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11
昨日的跑腿小哥聯合行動,成了楚溪客商業版圖中十分經典的一個片段,直到很多年後依然被人津津樂道。
近來,京中剛好沒什麼新鮮事,街上插着小旗子,目標極其明顯的跑腿小哥就成了人們茶餘飯後討論的話題。
“你看他們身上插的那個小旗子,怪好玩的!”
“害,還都是十來歲的小孩子,就出來賺錢養家了。”
“你是不知道,別看人家年紀小,說話辦事可地道了,關鍵是態度還好,掏個幾文錢就把事給你辦了!”
衆人一聽,紛紛好奇道:“聽這意思,你是花錢讓他們跑過腿?”
說話那人本就帶着炫耀的意思,如今陡然成了人羣中的焦點,頓時更有興致,把如何叫住跑腿小哥、如何簽單、如何付錢、對面何時收到東西……整個過程都給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
有人問了:“倘若沒有東西要寄,又想見見這陣仗怎麼辦?”
對方很有經驗地答:“好說呀,去祥雲樓訂餐,也不用訂太貴的,只要消費超過五十文都能給你送。”
衆人一聽,紛紛心動了,雖然嘴上酸不溜丟地說着哪有那個閒錢,實際彼此分開後,各自悄悄去往祥雲樓,訂了第二日的餐食,並點名了讓楚記跑腿小哥送。
於是,第二日,祥雲樓的生意就空前火爆了一把。
其餘食肆看到商機,紛紛打出標語:“凡在本店訂餐,均由楚記跑腿配送。”
這樣一來,體驗過送餐上門的顧客一下子就多了起來,而楚記跑腿小哥的服務態度確實經得起考驗,一來二去,不用楚溪客再賣力宣傳,楚記跑腿的口碑就起來了。
一旬過去,楚溪客按照之前承諾的,除了管喫管住之外,還會把毛利的一半分給跑腿小哥。
這就意味着,跑腿小哥們的喫住、服裝、培訓、其他環節的開銷一律由楚記承擔,從客人那裏收到多少錢,小哥們就能分其中一半,完全不用擔心楚記以各種名目剋扣。
這種情況下,在生意沒有達到一定規模的時候,基本就是楚溪客個人在往裏填補。
比如這次,看似一箱箱銅錢擺在面前,實際雲竹和董書生拿着賬本兩相一對,小哥們一人能得一大串錢,楚溪客卻是入不敷出。
董書生有些不好意思:“這些小傢伙原本連肚子也填不飽,我把他們叫過來的時候只說了管喫管住,沒有工錢,小郎君實在不必自己往裏填補。”
楚溪客擺擺手,玩笑般說:“放心吧,不會一直往裏填的,我賺錢的日子還在後頭呢,到時候你別說我黑心就行!”
董書生內心動容,理起賬來更爲認真。
別說,還真讓他發現了一處不對:“這個單子對不上。”
是這樣,因爲跑腿小哥們在送小件物品和餐食的時候都是腿兒着的,楚溪客怕他們跑太遠會累也不安全,因此規定“物件出坊,人不出”。
也就是說,每個坊市留守的人是一定的,物件在各坊之間門傳遞,伴隨的“簽單”也會有所差別,倘若有人爲了私吞跑腿費而故意把遠距離的單子改成近距離,對比一下很容易就能查出來。
眼下,被《前朝餘孽只想賣燒烤》,牢記網址:m1改動的就是一盆從東市送到西市的金絲菊,途中經過平康坊、務本坊、興道坊、善和坊、太平坊、延壽坊,跑腿費是九文,但是眼下明明有西市接收的單子,發出的那一份卻改成了從東市到務本坊。
董書生把手中的簽單放到這一條線上,皺眉道:“倘若是有人故意爲之的話,中間門可以吞沒五文錢。”
楚溪客看向雲竹:“全部篩查一遍,看看還有沒有類似的情況發生。”
雲竹當即和董書生一起,把所有簽單檢查了一遍,最後總共發現了十份有問題,都是從東市發出的,還恰好不多不少,每天一份。
問題出在誰身上,一目瞭然。
楚溪客沒有立即表態,畢竟人是董書生跑遍了大半個長安城找來的,他不想讓董書生爲難。
沒想到,董書生的態度比他還堅決,直接把負責東市的小隊長和四個隊員,連同總隊長黑子一起叫了過來。
畢竟都是十幾歲的半大少年,還不懂得很好地掩飾情緒,一進門,看到大人們臉色嚴肅,頓時慌了。
不過,慌有不同的慌法,有人懵懂,有人疑惑,有人害怕,也有人心虛。一番盤問之後,很快查出到底是誰做了手腳。
楚溪客原打算讓別的孩子出去,悄悄地把這件事解決掉,卻被董書生攔住了。
董書生道:“他們上沒有父母庇護,下沒有兄弟幫襯,是死是活全由自己,早就不是孩子了,有些事也該早些見識到。”
因此,當着所有人的面,他對那個動手腳的少年說:“小三子,我遇到你的時候,你正被食肆的跑堂趕出來,身上的衣裳都撕爛了,如今呢,厚實的夾襖穿着,暖和的火炕睡着,還有錢拿……
“小郎君看你機靈,把你安排到繁華的東市,讓你做了小隊長,你拿的提成原就比旁人多,好生攢上幾年,賃個屋子,娶房媳婦都不在話下,你怎麼好意思動歪心思?”
這個小三子果然是個機靈的,沒有爲自己辯解,而是一臉惶恐地求楚溪客:“小郎君,我錯了,是我鬼迷心竅,辜負了您和董先生的信任,您、您再給我一個機會,我一定好好幹,絕對不會再做這種事……我、我真知道錯了!”
說到最後,都哭起來了。
楚溪客有那麼一瞬間門,幾乎都要心軟了。
董書生卻沒有鬆口:“小郎君心善,或許願意給你一個機會,我卻不會。當初是我把你叫過來的,不只你辜負了小郎君的信任,我也是。今日,就讓我做這個壞人,把你送走,黑子——”
黑子雖然脾氣臭嘴巴硬,爲人卻是再正直不過,聽明白小三子做的事之後,早就氣炸了,當即就要把人往外丟。
小三子哭道:“我就是想多賺點錢,我、我沒有壞心啊!小郎君有那麼多錢,多給我們幾文怎麼了?難道就要因爲幾文錢把我趕走嗎?先生、先生說了不算,我要聽小郎君的……黑子,你別拉我,小郎君還沒說話呢!”
黑子聽到這話,當真停下來,看向楚溪客。
楚溪客原本還有些不忍心,看到小三子的這番操作,那點心軟頓時煙消雲散:“董先生的決定就是我的決定,你不必挑撥離間門。今日你離開楚記,不是因爲區區幾文錢,而是你自己的所作所爲——你今日爲了一點小錢就能欺上瞞下,以後是不是還會爲了更多的錢做出更過分的事?
“退一步講,就算我今日不讓你走,你以爲還有人願意和你組隊嗎?”
小三子掛着眼淚,看向和他搭夥的四名隊員。
四個人不約而同避開了他的視線。
最後,小三子被黑子揪了出去。
不過,楚溪客沒讓他空着手走,這些天他賺的錢,扣掉私吞的部分都給他了,另外他用過的被褥和洗漱用品也讓他帶走了。不過,身上那套代表楚記的衣裳留了下來。
黑子扒衣服的時候,其餘跑腿小哥都看到了,大家很快知道了發生了什麼事,默默地把自己的衣裳攏了攏,同時也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幹活,不要被趕出去!
回家之後,楚溪客例行窩到姜紓的書房,跟他念叨這件事。
剛好,桌上有賀蘭康剛送來的冬棗,洗好了給姜紓喫的,楚溪客毫不客氣地拿起來,一邊咔嚓咔嚓地喫着一邊做總結。
“前段時間門我還覺得董書生是個濫好人,還說過他,沒想到他就像一下子想通了似的,辦事這麼拎得清。
“不過,別看他表現得一副心硬的樣子,實際肯定不好受,飯都沒喫,一直把自己關在賬房裏反反覆覆研究簽單的漏洞,大概是想最大限度地避免這種事吧!”
賀蘭康懶洋洋道:“一個小小的漏洞就能檢測人心,這不挺好嗎?要我說就這麼留着,逮住一個篩掉一個,省得從其他方面費心了。”
就剩最後一個棗了,賀蘭康拍掉楚溪客的小爪子,塞進姜紓嘴裏。
楚溪客撇撇嘴,明目張膽排擠賀蘭大將軍:“我不想聽你說話,阿爹,你來說。”
姜紓喫完棗子,問:“你說的這個董書生,是不是就是上次你讓我打聽的那個?叫……董珏?”
楚溪客咦了一聲,道:“不是啊,我看到他的印章,好像是叫‘董玉’。”
姜紓點點頭:“這就對了,他們那屆剛好是你子君叔教過的,班裏有一個‘董玉’,還有一個‘董珏’,平日裏董玉比董珏讀書努力,學問也好,只是最後董珏考上了助教,董玉卻銷聲匿跡了,原來是因爲出了事故。”
楚溪客心裏“咯噔”一下,不由自主想起現代爆出來的那些頂替上學的新聞,激動地抓住姜紓的手:“阿爹,你說,有沒有可能是董玉和董珏的考卷被人調換了?”
姜紓一怔,下意識搖了搖頭:“不,應該不會,助教招考都是太學內部進行,主持閱卷的都是德才兼備的博士,不至於……”
“這可說不定。”賀蘭康罕見地幫着楚溪客說話,“阿紓,你不是說國子祭酒有意整頓太學風氣嗎,不如就以此爲突破口,查上一查。”
姜紓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緩緩點頭,道:“我會留意,崽崽,這件事先不要跟任何人說。”
楚溪客連忙點點頭,有些天真地期待着能有奇蹟發生。
賀蘭康拿棗核丟了他一下:“臭小子,你那個跑腿小旗子還缺人手不?我給你送點人唄!”
“那叫‘跑腿小分隊’,纔不是什麼‘跑腿小旗子’!”楚溪客沒好氣地糾正他,“你能送什麼人?別跟我說是你手下的兵啊,我這是要送貨做生意的,又不是往長安各坊安插人手,要當兵的做什麼……”
說到最後,楚溪客突然瞪大眼,傻愣愣地看向賀蘭康,該不會真是他想的這樣吧?
賀蘭康勾着嘴角,朝姜紓挑了挑眉:“嗯,你說得對,這小子偶爾也有不呆的時候。”
“阿爹說我呆?”楚溪客委屈巴巴。
“沒,我不是那麼說的,你少挑撥離間門。”姜紓沒好氣地把賀蘭康的臉推開。
賀蘭康壞笑着拆臺:“嗯,你的原話是‘雖然崽崽腦子呆讀書差,倒也不是沒有一技之長’。”
楚溪客嗖地一下看向姜紓。
姜紓心虛地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那個,崽崽,剛剛的提議你可願意?”
說到正事,楚溪客也不裝委屈了,連忙點了點頭:“阿爹和準阿孃儘管安排,我這邊盡力配合。”
每次聽到“準阿孃”這個稱呼,賀蘭康的表情都是一言難盡。
他憋屈,楚溪客就舒坦了,心裏還有點小激動,終於,他做的事幫到阿爹他們了!
這說明什麼?
說明他的路走對了!
試想一下,將來長安各坊都是楚記的人,而且是訓練有素的兵將,他們以跑腿小哥的身份遊走在京城各處,探聽消息,結識三教九流,收攏他們想要的人才……將來大決戰的時候,還愁不能贏嗎?
楚溪客進一步想到:“我們其實可以開一個‘人才交流中心’,比如,永安侯府想要一個廚子,祥雲樓剛好有一個廚子辭工了,咱們知道了這個消息,就可以把這個廚子介紹給永安侯府,可以收取永安侯府與廚子的雙重‘介紹費’。
“更進一步,東陽侯府護院不夠了,要僱一個有拳腳功夫的護院,但是一時間門這樣可靠的人不好找,咱們可以自己培訓一個僱傭給東陽侯府。同樣的,賬房、管家、乳母、丫鬟都可依照此例。”
說白了,就是一個集合了中介公司、保鏢公司、家政中心與人才市場的綜合性人才服務機構。
楚溪客輕描淡寫一說,賀蘭康和姜紓雙雙愣住。
好半晌,姜紓才道:“崽崽啊,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楚溪客點點頭,理所當然道:“不是要安插人手嗎?索性就插得更有力度些,最好讓這長安城的貴胄之家都有咱們的人才好。”
賀蘭康朗聲笑道:“我說什麼來着,這小子看着呆呆傻傻,實際最會扮豬喫老虎,他的胃口可大着呢!”
“我就是想着以防萬一。”楚溪客瞪賀蘭康。
姜紓有所意動,但還是按捺下來,冷靜道:“此事不急,免得招了那位的眼,先把跑腿小分隊的事情辦好。”
說完,又補充一句:“崽崽很好,就算以後你夢裏的事終將發生,我也不用擔心你了。”
“沒有‘就算’!”楚溪客抓住姜紓的衣袖,“我現在做的這些事,就是爲了避免‘就算’的發生。”
姜紓笑笑,溫聲道:“那就拜託崽崽了。”
楚溪客異常鄭重:“我會非常非常非常努力的!”
賀蘭康挑了挑眉:“你們爺倆在打什麼啞謎?”
楚溪客得意一笑:“就不告訴你!”
賀蘭康嘖了一聲,眼睛瞥向書案上一個上着鎖的小匣子。那天,他親眼看到姜紓把幾頁寫着密密麻麻狗爬字的紙放了進去,還煞有介事地說是他和崽崽的祕密……
有什麼是他這個一家之主不能知道的嗎?
桑桑過來找楚溪客了,因爲,鍾離東曦一整天沒見到楚溪客,忍不住敲窗戶了。
他讓竈間門做了楚溪客最愛的白米飯和芋頭燉牛腩,放到東暖閣和西渚軒之間門的木板上。
如今,這塊木板經過鍾離東曦的升級改造,已經脫離了原本“腳踏板”的命運,成了一方雕着花、塗着漆的正經桌案。
此刻,兩個人雖然隔着窗戶,卻趴着同一張桌子,喫着同樣的飯,身子稍稍往外探一些還能彼此夾菜,四捨五入也算同桌而食了。
楚溪客趴到窗臺上,喫着香噴噴的白米飯和芋頭燉牛腩,剛剛冒出來的對未來的擔憂頓時消散了。
所以說嘛,沒有什麼是一頓好喫的解決不了的!尤其還是平日裏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的牛肉。
喫着芋頭,楚溪客腦子裏幻想的其實是軟糯的土豆、甜絲絲的紅薯,還有西紅柿炒雞蛋,繼而想到,既然這本書的世界裏有各種海鮮,是不是有可能也會有土豆?
“你有沒有聽說過有種海外傳來的蔬菜和芋頭差不多,也是長在土裏的,叫土豆,或者馬鈴薯之類的?”
楚溪客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爲鍾離東曦有一條船,船員經常出海打漁,就算現在沒見過,提前跟他說一下,說不定哪天就留意到了。
果然,鍾離東曦當即道:“具體長什麼樣,鹿崽可否畫下來——不,請阿爹畫下來,我讓人去找。”
楚溪客哼了哼:“你是在公然鄙視我的畫工嗎?”
鍾離東曦微微一笑:“牛肉好嗎?”
“嘿,你敢不敢把話題轉得更生硬點?”楚溪客撿了一塊芋頭丟到他碗裏,同時順走他一塊很大的牛腩,用來懲罰他。
鍾離東曦眉眼含笑,從身後拿出一個純金打製的小狼:“暫時沒有土豆,用這個來感謝鹿崽對祥雲樓的幫助,可好?”
楚溪客被金燦燦的小狼晃花了眼:“那個,不是給了我紅利嗎,怎麼還要感謝?”
“紅利是海鮮自助的,這次的感謝是因爲跑腿小哥。”難爲鍾離東曦想出這樣的理由。
實際,他就是在黑店查賬的時候看到了一對木雕,一頭孤狼一隻鹿,抵足而眠,很是親密,於是便照着原樣打製了一對純金的,小鹿留給自己,狼拿給楚溪客。
之所以不直接給木雕,是擔心楚溪客隨手丟給桑桑玩。
果然,楚溪客一下子就被吸引住了,拿在手裏愛惜地摸着,只是嘴上還要假惺惺地推辭一下:“沉甸甸的,是實心的吧?太貴重了,我怎麼好意思……”
鍾離東曦逗他:“確實有些俗氣了,若鹿崽不喜歡,我還是叫人去找‘土豆’好了。”
“咳、那什麼,俗氣是俗氣了點,但誰叫我喜歡這頭孤狼呢,還是讓我把他放在牀頭,天天摸一摸,化解他的孤獨吧!”
說着,就顛顛地跑到牀邊,把小狼雕像放下了——特意放在了遠離鍾離東曦的那一邊。
完了假裝沒有看到鍾離東曦眼中的調侃似的,埋頭扒飯。
扒了一會兒,又貪心地擡起頭來問:“土豆還是會繼續找的吧?”
鍾離東曦滿含笑意:“會,鹿崽想要什麼,我都會盡力找到,直到——”
“直到什麼?”
“直到有一天,鹿崽想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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