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0 中秋快樂!
別看董書生性格溫溫和和的,辦起事來卻是風風火火,一旬尚未過完,他就給楚溪客傳信,說空着的幾個大通鋪快要住滿了。
這就意味着,他少說收攏了上百個孩子!
楚溪客難以置信地趕往通濟坊,剛一進院就看到了更讓他難以置信的一幕——
原本煮肉丸的大鍋,此刻咕嘟嘟燒着開水,熱騰騰的水氣瀰漫着偌大的院子,十幾個大盆一溜擺開,一個盆裏裝着一個小孩,每個盆旁邊還排着好幾個!
這邊,王娘子一手按着個小娃娃,一手拿着塊搓澡布,捶豬肉的力氣都使出來了,只把孩子搓得齜牙咧嘴。
那邊,一個光屁股小孩滿院子亂竄,邊跑邊喊:“我不洗!洗乾淨會被煮了喫!”黑子凶神惡煞地追在後面:“就你這二兩肉,還不夠大黑背塞牙縫的,就算真煮小孩也不會選你!”
另一頭,幾個孩子圍着一個大盆,一下子歡呼起來:“黑了黑了!水黑了!”緊接着又喊:“白了白了!洗白了!”
突然,有個小孩“咦”了一聲,指着盆裏一個三四歲的小娃娃,說:“她長得跟我們不一樣!”
蒲柳原本正在鍋裏舀水,聽到這話一下子衝了過去,也不顧小娃娃身上滿是水漬,張開手臂就把小傢伙抱住了,然後兇巴巴地衝圍觀的孩子說:“男女授受不親,你們不許看!”
哦,原來盆裏是個小女娃。
說起來,這些無家可歸的孩子裏,很少會有女娃,偶爾有那麼一兩個也會被人牙子撿走,轉頭賣進伎館等處。
蒲柳神色不太正常,緊張地抱着小女娃進了屋,並且不許任何人跟。
黑子看着那扇緊閉的房門皺了皺眉:“還男女授受不親,你不也是漢子嗎?”
……
楚溪客震驚於這熱鬧的場景,好一會兒沒回過神。
董書生拄着柺杖走過來,有些興奮,也有些不好意思:“一下子多了這些人,恐怕要喫掉很多糧食了……”
楚溪客依舊處在震驚之中,機械性地搖搖頭:“不,挺好的,辛苦你了。”
這話說得真情實感,短短十日,董書生就瘦了一圈,身上的衣裳都快掛不住了。好在,他看上去精神頭不錯,狀態甚至比之前還要好一些,楚溪客這纔沒有太過擔心。
董書生滔滔不絕地跟楚溪客說着這些天去過的每一個地方,遇到每一個孩子的過程。他彷彿找到了新的人生理想,一下子有了幹勁。
楚溪客從震驚,到敬佩,鄭重地說道:“以後這件事就拜託給先生了,人越多越好,不拘年齡大小,糧食管夠!”
董書生頓了下,繼而執手,深深一揖:“小郎君高義,某必不負所托。”
楚溪客還了一禮,彼此間心頭都多了一層沉甸甸的東西,大概可以稱之爲——
責任感。
相比之下,王娘子則是單純的欣喜了:“原本咱們院裏的人要麼是光棍一條,要麼有過孩子卻沒留住,如今好了,有了這些小崽子,再也不怕偌大的庭院沒有鮮活氣了!”
蒲柳也難得喜形於色:“小郎君放心,我一準兒把他們教好,讓他們早點派上用場,不會整日喫白飯——還有我自己,也不用再喫白飯了。”
楚溪客玩笑般執了執手:“就辛苦小先生了。”
蒲柳聽到“先生”二字,眸底迸出別樣的神采。
黑子也沒閒着,短短几日功夫就把這幫半大小子給收服了,確切說是打服,凡是他所到之處,調皮搗蛋的一秒變乖,倒是給蒲柳省了許多口舌。
楚溪客還發掘出一個人才——“財源滾滾”中最大的那個,小財。
小財只有八歲,猴子似的一小個,卻像個老大哥似的勾着一個十幾歲少年的脖子,煞有介事地遊說起來。
“要加入野狗幫嗎?如今除了幫主和副幫主,就你最大,你要是加入,妥妥的三把手!”
——“三把手”這個詞楚溪客只在無意中跟王娘子說過一次,小財就給記住了。
少年謹慎地問:“加入野狗幫有什麼好處?”
小財沒有立即回答,而是機智地反問道:“你想要什麼好處?”
少年看了眼他身邊的大白狗,問:“能有狗嗎?”
“能啊,大白下了分你一條!”小財選擇性隱瞞了大白是一條公狗的事實。
少年搖了搖頭:“不要小狗,不好養。”
小財並不氣餒:“這你就不懂了,從小養起來的才聽話,像大白,只聽我的,連幫主叫都不會過去!”
少年瞪大眼:“幫主叫都不好使?”
小財果斷點頭。
少年最終還是心動了,說:“好,那我加入。”
“去副幫主那裏領牌子吧,以後你就是咱們野狗幫的一員了,好兄弟!”
小財江湖氣十足地撞了撞他的胸,然後馬不停蹄地去尋找下一個目標了。
少年看着他的背影,有點蒙:“不是說三把手嗎,怎麼就又成普通一員了?”
……
圍觀全程的楚溪客,笑得差點噴了董書生一臉水。
董書生溫和地看着小財靈活的小身影,說:“這孩子也是個苦命的,祖上富裕過,卻趕上親爹好賭,輸光了家財,母親帶着他跟着一個皮貨商人跑來長安,福沒享成,人就沒了。
“那皮貨商人也是個狠心的,轉手就把他賣進了賭場。進了賭場的孩子,有天賦的被訓成荷官,不成的只能當個打手,不知道哪天就把自個的命搭進去了……”
唯獨小財這孩子,愣是憑着一張嘴幫賭坊的東家解決了一個麻煩客人,東家記他的人情,依着他自己的意願把他給放了。
小財出了賭坊一天沒耽誤,直接找上了黑子,成了野狗幫的一員。這說明,他早就想好了出來之後的退路。
董書生道:“就在方纔,他勸說那少年加入野狗幫之前,事先找我問過了,知道對方幼時也有過一條狗,這才特意拉着大白過去。”
天才啊這是!
不好好培養一下就是暴殄天物!
楚溪客頓時忽略了小傢伙的年齡,把人叫過來,佈置了一個大任務。
不出三日,全長安的各大賭坊、伎館、茶樓酒肆等處就熱烈地討論起了一件新鮮事——
楚記跑腿小分隊新鮮出爐了!
“什麼?楚記跑腿小分隊是什麼?”
“你問我我問誰去啊!不過,既然是楚記搞出來的,八成又是什麼新鮮喫食吧!”
“我怎麼聽說是花魁娘子呢?說是比一水閣的水玲瓏還俊俏!”
“是把好劍也說不定,沒見金吾衛日日進出廊橋美食街嗎,聽說就是爲了這把劍!”
“……”
一時間,全長安都密切關注起了“楚記跑腿小分隊”的消息。
趁着這個熱乎勁兒,楚溪客選了個好日子,楚記跑腿小分隊第一分隊隆重登場!
排面直接拉滿——
統一的黃底藍邊的制服,統一的黑色六合靴,小腰一束,襆頭一戴,要精神有精神,要體面有體面!
最顯眼的還是他們背上插的小旗子,原本插一個就夠了,楚溪客爲了好看,一人給他們整了三個,花花綠綠,迎風招展,就像京劇裏帥氣的武將。旗面上還繡着顯眼的大字——
“楚記跑腿,隨叫隨到!”
足足一百多名少年,齊刷刷在院中一站,那朝氣蓬勃的模樣,讓人瞧着就精神一震。
黑子一臉的迫不及待:“可以出發了嗎?”
蒲柳嚴肅道:“禮儀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小郎君還沒訓話,你急什麼?”
黑子白了他一眼,說:“我知道小郎君要說什麼,無非是能忍則忍,笑臉迎人,不可起衝突,不能砸生意……”
“錯。”
楚溪客揹着手,視線在一張張稚氣的臉上閃過:“遇事冷靜,笑臉迎人這不假,勤快嘴甜是本分,但是,若有人恃強凌弱、蠻不講理,不必白白受欺負,幹他丫的——楚記,就是你們的底氣!”
“好!”
圍觀的大人們紛紛鼓起掌,孩子們則一個個繃着小臉,紅了眼圈。
一聲鑼響,楚溪客大聲宣佈:“楚記跑腿小分隊,出發!”
一個黑子一條狗,像是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去。
緊接着是第一小隊,隊長在前,四名隊員在後,如同軍訓時訓練的那般,齊頭並進。
之後便是第二小隊、第三小隊、第四小隊……
總共二十隊人馬,從啓夏門跑到明德門,再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向北,一邊跑一邊分散到提前分好的坊市。
說是一百多人,這樣分散開來人數還是不夠,楚溪客考察了多日,最後定下了最繁華的二十坊,包括東、西二市。
跑腿小隊入坊後,統一等在正門處,各坊正門都有武侯鋪,楚溪客已經提前打點好了,武侯們多少會照應一二。
到了地方,隊長連同小隊員們一起支上攤子,插上旗幡,就是臨時的“驛站”了。
之後,有小隊長留守,其餘四名隊員以十字街爲起點,分頭跑向東南西北各個方向,每個隊員負責四分之一的區域,邊跑邊吆喝。
“楚記跑腿,隨叫隨到!”
有人問:“小哥是賣什麼的?”
跑腿小哥便答:“送餐食貨物,傳遞消息,給家人捎信,只有您想不到,沒有我們做不到——楚記跑腿,隨叫隨到!”
客人又問:“如何收費?”
跑腿小哥便依着培訓時所教的,口齒清晰地答道:“不出坊只收兩文,相隔一坊加一文,兩坊加兩文,以此類推。”衆人甚覺新鮮,但是真正掏錢買服務的卻不多。
相反,還有人壞心眼地逗這些孩子:“我若勞煩你去我家裏,跟我娘子說我不回家喫飯了,這活你可接得?”
跑腿小哥點點頭,遞上一枚竹籤:“能接,客要捎信請簽單,只需寫明起止地點與姓名,並預付銅錢即可……不識字也沒關係,我們這邊有各坊印章,印在上面也是一樣的。”
對方把竹籤接到手裏,左右翻看,還跟旁邊的人熱烈討論,就是不寫,也不付錢。
跑腿小哥也不急,靜靜地站在那裏等着他。
結果,等了半晌,對方又把空白的竹籤丟了回來,大笑道:“逗你呢,小子,爺們不回家喫飯去哪兒喫?楚記請我嗎?”
都這樣了,跑腿小哥依舊不惱,只是十分珍惜地把那枚竹籤收回去,轉身往前走。
這倒讓那個逗他的人意外極了,原以爲能把跑腿小哥逗哭了再瞧個熱鬧呢!
旁邊的掌櫃看不下去,追上跑腿小哥,想着把手裏的炒豆子塞給他:“娃子彆氣,那傢伙就是跟你開個玩笑,來,喫豆子。”
沒想到,跑腿小哥卻後退一步,小大人似的執了執手,說:“多謝好意,但楚記有規定,工作期間不可接受客人投喂,人和貓貓狗狗都一樣。”
說完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什麼,最後還是加了一句:“我記下您了,之後我會一直負責這個片區,倘若您下次叫跑腿,我給您打折。”
培訓的時候楚溪客就說了,特殊情況下,跑腿小哥有權限給客人打折——這個客人好心幫他解圍,算是特殊情況吧?
不算也沒關係,楚溪客還說了,楚記不光管喫管住管培訓,還會給他們發提成,每賺一個銅錢就有跑腿小哥半個,大不了他拿自己的那半個給客人打折。
想通了這些,跑腿小哥就很有底氣地衝着客人笑笑,轉身跑走了。
這個掌櫃剛好是個開鮮花鋪子的,看着跑腿小哥身後迎風招展的小旗子,默默想着,回頭再送花就找他好了,省得還要去催家裏那個懶兒子!
類似的情形在各坊都有發生。
半日下來,除了楚溪客提前談下來的幾家食肆下了單,跑腿小哥們鮮少有接到“野生單”的。
這種情況楚溪客已經預料到了,擔心孩子們泄氣,因此提前交待過。幸虧有了他的話,跑腿小哥們纔沒有太過失落。
到了午飯時間,還有大任務。
平康坊,廊橋美食街。
四名插着旗子的跑腿小哥齊刷刷等在楚記丸子鋪旁,一臉期待地等着雲娘子煮好丸子,一份份打包齊整。
然後,每個跑腿小哥就推上滿滿一小車的打包盒,齊齊朝東門奔去。
東門旁,負責平康坊的小隊長早就準備好了,黑子這個總隊長也過來幫忙,只見他們一人抽竹籤,一人拿印章,每蓋一個章就插到一份餐盒上。
緊接着,一份份餐盒又被四名隊員分別送到了相鄰的務本坊、崇義坊、長興坊等。
務本坊,太學。
近來,家裏每個人都忙得腳不沾地,姜紓已經接連數日不回家喫午飯了。今日亦是如此。
他下了學,正跟兩位好友嚴子君與季清臣一道往太學的膳房走,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姜先生,您的外賣到了!”
稚氣十足的聲音,在太學裏可不多見,況且叫的又是人人敬仰的姜紓,一時間衆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畫風明顯不一樣的跑腿小哥身上。
跑腿小哥硬着頭皮,重複一句:“姜先生,您的外賣到了!”
嚴子君看到小傢伙背後的旗子,當即衝姜紓道:“哦,是崽崽讓他給你送午膳來了!”
跑腿小哥很有原則地搖搖頭,說:“這是楚記丸子鋪託楚記跑腿小分隊送給姜先生的外賣。”
季清臣挑眉:“有什麼區別嗎?”
跑腿小哥回想起楚溪客的話,同樣很有底氣地說:“有的,小郎君說了,丸子鋪託跑腿小分隊送餐食,這是‘公對公’,要付跑腿費的。”
嚴子君與季清臣對視一眼,又欣慰又酸溜溜——當初,皇后娘娘怎麼不把崽崽託給他們養呢?
緊接着,跑腿小哥又拿出四份餐盒,說:“還有嚴博士、季博士、國子祭酒老人家,以及雲小娘子的……”
這下,嚴子君和季清臣雙雙笑了。
……
同一時間,永安侯府。
一份豪華版丸子湯被插着旗子的跑腿小哥順順利利送到楚雲和手中,蓋子打開,還冒着熱乎氣,香味頓時瀰漫了偌大的膳房。
楚老三、楚老四巴着脖子往楚雲和那邊瞅:“什麼好喫的?二兄,給我們給我們!”
“想得美。”楚雲和一個眼神都沒給兩個弟弟,轉頭給永安侯夫人盛了一碗。
盛第二碗的時候,永安侯已經端正坐姿等着了,甚至提前構思好了貶損的話。沒想到,楚雲和端起丸子就送進了自己嘴裏,絲毫沒有孝敬老爹的意思。
永安侯:“……”
他一臉不滿地看向自家夫人。一起眼巴巴看着的還有向來被偏愛的楚家老三和老四。
永安侯夫人從容地端起碗,不緊不慢地吃了起來,還抽空讚了句:“味道不錯。”
同樣被忽視的還有楚家老大,永安侯世子,楚凌和。
他向來高傲,從不把楚雲和這個弟弟看在眼裏,如今竟然有東西楚雲和有他沒有,哪怕是一碗丸子湯也讓他不舒服。
“你整日在平康坊遊蕩,結交的都是此等蠅營狗苟的諂媚之徒嗎?”
楚雲和在家裏忍氣吞聲慣了,或者說,他爲了不讓母親生氣,不願計較兄長的目中無人和弟弟們的自私跋扈,但是,這不代表他可以接受自己在意的人無端背上罵名。
“原來,姜先生和他養大的陽光開朗、交友廣泛又聰明有頭腦的小郎君在大兄眼裏只配得上‘蠅營狗苟’四個字。”
楚凌和一怔,極力辯解:“我沒說姜先生!”
楚雲和吃了口丸子,繼續道:“‘諂媚’倒是沒用錯,若不是我諂媚地巴結着楚家阿弟,人家纔不會給我送好喫的。”
楚凌和被懟得啞口無言。
甚至,承天門外都有插着小彩旗的身影。
楚溪客特意交代,丸子湯也要有五公主和貴妃娘娘一份。預計是要送到五公主府上,不料正趕上這日五公主進了大內,那個跑腿小哥又是極負責,於是壯着膽子送到了承天門。
趕巧了,貴妃娘娘的心腹女官出門辦事,看到楚記的旗子便留心問了一句,得知是楚記丸子鋪給娘娘送孝敬,當即接了,還笑盈盈地賞了那個年僅十二歲的跑腿小哥一片金葉子。
跑腿小哥認認真真道了謝,便大大方方地接了。因爲小郎君說了,客人若對服務滿意,會額外“打賞”,可以收,且不必上交。
跑腿小哥美滋滋地收起金葉子,蹦蹦跳跳地回去交差了。
一頓飯沒喫完,“楚記跑腿連皇宮大內都去得”的消息就傳遍了長安城……
這下,楚記跑腿小分隊是徹底揚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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