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青信哨
江琉緩緩重複道:“那日真人說過的話,我可還都記得清楚呢。”
白雲真人聞言,倒是有些啞然:“你就是爲了這句話來的揚州?”
江琉點頭:“真人費心爲我佔象,自然要聽的。”
白雲真人不欲探究她這番話中有幾分真意,只問她道:“那姑娘這些年,可達成所願了?”
江琉微微一笑:“快了。”
兩人閒散對坐間的一問一答,好似是什麼都沒說,又彷彿什麼都說了。
鳥羽振翅,劃過人羣頭頂上方的澄澈天際,最終沒入雲端不見。
二人靜默了一會兒。
茶攤前匆匆趕來一道身影——是韶宜。
“姑娘!”
韶宜視線迅速鎖定江琉,飛快走來到在她身後站定,一邊低聲回稟:“都辦妥了。”
江琉知道她說的是韶宛那邊的金錠都已放置妥當了。
她來的如此之快,想必是韶宛回去後匆匆與她交代了一句,就讓她即刻趕來了。
韶宜回完話便垂下了頭,只用眼尾不着痕跡地打量面前這位“故人”。
怎麼看,都覺得這人有些古怪。
觀其面容,不過三十左右的壯年男子,可兩鬢的白髮卻又令其肖似老者。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童顏鶴髮?
聽其鼻息,又仿若有萬鈞重壓般充沛豐盈……憑韶宜多年習武的經驗,且不論面前的人多大年紀,必定是個會功夫的。
只是他此刻並未出招,看不出武功路數……江姑娘怎會與這樣的人物相識?
江琉過來只爲確認他的身份,本也不欲多留,遂順勢起身:“時候不早,就不耽誤真人要事了,告辭。”
“姑娘慢走。”白雲真人反應了一瞬,才明白過來她說的“要事”是指給無憂收屍的事,恍然笑問:“對了,姑娘可知府衙義莊設在何處?若是知曉,能否爲我指一指路?”
江琉頷首,依言爲他指了方向:“就在城郊。”
方纔替他們備茶的店夥計見兩位客人這就要走,三步並作兩步趕過來攔在大門前,伸手一展,面無表情道:“五文錢一位。”
他動作極快,江琉正背對着大門,一時不察竟差點撞了上去。
好在韶宜眼疾手快攔了一攔,這才免去了磕碰。
韶宜眉頭一皺,衝着店夥計就斥道:“仔細着點。”
“對不住了,貴客。”
店夥計好聲好氣賠了句罪,又重複道:“五文錢一位。”
這什麼態度!
她們看着是不付錢的人嗎?
韶宜霎時也來了脾氣,正打算與他辯駁兩句,卻被江琉攔住:“韶宜,拿十文錢給這位小哥罷。”
各人有各人的緣由,無需與人多起爭執。
店夥計面上多了幾分真切的笑意:“多謝姑娘。”
天地良心,他還當真不是在小題大做。
那喝了霸王茶趁他一個不留神就溜之大吉的,可不是沒有過。
胡馬茶攤的茶掌櫃是這方圓百里最爲摳搜的人物了,每日開攤之前必會仔細掂量茶葉斤兩,收攤之後會再稱量一遍,最後與入賬銀錢數量覈對。
每一位茶客用茶的分量都是一樣的,若有對不上的,就找那日奉茶的夥計討還回來。
月錢本就少的可憐,用多了些茶葉還要剋扣銀錢,這誰願意幹吶。
等他找到了新的工活,就立馬和茶掌櫃請辭。
店夥計忍不住在心裏頭啐了一口:呸!活該這茶攤死氣沉沉毫無人氣。
韶宜努了努嘴,姑娘都發話了,她也不好多說什麼了,只好不情不願地掏出荷包將十文錢取出。
白雲真人緩緩走上前,虛虛擡手止住韶宜動作,從袖袋中拈了十文錢放在店夥計掌心:“怎好叫姑娘破費。”
三人袖袍相交之處,似是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逝。
店夥計雙眼一亮,霎時將掌心合攏,緊緊握住十個銅子兒衝着白雲真人一抱拳:“還是您爽快。”
說罷,也不看幾人的臉色了,刷的一下溜得沒影子了。
韶宜捏着荷包,臉色愈發難看:什麼破茶攤,以後再不來了!
白雲真人付了錢,輕巧跨出茶攤大門,回身朝江琉略行了一禮:“江小友,有緣再見。”
聲未落。
人已走遠。
韶宜暗自咂舌:他看着步伐從容,足底竟是攢着內勁的!
江琉一路目送着白雲真人漸行漸遠的背影。
良久,才道:“回吧。”
一陣風過,捲起茶攤門前多日未曾清掃過的塵土,似有密密麻麻千千萬萬的蜉蝣升騰而起,又隨風飄向遠方落腳生根。
日光漸漸暗了下來。
要變天了。
……
江家。
二人前腳剛踏進屋,後腳就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韶宜直呼好險。
她們這時機真是掐的剛剛好,晚一分可就要淋到雨了。
匠鋪裏的客人們發現天色變暗,亦是紛紛離開。
韶宛方纔回來就接替了韶宜,正在前頭一個一個送客。
今日上午還是豔陽高照的,許多人出門時都未帶上油傘,好在鋪子裏本就多備了幾把,韶宛便做主將多出的傘都借了出去。
有來纔有往,一把傘不過是順手的事。
這番舉動自是叫人心裏頭熨帖,客人們連連道謝。
等人都走盡,韶宛插上門栓關閉店門。
三人一道去了後院書房。
“姑娘,金錠都在這兒了。”
外頭天色陰沉,風雨飄搖,小書房裏點着幾盞燭火,十分溫馨。
韶宛取出方纔酈姝給的盒子,開鎖打開。
啪嗒一聲——
滿匣金錠,璀璨刺目。
韶宜看得呆了一呆,伸手取出一錠掂了掂,驚訝出聲:“是足金的!”
她又數了數:足足百金。
這一個多月以來,姑娘除了每月的三隻香球外,只做了這一筆生意,竟是直接入賬了一百兩金子?
韶宜不敢相信般的又數了好幾遍,才確定自己沒有數錯。
她怔愣了好一會兒:現在改行學金工,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韶宛方纔已見過這匣金錠,是以不算特別驚訝,只問道:“姑娘,這匣子如何處理?”
江琉一時也想不好,只道:“先收起來吧。”
她環視了一圈,隨手指了指書架角落:“就放那兒吧。”
韶宜順着看過去,不由瞪大了眼:“姑娘,這有些太顯眼了吧。”
哪有把這麼多的金子放在這麼明顯的地方的?幾乎是一開門就能看到。
唔。
江琉又掃了一圈:小書房就那麼大點地方,放哪兒都差不多。
正思考間。
篤篤篤。
只聽書房大門忽地被敲響,在陣陣雨聲中顯得格外突兀。
韶宛和韶宜悚然一驚,不由相互對視一眼:她們竟是沒聽出有人來了!
是她們方纔分神懈怠了,還是來的是個練家子?
隔着微晃的珠簾,一道人影並一把傘影虛浮於門窗之上。
江琉眯起眼:這身形,不是許姐姐。
周老平日裏從不往這裏走……又會是誰?
她莫名想到了那天夜裏在家中遇到的殺手。
說來也奇怪,自那夜之後,她夜裏歇覺警醒了不少,可卻並未再遇上什麼旁人進屋。
興許是顧公子安排了人手在周圍也說不定。
韶宜動作輕巧地將盒子重新蓋好,順手擺在了書架上,再堆了幾冊書在前擋住。
韶宛沉下臉,握住腰間刀柄,周身戒備起來。
門上的人影原地駐足了好一會兒,似是覺得有些奇怪,又敲了幾聲房門。
是了,從外頭是能看見屋裏的燈光的。
江琉想了想,裝作才聽見敲門聲,起身往書房大門走了幾步,應聲道:“什麼人?”
來人聽見了,這纔開口道:“玖拾,是我。”
這聲音……是周老?
周老怎麼突然過來了?
江琉足下一頓,快步上前拉開了書房的門。
只見門口站着一人,是熟悉的面孔——正是周忠。
江琉有些納罕:“周老,您怎麼來了?”
“來了怎也不出個聲,我差點還以爲是生人呢!”
說到後面,她語氣中不免多了幾分埋怨:真是白叫她擔心了好一會兒。
韶宛和韶宜見是熟人,也紛紛收起了戒心。
周忠聞言明顯一愣:“我這不是以爲屋子裏沒人嘛。”
“這畢竟是你與閒雲的住所,我怎好貿然進去?”
說着,周忠皺起眉頭,有些不耐:“諾,你看看,這可是你的東西?”
他右手撐着油傘,左手握成拳狀,邊說邊將左手平展開來給她看:“方纔歸家時,在門前石階上看見了此物。”
只見他掌心之中,是一隻已被雨水打溼的竹哨——
是小金的青信哨!
“呀!”江琉不由低呼一聲,連忙伸手摸了摸腰帶——本該掛在腰間的竹哨早已蕩然無存。
她竟是不慎弄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