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共同點
▌【有沒有可能,這玩意兒不是紋身?】
“嘿,你看到昨天站在仿生人屋頂上的那個傢伙了沒?他是誰啊?”佝僂着背的老頭子壓低聲音詢問那個紅綠陰陽頭的女人。
女人朝着諦復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見諦復相當端正地坐在門口,腦袋望天,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她和諦復是鄰居,但也實在沒太多交流,女人覺得這世界上壓根就不存在能夠理解諦復思維的人,當然了,這破地方也不會有人想深入瞭解另一個人的內心。
能活下去就不錯了。
所以女人衝着那老頭翻了個標準的白眼“你可以自己去問他。”
“問他能問出什麼來?”老頭也知道諦復那不太靈光的腦子,“說不準他以爲昨天晚上和他站在一起的是什麼小仙子。”
“小仙子就小仙子吧,管那麼寬做什麼。”女人輕輕釦了下深棕色地改裝假肢,側面隨着她的動作推出了一個拇指寬的儲物槽,女人從儲物槽裏頭摸出了一根電子香菸,換上新的煙液,塞進嘴裏。
這是她最在意的寶貝,可惜煙液並不算太便宜,所以她也只有煩心的時候拿這玩意兒來解解悶。
而此時在糾結諦復報廢問題的還有覃戊司。
他不擔心諦復的死活,但他擔心自己的身體,現在他的身體和諦復高度綁定,如果諦復所說的“報廢”就是死亡,那麼存放在這個身體裏的心臟肯定也會跟着完蛋。
“你今天不出工嗎?”老頭問諦復。
“我在和我的新朋友聊天。”諦復依舊誠實,“我們在我的腦海裏聊天,他叫覃先生。”
諦復這次腦子沒有不靈光,“鬼就是死掉的人,但不包括仿生人,仿生人沒有靈魂。”
老頭表情有些糾結,那張本身就遍佈皺紋的臉,看起來更加擰巴了:“你知道我在擔心些什麼,好姑娘。”
“覃先生沒錢,他現在在我腦袋裏。”諦復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
女人嘖了一聲:“別用那種噁心的稱呼,不會有鬼來到我們這個破地方,只有我們這羣不一定能活到明天的下等玩意才能在這裏生活下去,鬼殺了我們可沒啥好處。”
說到這裏,女人又看了一眼坐在門口的諦復,諦復也盯着他們,他們說話並沒有刻意放低音量,諦復應該是聽得到的。
女人沉默,隨後她把電子煙叼進嘴裏,深深地吸了一口,隨後吐出菸圈:“你的問題更嚴重了啊。”已經開始出現幻想的朋友了,只怕再過幾個月,這仿生人也就報廢了。
老頭有些意外:“你居然捨得出錢去喫混合漿?最後是你結的賬?不是你昨晚的那位朋友?”
說到這裏,老頭又湊近了些,他笑容更大,露出那一口泛着金屬光澤的牙,諦復甚至能夠從上頭看到自己的倒影。
“是戰鬥系仿生人沒有靈魂。”之前和女人聊天的那個老頭走了過來,“像你這類的家政仿生人起碼還有感情模塊。”
但拍仿生人腦袋試圖讓對方正常這件事本身太弱智了,所以覃戊司選擇換個話題:【他們說的鬼是什麼?】昨天諦復也聊起了鬼,之前覃戊司以爲鬼是一種象徵性的指代,結果現在發現可能不是那麼回事。
“看什麼看。”女人討厭諦復那種單蠢的眼神,那樣的神情不該出現在這垃圾場裏。
然而諦復已經忘了昨晚說過的那些話,諦覆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你爲什麼說一句話就拍一下我腦袋呢?”仿生人也是會痛的。
“不,我昨天喫過混合漿了,所以今天不算太餓。”諦復說到這裏,眉眼都帶上了笑,很顯然,他還在回憶混合漿的“美味”。
“能潛入思維的基本都是鬼,但鬼沒法進入仿生人的思維,因爲嚴格來說,仿生人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思維意識。”老頭認爲諦復是在說胡話,仿生人已經非常像人類了,但他們終究是不同的,仿生人沒有真正的靈魂,他們同樣被身體裏的絕對指令所限制。
覃戊司是來自舊時代的生物,高科技的維修他也不懂,他唯一瞭解的維修方式就是拍巴掌。
甚至他懷疑昨天諦復短暫的正常都是被自己晃出來的,但現在看來並非如此。
家政仿生人?覃戊司回想起之前諦復的操作,他覺得諦復可能和家政沒啥關係。
“您該刷牙了。”諦復提醒老頭,“你口氣的味道大的有些誇張。”
“現在可有比刷牙更緊急的事兒要辦。”老頭壓低聲音,“我懷疑有鬼進來了,好孩子,你是仿生人,我們這兒也許只有你能對抗它。”
諦復默默將凳子挪遠了一些,不讓老頭的口水噴自己臉上:“我不接這種工作,我只是個家政仿生人。”
老頭蹲下了身,他輕輕摁了下自己的手腕處,隨後被他摁過的地方亮起點點藍光,一塊藍色的虛擬屏出現在了諦復面前。
“一隻鬼,一百塊。”虛擬屏裏是老頭的餘額,足足五千七百多。
他算是這片小區域的負責人,說是維持秩序,但只要這片區域裏頭的人死因合理,上頭高層也懶得來找他的麻煩。
很顯然,他現在來這麼一出就是因爲這兒出現了非正常的死亡。
老頭盯着諦復的眼睛,他其實是有些心虛的,畢竟處決鬼是玩命的活,而一般這種工作的佣金都以萬計,但諦復腦子出了問題,想必思考不了那麼深。
果然,在聽到一百塊之後,諦復整個人都支棱起來了。
“真的有一百?!”諦復雙眼放光。
“小傻缺,別聽他的。”原本回了房的女人不知什麼時候又走了出來,“昨天冬溪死了,只怕就是被這老頭給忽悠的。”
“冬溪?”諦復歪了下腦袋。
“你昨天還見過他,記得嗎?你從他身上跳過去了。”女人說到這裏,大概覺得自己這行爲挺傻缺,“算了,這兒有人死了你就會把他格式化,你的記憶裏從來都留不住糟糕的東西。”
“別跟這個老頭混,下一個死的指不定就是你。”女人收回目光,在如今這個年代,做全臉整容的錢還比不上一頓飯,想要維持青春靚麗真的很簡單。
而女人看着也就二十出頭,有一張驚豔的臉,但那疲憊的神情卻怎麼都遮掩不住,她看不到未來,卻又不想死,所以只能這樣過一天是一天,身爲自然人,還不如中樞出問題的仿生人那樣快活。
她只勸這麼一句,之後諦復想要怎麼選就與她無關了。
果然,諦復直接忽略了她的勸告,詢問老頭這工作給不給定金。
女人聽了諦復的聲音,也只是翻了個白眼,再懶得開口。
【你要去抓鬼?你會?】覃戊司也不一樣諦復涉險。
“我不會,但我可以學。”諦復身上有一種盲目的樂觀在。
對面老頭笑得很開心,諦復也在跟着笑。就這樣,諦覆被一百塊錢的鉅款給吸引了,跟老頭約定好,明天出發。
老頭離開前給拿了個巴掌大的顯示屏給諦復:“這裏頭有抓鬼的視頻,你記得看看。”
如果不是這個世界的食物過於珍貴,覃戊司懷疑諦復會留這老頭在家喫一頓。在聽到一百塊這個數額之後,諦復的笑容就沒下來過。
【如果你死了,我會跟着你一起死!】覃戊司提醒他。
“爲什麼?”諦復不能理解,“你愛我嗎?”只有愛情的綁定纔會讓兩個陌生的個體因爲彼此要死要活。
【……你是不是又忘了我和你是什麼關係?】覃戊司已經疲了。
而諦復顯然是不會照顧他的心情的,諦復打開了顯示屏。
這類實體的顯示屏已經是老古董貨色了,不過這也是舊大陸的機械師們製造最多的工具。
之前老頭手腕處發光的裝置所有人都有,這是他們的“身份證”,也相當於錢包。這些最普遍的東西都是來自於新大陸的科技。
舊大陸沒有工具去拆解研究,哪怕每個人都有這個身份芯片也沒用,他們之間的科技樹差了好幾個世紀。
【平板電腦?】覃戊司倒是認得這玩意兒。
“這種有實體的落後工具只是顯示屏哦。”諦復糾正他。
顯示屏的桌面上放着一個文件夾,點進去,裏頭有幾十條視頻,它們的備註開頭都是——【001戰鬥影像。】
覃戊司不知道這001是個什麼東西,但諦復很顯然是認識的,他的聲音有些激動:“他是最強的仿生人!”
【哦。】覃戊司完全不瞭解,所以只能敷衍。
諦復點開了視頻。
這種老式屏幕的畫面都是二維的,做不出全息投影那樣的震撼感。
隨着畫面響起的是一道冷淡的男音:“001發現目標,預計晚間十點回到基地。”
畫面里根本看不到男人,只見得到洶涌的海浪。
大海是深黑色的,巨浪足足有二十多米,它們不斷的拍擊而下。暴雨混雜着雷鳴。在畫面的左上角似乎有個白點,白點被浪花裹挾着,朝這個方向涌來。
這時候鏡頭有了變化,鏡頭忽然轉向下,而鏡頭裏也出現了一雙機械臂。
這鏡頭大概就戴在那位001的頭上,類似執法記錄儀。
那雙機械臂的拼貼嚴密又複雜,跟隨着肌肉的線條走,有一種冷硬的美感。而左手小臂上印有001的序列號。
他就這麼站在海面上,偶有海浪拍來,都會被他身旁看不見的結界阻隔。
“仿生人實戰教學第一課。”那聲音依舊冷淡,他從身側抽出了一柄通體漆黑的長槍,又從大腿處的綁帶裏抽出了一柄黑色的短刃,“普通的武器對鬼無用,要使用對撞槍,或者反物質槍械,以及由厲鬼屍骨鍛造的冷兵器。”
鏡頭再次擡起,那白點更大,這時才能看清那玩意兒的全貌。
那是一間飄蕩在海面上的白色房子,大門旁邊還的煤油燈被暴風吹得四處晃動,無論怎麼看,這都是不正常的。
而漆黑的海面這時卻像是多了些什麼,無數黑色的手從海面上探出,它們像是水草,紛紛向鏡頭處涌來。
這畫面詭異而又噁心,但鏡頭的主人顯然並沒有因此感到慌亂,他擡手舉起了槍:“之後只需要戰鬥就好了。”
隨後畫面開始晃動旋轉,槍械發射的光與短刃齊閃。
看不到仿生人的具體動作,只在最後,白色的房子被鏡頭主人一槍爆開,伴隨着一聲淒厲的尖嘯,畫面結束。
【這算是什麼教學?】覃戊司忍不住吐槽。
畫面裏能看出這個仿生人很強,但他不應該也講解講解具體該怎麼戰鬥嗎?
對方也許是個天才,但絕對不是個好老師:【你跟着這類教材什麼都學不到。】
“不啊,我覺得我看懂了。”諦復很亢奮。
【你那是錯覺。】覃戊司絕對不允許自己身體就這麼被諦復折騰完蛋。
“真的,我已經學會了的。”諦復重新點開那個視頻,“很簡單啊,我感覺我都和001產生共鳴了,你不覺得我們很像嗎?”
【像個屁!你個對着泔水都能誇好喫的老電器。】覃戊司不爲所動。
“我們有更多共同點!”
【哦,你和剛纔那老頭也有很多共同點。】
諦復急了,他手臂的皮膚開始溶解,露出整條小臂的內部構造:“我們還有同款紋身。”
這次覃戊司沒有迴應。
諦復還想說些什麼,覃戊司打斷了他:【有沒有可能,這玩意兒不是文身?】
那兩條手臂構造非常完美,流暢的線條,完美符合構造的拼接,以及最重要的。
那條左臂上,噴塗了001的序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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