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真人
周遭人聲鼎沸,到處都是吆喝聲。
二人緩緩穿梭於人羣間,安靜地走了好一會兒。
良久。
韶宛捧着重重的金錠,猶豫着問道:“姑娘,您當真就這樣答應了酈小姐?”
她雖然對賞金宴不太瞭解,但光聽方纔酈小姐提到的,也能聽出來這不是一般的比選。
牽一髮動全身,這趟子渾水,姑娘她當真要蹚?
若是爲了賺銀子,大可有更好的方法,何必攪和進去?至於爲了名匠之爭……憑她這幾日與江姑娘相處時候觀察到的,功名利祿,姑娘她彷彿都不是很在意。
韶宛正胡思亂想着,卻聽耳邊響起江琉的聲音。
“嗯,我本就打算參加賞金宴。”
“啊?”韶宛愣愣擡頭,有些不確定自己是否聽錯了:“姑娘也想爭一爭匠師名位?”
江琉笑着看她:“有何不可?”
這……倒也不是不可以。
韶宛張了張嘴,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一邊覺得江姑娘有不輸男兒的志氣,一邊又覺得此事實在太過難辦。
可即便江姑娘想要參加賞金宴,又何必非得要和酈小姐合作?
按照方纔酈小姐提的要求,若是江姑娘得不到前三的名次,就得免費替她打造一副令她滿意的金器嫁禮。
這可是前三名誒?
不只是揚州城的三甲,是全大梁朝的前三。
可以說是難如登天。
照韶宛來看,單憑江姑娘一人,怕是完不成這份賭約的。
要不然……自己哪天偷偷去向公子稟報,請公子幫一幫江姑娘?
畢竟原先的將軍府家大業大,門路肯定也多。
想到這兒,韶宛又是一嘆:哎,公子現下都自顧不暇呢,自己還是別去添亂了,罷了罷了。
江琉聽着身後人小聲頻頻嘆氣,不由有些無奈。
自己尚且還未喪氣擔憂,她卻先替自己操心上了。
不過,應下與酈姝的約定倒也並非是她的一時意氣。
她早前就打聽過,揚州城裏的比選幾乎可以說是酈刺史的“一言堂”。作爲一城之主,以何種方式挑選參試的匠人,最終挑中哪幾人代表揚州進京,說的誇張些,幾乎是他一人就能定奪的。
有些心思活絡的匠人,早早地就將功夫做到刺史府跟前了。
只酈刺史也沒打算將所有的籌碼都放在一個籃子裏,除了與酈家相識相熟的匠人外,他也廣撒網,以免漏掉了任何一位可能爲他掙得榮譽的手藝人。
是以,至少在揚州城內的比試中,若能有酈家人作保,必是最穩當的法子。
這也是爲何先前她頭一個選中了與酈家有關的客單。
再退一步講,若是酈姝不應,或是客單主人不願作保,她心中亦有其他人選,諸如範氏金行範老爺,八方茶肆汪掌櫃,甚至是高礦主……都有相商的餘地。即便他們不願以自己的名號直接出面舉薦,找個有些來歷的人幫忙想必也不是難事。
只是沒想到事情如此順利,剛巧酈姝也正有此意,倒是不謀而合了。
眼看韶宛愁容滿面,江琉不願她多思多慮,正打算寬慰幾句。
卻見不遠處的人羣中,一道有些熟悉的身影一晃而過。
他怎麼會在這兒?
江琉甚至有些懷疑自己看錯了,眨了眨眼定睛看去——
她霎時駐足。
對面人似是也看到了她,亦是有幾分驚訝之色,遠遠朝着江琉頷首示意,又指了指最近的“胡馬”茶攤,邀她去那兒相敘。
周遭行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確也不太方便在街上說話。
不過,再往前幾步就是江家了。
韶宛手中還拿着重物……江琉想了想,轉身吩咐道:“韶宛,你先行將東西送回家中,我方纔在街上看見一位故人,他邀我前去一敘。”
故人?哪裏來的故人,她怎麼沒瞧見?
韶宛一時沒跟上她的話。
她張望幾下,沒見到有哪個人像是與姑娘相熟的呀?
江琉見狀,有些無奈:“方纔你只顧着低頭想事了,怕是沒看到。”
額。
韶宛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腦袋,又搖了搖頭道:“不可,我同姑娘一塊去吧。”
公子將自己與韶宜派來,就是爲了護住江姑娘安危的,她不能讓姑娘離開自己的視線。
江琉明白她在想什麼,與她商量道:“這樣吧,你先將東西送回江家,我與他約在了胡馬茶攤,就在附近。”
一邊說,江琉還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茶攤。
韶宛順着看去,“胡馬”二字的旗幡十分顯眼,那茶攤就在右手邊巷子口,而江家則在前方左手側。
的確如姑娘所說的,十分相近。
只是韶宛仍是覺得不妥,正要開口勸,卻聽江琉直接做了決定:“那就這樣說定了,一會兒你直接來茶攤尋我便是。”
說罷,還不忘衝她一笑:“放心,我心中有數,丟不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韶宛也不好再堅持,心道自己快去快回便是。
臨走前還不忘叮囑了一句:“姑娘可千萬別走遠,就在茶攤等我。”
江琉點點頭,示意她快去。
等韶宛走遠了,江琉才收起笑容,緩步朝茶攤走去。
……
胡馬茶攤雖在巷口,卻不知爲何沒幾個茶客。
眼下午時已過,日光轉柔,正是與茶友閒適相敘的時候。
等走得近了,江琉才得以看清,不但客人不多,店裏的忙活的夥計也沒幾個。
似是知道自家生意不好,茶攤裏的幾個店夥計坐在本該給茶客用的茶桌邊,三三兩兩有的靠坐着,有的趴伏着,似是在打盹兒。
唯一一個起身正在忙活的,便是爲了招待方纔剛剛進門的客人。
胡馬茶攤不似別家茶肆,用的是不常見的陶罐泡茶法,只需將茶葉置於陶罐中,倒入熱水後密封靜置片刻,再用竹管將茶湯抽取出來引用。
在一些茶客眼中,罐泡茶更加能夠留住茶湯本身的原味,亦可根據各人口味放入鹽、姜、蔥等佐料提升風味。
但對於這方小小的茶攤而言,想必也不是爲了講究,而是爲了方便罷了。
只見店夥計取了幾大片茶葉投入罐中,又倒入沸水密封好,再將幾隻空碗叮叮噹噹在桌面上擺上,甚至都不願等茶泡好,只留下一根竹管,道了句“客官請慢用”,便兀自離開去了另一邊歇息。
江琉到了近前,剛巧見到了這一幕,不由頓住了腳步。
茶攤唯一的客人正背對着門口端正坐着,他似是有些無奈,朝着店夥計離開的方向微頓了頓,低嘆一聲將話嚥下:“罷了。”
他執起竹管取茶。
一碗茶半滿,又取另一碗。
待到兩碗茶都裝好,他才住了手。
江琉適時擡步走進茶攤:“許久未見,真人。”
聞言,背對着她的男子扭過身來,起身相迎:“江姑娘,快請坐。”
方纔街上瞥見的那道熟悉身影,正是青石縣見過幾面的白雲真人。
他遠道而來,爲了便於行走於街頭巷尾,眼下已褪去道袍換上了一身素淨的常服,拂塵收起藏於腰間,頭髮亦是做成了普通男子的模樣。
白雲真人常年修道,即便多年未見,其面容也沒有什麼大的變化,只是兩鬢的白髮卻是愈發的多了。
待江琉坐下,白雲真人將方纔倒好的茶水往她那一側輕推了幾寸:“江姑娘,請用茶。”
江琉謝過他,端起茶碗淺飲一口——嘶,這也太澀了。
饒是她對喫食不算講究,仍是有些喝不下這茶湯。
胡馬茶攤的生意如此不好,想必與茶湯的口味有很大的干係。
江琉只嚐了一口便將茶碗放下,開口問道:“真人怎麼也來了揚州?”
白雲真人倒是不意外她有此問,也不瞞着她:“近日突聞無憂惡訊,特來爲他料理後事。”
說罷,白雲真人微微一嘆:“到底是師徒一場。”
原來如此。
江琉沉默了會,道:“真人節哀。”
只不過……爲了一個早已革出觀中多年的弟子,白雲真人竟然會親自過來?
倒是稀奇。
江琉眼睫微垂,掩下眸中深思。
白雲真人似是沒察覺出她心存疑慮,兀自開口道:“上月收到揚州府衙來信,說無憂已然身故,告知觀中可來領走屍身。”
“無憂無親無故,我本欲派幾名弟子過來,只是因着先前的事……”
說到這兒,白雲真人略頓了頓,隱去舊事不提:“江姑娘也清楚箇中緣由,觀中其他弟子對無憂頗有微詞,不願前來,我便只好自己過來了。”
說罷,他兀自嚐了一口茶,蹙眉評道:“這茶實在太粗了一些。”
江琉聞言,卻是問道:“真人是何時到的揚州?”
白雲真人動作一頓,答道:“今日剛到。”
他輕輕放下茶碗,擡眸看她:“江姑娘又是如何來的揚州?”
江琉擡眼,與他平視。
那雙漆黑的重瞳帶着熟悉的威壓之勢朝着她直直襲來——
似是將二人齊齊帶回了三年前的那場縣衙堂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