子,是否正在睡覺,以及什麼男女大防,說了聲“對不起,賀蘭姑娘,小老兒冒犯了。”就闖了進去。看到帳篷裏空蕩蕩的,行李捲成一團,文叔慌了,一時間腦海中涌出很多種可能。被自己的猜測嚇到了的他忙跑出帳篷,先開始在四周找尋起君不羈和沈木蘭兩人的蹤跡來。
在豎立營帳的蝴蝶泉這邊找了半晌沒找到人,一羣人又來到蝴蝶泉對面。文叔站在灌木叢中,雙手攏在嘴邊,大聲喊着:“少爺,賀蘭姑娘!”一面喊,一面向四處尋覓。
繞過一顆大樹,文叔正要再次呼喊的時候,一轉身突然看到了君不羈的身影。就在他一臉欣喜,正要出聲喊人的時候,君不羈愛憐的斜瞟了枕着他的肩頭熟睡的沈木蘭一眼,將手指放到嘴邊,示意文叔噤聲。
原來昨天晚上沈木蘭和君不羈坐在一起聊天。聊着聊着,沈木蘭竟然靠在君不羈的肩膀上睡了過去。君不羈看着沈木蘭親密的偎依着自己,她睡過去的安靜容顏,不捨得叫醒她。他小心翼翼的挪動了一下身子,讓沈木蘭的睡姿變得更舒服些,然後兩人就這麼在外面過了一夜。
既然找到了君不羈,看到他安好,文叔這心應該放下來了纔是,但是正相反,他這心不僅沒放下來,反而更添了幾分擔心。他可沒有錯過剛纔君不羈看沈木蘭的眼神;就算沒有這個眼神,單君不羈陪着沈木蘭在外面坐了一夜;還有剛纔君不羈明顯怕吵醒沈木蘭而對他做的手勢;凡此種種,代表着什麼,文叔是過來人,又怎麼會不明白。
少年知色慕艾,君不羈也到了娶妻成家的年齡。君不羈若是有了心儀的對象,本來文叔只有高興的份,但是這對象的人選若是沈木蘭的話,他就高興不起來了。文叔承認,若是論容貌的話,這麼多年下來,他所見過的人中只有當年的許宜家,也就是現在的皇后娘娘年輕的時候可與之相比,但是就君不羈的身份,不要說娶妻納妾,就是家裏進一個粗使丫頭,那也是要身份來歷清清白白的纔行。
雖然君不羈阻止了文叔,但是找尋他們的人除了文叔之外,還有其他人。他們在找不到君不羈的情況下,發現文叔也不見了蹤影,因此找了過來。他們的到來吵醒了睡夢中的沈木蘭。
沈木蘭這一覺雖然睡姿有點不舒服,但是卻是一頓好睡。自從西驫鶻政變,她成功逃亡之後,她幾乎就沒有再睡過一場好覺。想一覺睡到天明,根本沒有這個可能。就算不被噩夢驚醒,一晚上也要醒上兩三回。每天早晨起來的時候,整個人感覺很疲累,好像晚上並沒有休息,而是負重爬山去了似的。
但是昨晚沈木蘭卻是沉沉睡去,黑甜一覺到天明,一直纏繞着她的噩夢也消失不見。她剛睜開眼睛時,人還沒有徹底清醒,腦子處於一片混沌之中,睡眼朦朧的看着眼前的人影。好半晌,遲鈍的大腦開始恢復正常運轉。從迷迷糊糊中反應過來,沈木蘭發現自己雙手緊摟君不羈的胳膊在懷,緊緊靠着他,兩個人的姿勢非常曖昧。
憶起自己的睡姿,沈木蘭的臉騰地一下紅了,從臉頰直燒到脖子。她忙不迭的鬆開抱着君不羈胳膊的雙手,竭力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但是她飛快的動作,還有那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態度到底泄露了她的真正心思。
因爲起的急,沈木蘭腳下一軟,一個不穩,差點栽倒在地。君不羈從旁一把扶住了她,緊張的說道:“小心。”她強壓着羞赧,低聲道謝,撥開君不羈扶着她的手,走到一邊去梳洗。
看着君不羈望着沈木蘭遠去的背影呆呆的模樣,文叔忍不住提醒道:“少爺,賀蘭姑娘出現的詭異,身份可疑,雖然目前還看不出她有什麼惡意,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呀。況且這裏還是驫鶻人的地盤,我們還是要小心謹慎行事纔行……”
文叔說的這些君不羈不是不知道,但是他現在不想聽這些,微不可察的輕嘆一口氣,開口打斷他:“我知道。文叔,你不用說了。”轉移話題,“文叔,你讓大家收拾一下東西,一會兒用過早飯,我們抓緊時間趕路。”對上文叔憂心忡忡的眼神,他心中不忍,到底還是說了一句:“文叔,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不會將大家置於危險之中的。”
看着君不羈大步離開的身影,文叔知道自己的話惹他不快了。嘆了一口氣,若是可以,他也不想做這個惡人。文叔無奈的搖了搖頭,去安排等一下啓程的相關事宜去了。文襄和郭圖他們將拆下來的帳篷等物收拾好,放到馬背上。
眼前綠樹叢生,芳草如茵,斑駁的陽光順着樹縫投下來,明快而清爽,飛瀑直流而下,於下方形成方形泉潭。泉水清澈如鏡,微風過處,波光瀲灩。曲曲彎彎的溪流,細水涓涓流向遠處。泉邊有一棵高大古樹,枝葉婆娑,樹蔭如蓋,遮天蔽日,橫臥泉上。樹上開花狀如彩蝶,須翅栩然,看上去與真的蝴蝶沒什麼差別。
雖然昨天晚上衆人來到這個山谷的時候就知道這裏的風景很美,但是白天再看,發覺夜晚所見不及白天的十分之一。郭圖指着泉邊的古樹說道:“哎,老文,我們這些人中屬你讀書最多,你知道那是棵什麼樹嗎,怎麼開的花看起來跟蝴蝶似的?”
“應該是夜合歡樹。書上記載,這種樹花葉清奇,開花的時候,日出而開,日落而合。白天花瓣張開如同一隻只蝴蝶;夜晚花瓣合攏,散發出陣陣撲鼻花香,清香襲人。因爲開花如蝶,所以又被稱之爲‘蝴蝶樹’。只是按道理說,這樹應該生長在溫暖溼潤的南方,在北方是無法存活的,怎麼這裏會有一棵?而且看其模樣,已經生長了很多年,還是一棵古樹。”文襄認出郭圖所說的樹,有些不解的說道。
“嗨,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大千世界,無奇不有。”郭圖對文襄的疑惑不以爲意,看了一眼周邊環境,給出自己的解釋:“這裏也不是很北,而且我看這裏三面環山,是個小山谷,周邊的山擋住了外面的寒風,所以冬天的時候,這的氣溫應該不低。至於水嗎,有這個瀑布和潭水在,難道這裏還會缺水嗎?”
儘管郭圖這話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文襄卻不接受他這種說法,說道:“哪有你說的那麼簡單,好像種活這蝴蝶樹,只要溫度和水就行了似的,若是那樣……”
一語未了,衆人就看到了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奇景,先是一隻、兩隻,三三兩兩,繼而三五成羣,成千上萬的各色蝴蝶從四面八方飛來,在泉邊漫天飛舞,匯成了一個蝴蝶的世界。
衆人被眼前的奇景而驚呆,一個個屏息靜氣,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生怕驚擾了這些自山之北、泉水生處,接踵而至的蝴蝶。眼前蝴蝶不僅數量驚人,而且品種繁多,大的有成人巴掌大小,小的甚至比銅錢還要小上一圈,如蜜蜂般大小。它們流連在草地上,在山間起舞,於水上嬉戲,最後聚於泉邊的蝴蝶樹上。
萬千彩蝶,雙翅緊合,紋絲不動,連須鉤足,首尾相銜,交尾相隨,自樹巔倒懸而下,結成千百個蝶串,像一條條五彩斑斕的綵帶,垂及水面,絡繹繽紛,壯觀奇麗。和蝴蝶樹上開的花相比,蝴蝶是“會飛的花朵”,而蝴蝶樹上的花朵則是“靜止的蝴蝶”。此刻花與蝴蝶相雜,真假難辯,讓人分不清哪是花,哪是蝴蝶,令人歎爲觀止。
在衆人沉醉於蝴蝶會的美景中之際,君不羈最先清醒過來,四處張望,不見沈木蘭的身影,忙去尋找。繞過蝴蝶樹,來到蝴蝶泉的一角,他轉過身,突然間就看到沈木蘭直立的身影。她站在泉邊的一塊凸起的石頭上,頭微微往上仰,雙手往兩旁伸直,無數翩舞的彩蝶將她環繞在其中。
眼前的這個世界一片靜謐,彷彿裏面只有沈木蘭一個人。她就是這個世界的中心,而君不羈則是不受這個世界歡迎的闖入者。因爲身上衣服的輝映,早晨的陽光變得柔和明媚,和彩蝶一起暈繞在沈木蘭的周圍,讓她的秀麗輪廓變得虛幻縹緲起來,帶着一種遙遠的距離感,彷彿她隨時會消失。在微風的吹拂下,沈木蘭身上的衣裙順着她的身體曲線柔順地拂動着,帶出一種說不盡的閒適飄逸,似乎下一秒她就要乘風而去一般。
君不羈只覺得突然之間,他什麼都聽不見了,四周全部都安靜了下來,除了眼前這道如蝴蝶一般美麗,彷彿瞬間就能在他眼前消失不見,飛走的身影,他什麼都看不見了。刻入人眼,溶於人心,君不羈的動作要比大腦反應快多了。他體內爆發出一種可怕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趕在眼前人影消失不見之前他抱住了對方,將沈木蘭要奔赴九天之上的身影重新留在了人間俗世。
將沈木蘭抱在懷裏,感覺到那真實的觸感,彷彿他人生中空缺的那一部分填補成功,形成了一個得以畫得圓滿的圓,君不羈不由得發出一聲滿足的嘆息聲。他的雙手如同鐵箍一般,緊緊的抱住沈木蘭的腰。沈木蘭的整個背部緊貼着他的胸膛,君不羈甚至幾乎能聽到自己胸腔裏的心跳聲傳達到她身上,兩個人的心臟一起跳動,發出共同的心跳聲,氣息交纏,宛如一個人。
沈木蘭梳洗完畢,看到蝴蝶成羣結隊的飛過來,有些意外,沒想到竟然趕上了蝴蝶會這一勝景,心中歡喜,跟着飛舞過來的蝴蝶玩耍了起來。正玩得高興的時候,她只覺得身體一仰,整個人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就被君不羈整個抱在了懷裏。
“你想要幹什麼?”剛開始被君不羈抱住的時候,沈木蘭又驚又怒,回頭怒視着對方,撐着身體努力往前傾,想和他拉開距離。但是君不羈將她抱住之後,再沒有其他動作,沈木蘭誤以爲他看到了什麼危險,就好比之前她在這裏遇到的年輕人他們遇到鋸鱗蛇之事似的,所以君不羈出手將她帶離,因此問道:“出什麼事了?”
兩個人面對面,呼吸近在咫尺,她能輕而易舉地聞到君不羈身上的味道。被君不羈身上的氣味所迷,沈木蘭有那麼一剎那失神,等她反應過來之後,見君不羈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且還一直抱着她不放,不由得氣惱起來,一面伸手去掰他抱着自己腰的雙手,一面怒喝道:“放手!你給我放手!”
這個時候,君不羈也反應了過來,知道自己剛纔的動作唐突到了沈木蘭,忙不迭的放開雙手,低聲道歉:“對不起。”他不想被沈木蘭誤會爲見色起意的登徒浪子,蠕動着嘴脣想爲他剛纔的行爲解釋幾句,但是最終卻什麼也沒說。
在君不羈放手之後,沈木蘭想離開他的懷抱,但是往外走的時候,頭皮驟然發痛,疼得她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原來她的一縷髮絲不知怎地竟然和君不羈束髮的皮繩纏在了一起,想來應該是被他上前抱住時發生的事。
“稍等一下,我來把它解開。”君不羈見此,忙說道。把頭髮解開需要時間,沈木蘭聽到遠處傳來的文叔喊聲,不想他過來看到兩人現在這個狀況,忙沉聲拒絕道:“不用了。”她用手指抓住緊繃的那縷髮絲,發狠一扯,不想沒把頭髮扯斷,反而讓自己的頭和君不羈的頭撞在了一起。
“你這樣是不行的,還是讓我來把它解開吧。”君不羈顧不得被撞到的額頭的疼痛,忙說道。沈木蘭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說道:“我說不用就不用!”說完,拔出腰間佩戴的匕首,手起刀落,纏在君不羈皮繩上的那縷髮絲就被她從中間斬斷。
做完這些,沈木蘭對着君不羈的腹部不留絲毫餘力就是一拳,然後舉着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冷聲說道:“這是給你剛纔行爲的一點教訓。記住,若是有下一次,我不介意讓你變成太監!”說完,沒有理會腹部受襲而彎下腰,因爲疼痛齜牙咧嘴的君不羈,轉身離開。
君不羈的目光落在沈木蘭腰間佩戴的匕首上,回想剛纔發生的一切,眼中爲他的發現而露出驚喜之色。剛纔捱了沈木蘭一拳重擊的腹部的疼痛似乎減輕了不少,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嘴角咧開的程度,幾乎都要扯到耳後根去了。那個傻兮兮的模樣,不復平時的模樣,讓人不忍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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