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質子之交玖

作者:昨昨
“你既然並非真的厭惡他,”二人對着弈,元暉問道,“那日又爲何要如此絕情?連個念想也不給人家留。”

  祁沈巖捏着棋子,平靜道:“若是他有個念想留在襄國,那於他而言,就是絆腳石。爲君之人,總歸不該兒女情長。”

  “哈哈,你又懂爲君之道了?”元暉戲謔道,“既然如此,你同太子和解,將來他做了皇帝,依他對你的心意,你要同他一起執政,也或許不是不可以。”

  元暉並不知道真正的隱情,但他卻早就發現了太子對祁沈巖的心思,故而說出這樣的話。

  祁沈巖瞥他一眼,“淨說渾話。”

  元暉道:“我是說真的。我同你走得太近了,太子恐怕不大喜歡我,萬一他以後要對付我,我該怎麼辦?”

  “依你的才能,若是在朝中做個一官半職,他如何動得你?”祁沈巖笑道。

  元暉正色道:“別,我樂得周遊天下、逍遙自在,捆在這腌臢官場算什麼事?不過,”他看着祁沈巖,道,“自從去年打洛國那一仗敗了,陛下急火攻心,眼見着身體差下來。你啊,若是不打算順了太子,也得好好爲自己考慮考慮了。”

  祁沈巖默然。

  元暉自然不知道,爲了幫秦之戚逃走,他匆匆將自己佈置多年的點子拔起,皇帝看得準,趁機統統絞殺了乾淨。因而,他狡兔三窟如今已近乎孑然一身耳。

  未得他迴應,元暉自顧自說道:“不過,我倒覺得世事無常,若是你同太子當真沒有緣分,指不定哪兒就飛來個花盆把你給當頭砸死、或者偷進來個江洋大盜把你刺死、又或者你生了一場大病病死了呢!”

  祁沈巖一聽,登時被他氣笑了,“爲何死的就一定是我?不能是他太子被砸死、刺死、病死?”

  元暉摸了摸鼻子,笑道:“他不能死,他可是儲君,是我襄國的未來!”

  第二年春天,祁襄再次向秦洛宣戰。襄皇心高氣傲,根本不能忍受自己在位的時間裏,襄國吃了這樣的一個敗仗。又或者,他只是想着秦洛新政不穩,秦之戚又帶着大軍還朝,邊防空虛,正是趁虛而入的好時機罷了。

  總之,這年春天,襄皇將攝政之權交由太子,自個兒帶着從北境下來的五萬軍隊,雄赳赳地出發,前往西部邊防。

  祁沈巖對太子說:“陛下此去,或許也不會有好結果。”

  太子面色平靜,“祁城穩則祁襄定,而西防如何,有孫將軍在,不會鬧出大亂子。”

  祁沈巖但笑不語。

  太子擡眸,不鹹不淡地開始了別的話題,“南境新送來的茶葉,你喝着可還喜歡?”

  祁沈巖持杯的手微微一滯,隨而道:“既然是精心擇取的貢茶,自然不會差。”

  “那就是不太喜歡了。”太子道,“我會讓人再尋些新的來。”

  祁沈巖道:“不必如此費心,我左右不過是個閒散王爺。”

  祁成澤脣角微勾,“哦?”

  他忽然一把捉住祁沈巖的手,眼神中帶上了幾分灼熱,“不會太久了。”

  祁沈巖臉色驀然一沉,用力掙脫,“放開!”

  祁成澤施施然鬆手,面上,卻已然帶上了勝利者的微笑,“巖兒,你以爲你還逃得掉嗎?”

  祁沈巖冷笑道:“太子還是死性不改!”

  祁成澤道:“你如今又能夠如何呢?爲了那秦之戚,你不惜暴露多年的佈置,而秦之戚已經做了洛王,鞭長莫及。什麼都沒有的你,如今又能做什麼呢?巖兒,既來之,則安之,你是這樣通達的人,不會不明白。”

  祁沈巖銀牙微咬,面上陰雲密佈,冷道:“你別想了,祁成澤。一開始就強加與我的命運,我可以忍受;一生病痛柔弱,我也可以接受;但要想我做你的禁臠……呵,絕不可能!”

  “你……!”祁成澤氣急敗壞,卻無話反駁,最終二人也不過像往日一般,鬧了個不歡而散。

  然而,世事便是如此弄人。誰也想不到,元暉的烏鴉嘴沒有應驗,祁成澤的勝券也驟然脫了手,祁沈巖以一種包括他自己在內、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方式,實現了離開祁城、離開太子的願望——

  是年夏,襄皇親率的二十萬大軍同秦洛軍隊展開大戰,祁襄軍一度佔領了秦洛邊防重鎮虢城。正當祁襄軍大獲全勝之時,增援的秦洛軍隊趕到,統領正是新任的洛王,秦之戚。

  兩軍都是國君壓陣,士氣如虹,尚顯稚嫩卻鋒芒畢露的秦之戚對上老謀深算的襄皇,孰勝孰敗本不明瞭,但局面隨着秦之戚在落着暴雨的深夜奇襲祁襄大帳、生擒襄皇,瞬間高下立現。在接下來的一月裏,秦之戚成功將深入至虢城的祁襄軍逼退回祁襄境內。

  消息傳回祁城,舉朝震動。而朝臣瞬間分爲了兩派,一派主張不惜一切代價、竭力營救襄皇,一派則認爲,如今儲君穩定,他們完全可在必要之時捨棄襄皇,擁立新帝。

  然而,驛馬帶來了新的消息:洛王表示,可以將襄皇毫髮無傷地放歸,但必須用一個人來交換。

  這個人就是逸王,祁沈巖。

  祁沈巖出發前往邊境的前一天夜裏,太子來到了逸王府。

  他看着仍舊慢斯條理沏着茶的祁沈巖,聲音粗啞而低沉,“你高興嗎?”

  祁沈巖握着杯子,淡道:“沒什麼高不高興的。”

  “你也不應該高興,”祁成澤沉聲道,“你在祁襄,不論如何都是逸王、是如今襄皇、未來襄皇寵愛的兒子、皇弟,是天降祥瑞、鳳凰啼鳴之子。而你到了秦洛,先不論你在秦之戚離開以前,是如何對他的。你到時只是個質子,更不濟,是洛王的孌寵,被冠上以色侍人的名號,被朝臣、後宮視爲眼中釘、肉中刺。”

  “如果你不想去,你現在說一聲,只要一句話,我無論如何都會將你留下。”

  祁沈巖看着熱茶被冰盒一點點納涼,緩緩道:“我明白自己此去兇險,但起碼,”祁沈巖拿起杯子,猝不及防地,一杯冷茶潑上祁成澤的面門,“今後,陛下的猜忌,你的窺視,鬱鬱而終的未來,都將離我遠去。起碼,我死去或者活着,都不必再與你於同一片天下。”

  “太子,如果這杯茶能潑醒你,便盼你從此爲孝子、爲賢兄、爲明君,而今後盡忘祁沈巖。”

  從祁城到虢城,沿途氣候一點點從陰涼怡人過渡到炎熱滾燙。祁沈巖以驚人的毅力撐了下來,醒着到達了虢城。

  這是他第一次看見沙場和軍隊的樣子。

  虢城雖說是軍事重鎮,卻並不繁華,更因連月來的戰爭,染滿了鮮血和甲冑的氣息。

  祁沈巖的馬車在無數士兵的注目下,來到了將軍府,這兒現今是洛王的住地,與襄皇的看守處。

  到將軍府門前下了馬車,祁沈巖裹着寬大的白色頭巾,黑髮被獵獵的塵風帶起,一雙眸子在風沙中仍舊清疏如天上月,叫立在府門前接他的幾個士兵,一下子看呆了。

  他們從前自然是沒有這樣的好福氣,得見如此美人。

  迎了祁沈巖入府以後,其中一人方低聲對同伴道:“我算是明白,王上爲何會願意用襄皇換這樣一個人了。”

  到了將軍府以後,或許是秦之戚故意輕慢他,自己沒有出現不說,任何一個接待的將領也沒有,只草草將他們安置在一個小廂裏,如此過了一個白天。

  飯食只是簡單的清粥小菜,祁沈巖耐着性子喝了半碗。夜裏點的燈有些昏暗,他坐在桌前看書看了一會兒,便眼前發花,於是乾脆舍了書,上牀睡下了。

  邊關條件簡陋,自然也不是天天可以沐浴。

  耳邊蟲鳴聒噪,身下牀鋪梆硬,可無奈祁沈巖舟車勞頓,已是疲累至極,不多時,也漸漸睡着了。

  他睡下以後,秦之戚才進屋來,坐在牀頭,藉着淡淡的月光靜靜地看着他。

  他與祁沈巖將近兩年未見,祁沈巖卻仍舊是那個他記憶中疏淡的模樣。只不過,此時的他,氣色顯得很差,睡着時眉峯也微微蹙着,沒有他很久以前窺視時,那副恬然的樣子。

  秦之戚看了一會兒,便起身悄然離去。

  第二天,秦之戚仍然沒有接見祁沈巖。

  喫飯的時候,祁沈巖卻發現飯食變得可口了很多,夜裏點的燈,也變得明亮起來,上了牀鋪一摸,身下居然墊上了厚厚的軟墊。

  他有些發愣,一會兒,方淡淡地笑了。

  三天後,祁沈巖見到了襄皇。

  這是秦之戚信守承諾、將襄皇送回祁襄的日子,襄皇即將啓程,而祁沈巖見了他最後一面。

  此時的襄皇,在度過了長達一個多月的階下囚生活以後,早已不復出征時意氣風發的模樣。他坐在椅上,雖然穿着黃袍,神情端肅,可整個人仍然不可察覺地透露出一絲萎靡。

  而祁沈巖的出現,彷彿是爲他的失敗蓋棺定論釘下的最後一顆釘子。

  “當初秦之戚來的時候,我沒想到他會有今天。”襄皇嘆息般的,如此說道,“早知如此,朕當時就應該殺了他。”

  祁沈巖一瞬緘默,隨即道:“冥冥之中,一切自有註定。”

  “註定?”襄皇冷笑一聲,渾濁的雙目中,忽然射.出兩道鋒利的目光,直直紮在祁沈巖身上。他彷彿什麼都知道,然而他看着祁沈巖,最終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你好自爲之吧,巖兒,”襄皇站起身,門外已經有人在催他啓程了,“今後……你自由了。”

  自由。這是祁沈巖在過去的數個日日夜夜裏,最渴望的東西。而如今,來得突然又輕鬆。當年皇帝的一句話,讓他成爲祁城披着光輝的祥瑞之子,現在,也是皇帝的這一句話,決定了他爲敵國質、爲他人囚的生活。

  祁沈岩心神一震,不由倒退了一步,他望着襄皇滄桑的脊背,胸口突然被一陣悲哀淹沒。

  終究,祁沈巖一撩衣袍,在粗糲的地上重重跪了下來,朝襄皇磕了三個響頭,低啞的聲音緩緩響起:

  “父皇……珍重!”

  從今往後,便是他一路向西,去國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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