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相逢恨晚
室內的氣氛有些尷尬。張崇嶽是個老江湖了,他明知郭昊天在裝腔作勢,卻故意沉默讓郭昊天坐立不安。
郭昊天不安地戳了戳膝蓋,剛剛這番話他是鼓足了勇氣才說出來的,還默背了好幾遍,本以爲能唬住人,可是張崇嶽的反應平淡,既沒有反駁也沒有答應,就是一臉不懷好意。
該怎麼辦呢……郭昊天有些無助,他硬着頭皮又問道,“你到底幫不幫?”
張崇嶽見他如坐鍼氈,已經徹底看透了他,故意道,“你想我怎麼報答?”
“放棄與三青幫的結盟。不要與我郭家爲敵。”
張崇嶽看着郭昊天,這番話絕不會是他這個不諳世事的公子哥兒能想到的。況且,他看起來也不像是會和三青幫打交道的。
張崇嶽收斂了所有的笑意,他面無表情,竟露出一些凶煞之色,這讓郭昊天心裏更沒底了。果然如雲琛所說,這張崇嶽不是善茬。
“三青幫不過是下九流,若不是爲了站穩腳跟,郭少爺認爲我會與他們同流合污嗎?若是郭大帥有意示好,我自然會選擇郭大帥。只不過……”
張崇嶽頓了一頓,轉了轉手腕,郭昊天盯着他,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我也有一個條件。”
郭昊天就等着他這句話,脫口而出道,“你說!”
張崇嶽徹底看穿了郭昊天,悠悠道,“你是替人傳話的,我這個人不喜歡聽二手消息。我要和門外的那個人談。”
郭昊天咬了咬嘴脣,反問道,“你剛纔說只見我,現在又要見別人了?!”
“哈哈哈!”張崇嶽大笑,“郭少爺,你方纔緊張得講話都不利索了。現在這樣纔是你嘛。你是爲了傅雲琛來的吧,既然如此,我就直接跟傅雲琛談好了。你的面子我收下了。”
郭昊天啊了一聲,突然鬆了口氣。這種場面,他確實應付不來,張崇嶽先是打官腔吊着他,現在切中了要害,倒是解脫了他。若是張崇嶽肯見雲琛,那是更好的了。
張崇嶽這便喚來副官,請傅雲琛進了書房。傅雲琛和郭昊天快速交換了一下眼神。郭昊天的眼神有些愧疚和閃爍,但是步履卻是輕快的,心裏的重擔卸了一半。
後面的事就交給雲琛吧。郭昊天天真地想着,溜到客廳裏喝茶去了。
傅雲琛腰板挺直地坐在對面的單人沙發上,他低垂着頭,眼睛聚精會神地看着桌上的百合花。張崇嶽站在窗邊,垂眸觀察着他。
“傅雲琛。”張崇嶽打破了沉默。
傅雲琛明顯頓了一下,擡頭的時候,眼睛裏快速地閃過一絲茫然,雖然那慌亂稍縱即逝,但張崇嶽還是敏銳地捕捉到了。
“你要我幫你,可以。”張崇嶽盯着他道,“不過你得先告訴我。郭少爺的那塊玉佛究竟是誰的?”
“是我們少爺的。”傅雲琛認真地答道。
張崇嶽冷笑一聲,“你要是再把我當小孩兒耍,就請回去吧。”
傅雲琛擡頭,他倒沒有被張崇嶽的威逼嚇到。他只是問道,“這玉佛是誰的,很重要麼?將軍要找這玉佛的主人,是爲了報恩。既然眼下有一個機會報答,爲何還要深究呢?”
張崇嶽走近了些,微微俯身,他眼睛細長,凝神時有些勾人。張崇嶽緊緊盯着傅雲琛看,“我偏要深究。”傅雲琛沒見過像張崇嶽這般刨根問底的人。像他這類權貴最怕的,就是被下等人沾染上關係。如今有個大好機會還人情債,他卻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傅雲琛抿了下脣,終於說了出來,“玉佛原本是我的,我入郭家之後便送給了郭昊天。時間過去這麼久,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將軍要找的人。”
張崇嶽嘆了口氣道,“我找的是十五年前在橋洞中給我半塊饅頭的少年。我不記得他的模樣了,只記得他細細的脖子裏掛着一塊玉佛。這件事我只告訴過副官,除了我的恩人,絕無他人再知曉。不是你還是誰?”
張崇嶽的口吻聽起來誠心誠意,傅雲琛險些要以爲他是千里迢迢南下來報恩了。不過傅雲琛可不糊塗,張崇嶽來頭不小,無緣無故對他一個小人物如此殷勤能有什麼用?半塊冷饅頭罷了,何足掛齒呢。
傅雲琛冷淡道,“雲琛不敢高攀。”
“你是我的恩人,何來高攀?若沒有你,我早就自暴自棄跳海自盡了,又何來如今的風光。”張崇嶽走近了些,想拉近自己和傅雲琛之間的距離。
方纔,郭昊天推門出去,傅雲琛就等在門外。張崇嶽不是第一次見他,但門推開的一剎那,張崇嶽心抖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傅雲琛了。以往還能當他是頭被磨平了爪牙的孤狼,可以試探可以拉攏,可以虛情假意,可以逢場作戲。
可一旦確定了他的身份後,張崇嶽卻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所有的謀術,想盡量表現的更親切一些,到底是他的恩人啊。可是傅雲琛卻一臉防備,壓根沒好好聽自己說話。
“要不要喝點茶?”張崇嶽不自然的客套讓傅雲琛也無措起來。
兩個人同時伸手去拿茶壺,手雙雙停在空中,視線交錯十分尷尬。
“還是我來吧。”傅雲琛主動打破僵局,伸手拿起那琺琅彩的精美茶壺,向張崇嶽面前的杯子倒水。
傅雲琛重新坐下,猶豫片刻又道,“我並非有意隱瞞,只不過,此事事關陵城,由昊天出面更名正言順。”
張崇嶽唏噓昔日勇敢樂觀的小恩人如今竟被磨得這般謹慎小心。骨子裏的謙恭忍讓,實在讓人心痛。這十五年,他定是過的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張崇嶽自問,十五年來自己也是吃盡苦頭。但他也算命好,有段總理那般伯樂,如今也算苦盡甘來。可是傅雲琛的前路漫漫,如果始終被郭長林的‘養子’身份束縛,恐怕一生都會擡不起頭。
“我對三青幫沒有任何興趣。我容忍寇勳在我府中過夜,也是試探郭大帥的態度。”張崇嶽開門見山道,“我平生最恨欺凌弱小,阿諛權貴之輩。那寇勳若是個梟雄倒也罷了,不過那晚他在我府上,小人嘴臉盡顯,我當然不會與這種人合作。何況他背後還有日本人的勢力。你也知我,當年就是被日本人追殺,鬧得父子分離,我又怎會和他們有瓜葛。”
傅雲琛微微轉身目視張崇嶽道,“將軍接下去打算怎麼做?”
張崇嶽微微一笑,“我會登報撇清和三青幫的關係,讓郭大帥放心。也讓你放心。”這後一句話十分溫厚親切,讓傅雲琛心中一暖,但旋即又冷靜下來。
“將軍仁義。”
張崇嶽莞爾,“你是聰明人,有些話可以對你講,不可對郭少爺講。我雖奉命來陵城征討碼頭,但所爲不全是自己的利益。當今各地勢力割據,始終是一盤散沙。陵城此地,雖不是要塞,但碼頭是重中之重。若是我能和郭大帥共謀大事,亦不必鬧得魚死網破。”
“將軍是說,共商大計?”
“時局混亂。很難說,以後是誰的天下。”張崇嶽沉聲道,“內憂外患,脣亡齒寒。若是保不住北方,小小的陵城,又何以立身?”
傅雲琛沉默不語,半天才說,“軍國大事,我不懂。”
張崇嶽耐心道,“你不懂我可以教你啊。”他和顏悅色,倒像個好人了。
傅雲琛自覺和張崇嶽說得太多,便沉默不答,這是郭長林該與他談的事,自己又有何地位與張崇嶽平起平坐。
張崇嶽何等玲瓏聰明,看出了端倪,一語中的道:“太重情義的人,最易被情義所累。”
傅雲琛卻道,“如果沒有情義,今日你我便不會坐在此處喝茶聊天了。”
張崇嶽自嘲一笑,“也是。我真想跟郭大帥提條件,要你來我府上做我的副官。若他不允,我就來硬的,橫豎今天不放人走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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