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5
楚溪客是那種會輕易受威脅的人嗎?
是的。
在自家人面前,他的原則就是當慫則慫,絕不硬剛。
於是,不等鍾離東曦過來抱他,他就自己灰溜溜地爬窗過去了。
鍾離東曦爲了照顧他的情緒,沒有上來就說讓他緊張的話題,而是交代了一下宮裏的情況。
四公主和一個守門兵被人堵在炕上,體面沒有了,好姻緣也徹底斷送了;第二日,今上就在外邦使節面前出了個大丑,如今各國使館私下裏都在傳,說是今上做了傷天害理的事,被神明降下了懲罰;緊接着,二皇子就墜馬摔斷了腿……
黴運可着他們一家子折騰,今上就算再自大都禁不住要懷疑到以姜紓爲首的這一波前朝舊人頭上了。
於是,宮裏來了一次大清洗,凡是稍有問題的宮人和內監,處死的處死,關掖庭的關掖庭,趕出宮的趕出宮,短短兩日的功夫,後宮就少了一半人。
楚溪客頓時緊張起來:“那我阿翁的人有沒有事?”
鍾離東曦道:“放心,毫髮無傷。就算個別被牽連到的,也都沒有傷及性命。”
楚溪客咧嘴一笑:“這皇帝有點兒菜呀!”
鍾離東曦也不由勾了勾脣:“可不是麼。”
到底是謀朝篡位的東西,從身邊的幕僚到心腹內監沒一個拿得出手的,哪裏比得上前朝那些浸淫百年的根基?
怪就怪今上又當又立,明明宮變奪權,爲了表明自己大度還要留着那些舊人。而前朝之所以被滅,並非先帝昏庸□□,相反他與皇后一片仁心,廣施恩德,因此宮裏宮外對他們忠心耿耿的人比今上以爲的多得多。
楚溪客有些低落:“我阿翁說過,今上是一個薄情寡恩的人,所以他很難相信這世上真有那麼多爲了忠心和道義甘願犧牲前程,甚至放棄生命的人。”
鍾離東曦握住他的手,隱晦地安慰道:“這就是前朝一派的依仗,也是先帝與惠德皇后留給我們這些後人的底氣。”
感受着鍾離東曦掌心的溫度,楚溪客其實是有些感動的,然而皮皮受怎麼可能直接把感動的話直接說出來呢?
他表達感動的方式就是——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難不成是五公主告訴你的?呵,五公主對你可真好呀,這麼私密的事都不忘通知你一聲。”
明明是質問的話,眼睛卻不敢看他,耳朵也紅了,一副明明害羞卻又強裝兇巴巴的模樣。
鍾離東曦湊近他,輕笑道:“醋了?”
“說什麼呢,怎麼可能,別、別開這樣的玩笑……”楚溪客不自在地撓了撓耳朵,那片淺淺的緋紅就調皮地蔓延到了臉頰。
鍾離東曦難得開懷大笑。
楚溪客惱羞成怒,一口氣喝掉桌上的蜂蜜水,擡腳要走:“你想說的話說完了吧?我走了!明天見、不,明天不見!”
“我不可能對五公主動心。”鍾離東曦突然說。
“什麼?”楚溪客愣住。
“確切說,我不會對任何女子動心。”
包括其餘男子。二十多年來,唯一讓他失去原則、延緩計劃、情難自已的人,只有鹿崽一人而已。只是,後面這些話鍾離東曦沒說出來,因爲他很清楚,他的鹿崽看着性子軟好說話,實際最通透不過,這樣不切實際的甜言蜜語只會讓他覺得假。
果然,楚溪客緩緩坐回去,難以置信,又有種隱祕的歡喜:“你也是……斷袖?”
鍾離東曦果斷點頭。
楚溪客嚥了咽口水,心裏的那頭小鹿像是吃了大力菠菜似的,活躍地跳來跳去,彷彿下一刻就要撲到鍾離東曦身上了。
他連忙按了按,暗搓搓地試探道:“敢問,你是怎麼確定的?難道曾經有過心儀的……男子?”
鍾離東曦搖了搖頭,狀似隨意,實際專門撿着能讓他放心的話說:“這種事不需要有實際經驗也能知道,就是一種很玄妙卻又很真實的感覺。鹿崽難道不是嗎?”
“啊,是,是的。”楚溪客連連點頭,以證清白,“我也沒什麼經驗……”
鍾離東曦輕嘆一聲,開始了他的表演:“若說從未有過機會肯定是假話,只是,我無法像其餘人那般,明明有了契兄弟,卻還要娶妻生子,這不是對彼此不忠嗎?”
楚溪客不懂就問:“‘契兄弟’是什麼?”
“可以理解成兩個男子在親朋好友的見證下結爲臨時夫妻。”
“臨時夫妻?”
“對,契兄弟雙方到了一定年歲往往會各自娶妻生子,即便娶妻之後大多也不會斷了來往,甚至兩家人還能如親眷一般相處。”
楚溪客驚呆了,還能這樣的?妻子都沒意見的嗎?
鍾離東曦故作鄙夷:“我無法接受這種關係,無論對妻子還是契兄弟都不公,我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這話的確出自真心,鍾離東曦看慣了父輩的感情糾葛,從很小的時候就下定決心,絕不像他父親那般,利用一個,辜負一個。
楚溪客眼睛都亮了:“你真是這麼想的?我、我其實也是!”
鍾離東曦等的就是這句話,當即說道:“鹿崽,你看,這世上的斷袖本來就不多,剛好讓我們遇到了,很難說不是上天註定的緣分,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好不好?”
說到實際的,楚溪客又慫了:“萬一、我是說萬一哈,我們相處之後發現不合適,或者突然有一天又看上別人了,怎麼辦?”
不會有這麼一天的,我不允許有這麼一天——鍾離東曦在心裏回答。
換到嘴上,就變成了:“夫妻之間還有不合適和離的呢,何況是契兄弟?感情之事,和則聚,不和則散,走一步看一步,沒必要預支煩惱。”
楚溪客眨了眨眼,瞬間放射出崇拜的小眼神。
好有道理啊!
就這麼被說服了……
該談的都談好了,楚溪客踩着窗臺爬了回去。
他扶着窗扇,忍不住確認道:“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鍾離東曦微笑道:“我追求你的關係。”
楚溪客故作鎮定地點點頭,關上窗戶。
緊閉的窗扇隔絕了鍾離東曦的視線,於是他再也裝不下去了,興奮地打起了滾。
“嘿嘿嘿嘿嘿……美人鄰居也是斷袖!”
“嘿嘿嘿嘿嘿……有緣才能遇到一起!”“嘿嘿嘿嘿嘿……還能結成契兄弟!”
“嘿嘿嘿嘿嘿……追求我的關係!”
一串串傻呵呵的笑聲搭乘着粉紅色的小泡泡穿過一點兒都不隔音的窗戶,飄進鍾離東曦耳朵裏。
鍾離東曦嘴角的笑暈染開來,千瘡百孔的心透出前所未有的充實與暢快……
雨停了,楚溪客雄赳赳氣昂昂地去擺攤。畢竟嘛,也是有人追的主了,氣場當然要和以前不同啦!
桑桑也有些不一樣,以前只需要蹲在小鹿車上就好,不叫不鬧,乖乖巧巧,不知道的還以爲小傢伙是個毛絨擺件,還有人問過楚溪客在哪兒買的呢!
今天卻有些不同,每拐過一個路口,桑桑就要亮起小嗓門叫上一聲,小腦袋也要時不時揚起來左右看看,彷彿在確認什麼。
雲飛笑呵呵地說:“今日是不是阿晚也跟出來了?桑桑像是在給誰指路呢!”
楚溪客笑而不語。
桑桑可不就是在指路嘛,不過不是給阿晚,而是給小虎斑。
這個小傢伙就像桑桑的小保鏢,桑桑在哪兒它在哪兒,就連睡覺拉臭臭都要守着。而且,他似乎在刻意躲着人類,是以雲飛到現在都不知道小虎斑的存在。
楚溪客特意觀察了幾天,發現除了他之外,小虎斑只會在姜紓和鍾離東曦面前出現,但凡出現另一個人它就會立即躲起來。
乍一看,桑桑好像有點嫌棄這個突然出現的霸道小保鏢,但是桑桑在發現有外人在時小虎斑不會出來喫飯,也不玩耍之後,就不再熱衷於它喜歡的看魚和撲蝴蝶遊戲了,大多數時間都是窩在東暖閣,和小虎斑一起爬上爬下。
依舊是那個細緻又體貼的桑桑貓啊!
東門到了。
楚溪客把孟夏宴上得到的獎品拿出來,想着分一分,讓大夥都高興高興。沒成想,攤販們大多沒有興致,一個個唉聲嘆氣的。
“仲夏不到就雨水連連,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延福坊的黃大仙說了,今年雨水多,恐有水災。”
“到時候城內四處漲水,咱們這攤子可就不好擺了!”
“唉,原本指着這倆月多賺些錢,過了收秋就給娃娃換個好點的學塾呢!”
“你家那個還小,倒也不急。我家大郎今年好不容易入了太學,雖說沒有束脩,但逢年過節的,不得給先生送上一份厚厚的節禮啊!”
“還有同窗之間的應酬,都是錢!”
“唉——”齊齊嘆氣。
楚溪客豎着耳朵聽了半晌,漸漸明白過來,這些攤販一早一晚在這裏擺攤,有的賺着一家老小的喫喝,有的還要供孩子讀書考功名。
然而,長安城內的街道多是黃土夯成,每逢雨天便泥濘不堪,朝廷甚至會因此而輟朝數日,更別說擺攤賣喫食了,根本沒人出來買。
因此,一旦遇上雨水多的年景,攤販們的日子都不好過。
楚溪客納悶:“既然這樣,爲何不乾脆租個鋪子?”
雲娘子一邊切涼皮一邊解釋:“租賃鋪子、打點行會、應付官府,哪項不是錢?如同咱們這些小本生意,往往賺不了多少,還要倒搭一些。
“最要緊的還是出身問題,這裏的攤販多是農戶,說好聽些就是‘耕讀之家’,家裏的娃娃可讀書考功名;一旦開了鋪子,在官府掛上號,那就是商戶了……”
楚溪客頓時明白過來,如果被打成商戶,子孫後代連考科舉的資格都沒有了。
他環視一圈,看着一張張眉頭緊鎖的臉,不由想到了自己上輩子爲了讀書和生活發過的愁、喫過的苦,忍不住就想做點什麼。
不必租賃鋪子,也能不愁雨天的法子……還真讓他想到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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