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0一更
爲了雲竹去太學方便,雲娘子打算在平康坊賃個屋子。
這樣一來,雲飛和雲柱就能回家住,楚溪客也能搬去樓下。因爲,他現在住的東暖閣比雲家兄弟的屋子小很多,爲此雲娘子一直過意不去。
鍾離東曦一聽,這怎麼行?他稍稍暗示了一下,雲浮就跑到雲竹面前一通遊說,最後,雲竹和雲娘子住進了雲浮和雲煙的院子,雲飛和雲柱也就不用換地方了。
最重要的是,楚溪客還住在東暖閣,推開窗戶就能牽到鍾離東曦的手。
清晨,作爲薔薇小院最勤勞的成員,桑桑第一個起牀,照例爬到窗臺上,伸了個懶腰,和桑葚樹上的小麻雀們打了聲招呼,然後就亮起嫩乎乎的嗓門“喵喵喵”地叫起來。
一聽就知道,聲調和節奏是跟着鄰居家的大公雞學的。
緊接着,雲煙就從屋裏出來練劍了,雲竹也坐到涼亭裏開始溫書,雲娘子拿着掃帚掃院子,其餘人類也陸續起牀,各自忙碌起來。
只有姜紓和楚溪客還在睡懶覺。
桑桑在姜紓的窗臺上晃了一圈,沒捨得吵醒他,於是又回到東暖閣,用小爪子勾着牀圍,吭哧吭哧爬到了楚溪客牀上。
桑桑七個月了,正常應該是一隻成年貓的樣子了,然而它除了在等比例長圓之外,和小時候沒什麼變化,腿還是短短的,一副不擅長爬樹也打不贏架的樣子。
不過,它有小跟班啊,幫舔毛,幫打架,還能背它上房爬樹的那種!
彷彿桑桑的個頭都長在小虎斑身上了,明明剛來的時候還是一隻小奶貓,短短兩個月就彷彿吹氣球一般,腿長了,身體壯了,整隻貓敦敦實實的,還真像一頭小老虎!
楚溪客常常想,小虎斑不該是貓,應該是狗,還是忠犬屬性的那種……也不對,小虎斑只對桑桑忠犬,在人類和別的貓面前會展現出“沉穩霸氣”、“溫柔腹黑”、“莫挨老子”、“大殺四方”等不同的屬性。
是一隻有好幾幅面孔的貓貓沒錯了。
桑桑蹲在楚溪客枕頭邊,輕輕地喵了一聲。
楚溪客咕噥一聲,繼續睡。
桑桑於是把圓圓的小腦袋捱過去,蹭了蹭楚溪客的臉,並大方地留了一根貓毛在上面。
楚溪客撓了撓臉,眼睛都沒睜,繼續睡。
桑桑也不着急,就在枕邊安安靜靜地蹲着,時不時動動小耳朵,聽着外面的動靜。
直到姜紓都起牀了,楚溪客再不起牀就要被罰寫大字了,桑桑才硬氣一些,爪子一勾,打翻憑几上的小花瓶,貓頭大的一團水嘩啦一下潑到了楚溪客臉上。
楚溪客猛地坐起來,大喊:“下雨漏房了!”
結果他動作太大,一不留神把蹲在他胸口的桑桑撞了個跟頭。
“喵嗚!”
小虎斑怒吼一聲,直接從桑葚樹跳到了窗臺,然後三兩下爬上牀,毛絨絨的爪子啪嘰一聲拍在楚溪客臉上。
楚溪客終於清醒了。
他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看到桑桑縮在牀邊,胡亂擦了把臉,就要擼貓貓。然而,手剛剛伸出去就被小虎斑拍回來了。
小虎斑把桑桑護在肚皮底下,一根毛都不讓楚溪客碰到——沒錯,就是用自己的身體把桑桑整個壓住的那種,這一招顯然是跟鄰居家的老母雞學的。
桑桑從小虎斑肚子下面露出一顆圓圓的小腦袋,看着楚溪客的臉,彎着眼睛喵喵笑。
楚溪客眨了下眼:“被哥哥的盛世美顏帥到了吧!”
“喵~”是弟弟哦!
楚溪客在小虎斑的虎視眈眈中成功揉了把桑桑的小腦袋,然後就心情美美地起牀了。
第一件事就是推開窗戶。
毫不意外,對面的窗戶也開了,鍾離東曦正站在窗邊,看到他,笑意就明顯加深了。
楚溪客送上大大的笑臉:“你也被我帥到了?”
“鹿崽今日格外俊俏。”可以預見,鍾離東曦這一天的情緒都會是相當愉悅的了。
“那是!”楚溪客臭美地一甩頭,風風火火跑下樓。
“雲姨,早啊!”
雲娘子忙道:“小郎君,先前說過的,可不能這麼叫。”
“好的,雲姨!”
雲娘子無奈搖頭,又忍不住露出笑意。
“大郎,早啊!”
雲飛連忙立正見禮:“師父早!”
“二郎,早啊!”
雲柱憨憨一笑:“小郎君早!”
“……”
就這麼一路跑一路熱情洋溢地打招呼,原本安靜的小院眨眼間鮮活起來。
喫過早飯,姜紓和雲竹就要去太學了。
那日在太學,姜紓說上午在家監督楚溪客讀書,其實是逗他的。原以爲楚溪客會歡欣鼓舞,沒想到他竟是非常不捨。
“阿翁,中午還是回家喫吧,聽說太學的飯都是清湯寡水的,還要細嚼慢嚥,不能說話,想想就喫不飽呀!
“反正離家這麼近,沒課的時候你就回來哦,不然桑桑也會想你的。
“哦,對了,我已經跟雲和阿兄說好了,讓他留意有沒有溫順的小馬可買,這樣阿翁和三娘以後就不用來回走路了。”
楚溪客拽着姜紓的衣角,喋喋不休。
姜紓不由想起從前那個靈魂還沒有歸位的“楚溪客”,每次他出門做工,那孩子也是這般牽着他的衣角,依依不捨。
不知從何時開始,那個“楚溪客”已經越來越少被他記起了,現在眼睛看到的,耳朵聽到的,心裏惦記的,就是眼前這個皮裏皮氣卻又總能讓人心頭一暖的小鬼靈精了。
姜紓微笑道:“記得背書,中午回來要考的。”
楚溪客嗖地一下放開衣角,飛快地說:“我突然想起來,中午還是不做飯了,減減肥吧,阿翁和三娘就在太學喫好了。”
全家人哈哈大笑。
一大一小結伴而行。
姜紓一身青衫,玉簪束髮,信步走在灰撲撲的坊巷之間,自有一股俊逸姿態,彷彿腳下的黃土都不好意思飛起來作妖了,唯恐唐突了他。
雲竹比同齡人要高挑許多,就是身量太瘦,白底藍邊的學子服穿在身上,很是清雅端麗,叫人一看就是個聰慧好學的。
姜紓一走,楚溪客就放飛自我了。
先是補了個回籠覺,擼了會兒貓,又爬到樹上摘了滿滿一筐桑葚,然後明目張膽地跑到翠竹大宅那邊聽鍾離東曦彈了會兒琴,聽福伯說後院有冰窖,他又興沖沖鑽進去敲了好大一塊冰磚下來。
等到全家人都喫上了甜絲絲的桑葚冰沙酸奶昔,距離姜紓到家僅剩一個時辰了。
被雲娘子提醒了這個殘酷的事實,楚溪客只得夾起尾巴,拿出書冊,研好墨,一邊急吼吼地補寫大字一邊背書。
鍾離東曦施施然走過來,坐到他身邊。
楚溪客連忙往旁邊挪了挪,很是義正辭嚴地說:“妖孽!休想打擾我學習!”
鍾離東曦輕輕緩緩地揚起眉眼,當真有了幾分妖孽的風姿。
“我聽說,你以前挺乖的。”
他說的“以前”是指楚溪客還是小太子那會兒,當初他不想進宮做伴讀,但他母親說,小太子可乖了,小小年紀就很好學,還懂得疼人,絲毫不會讓皇后娘娘操心,更不會讓身邊的人因爲他而受罰。
楚溪客卻不由想到了上一世,他和桑桑相依爲命的日子。那時的他沒有長輩,沒有朋友,沒人撐腰,沒人疼寵,如果不自己乖乖讀書、乖乖攢錢,又怎麼活得下去?
其實,他剛剛穿越過來的時候也挺乖的,因爲擔心姜紓不喜歡他,擔心會失去這個得之不易的家,所以盡力做着能讓姜紓以及周圍的人高興的事。
至於現在,是因爲有了安全感,才放任自己把之前沒機會調皮搗蛋的那些日子一併補回來吧!
“你是嫌我不乖了?”楚溪客瞄了眼鍾離東曦。
鍾離東曦笑笑,拿起旁邊的《大學》,不答反問:“鹿崽,你可知道爲何姜先生用此書給你打底?”
“因爲這本書是叫人怎麼做一個君子的……吧?”楚溪客不確定地說。
鍾離東曦搖搖頭:“這裏的‘君子’,指的是那些將來會掌握權勢的人,教他們如何處理政事,如何仁愛百姓。”
把這本書當做“啓蒙讀物”,可見姜紓從來沒有放棄過把楚溪客當成未來的君主去培養。
雖然鍾離東曦沒把話說透,但楚溪客卻很敏銳地理解了,掩飾道:“我畢竟是鹿氏嫡子嘛,將來很有可能回到秦州擔任族長,想來阿翁是爲了這個才教我這些聖賢道理的吧!”
鍾離東曦目光一黯。
雖然他已經透露了自己與鍾離家的關係,楚溪客依舊對他有所保留。
放在從前,他不會介意,反而會非常冷靜地認爲,這樣對彼此都有好處。可是現在,他已經無法忍受他的鹿崽把他排斥在“自己人”之外了。
鍾離東曦從來不是自怨自艾的性格,既然不爽了,那就主動出擊:“鹿崽這般聰慧,應該已經猜到我是鍾離家的後人了吧?”
楚溪客緊張地點了點頭,要分享祕密了嗎?可是他只想“享”,不想“分”怎麼辦?
“先說好,你如果要跟我說祕密的話,我只會聽,絕對不會用同等的祕密跟你交換!”
楚溪客捂住耳朵,坦蕩得像個軟飯硬喫的渣男。
鍾離東曦被他逗笑了,剛剛冒頭的負面情緒一下子就散了。
“鍾離一族對今上的仇恨並不比姜家與鹿家輕,所以我很能理解姜先生的心思,不是不想報仇,而是還沒到時候。”
他頓了一下,藏起眼中的情緒:“姜先生想來已經告訴過鹿崽,爲何當年楚家與賀蘭家都有兵權,卻一直沒把今上拉下馬吧?”
楚溪客點點頭:“阿翁說,爲了百姓安寧,不能再起兵戈。”
十五年前,先帝自知時日無多,才默許瞭如今這樣的局面,總好過長安城內流血漂杵,禁軍與賀蘭氏兩敗俱傷,即便僥倖平叛,幼主繼位,也無法避免各方節度使蠢蠢欲動,中原腹地四分五裂,權臣效仿趙高、曹操之流,指鹿爲馬、挾天子以令諸侯。
正是因爲先帝殫精竭慮的籌謀,如今的朝堂與軍中才能保下那些前朝舊臣,這些人默默蟄伏,只待一聲春雷,長安城就會變天。
楚溪客怔怔地問:“爲何要等?”
鍾離東曦沉聲道:“今上雖然陰險毒辣、寡廉鮮恥,但在政事上還算勤勉。如姜先生與賀蘭大將軍這樣的君子,是不會爲了一己私仇讓百姓陪葬的。”
包括他自己,即便再想讓那位“好父皇”斷子絕孫,也是利用立儲的機會挑撥離間,而不是直接刺殺今上,造成國家大亂。
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楚溪客。從前的他癡傻單純,姜紓只想讓他遠離紛爭,安穩一生。如今不一樣了,即便他們從未推波助瀾,這個聰慧果敢的小太子也在漸漸展露出他的光芒。
鍾離東曦譏諷道:“一旦今上僞裝的仁德被揭開,爲了私慾殘害忠良、魚肉百姓的時候,就是他洗乾淨脖子的時候了。”
楚溪客問:“如果他一直是個好皇帝呢?”
鍾離東曦戳戳他腦門:“狐狸的尾巴藏不住,豺狼總會揭下那層兔子皮。”
從前是沒有契機,所以他在那個位子上待了十五年。而現在,這個契機已經出現了。
大難不死的小太子回到長安,姜紓有了心氣,賀蘭氏有了底氣,那些隱藏在暗處的前朝舊人也有了方向,今上就要坐不住了。
……
楚溪客怔怔地盯着那冊《大學》發起了呆。
其實自從上次“被賜婚”後,他對原書劇情已經沒有那麼排斥了。他甚至想過,如果那些關鍵性的節點終將一一發生,他或許不會再逃避,而是儘自己所能保護好身邊的人,改變他們必死的結局。
偶爾他甚至會臉大地懷疑,穿越大神把他丟到這個故事裏,是不是就是爲了讓他反轉悲慘的人生、彌補原書的遺憾?
但、但是,他有這個本事嗎?
“別攔着我,我要好好讀書了。”楚溪客立即挺起腰板,下定決心。
鍾離東曦望着他純淨的眸子,突然覺得很神奇,好像無論多大的事到他這裏都不會造成很大的困擾。而站在他身後的那些人,看到這樣一個“方向”,也會很踏實、很安心吧!
至少,他是慶幸且充滿希冀的。
“不行,我還是先去做飯吧,阿翁工作半天沒有飯喫多可憐。”楚溪客小腰一塌,打起了退堂鼓。
鍾離東曦心尖一顫,情不自禁俯身過去,捏住少年初現棱角的下巴,印上一吻。
楚溪客眼睛都瞪圓了:“不、不是說還在追求嗎?可以親嗎?”
“鹿崽太討人喜歡,在下情難自已。”鍾離東曦柔下眉眼,壓低聲音,用楚溪客最愛的姿態吸引他。
完了還要做出一副惶恐又愧疚的模樣,小心翼翼地說:“抱歉,是我唐突了,鹿崽要是不喜歡,就親回來吧!”
楚溪客:“……”
你當我傻?
親就親!
他很有大男子氣概地迎上去,吧唧一口,重重地親在鍾離東曦那張魅惑的臉上。或者,稱爲“啃了一口”更合適,分開的時候還有淺淺的牙印留下來。
這下,換成鍾離東曦怔住了。
感情之中,就算再縝密腹黑,都很難不被這般直白純粹的愛意打亂陣腳啊!
他把楚溪客的頭扣在自己肩窩,不讓他看到自己眼中的情難自控。
楚溪客卜楞着腦袋,露出勝利者的笑:“要是讓我阿翁看到我這麼調戲你,我八成要死定了。”
“不用八成,你十成死定了。”一個冷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楚溪客猛地扭過頭,悲催地發現姜紓正站在大桑樹下,而他身後,薔薇小院和翠竹大宅的人都湊齊了,正躲在樹後圍觀呢!
楚溪客:“……”
社死和偷情被打死,哪個更慘一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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