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一更
因爲這場聲勢浩大的活動,奶茶銷量突然暴增,仙草園因此接連擴招了三撥人手,楚溪客也狠狠地忙了一陣。
直到正月三十,楚記仙草園、丸子坊,連同各家總店、分店一同休沐,楚溪客纔有時間睡個懶覺。
一直睡到日上三竿,其實已經醒了,就是懶懶地不想起牀。
然後,叫起牀小分隊就輪番上陣了。
先是桑桑喵喵叫着練起了嗓門,又和牆邊的壁虎聊了會兒天,最後回到楚溪客牀頭,開啓了蹦迪模式。
好不容易把桑桑哄走了,鍾離東曦又來了。
楚溪客對他就沒有對小貓咪那麼好脾氣了,抱着腦袋就啃,最後鍾離東曦是頂着一臉小牙印下樓的。
賴了沒一會兒,姜紓就親自來叫了:“不是說今日做春餅麼?可還喫得上?”
春餅?
楚溪客一個鯉魚打挺跳起來,嬉笑道:“必須做!正月裏第一頓春餅,怎麼能失約呢!”
姜紓笑:“也是最後一頓了。”到了明日,就是二月了。
楚溪客像個小跳蛙似的跟在他身後,一邊刷牙一邊往樓下跳:“那就多做,每個人喫三十卷,就相當於每天都喫上一卷了!”
姜紓失笑,能有這種別緻想法的,也就他家崽崽了。
每逢休沐聚餐,竈臺都會臨時搭到院子裏,全家人一起動手,要的就是團聚的熱鬧勁兒。
這邊,楚溪客和麪烙春餅,那邊,雲娘子就把一應廚具準備好了,雲飛等人生火的生火、擇菜的擇菜,說說笑笑的過程比真正喫到那一口飯還高興。
楚溪客一邊揉着面一邊感慨,再過幾天他來到這個世界就滿一年了。
去年這時候,姜紓受傷昏睡不醒,桑桑不知所蹤,家裏的銅錢花一文少一文,楚溪客還以爲要狠狠地過幾年苦日子了。
誰能想到短短一年,錢賺到了,桑桑找到了,阿爹認了,男人也有了,還有了這麼大的一個家。
“日子總歸是越來越好了,是吧?”楚溪客笑嘻嘻地碰碰鐘離東曦。
鍾離東曦笑笑,幫他撫平翹起的小呆毛。
說來也是有趣,楚溪客頭頂這撮頭髮總也長不長,就像個剛剛破土的小芽包,嫩嫩乎乎地歪在楚溪客頭頂,開心的時候翹一翹,使壞的時候翹一翹,撫平很容易,但是又會在他不注意的時候翹起來——這能屈能伸的做派,不正隨了他的鹿崽嗎?
倘若不是遇到了這麼一個特別又溫暖的小太陽,這長安城恐怕早被他攪弄得滿目瘡痍了。
“嗯,越來越好了。”鍾離東曦溫聲道。
楚溪客一邊揉麪一邊扭動,還美滋滋地哼起了跑調歌。
爲了慶祝這個值得開心的日子,楚溪客特意做了兩種春餅,一種是蒸的,一種是烙的。
兩種做法前期準備都一樣——
麪粉裏放一些細鹽,可以增加麪糰的筋性,開水燙麪,這樣烙出來的餅才能纖薄透亮。
麪糰和好之後要醒上兩刻鐘,等到稍稍鬆軟一些,就能搓成長條,揪面劑子了。
面劑子的大小和蒸包子的劑子差不多,揪好之後要反覆揉搓,把麪糰裏的氣泡排出來,再醒上一刻鐘。
面劑醒好之後,就到了最關鍵的步驟——
先把面劑子擀成包子皮大的面片,然後兩面刷油,依次疊放起來,差不多疊上七八張就好。兩頭的面片就不用刷油了。
疊好之後用手輕輕按壓,讓面片貼在一起,然後再次用擀麪杖,正面擀八下,反面擀八下,儘量擀薄,但是又要注意不能把內層擀斷,力道一定要均勻。
雲飛不懂就問:“師父,爲何一定要擀八下?”
“吉利啊!”楚溪客理所當然地說,“你要是喜歡‘十’那就擀十下。”
雲崖玩笑道:“我若是喜歡‘一’呢?”
楚溪客壞兮兮一笑:“你這個想法有點危險。”
凡是聽懂的,皆忍俊不禁。
雲崖反應過來,騰地紅了臉。
只有雲柱憨憨地說:“只擀一下的話,指定擀不薄吧?除非力氣跟我一樣大。”
全家哈哈大笑。
揭春餅也是個技術活,需要注意的是,用鐵鍋烙出來的餅要趁熱揭,用蒸鍋蒸出來的則要稍稍放涼了再揭。
楚溪客先用蒸鍋蒸了一張,放在旁邊晾着,緊接着把烙的那張拿出來,開始了他的表演。
只見他飛快地揭開表面一層,然後一下子跳得老高,呼哧呼哧地吹一會兒手指,又連忙湊過去,揭第二層。
第二層的揭法和表皮又有不同,不能那麼快,不然容易斷,但又不能太慢,會燙手。
於是,家人們就看到了有趣的一幕——
只見楚溪客做賊似的湊過去,趁春餅不注意,嗖地揭下一丟丟,然後連忙縮回手,不往自己耳朵上放,而是去摸鐘離東曦的。摸完之後又偷偷湊到春餅那邊,繼續揭開剩下的部分。如是再三,終於把一整張春餅給“騙”開了。
全家人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了。
得益於楚溪客精彩的“表演”,所有人都覺得,今年這春餅尤其香。
蒸出來的春餅晶瑩剔透,稍稍拉扯卻不斷,極有彈性,把胡蘿蔔絲、菠菜絲、雞蛋絲、瘦肉絲往裏面一卷,層層疊疊裹起來,居然還能看到青青紅紅的顏色!
這麼一個顏值頗高的春捲,立即俘獲的大多數人的心。
姜紓更喜歡烙的那種。
烙出來的春餅有兩種口感,外面這一層硬而脆,可以當成普通的薄餅喫,芯裏的那些則軟而薄,雖不像蒸出來的那麼有彈性,卻綿軟鹹香,別有一番滋味。
姜紓很會喫,他在餅皮裏抹上薄薄一層甜麪醬,再把蔥絲和鴨腿肉捲進去,媽耶,北京烤鴨的味道都出來了!
楚溪客連忙學着他的樣子捲了一個,邊喫邊說:“回頭咱們在後院壘個烤爐,試試做吊爐烤鴨,皮脆肉嫩,還染着蜂蜜的香甜,最適合用薄餅卷着吃了。”
雲柱把嘴一抹,悶着腦袋往後院衝:“我現在就去壘烤爐,晚餐就做烤鴨吧!”
大家又是一陣笑。
正月裏唯一一頓春餅宴,就是這樣在笑聲中開始,又在笑聲中繼續着。
就像楚溪客說的,日子總歸是越過越好的。
當然,偶爾也會有些出乎意料的插曲。
晚上的烤鴨到底沒喫成,因爲董書生那邊出事了。
今日休沐,董書生去了一趟太學。
實際上,自從腿斷了之後,他就沒去過太學了,即便偶爾路過也會故意繞路走。因爲擔心遇到熟人,也擔心自己記起從前,更沒了活下去的勇氣。
今日董書生原是去務本坊給孩子們買識字書,不知怎麼的就走到了太學門口。他站在門外,沒好意思進去,就那麼小心翼翼地看着。
不期然見到了一位昔日的同窗。對方和他記憶中的模樣已大爲不同——
那人穿着做工考究的官服,腰板筆直,腳下生風,過往的學子恭恭敬敬地喚他爲“董典學”,這位同窗便溫和儒雅地點點頭,就像當年他們還是學子時,心目中先生該有的風度。
這般意氣風發,這般脫胎換骨,也是董書生曾經夢想過的人生。然而此刻,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腿,唯有辛酸。
董書生正猶豫着要不要上前搭話,對方先一步認出了他。
這人也姓董,和董書生的名字十分相似。董書生叫“董玉”,對方叫“董珏”。當初,他們就是因爲這奇妙的緣分一見如故,彼此扶持着走過了最艱難的求學歲月。
董珏認出董書生的那一刻,幾乎控制不住臉上的表情,不止驚訝,甚至已經可以稱之爲“驚悚”了:“玉兄?你不是早已返回家鄉了嗎?”
董書生同樣心神不定,因此沒有注意到對方此刻的異樣,只嘆息一聲,赧然道:“不瞞珏兄,我當年在十里長亭與你告別,並非想要返回家鄉,而是一心求死。”
說到這句,董珏眸光一閃,似乎並不意外:“莫非,是被人救了?”
董書生苦笑一聲,說:“想來是命不該絕吧,半路遇上了進京尋我的老母親,多虧了母親悉心照料,我才撿回一條命。”
……
這番情形,楚溪客並沒有親眼看到,是前來報信的跑腿小哥一五一十說給他聽的。
“後來,太學中有人叫跑腿,我便離開了片刻,後面的事就不太清楚了,只隱約聽到先生跟那位舊友說了如今的住所,約好了改日再聚,便回了通濟坊。
“許是先生提着一摞書,被那些偷兒誤會成了有錢人,居然把他拖進暗巷子,生生打了一頓!幸好咱們的人路過,這才把他給救了。”
跑腿小哥一邊說一邊抹眼淚,想來是後悔當時自己沒跟着。
楚溪客同樣擔心,來不及多問,當即就要去看董書生,卻被姜紓攔住了。
姜紓扭頭問跑腿小哥:“董先生現下如何了,可請了大夫?”
跑腿小哥忙道:“請了,也開了藥,大夫說,好在我們去的及時,先生只受了些皮外傷,養養就能大好。”
姜紓稍稍放下心,既然沒有大礙,也就不用着急去救人了,於是他把楚溪客叫進書房,遞給他一樣東西。
是四份考卷,筆跡各不相同,想來是有人謄抄的,其中一張卷頭寫着“董珏”,其餘三張皆是“董玉”。
楚溪客拿着考卷,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副十分認真的模樣。
姜紓問:“看出來不對了?”
楚溪客誠實地搖搖頭:“我就是想數數,這上面有多少字我不認識,剛纔已經數到第三十八個了。”
姜紓無奈地搖搖頭,直截了當地告訴了他真相。
四份試卷,其中一份是董珏當年參加太學直講的選拔時所作,另外三份是董玉寫的。
當年,董珏只考了一次就考中了,而董玉連續考了三次都沒中,因此董珏的答卷有一張,董玉的有三張。
問題在於,寫着“董珏”名字的那一份,無論從文風還是論證中所體現的思想與學識來看,都和另外兩份出奇一致。反倒是第一份標着“董玉”名字的答卷遜色許多,和另外兩份不像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也就是說,第一年那張“董玉”的試卷不一定是董玉寫的,而“董珏”的那張更像是他的風格。
楚溪客驚訝道:“阿爹的意思是,第一年考試的時候,董玉和董珏的名字被人換了,這份寫着‘董珏’的答卷本來應該是董玉的?”
姜紓緩緩點頭,說:“大雜院的董先生,學名便是‘董玉’。”
楚溪客倒吸一口涼氣。
所以,當年考上太學直講的本來應該是董書生?如今升爲典學,穿着體面官服,被學子敬仰的也應該是董書生?!
最意難平的是,倘若董書生第一次就考中了,就不會有後面的二次、三次、四次,也就不會因爲早起趕考而被運糧的馬車軋斷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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